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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静云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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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庐梦【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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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4:2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2-24 19:38 编辑

         十  拜年

   初春        
   池水映梅容貌衰,东风化雪润尘埃。         
   柳芽枝上探头看,只见桃花不敢开。                                                      
  

  小爷托开二奶奶的小门。一见二奶奶倒在锅边。吓了一跳说:“不好,二奶奶死了。”我和姆妈闻声赶到。小爷方才定下神来。一时间,全村人纷纷聚来。七嘴八舌,也难听出个名堂来。
  二奶奶侧卧在地下,背对着门,一只手伸向锅灶里面,手里捏着洋火(即火柴),手背被老鼠啃了一个大血洞。另一只手在地上撑着。三爷离得近,来得最早,胆也大些,他走进去看看脸,不禁“啊哟”一声,原来,二奶奶两个脸巴子,也被老鼠啃了。可怜的二奶奶,熬过了解放前的苦日子,熬过了三年自然灾害,却病死在新年的洋洋喜气里。
  按照习俗,这尸体得有专人来搞,旁人不能乱动。
  我生家爹爹辈,共有弟兄三人,我家爹爹是老小。大爹爹在解放初期,举家迁往江南青阳的山里。二爹爹没有男丁,一个女儿早已嫁在山里,二爹爹死后,丢下二奶奶,孤老多年,连娘家也没个人影子来往。
  二奶奶在解放前,是做杠糖(一种用面粉,芝麻和麦芽糖做成的圆棒状硬糖)的。起早贪黑,忍饥挨饿,好不容易,攒了些老票子,本想盖几间草屋,可是一到解放,她攒下的那些老票子,全部成了废纸。平时拿来贴补箥箕蓢(音lǎng)盘什么的。我来时,她还送给我两张,蛮好看的,我玩耍了几天,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她住的半间小屋,算起来不过八九个平方,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床头一张小柜,其他的就是一些简单的家具了。门边一口小灶,没有烟囱。因此,小屋比我家更黑,屋顶上的灰吊吊,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小爷和三爷的头上,也沾满了灰吊吊。
  王和尚也被人叫来了。老疯子对他说:“生大哥不在家,老三从来不主事,老小年纪又轻,这丧事,你王队长得帮忙问问(办的意思)。”
  “这个,是的,是的,我来问。”王和尚眯着小眼说:“老三去叫木匠,队里那破船上还有几块板,隔个盒子(即做个木板棺材),这个,老小跑路,到山里把大姑叫回来,这个磕头的事,还要靠她。这个,做衣就不叫人了,就叫我老奶奶干。这个,剃头的不要说了,本村有,主要是四个土工(搬尸体,打井及抬棺材的人称为土工)。这个,人还难找,年轻人还没破肩,(初次抬棺材或者抬船,称为破肩)王石匠一个,我家老小一个,王大头一个,再把范圩的王八头子叫来。”王和尚想了想又说:“她老人家也冇(音mǒu)个继子,冇人做孝子,收敛的活就简便些吧!就剃头的带办了,找谁搭手由他选吧。这个,所有吃喝,全归队里。我负责到中心队里去支粮食和钱。这个,凡出工帮办做事的,一天记两个工分。”
  快到吃中饭时候,山里的大姑,带着大儿子一路哭回来了,一见老娘死得这么惨,立即扑到二奶奶身上,数长数短的哭起来。大娭毑,我姆妈和我大姑一起来劝慰,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
  大娭毑说:“大姑哎,你哭死也没有用啊,你要保重身体,要让老娘尽快入土为安吧!这磕头下礼求人的事,你不去,还能指望哪个呢?”
  “是啊,走了许多路了,先喝点水,再吃中饭,下午还要请人呢!”姆妈这样说
  着,在众多妇女的劝慰下,大姑勉强止住哭泣。
  吃过中饭后,小爷带着山里的大姑到处下礼(磕头)求人,一时间,木匠在队屋里隔盒子板,张剃头的给姓生的一族剃头(尽管大家过年前已经剃了一回,现在还是要照样子剃几刀,我也不例外),大娭毑裁做老衣,王石匠等四个人勘地打井(挖坟坑称之为打井),烧水做饭的,有我姆妈、本村的大姑和大姐。由于丧事简单,只一个下午,就为二奶奶起了新坟,新坟堆在村西南的马路的东边。山里的大姑趴在新坟上,哭得无人不惨,由几个妇女连劝带拖地架了回来。她在汪家山只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带着大儿子,哭哭啼啼地回山里去了。
  大年初一在家玩,初二纷纷去拜年,初七初八要下田,过了十五没得闲。今天是正月初五。姆妈带我到无为拜年去,我又跨在小爷的肩膀上。小爷一直把我送到界牌石才回家。剩下也只有六七里路了。姆妈牵着我,转山走平路。与一年前相比,我的个子高了,脚力也增大不少。一次性能走三四里地。姆妈大约只背我一里路。我们刚到山边村,老姑和奶奶在村口就望见了,老姑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抱起我,在我脸上疼了好几下。又对我姆妈说:“二姐啊,这几天,我和妈妈都在村口望你回来。”
  “老妹呀,我也想早点回来,我村子里出点事耽搁了。”
  “出了什么事?”
  “他家二奶奶死了,形状好惨啰!”
  正说着,已经到了村口。
  “我小儿喂!我小开心宝哎!奶奶好想你哦!”奶奶从老姑手里把我接过去。一边走一边疼我,两眼溢满慈爱。不觉已进家门。
  奶奶又说:“我深怕你们翻山走,以后来,千万千万不要翻山,听说山上有老虎,吃了好几个人。恐怕还不止一条呢。”
  “妈妈,我早叫你不要担心,二姐肚子都出怀了,又带着小宝,走了这么多路,她还爬得动山?你就是不信我说的。这歇看看,二姐带着小宝,还不是走平路来了。”
  姆妈笑了笑说:“是他的小爷,把我们送到了界牌石,所以这一路上,也冇吃什么大苦。”
  “奶奶,我二奶奶前咯(前天)死了喂,两个脸巴子,被老鼠肯了这么大的窟洞,好怕人。”我一面说,一面用手比划着窟洞的大小。
  “啊哟,我小开心宝哎,你一口桐城腔了。真正的小桐城佬哎。”奶奶又转过头告诫我姆妈:“正月里死人,主村里不吉利,二姐呀!你要时时注意些!”说完就去烧饭。
  姆妈点了点头,这时一大群小朋友拥进门来,有大扣喜,大旭年子,大狗子他们。姆妈把在周潭街买的糖果,分散给他们,每人两个。老姑从人群里拉出一个小女孩问我:“你可认得她?”
  我摇摇头说:“不认得。”
  “那时,小宝才三岁,她才一岁,女伢变得快,我都不认得了,小宝怎么认得。”
  “也是的,噢!”老姑又对我说:“小宝,我跟你讲,这就是你小时候救的小宝宝,今年四岁了,你看她的脚。”
  我顺着老姑的手看去,小女孩的左脚比右脚短。显然是个跛子。
  “你的小命是这个小大哥救的,你要记住大恩人啊!要记子,噢!”老姑说的话,小女孩是不懂的,但是“要记子”三个字,肯定能懂,所以她也点点头。我想她还搞不清楚,要记的是什么吧!
  “你们糖也吃了,出去玩吧!”老姑把孩子们都打发走了。
  去年,无为这边,出了一件大事。有个北京大学高才生,名叫黄立众。他回乡看到:干部违法乱纪,弄虚作假,谎报产量,国家粮食征购增加,强迫农民卖过头粮,以致民不聊生。许多农村出现了饿死人的悲惨局面。他立志救民于水火之中,招引两三同志,成立“劳动党”。许多饥民纷纷响应。在四月里,他组织一批人,抢了昆山的粮食仓库,砸开粮库才知道,那些堆放的麻布包里,大半装的是粗糠。就是这些东西,也被抢得一光二净,分发到老百姓家里。他还自编一首民谣传唱:
  “政府说得都好听,口口声声为人民。
  我农民实在难忍,哎哟,哎哟,我农民实在难忍;
  四两米稀饭照见鬼魂,浮肿病到处流行,
  田里草长得比人深。一亩七斤、八斤,
  哎哟,哎哟,一亩七斤、八斤”。
  这些歌,老姑都会唱,只是奶奶不准她唱。老姑还抄了他的两首诗:
  “饿死千千万,家家无鼠粮。感时天落泪,悲来风癫狂。
  大道埋枪炮,羊肠伏虎狼。何当再北上,奏本给太阳。”
  菩萨蛮:“铁幕难买自由贵,青春誓给人民累。
  饿死地灰悲,遍野尸骨堆。
  今朝还杀人,龙心何时碎?
  莫学秦始皇,快获真舜尧。”(黄立众是个真实人物,这几首诗均是他的作品。)
  我奶奶是经过风浪的人,以前,我姆妈被人鼓动,要参加施湾大刀会,被她即时拦阻。她坚信,共产党已经坐稳天下,蒋光头不可能再回大陆。她认为:劳动党散布的各种传单,上面写的都是谣言。这些反共产党的劳动党,象以前大刀会一样,迟早要被灭掉。为安全起见,她让老姑退学,在小队里当个会计。
  后来,不出奶奶所料,就在去年腊月,劳动党案告破。黄立众和一大批劳动党员,尽遭逮捕。这时人们才知道,黄立众是被北大开除的学生。可怜一些无辜百姓,他们从未见过黄立众,也被牵连进去。如果老姑没退学,很有可能被卷入,因为,老姑就读的学校,有几个老师也被逮捕了。
  奶奶说:“国民党几十万大军,用的是美国佬造的枪炮子弹,还有长江作防线,都守不住南京总统府,被共产党的军队,赶到小小的台湾岛上。你们也不动动脑子,隔着大海,他还能打得回来?奈个小美国佬,要是能打得过毛主席共产党,还能在朝鲜吃败仗?毛主席闹革命,还花了几十年,要不是小日本来了,说不定被老蒋剿了呢!他黄立众有毛主席能?就靠几把斧子,能把现在的共产党打掉?还不都是梦话!你们千万不要跟着瞎起哄。”
  真是:天真总被天真误,一片痴心难说清。
  经过劳动党一闹,去年腊月,无为把大食堂拆了,给农民分了些自留地。地里的白菜,油菜及小麦长势良好。
  那一场大雪,已经化尽。竹丝湖里的水面,渐渐地逼向村边。山上,“草色遥看近却无”。
  姆妈对奶奶说:“这大食堂,怕是捆不住了,奈(音nǎi)天小老(即老姑)过去,带几只鸡给我养养。”
  “有兆,三月里,我叫小老过去。这遥天路远的,讨信和送重米就一道汤了(两件事一起做的意思)。”
  按奶奶的意思,要留我们多住些日子。可是,只住了四天,姆妈就要回家。奶奶挽留不住,只好放行。临别时,奶奶迈着小脚,还是把我们送过了山边村。
  “妈妈,你别再送了,再送,我就站着不走。”
  奶奶无奈,抹着眼泪说:“儿哉,在奈边,你是孤女一个,一年里,我们娘儿俩个,难得见面,遥天路远的,老娘也问不到你,你也没个兄弟姐妹在身边,和你说说真心话,帮你出个什么主意。凡事要靠你自己了,你要多长个心眼,要与村里人搞好团结。你从小就好争强好胜,现在你千万别逞强了。切记我的话。”说得姆妈也流下泪来。
  奶奶在我脸上疼了一下,轻轻地刮着我的鼻子说:“都是你小现世宝惹的祸,连累你姆妈远嫁,别(这里读biè)府别县的。”
  这样的嗔怪之语,原本也是极伤心的话,我哪能领会!我还以为,在以前的什么时候,我真的惹了什么大祸,却又想不起来,反正奶奶是对的。那我就错了,于是我说:“奶奶,以后,我放乖乖的,有兆吧!”
  “是的,放乖乖的,别带你妈妈淘气(即别淘气)。你们走吧!我在这里站一会。”奶奶一直在那里站着,直到离开我们的视线。
  老姑把我们送到施湾,疼够了我,方才回去。姆妈挎着腰篮,牵着我的手,一起往家走。来到周潭街,在一家照相馆里照了像。那次的照片,一共洗了四张,这是我唯一的童年照,可惜,现在一张也找不到了。
  汪山这边,小爷也在村口,朝余庄这边张望。那时虽有,却不是老百姓能够享用的。家人出门在外,什么时候回来,全靠约定和预计时间。因此,当姆妈和我的身影,出现在余庄山头时。小爷就飞快地赶到余庄,把我背到家里。


  《伤春怀归》年代:唐作者:独孤及
  谁谓乡可望,望在天地涯。但有时命同,万里共岁华。
  昨夜南山雨,殷雷坼萌芽。源桃不余欺,先发秦人家。
  寂寂户外掩,迟迟春日斜。源桃默无言,秦人独长嗟。
  不惜中肠苦,但言会合赊。思归吾谁诉,笑向南枝花。
22#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4:3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2-27 11:02 编辑

                          十一 分队
锅大汤稀饭碗多,多灾多难奈天何。
何当砸碎旧时灶,灶起茅庐烧小锅。
   
    春雨绵绵地下起来,细细的,密密的,灰蒙蒙的,远处的山峦、大树、房屋,朦朦胧胧。“轰隆”一声,春雷炸响,仿佛催雨的号子,雨兵们热烈地奔跑着,流下的汗水,都涌向村东的小河,只一天功夫,小河满了。
   王石匠门前的桃花,一夜之间全开了,立在高塘边,煞是好看。雨过天晴,太阳格外纯净。温暖的阳光抚摸着大地,大地不再冻结,一派生机勃勃。有浪淘沙一首赞道:  
    临水艳夭夭,情意春描,香唇迭迭把人撩。梦里相思今又见,一醉陶陶。
    怜尔阿娇娇,兴致挥毫,红流艳韵弄风骚。只怕清明寒雨骤,魂断飘飘?
    大孬子拿着一把火药枪,十分得意。见到小伙伴们,冷不防给你一枪:“叭”。把人吓了一跳。如果这枪是他自己做的,那他肯定是个天才发明家。枪是用粗铁丝弯成的,粗铁丝的交汇处,是在枪后。关键就在这里,交汇处的粗铁丝,一端套着螺母。(螺母取自于旧的板车轮,本来是固定车轮钢丝的。)这种螺母,一面大,一面小,长约一点五公分,内孔被套入的铁丝,占了一半,还有一半用来装火药。铁丝的另一端,搭在螺母大面的边缘上。只要抠动所谓的扳机,这一端的铁丝头,就能滑进螺母孔里,与火药撞击,从而产生爆炸。为了提高撞击力,用旧胶鞋的帮子,剪成条状胶带,将枪的上下部捆住。利用胶带的收缩力,来增大枪的撞击力。
    这枪太具诱惑力了,我和平子他们,围着大孬子团团转。“你们谁想玩枪,就用十粒纸火药来换。”
大孬子趾高气昂。可怜我的纸火药,十有八九,都给了他。所以,我是同伴当中,打枪最多的一个,我还让平子打了两枪。

    也不知是乃(哪)个眼尖的小鬼,叫了起来:“看,看,河里来了大帆船。”大家一齐朝河里望去。果然有一条大帆船,从大朱庄奈边开过来。也不知船上,都装运些什么东西,只见奈船头和船尾,坐了好几个人。
    “奈个人好像是大-大大。”大孬子不敢确定。
    “是的,就是的,是我大大。”我一眼就看得真切。
    我向河底方向奔跑着,口里不停地叫着“大大”,沿着高低不平的田间小路。对面,大大已经下了船,迎面走来。
    大大将我高高举起,随后又轻轻地贴在胸前,我搂住大大的老颈,紧紧地抱着不放,生怕又跑了似的。我不顾扎脸的硬胡子,在他的脸上连疼了好几下。
    一个多月的分别,我真的好想他。这次重逢,犹如叫人欣喜的初见,在他的怀里,我觉得幸福异常,我希望到家的路远些,再远些。
    大大回家,带了许多糖果,饼干,还有两袋葡萄糖粉。姆妈把糖果分散给小朋友们后,又拿了十个糖果,一盒饼干和一袋葡萄糖粉,让我送给老疯子家,以感谢他家在这段日子里,对我们家的好。
    大大回来后,仍旧早出晚归,听姆妈说是在大队里做干部。

    大食堂在正月尾就散伙了。现在,中心队正在量田分地,路西的田地,除将军洼归汪家山外,其余的都归大宋庄,范圩和汪山,都在路东,以大宋庄到河对面的小路为界。据说划界时,范圩的队长不同意,和王和尚发生争执,结果被王和尚推了个仰八叉(即四脚朝天仰面而倒)。小朱庄原有三四户人家,现在合并到汪家山,小朱庄从此,不复存在,整个小朱冲田,也全部划归汪家山。
    耕牛分得三条,一条大水牯,由王石匠家放,一条大黄牯,由王大头家放,还有一条水纱(母水牛),由张剃头家放。 每年计一百三十个工分,屎尿另外计算。
    由于历史沿革,汪家山的人均土地,比大宋庄和范圩,略多一些。这也为汪家山,在今后几年中,成为全公社屈指可数的富裕队,奠定了基础。
    王和尚自然是队长,在其他人事安排上,他颇动了一番脑筋。副队长呢,要找一个能领头做事的,又要听他的话,思来想去,最后选定小朱庄移来的朱大中。这人才二十六七岁,又是外来户,平时话也不多。好掌控。三驮子人忠厚,让他做队委兼保管员。会计暂时由原中心队会计兼任。
    按照上面下达的政策,田地要责任到户,这样,他这个队长的权力就要小得多,所以他把我大大、朱营长、张尖猪的、老疯子和朱大中几个人请到他家,名义上是请客吃饭,实际上是商量责任田的事。三驮子从来不到人家吃饭的。因此而缺席。
    吃完饭后,王和尚说:“这里有两个大队领导,一个老革命,这个,老张和大中也在,我们讨论一下,到底要不要把田地全部分光。这个,我的意思是不分,各位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
    老疯子叫道:“不分,我同意,毛主席办人民公社,为的是走集体道路,我拥护他朗咯。不能分,都是奈些奸臣坏,搞什么责任田。不分,坚决不能分。”
    “不分恐怕不行吧,这是上面的政策,如果明年减产,谁负得了这个责任。我听说其他各队都分了。”朱营长慢条斯理地说。
    张尖猪的,自己是工作人员,向来不参与队里的事情,他的到来是王和尚对他的客气,所以他是支持王和尚的。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同意分。”
    朱大中是小青年,在那里低着头,不做声。
    王和尚转向我大大说:“这个,老生,你怎么看?”
    “按政策,要分,我听说这个政策也是试点的。不兆这样来,你们看看怎么样?”
    “到底怎么办?”大家一致地问我大大。
    “把地分一些给社员种种菜,熟田熟地归集体,一年以后如果比责任田的要差,那么必须分。”
    “好,好,还是生大哥有主意,熟田不动,熟地也可以分一点给社员。”老疯子向来是听我大大的。那朱营长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了。
    第二天,开始划分自留地,人均大约一分亩。我家的地,分在大塘南面的小山上,说是小山,其实不是山,是个很小的土丘子。因上面葬了两棺坟而得名。人们都说王石匠家的地,好像比别家的多。但也只在背后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王和尚春风得意,决定大干一场。在中心队,他只是分队长,农田大事,他只有建议权,不能决断。想到这里,他握紧拳头,仿佛握着整个汪家山。他比我大大年长三岁,小眼眯起来,额头上就漾起浅浅的波纹。他烟瘾特别大,最近喜欢抽纸烟,能一抽(连续抽的意思)好几根。左咀巴叉熏痛了,就用舌头将烟挪到右咀巴叉。这也是他的抽烟特技。
    王和尚一肚子庄稼经,时令三月,他知道要做哪些农事,但是有两件大事必须先做好。一是
做粪窖(音gào),广积肥,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是古训。二是上面赔了共产风款,必须马上做屋,把朱营长,朱老贵和朱大中这三户人家安置好。
    他双手叉腰,朝村东望去,秧苗刚刚露青,小麦已经见黄,他心里有数,这小麦收割后,不能全部分光,除去种子以外,必须留下几成,用来做挂面,这里面有赚头,赚来的小麦可以分给社员,也可以卖,队里必须要留些活动经费,自己的日子才好过。王大头就是现成的做挂面的师傅。他得意地眯起小眼睛,叼着纸烟,去通知王大头,让他准备做挂面的家伙(音),把挂面坊开起来,发展小队经济。另外,还有一项生财之道,村里大大小小的,有七八口塘,现在投放鱼苗还来得及,因此派人去买鱼苗,及时投放。

    他把队里十来户人家,想了个遍,没什么是他管不了的人。令他头痛的就是老疯子,在中心队,他毛事也不做,却拿标准工。说要在哪里开荒,拿锹就挖。谁的话他都不听。动不动拿刀砍人,老拿他王和尚不当回事,还把他老婆沉猪笼的事,到处乱传。王和尚心里,早已讨厌老疯子,却又拿他没办法。他知道,老疯子是个顺毛驴子,对,先顺着他,哄着他,再拿政策来胡弄他。待以后有机会,再整整他。目下就有一事,托他来干,只有他干最合适,因为,老疯子不干则已,一干就非常认真。这事就是打火更。
    他来到老疯子家,递上一根小猫纸烟说:“老革命啊,有事求你啊!”他眯着小眼望着老疯子。
    “我是直肠子哎,你有屁照放。”老疯子一点也不客气。
    “有一件大事,这个,别人干,这个,我还真不能放心。”王和尚顿了一下。
    “什么大事哉?奈么难!”老疯子不服气地说。
    “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个,就是要细心,要坚持。”
    “哦!我当是什么大难事。细心,坚持就奈么难。老子在战场上,趴在战壕里,一坚持就是几天几夜,坚持也是难事,笑话。什么事?快讲。”
    王和尚见火候已到,就说“安全问题,头等大事,你也晓得,去年,中心队就发生几起火灾,我想,分队了,家家户户都烧锅,那发生火灾的机会就大啦。大家都是兄弟,受灾了,谁也不得心安。所以......”说这些话时,王和尚居然没有说一句“这个”。
    “晓得了,你是要打火更吧!这事我包了。”  老疯子打断王和尚的话,拍着胸脯保证。
    于是乎,每当妇女们烧锅做饭的时候,老疯子手提大锣,边走边敲边喊:“哐,哐”,“大家烧锅用心火喂”,
“哐,哐”,“锅门口要攞(音 luō )干净哎。”“哐,哐”,“青灰里有火星子,要浇过(用水浇灭)哒
!”直到绕村一圈方歇。每天分早、中、晚三次,尽职尽责。这锣声与叫喊声,使妇女们时时提高警惕,不至于发生火灾。
    王和尚又受到打火更的启发。以前在中心队做事,只是口头规定上工时间。社员们上工参差不齐,拖拖拉拉。这种现状,必须马上改革。他到左岗街上的白铁铺,订做一个广播筒,每天天刚亮,一手拎着裤子,去上蹲缸(厕所),一手拿着广播筒,边走边喊:“喂!大家都要上工了。迟到了,要扣工分,噢!”汪山队很小,各家各户都能听到,朱大中总是第一个赶到村口,等人来了,便做分工,这几个人干什么,奈几个人干什么。凡是做工的,谁也不敢怠慢。
    有诗云:双钳公子最无肠,不长皮毛通体光。
            两眼朝天横向走,八根细爪闹泥浆。

    这世界,变起来也真快,好象在一夜之间,鸡飞狗跳,鹅歌猪叫。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好一个沸腾的汪家山。    

23#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4:4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11-20 18:43 编辑

                       十二  流星之殇

临江仙
魂断愁肠牵我梦,缘何一刹光明?三更簪露百花丛。飞身南岭去,未见夕阳红。
破碎人生谁眷恋?至今吟唱诗中。红尘何岁不春风。醇香飘散处,唯有酒杯空。

  春寒依旧,草儿青青,四下里桃花盛开。 我常常会在桃花树下呆上半天,那时也不懂得什么叫观赏。只是觉得奈粉红色的花儿,实在好看,不像纯红或玫瑰红的耀眼。她的清香温润,使我舒心,温暖。奈蜜蜂儿落在桃花蕊上,忙忙碌碌。全身都沾满了金色的花粉,给人以香甜的诱惑。
  桃子姐手拿一枝桃花,来叫我跟她上学。我看见她手上的桃花,想起奶奶说的话:“一枝花,结一个桃子。桃花是不能摘的。” 因此,我对桃子姐说:“桃子姐,桃花能结桃子,不能摘。”
  “不要紧,桃花多的是,少结几个桃子,你也摊不上一口。” 桃子姐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
  我们上了马路往南走,过了将军洼,就是横山大队地界,前面有个小山头叫月山顶。桃子姐是女生,不和男生一起走。其实,上学的学生也不多,汪山队除了桃子姐,还有王五三,他比桃子姐还大三岁,现在还没有出门。范圩的两三个学生也未见人影。走上月山顶,我突发奇想,对桃子姐说:“桃子姐,我想疼你。”
  桃子姐没有推辞,将脸伸过来,让我疼了几下,她也在我的脸上疼了一下。

  从月山顶往下走,就能望见湴东小学。这小学,背靠山岗,面对湴湖,因坐落在湴湖的东边而得名。横山大队百分之八十都姓章,所以解放前,这所小学又叫章家庠(方言 xiǎng),是章姓家族的宗祠兼乡学。

  上课的时候,桃子姐把我带进班里,嘱咐我不要讲话,也不要乱动。全班大约三十人。女生也不过三四个。这堂课讲的是乌鸦找水的故事。 课间,那位女老师提了个问题:“为什么乌鸦把石头放进瓶子里,就能喝到水了?”老师的眼光扫视整个教室,期待学生中,能有人举手回答。足有一分钟,教室里却没有动静。也许有人知道答案,不愿意回答; 也有人懂得原理,却不知如何回答; 也许有人什么也不知道。我轻轻地对桃子姐说:“石头把水挤上来。乌鸦就能喝到水了。” 于是,桃子姐就举了手,按照我的话回答了。
  许是没有人回答问题,老师居然对这个答案表示赞许。然后又对这个问题作了详细的解释。

  这天早上,我从被窝里爬出来,发现姆妈坐靠在床上,用三角巾围着头,身边有个长长的布包包,姆妈见我醒来,对我说:“小宝,到这头来,看看你的小弟弟,从现在起,你就做大哥哥了。” 我迅速地爬过去,看见布包包里裹着一个小人,肉都都的,红红的小脸,好可爱!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好象是睏着了,我在他的小脸上一连疼了好几下。这一切的变化,发生在一夜之间,而我居然全无所知。我知道姆妈的大肚子里,长着小弟弟,这小弟弟怎么一夜之间就跑出来了,从哪里出来的?而他的到来,就把我变成了大哥。我很后悔,早知如此,我昨晚就不该睏着了,没有看见姆妈是怎么把小弟弟生出来的,梦也没有梦见。我突然想起大娭毑说过的话,于是就问:“姆妈,你真的是把小弟弟从屁眼里生出来的吗?”

  姆妈笑着点点头。
  姆妈的屁眼好大啊!我真的好想看看。我这样想着,但是没有说出口。
  “哇---哇---。”冷不防,小弟弟突然大哭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想不到他的声音这么大,又没人惹他,怎么说哭就哭,我很茫然。直到姆妈把奶头塞进他的咀巴里方歇。
  大姑已经赶来帮忙做饭,打了许多糖水蛋,让大姐分别送给三爷,老疯子,王和尚和朱营长家。大大、小爷、大姐和我各吃了一碗(一碗三个鸡蛋)。小爷带着红鸡蛋到奶奶家去报喜。回来时,带回一只大公鸡,五只老母鸡。姆妈只准大大杀一只老母鸡。其余四只母鸡养着生蛋。公鸡留着做种。

  三朝这天,请来了接生婆,她是范圩队的一位老奶奶。据说,就是她把我的小弟弟,从姆妈的屁眼里接出来的。今天是来给小弟弟洗澡,家乡的习俗叫做“洗三子”。全村的小朋友都来讨喜糖吃。大大散掉了半斤小糖。又请了老疯子、王和尚、朱营长及张阉猪的来吃酒。他们都给小弟弟劝钱了(即包红包)。
  中午,桃子姐放学了,我把家里的小糖抓了十几个,送给桃子姐。
  又过了两天,老姑桃着一大担东西来了,有淌面,枝圆,红糖,糕。还有奶奶为小弟弟做的毛被,毛衣(小婴儿盖的被和穿的衣)。老姑还特地为大大,姆妈和我都做了一双鞋。
  老姑的到来,妇女们都聚到我家,像看新人一样,夸我老姑漂亮,婷当(心灵手巧),鞋做得比买的还好。此前,也许是太亲热的缘故,我对老姑的容貌,没有很在意。现在听到别人夸赞老姑漂亮。却让我认真地看着老姑。白皙的瓜子脸上,五官分布得恰到好处。乌黑发亮的头发,梳着两根粗辫子垂至胸前。真个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窈窕淑女,教人恋兮!由于小时候得过天花,落下后遗症,致使脸上有几颗不太显眼的小斑点,俗称白麻子。大概是天不生完美之人吧!
  老姑似乎不太喜欢我的小弟弟,整天抱着我玩。还教我一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由于我家床不够,老姑只得在老疯子家借歇,和桃子姐一起睏。过了两天就回家去了。

  自从有了小弟弟,我天天在看着小弟,疼着小弟,也不想到外面去玩。姆妈奶水多,小弟弟吃不完,多余的奶水,姆妈就让我喝,我嘴里含着奶头,手里摸着大奶,幸福无比。
  小弟弟出生的第二十六天,姆妈对我说:“小宝,这几天,你不要看着小弟弟,小弟过老菩萨(即得了天花),你在堂心看着点,别让人家到我房里来。”
  “姆妈,我不准人来看我小弟弟。” 我坐在堂心的小椅子上。一见有人来,就告诉人不要到房里去。
  就在这天夜里,我被姆妈的哭声惊醒。房里围着好几个人,大大、小爷、三爷、大姐、大姑和大娭毑都在。大姐和大姑陪着姆妈流泪。
  大大抱着姆妈,姆妈抱着小弟弟,见此形状,我也嚎啕起来。大姐赶忙来抱住我。
   大娭毑抹着眼泪说:“大姆妈,你还在月子里头哎,不能哭啰!就当他是小讨债鬼,是你前生差他的。哭也无用,哭也哭不转来,要是能哭转来,我们帮你一起哭。你还年轻,保重身体要紧。”  又转身对三爷说:“老三啊,怎么不动啊,都看着她哭死啊!快把这小讨债鬼秧掉(这里秧作动词,即埋掉)。”
  三爷赶忙来夺姆妈手里的小弟弟,姆妈紧抱着不放。见此情状,我急得大叫:“臭三爷,走,别抢我的小弟弟,大大,你打他啊!臭三爷,你走,走啊!哇······”
  这时谁也不理会我,大姐抱着我,使我不得脱身。大大似乎冷酷无情,助纣为虐,一个劲地抠着姆妈的手指。最终,小弟弟被三爷抢下。我越发大哭起来,大姐哄着说:“小宝,别哭,小弟弟死了,死了就要埋,你哭,你姆妈就止不住哭了。乖小宝,听话。”
  “不是的,你逗我,小弟弟不会死的,我小弟弟有奶吃,不饿,死不掉的。哇······”
  不管我怎样哭,三爷还是把裹着小弟弟的包布,装在一个粪箕里,拎到外面去秧了。

  二十六天的小生命,象一颗流星,从夜空里升起,又从夜空里坠落。一道火弧,瞬间消失,不留一点儿痕迹。给人以暂时的欢乐,却留下无尽的忧伤。
  消失了的东西,它就永远的不见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却偏还要留下一根细而尖的针,一直插在你心头,一直拔不去,它想让你疼,你就得疼。
  最悲痛的,莫过于我姆妈。小弟弟的出世,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幸福,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而小弟弟这一走,好似天塌下一般,痛苦到了极点。
  皇室里,母以子贵;农村里,母以子乐。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人娶了老婆,生不生儿子,是家庭头等大事。所以,女人嫁人,头胎生个儿子,那是天大的喜事。王大头的老婆,一连生了七个女儿,没坐过一个好月子,眼水都哭干了。在队里,连头也抬不起来,只等着将来做孤老了。
  姆妈好不容易熬过了四天,四天里,尽管心如刀绞,但是没有哭。她十岁就到人家做养媳妇,后因错生了我,嫁给比他大十二岁的男人,远离家乡。实指望给生家生个儿子,以提高自己在族人中的地位。谁知来了希望,又成了绝望。是的,自己年轻,还能生一大堆孩子,但是,谁又能保证,下胎就是个儿子呢?再者,老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这点,她能真切的感知,也不知他能活到多大岁数,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生离七十也不过二十几年。那时,正值孩子们成家立业,更需要家长扶持。而老生能不能再活二十年······?自己的老娘又不在身边,纵有天大之痛,何处倾诉?姆妈越想越痛,索性跑到小弟弟的游坟(小孩子的坟很小,称为游坟。)前,大哭不止,哭得山摇地动,死去活来。正在河底田里插秧的大姑和大姐,听到我姆妈的哭声,丢开手里的秧把子,赤着脚赶上来,生拉死拽地把我姆妈拖了回去。


诗曰:谁沐插秧寒,珠魂天大冤。星悲沉海去,蛹痛引丝缠。
      露缀青青草,芝焚缕缕烟。时飞空叹息,无奈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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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4:5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12-8 08:17 编辑

    十三  箩筛女
《观刈麦》年代:唐 作者: 白居易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背傍。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田家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乡村五月,到处麦浪滚滚,麦香飘飘,涌动的麦浪把大地染成一片黄,把天空染成一片黄,黄的殷实,富贵,篷勃;黄的翻江倒海,惊心动魄,金光灿灿。鸟儿也叫得格外欢腾,似乎在为这丰收的景象而歌唱。
  看着这丰收的景象,王和尚的小眼眯成一条线了。他的挂面坊计划,马上就能实施。而准备工作早已做好,只等麦子打下来,就能开工。
  这丰收的年成,也忙坏了铁匠们,家家户户都要锉或打雁镰刀(专门用来割麦割稻的刀具,弯月状,有锯齿。)。整个新庄大队,只有两个铁匠,根本忙不过来。这可便宜了一些外来的锉刀匠们,他们消息灵通,知道这里麦子丰收,就挑着担子,走乡串户,为人们锉刀。
  一时间,稻场上整天响着打梿枷(音gāi)声音。打出来的麦子,分到了各家各户,家家抢着磨面粉。那用新香油新面粉搨(音tà)出来小麦面粉粑,薄薄的,黄皑皑,香喷喷,能馋得你流口水。我姆妈搨出来的粑,能保持着锅的模样,只有纸那么厚,加上些芝麻葱花做调料,味道特别香,我最爱吃。
  高塘边东南角的小屋里,天天响着“切-哒-刮” 声。对此,我一直很好奇。趁着星期天,就拉着桃子姐,一起去看个究竟。
  这个小屋的前檐,只有两米高一点。大人们须低着头才能进门。屋内面积大约十平米。屋顶和墙壁,到处沾满粉尘。小屋没有开窗,只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孔,还被那屋檐上垂下的稻草遮去一半,所以光线很暗。

  那条健壮的大黄牯正在拉磨。它的双眼,被两块黑布做成的眼罩蒙住。是为了防止头晕。
  靠后檐墙壁处有一个大箩柜,里面吊着箩筛,箩筛的一端连着木柄,这木柄从侧面的圆孔中伸出来,与踩踏板上面的立柱相连,王大头家的三丫,就站在踩踏板上,两脚上下踩动,发出“切-哒-刮” 的响声。随着这响声,那立柱便左右摆动,带着箩柜里面的箩筛左右摇摆。

  箩筛女王三丫,今年十四岁。个子挺高,身材很好,不胖也不瘦,如果生在城市里,倒是块跳舞的好料子。她留着齐耳短发,左右各扎一根扫把辫,不是很白净的脸庞,沾满了粉尘,倒也显得白净。圆圆的眼睛,充满灵气,鼻子微微上翘,给人一种俏皮的感觉。她上身穿一件细红格子洋布褂,下身着蓝色裤子,虽有补丁,但也平平整整。为了防止粉尘吸入,用一块花手帕遮着鼻子。王大头家的七个女儿,她是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就是这样漂亮的姑娘,在三岁的时候,过老菩萨,高烧不退,昏迷了三天三夜,王大头夫妻俩,就把她丢在竹榻上,不闻不问,只等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怎奈女孩子命牢,到第四天中午,她突然醒来,大叫肚子饿。她娭毑说她是:阳家不要,阴家不收的人。
  三丫一边打箩筛,一边哼着孟姜女小调,看见我们进来,就从踩踏板上跳下来。和我们说话。
  “小宝,没看过打箩筛吧?”
  “没看过。” 我刚说完,只见桃子姐上了踩踏板,帮她打起箩筛来。只听得:“切-哒-刮”、“切-哒-刮”。声音没有刚才的大,也不规则。我也想上去试试,却没敢开口。 这时,大黄牯突然停下来,三丫知道它要撒尿,迅速地拿着长柄端瓢来接。呵呵,好家伙,大黄牯竟然撒了满满一大端瓢。

  “它要是屙屎怎么办?”
  “它要是屙屎啊,就停下来,尾巴往上翘,我就拿粪箕来接。” 三丫说完,又笑着问我:“小宝,你可敢骑牛?”
  “敢!” 我很果断地回答。
  于是,三丫对大黄牯叫道:“歇子。” 大黄牯很听话,就站着不动。三丫把我抱上牛背,对我说:“抓住它脊上的毛。”又对大黄牯叫一声:“走。”
大黄牯驮着我,绕着磨盘转着走。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骑牛,而且是在磨面坊里。
  三丫七岁开始放养大黄牯,经过了合队与分队,直到去年才让五丫放,与大黄牯相处,整整五年。开始,大黄牯刚刚穿过鼻子,比三丫还高。大黄牯头上长着苗担(在扁担两端包上扁平的铁钻子,专门用来挑稻把子的挑具。)角,性格倔强(音jiàng),没少带三丫淘气。有一次,大黄牯似乎闻到河对面的什么气味,一昂头,挣脱绳子,奔向河里,游到对岸。急得三丫呼天抢地。结果,还是王大头撑着小船过河,把它捉了回来。三丫不象别的放牛娃,对犯事的牛又打又饿,她像责备人一样的责备大黄牯。

  “你怎啊这么害哉!你跑掉子啊,把我都急死了,我这么对你好,你还带我淘气,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叫人把你杀掉,我剥你的皮,吃你的肉,看你可能再害了。” 三丫一边摸着大黄牯的头,一边贴着它的耳朵说:“我的话,你可听清楚了?可记得?不记得,就饿死你,打死你。”大黄牯似乎很懂事地点着头。
  就在这事发生后不久,中心队决定把大黄牯骟(音shàn)了(即阉了)。那是十月天,由王大头把大黄牯从牛栏是牵出,用些青草来诱惑它,在它吃草的时候,用四根筋索(较粗的麻绳)把牛的四条蹄勃子拴住,大黄牯不明就里,就让他们去拴,直到四个劳力使劲地拽筋索,已经来不及反抗了,那些人,有的按头,有的拽尾,直到把牛拉倒,让它侧卧在地上。地上预先定好了三根木桩,把牛的两条前腿绑在一根木桩上,再把朝地上一侧的后腿绑在另一根木桩上,又用一根筋索拴住牛角,连同牛鼻索拴在最后一根桩上。由两个壮劳力控制牛头。两个劳力压住牛身,一人拉住牛尾,还有一个壮劳力拉住上侧的后腿,使其上翘。开始,大黄牯莫明其妙,也没有大反抗,心想,看看你们到底要把我怎样。待到张阉猪的用手来拉它的大卵袋时,它甚至觉得蛮舒服的。这张阉猪的毕竟经过了政府的培训,他先用酒精把大卵袋洗了一遍,用手慢慢地抹着大卵袋,此时的大黄牯一动也不动。张阉猪的抹了一会儿,凶相毕露,只见他一手抓住大卵袋,另一只手拿着消毒过的刀子,猛地一下划开了卵袋皮,这大黄牯还没有挣扎,它没想到,难受的时刻瞬间就到,张阉猪的丢下刀子,把手伸进卵袋里,硬生生地将两个大卵蛋拽出来。这时的大黄牯痛切心扉。叫道:“妈——,妈——”,它此时已经深深懂得,什么叫杀掉了,好歹毒的人啊!我犯了什么错?竟然这样对我,我可怜的牛们,竟然对你们服服贴贴。我吃的是草,种出的是粮食,哪点对不住你们?你们让我遭此横罪。张阉猪的可不顾牛儿的想法,拽出卵蛋不算,还拉出筋来,用剪子剪断。这两个大卵蛋,又是他餐桌上的一道好菜。最后,他用些酒精洒在伤口上,用手揉起来。大黄牯四脚乱蹬,但无济于事。痛得两条后腿在空气中乱划,就连小孩子也能看得出,它的腿是那样无力地划着。
  所有的筋索都解除了,大黄牯一时难以站起,张阉猪的叫那些人把它扶起来,还要王大头牵着牛走上几圈。说这样可以疏通筋络。可怜的大黄牯,眼泪汪汪,不得不被人牵住鼻子慢慢地走着。
  幸好三丫没有目睹这一幕,因为这些事女人是不能看的。当三丫牵到大黄牯时,她看到大黄牯在流泪,两条后腿颤抖不止,不肯吃草。三丫哭了,她抚摸着大黄牯的脸对它说:“我的牛喂,你好可怜啊!痛吧!我晓得你痛,你等着,害你的人不得好死。” 随后她又对着张阉猪的家大骂:“你个老合子板(合子是死人睏的最低级的棺材,这是骂人的话,意思即,死人,废物。),好毒,把我牛害成这样,乃天脱到水里淹死掉。你咋不把你儿子也尖(阉)掉哉。把你娭毑也尖掉。”大黄牯感激地用舌头为她舔着泪。她回家要她娭毑煮饭给牛吃。王大头骂道:“你小死丫头,我家粮食奈么多,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牛又不是我家的,骟牛的多得很,没事的,饿了自然会吃草的。”三丫没办法,只好偷偷地把自己吃的饭喂给大黄牯吃,喂了几天,大黄牯终于恢复了体力。
有诗曰:渴饮田中水,饥餐地埂青。戴阳犁两亩,披月到三更。
        步慢挨鞭打,情骚遭骟刑。仰天心溅血,无奈系鼻绳。
  经三丫精心放养,大黄牯越来越健壮,也越来越听话,三丫手拿一根细鞭杆,也不牵牛绳,指哪到哪,叫停就停。使用时,三丫只准王大头和王石匠用大黄牯犁田耕地,因为他两人用牛时,从不打大黄牯。大黄牯在他俩人手中,可以放索犁田犁地,从不犯强(音jiàng)。而这大黄牯在放牛场上,斗败全中心队所有牯牛。前年,王大头就把十二岁的三丫,订了婆家。从此她不适宜再放牛了。她把大黄牯交给四丫放时,特别叮嘱四丫要好好对待大黄牯,她还不放心,每天定时地到牛栏里去检查。现在,三丫打箩筛,正好又用到大黄牯,她每天磨完面粉后,都要抓几把小麦麸,拌一大盆水汤,让大黄牯喝下。

真个是:耕地犁田为众生,非人待遇意难平。
     服从小主是心愿,露夜霜朝无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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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2-22 15:18 编辑

   十四   挂面师傅

诗曰:
几许相思带雨筛,红尘有梦倩谁裁?桃花蕊里猜蝶意,明月心头幻桂开。      
野岭风霜扑面冷,荒原犬马遇冬衰。曾遭烈火难烧尽,又绿新春一片来。

  我三爷是保管员,每天早上,三丫都要找他,到队屋里去称麦子来磨,太阳快下山时候,又把磨好的面粉和麦麸送到队屋里。这时王大头就开始称粉、称盐、放进面钵,再加水手粉(即用手和粉并糅成面团)。队屋里有两个大面钵,每个面钵能手四十斤粉。为了传承王大头的做挂面手艺,王和尚分派王石匠的儿子王五一,跟王大头一起做挂面。不到半个小时,俩人就把面粉手好了。他们用布盖好面钵,让面醒在那里,各自回家吃晚饭。
  王大头也是大个子,因头大而得其名。他的面相又黑又凶,一般的小朋友都惧怕他。平时少言寡语,面无笑容。他用牛时,不打大黄牯,是因为大黄牯是自家放养的,他用老水牯时,打起来可毒呢!这点王石匠与他不同,他对各家放养的牛都不轻易鞭打。
  做挂面是王大头的祖传手艺,远近闻名,可惜,他家三代单传,没想到传到他时,却成了绝代。否则他也不把手艺传给王五一。他家里的(他老婆),一连生了七个女儿,也不转胎。在三年自然灾害里,她又得了浮肿病,整天披发拉怀(即衣冠不整)的,邋遢出了名。这王大头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如有不听使唤,非打即骂,她也不敢哼一声。女儿到头来,终究是别家的人,养得好不好,无所谓。因此,王大头在家里养成了吃独食的习惯。一顿饭,孩子们是不能上桌的,吃菜都是他用筷子搛着分发,就连家里的也是同样待遇。
  为了使自己吃得更好些,他的女儿养到十二岁,就给她订个婆家,按照当时农村习俗,婆家每年要给未过门的媳妇做几套衣裳。还有端午、中秋和过年三个礼。大丫今年十八了,婆家求结几次,都被王大头挡回去。把女儿多留一年,就多挣一年的工分。那三个女婿,见了他,腿肚子都发颤。哪敢说求结之事。今年,他又打算把四丫找个婆家。
  都说懒娘养好女儿,此话确有几分道理。王大头家里的邋遢,几个女儿个个有模有样,三个大女儿既婷当,又勤利(勤快麻利)。鞋子做得漂亮,衣裳补得齐整。家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喝点小酒,吃过晚饭,王大头背着双手,迈着坚实的步子,来到队屋。五一子早在里面把面板架好(这面板有两米长,一米宽。),并在面板上,撒好了一层均匀的干面粉,只等他来。他也不说话,掀开盖布,双手抄起面钵里的大面团,放到面板上,反复揉搓几次,然后拉长,拍平。自己就坐下来抽黄烟。这王五一就拿着大擀面杖,来回擀面,直到把面擀得和面板着不多大小,王大头才站起来。自己再用大擀面杖把不平的地方擀平。五一子拿来油壶,倒一点放在王大头的手心里,只见他两手搓了几下,然后抹在擀好的面上。如此几次,那面被抹得油光光的。

  接着就是开条,王大头一刀划下去,从左到右笔直一条线,真是好功夫。开出的条,长短粗细相等,跟尺子量的一样准。接下来就是搓条和盘条,王五一在板上搓,王大头把搓好的条往面钵里盘。他不时地提醒五一子,把条搓匀些。大约一个多小时,俩人完成了这几道工序。又盖好面钵,让其再醒。队里的劳力,轮流看队屋,今晚正好轮到五一子看。所以王大头自己就回家睡觉去了。
  雄鸡刚叫,王大头就穿衣起床。王大头来到队屋前,敲了几下队屋的大门,五一子便把大门打开。
  王大头坐在面钵架子前面,准备上条。五一子把插满面筷(大约一尺五寸长)的木桶搬过来,摆在他面前,这面钵架子,有一根长腿,上面部分超出面钵口部,顶部固定一块横着的小木板,上有两个小孔,相距约三寸。王大头从桶里抽出两根面筷子,插在孔里,把昨晚盘好的面条,绕在插好的两根面筷上。那面条在他手上,好似一根白线,不到一分钟就绕满一串。扯出来递给五一子,让他放到面厢里。
  王大头上了半小时的条,自己歇下来,拿出插在腰间的黄烟袋,抽几袋黄烟。这时,五一子就坐到了面钵前,照师傅的样子上条。两三分钟,他才能绕满一串,也没有师傅的均匀,且面条也被拉得粗的粗,细的细。王大头一边抽烟,一边解说要领。看到他上了三串,就叫停下,由自己来上。
  上完条,天已经亮了。王大头坐下来抽烟。而五一子则忙着去摆挂面架。架子高约六尺,长有一丈二。从上到下固定了三道横木杠子,间距约三尺。每道木杠上均匀地分部着小孔,用来固定面筷子。当五一子摆好了所有的挂面架时,王大头也过足了烟瘾,起身准备上架。
  他带着五一子,从面厢里取出面串,先放进的先取,后放进的后取。面串通过重力作用,两根筷子的平行距由上条时的五寸,增至一尺左右。他俩将其中一根面筷子插在面架顶端的那道横杠上,间孔而插。当他们把所有的面串插上架后,太阳已经起山了。
  下面一道工序是扯面,别看王大头面有凶相,双手按住下筷的两端,扯起面来,那身段和动作特别温柔,像是站在那里弹琴或是舞蹈。这边王五一就不行了,生拉硬拽,往往把面扯断。每每遭到师傅的呵斥:“我弄你娭毑,你饭都吃到狗肚子里了,眼睛瞎了还有两个氹,也不看看我是怎么扯的。” 五一子只是傻笑。这时,王大头过来示范,边扯边说:“别站着像树桩一样,弯点腰,两手端平,用点暗劲(即柔而有力),要跟着这面的弹性走。”
  第一次扯好的面有三尺长,其下筷的一端,插在中间横杠的孔内。第二次扯面,王大头不让五一子动手了,自己亲自扯完。因为这次如果再扯坏,就不好挽救,影响面的质量。只见他施展功夫,将面扯到将近六尺长,再插到下杠的小孔里。当王大头扯好所有面架上的面里,太阳已经老高,来了热劲,正好晒面。往往在这个时候,四丫已经送来了早饭。王大头一边吃饭,一边看面,不让鸡猪等禽畜来吃面。

  几排挂面架子,挂满了拉长的挂面,立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微风吹来,轻轻地抖动着,远远望去,象是流动的瀑布。确是小村庄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午饭后,挂面已晒至七成干。王大头带着五一子开始挽面,把下杠上的面筷拨出,旋转一百八十度后,插到上杠备留下的孔里,继续凉晒。一般在下午两点左右,挂面全部晒干。
  最后一道工序是收面,刮面。将晒干的挂面取下来,叠在簸箕里。王大头用刮刀刮掉贴在面筷上的面头,那刮下来的一长串挂面,叠好之后,称为一具挂面,可以叠在稻箩里,而面筷子则丢在水桶里,由五一子清洗干净。这里的挂面,不用切断,分具过称直接出售。
  传说“中江挂面,细如发丝”,那是文人在夸大其词。王大头做的挂面,细如卡线,则一点也不假。因质量一流,附近几个庄子的老百姓,争相换购。一到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许多人就赶来排队。所以,王大头经常是现刮现卖,无需往稻箩里叠。更不要挑着担子,走乡串户地去叫卖。卖完挂面后,剩下的面头碎屑,晚上手粉时,再放进面粉里,不致浪费。  

  要做出上乘的挂面,绝非易事。关键看手粉时加盐的多少,多了,和出的面会过‘硬’,不易拉细。少了,面会太软,容易扯断。要依据面粉多少、天气状况以及季节等因素,来决定当天手粉时,盐和水的加入量。一般天热多加点,天冷少加些,这一切完全由挂面师傅凭经验和手感来决定。那王五一不学个三年四载,是达不到王大头的水平。
  那时候,乡下没有天气预报。全靠所谓的气象谚语,或观察天象来决定阴晴。例如:云往东,一阵风;云往西,披蓑衣;云往北,一阵黑;云往南,大雨漂起船。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眨眼就来到。等等。光靠这些,肯定预测不了天气。所以,手好粉,上了架的挂面,如果碰上大雨天,就要坏作了。好在是大集体,队长王和尚就用广播筒喊话:“喂,喂,大家都到队屋里,这个,来称湿挂面。” 把这些坏作了的挂面,分给社员当口粮。一年之中,总有几次坏作,所以,我家也分到过一些坏作面,姆妈将这些湿挂面,重新揉成面团,做成巴条,用汤水下熟,再加些青菜,感觉味道特别好。

小子愿以狗尾来续太白仙貂,诗曰: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唐  李白)
                     但愁朋辈少,何以育穷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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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1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12-16 19:24 编辑

             十五  阴阳路近
诗曰:地府人间一步差,人生如梦恋韶华。        
      何当静立五行外,看透眼前云雾纱。
  这闷闷的天气,看来像是要下雨吧,偶有一丝风吹过,却毫无凉爽之意。远处偶有传来蛐蛐的叫声,可这却更令人厌烦,好像有大事发生似的。
  小朋友们可不管这些,刚吃过晚饭,都慢慢地聚拢到七株园边的空地上。玩着抢羊子的游戏。桃子姐领羊子,五丫是抢羊子的人。我穿的是蓝条子汗衫,瞒裆短裤。平子只系个红兜包子,而五四子却是光屌甩(没穿衣),他只能排在最后面,抓着平子所系的兜包带子。桃子姐每次都让我拉着她的后衣,直到把别人都抢走了,我还是跟在她的后面,她带着我一个人时,我躲得也快,五丫就是抢不到我,最后不得不认输。
  每次游戏,小果子只能站在圈外观看,为我们喊加油,因为我们不准她参加游戏,今晚也不例外。正当我们玩得高兴的时候,风突然紧刮起来,一声闷雷刚过,雨就跟着下来了。大家都做鸟兽散。
  我打了个冷颤,赶紧往家跑,到家时,我的全身都被暴雨打湿。我感觉头有些眩晕,姆妈刚把我身上的雨水抹干,我连衣服也没穿,就爬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却听姆妈说:“小儿,小儿,你醒了,谢天谢地,老菩萨保佑,保佑我小儿通通泰泰。”
  我一看不对,这不是我家的茅草屋,这是瓦屋,并排着四张铁床,于是我问:
  “这是奈块?我怎么跑到这里来睏觉?”
  “小宝,你屁股痛不痛?” 大大在问我。
  我摸摸屁股,感觉有点痛,就说:“这是怎么搞的哉,有点痛呢!”
  “小儿,你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你昨晚高烧四十度,要不是你大大及时把你抱到医院来,你就没命了。昨晚,医生在你屁股上,一共打了十九针,你一点都不知道,把我和你大大都急死了。”
  “是的,昨晚,你姆妈都急得哭了。”
  原来,这里是左岗医院,我抬头向窗外望去,太阳正烈,已经是正上午了。病房里人声嘈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走来走去。大大拿出一盒饼干,拆开让我吃。这饼干是各种动物造型,又好玩,又好吃。
  据医生说,我是急性小舌条发炎。反正我也不懂,也不觉得很痛苦。现在想起来,我要是在那种情况下死去,也看不到后来的人世纷争,从某种意义说,倒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有诗曰:漠漠荒原一盏灯,摇摇摆摆力争明。
          但愁风暴骤然起,化作青烟入夜空。
  姆妈很迷信,她认为,这些噩运,都是正月里死去的二奶奶带来的。所以,她买香纸烛码,请二奶奶,请五神菩萨和土地菩萨。王石匠家里的,见此情状,就对我姆妈说:“我小家婆,是过阴的,你不妨找她为你看看。”
  “她在乃块(在哪里),可灵验哉?”
  “哎哟,灵的很呢,就怕你家老生不准搞。他可是反对迷信的哦!”
  “只要灵,你别管他,我自己搞,他不敢反对。再者,我也不让他知道。”
  于是,王石匠家里的,就对我姆妈讲述了下面的一段故事:
  
  她的小家婆,名叫甄先姑。十八岁时嫁在汤沟,新婚之夜,突然昏迷不醒。请来的医生,也束手无策。三天后,婆家通知她的娘家。说她死了,要尽快收尸,甄仙姑的母亲,一路哭着赶来。见到女儿,面色如生,用手摸摸胸口,尚余温热。她坚信女儿未死,不准婆家收尸。待到第九天早晨,甄仙姑突然长吁一口气,大叫肚子饿。家人大喜,随即盛碗粥来,她只喝三口影汤(粥汤),说一时不能多吃。她娭毑向她说:“小儿,你一睏就是九天九夜,他家都要给你收尸了,我晓得你没死,一直不准,终于把你守醒了。”
  “我知道,我结婚的奈天晚上,突然有两个人来招引我,一个穿着白衣,一个穿着黑衣。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俩走,过了一个小桥,有个老奶奶递一碗汤要我喝,我不喝,我知道奈不是好东西。然后我跟着他俩进到一座城里,一问才知道是酆都城。在奈里住了九天,我看到了判官、钟馗和牛头马面,看到恶鬼下油锅。十殿阎王们经商量,决定要我通达阴阳,传递消息,凡事可与崔判官联系,否则就不放我回来。我只好答应,那五殿阎王就在我背上画了一道符。说有了这道符,我随时可以下阴曹,也可以随时回到阳间。五殿阎王还对我说,你们队的钱三麻子,今年底要把他收回去。”
  她婆婆连忙说:“你不要乱讲,三麻子,榔头都磕不死。人家知道了不好。”
  “我晓得你们是不信我的,等着瞧吧!” 她说完,又喝了半碗粥。用手撂起内衣说:“你们可以看看,我的背心上,是不是青了一块?”  在场的人都望着她的后背,真的看到一块青色的印迹,惊讶不已。
  她要公婆为她换了房间,那张结婚时睏过的床,她说是她通往阴间的路口。公婆无奈,只得照她的话做了,从此,她每隔几天,就到这床上来睏一次,一睏就是一两天。
  尽管如此,一家人还是不相信,反正她人是活过来了,这就好,至于她所说的奈些话,只当是疯话。他老板(老公)甚至觉得她得了疯病,招惹是非,所以,不准她出门,只许她在家中做些家务事。
  不知是巧合,还是她的话真的灵验。那钱三麻子,本来是榔头都磕不死的人,在腊月里,上山砍柴时,从一个很小的坡上摔下,身上没有一处伤痕,竟然死了。这种死,村里人都说是山鬼打死的。这下子,甄先姑倒成了真仙姑了。从此以后,远近十几里的人家,若想问鬼问神,都来找她,无不灵验。不过,她再也没有为别人预测过生死了。

  姆妈听了这样一席话,深信不已,当即表示,要去找她过阴,看看家宅凶吉。王石匠家里的也爽快地答应,带我姆妈去。
  这天,大大正好出差去了,姆妈约了王石匠家里的,起了五更早,一直走到上午十点左右,才到汤沟的西边山。在路上,我姆妈问王石匠家里的:“我去要拿多少钱?”
  “五毛、八角和一块都行,这个随便,不过香和纸要在她家里买。” 王石匠家里的对娘家的村子,自然是熟悉的,不用问人,就直接来到她的小家婆家。
  这是一间老屋,过阴的房间在西头,里面没有什么家具,就是一张床和几条长板凳。正当六月天,床上只铺一床簟子,一个枕头,并无被单。最显眼的就是菩萨龛,供奉着如来和观音两尊塑像。龛前有香案,整日里香烟缭绕。甄仙姑的年纪,比我奶奶还要大几岁。神情木纳,由于长年少见日色,皮肤很白。在阴暗的屋子里,不容易看到脸上的皱纹。我姆妈先压了一块钱,然后向她说明来意。她只点点头而已,并没有多说话。
  只见她先叫家人打盆热水,洗了脸及手脚;再往香案里上了三炷香。最后她叫我姆妈在她床前的泥盆里烧纸。她自己坐到床上,脱下三寸小鞋,一只鞋尖朝里,一只鞋尖朝外。和身躺在床上,跟平常人睏觉没有区别。
  王石匠家里的小声对我姆妈说:“她摆的鞋是不能乱动的。如果都朝里,去了不得回来,都朝外,她就下不去。”
  一会儿,她的两只小脚在不停地摆着,似乎在走路。又一会儿,她的双手紧抓住床沿,又似乎过什么危险的地方。忽然,她口中说道:“拜见五神菩萨,土地菩萨,老树神。你赶快烧纸啊。”
  我姆妈赶紧烧纸,也知道她到了汪家山。
  这时,甄仙姑突然用手一拍簟子说:“你朗咯,怎么把别人的孩子抱着呢?”
  她说完,立即又换了口音说:“哼,我死了几天,都没人晓得,我在阴曹不想做孤老了,正好碰到她生了个小宝宝,我就抱来了。奈天晚上,我又碰到了小宝,我很喜欢他,我想拉他,但没拉住。我没多少钱哎,叫她多烧点给我。”
  我姆妈听得真切,是二奶奶的声音。原来,我的小弟弟就是被二奶奶抱到阴曹去了。我的生病也是她拉我的缘故。我姆妈含着眼泪又烧了一刀纸,对二奶奶说:“二奶奶,你抱走一个已经够了,别再拉我的小宝了,我每逢四时月节,都给你朗咯烧钱,求你朗咯保佑了。你是我生家祖宗,你要保佑你的下人啊!”
  “好,看来你还算贤惠,我答应你,你说的话也要算数啊!”
  我姆妈连声答应。
  那甄仙姑也许是在阴曹走累了,突然又一动不动。大约两分钟后,她又恢复先前的动作,咀巴里还哼起了民歌小调“十里亭”。
  “拜见判官大老爷,烧纸。”
  我姆妈又烧了一刀纸。
  “今天来又问何事?” 这又是一位男人的声音,显然是判官作答了。
  “阳间生某某夫妻请问,子嗣如何?”
  “查,生某某,前世作孽太多,今世又祸害了一家人,有几个小鬼已经掐住了他的老颈,让他减寿十年,身体不得安宁。他岂能有子。但生妻周氏,前世今生,心地善良,命里不发娘家发婆家。故而子嗣很多。你去吧!”
  我姆妈一听这话,连忙请求甄仙姑:“求求仙姑请我说说情,别减老生的阳寿,我在家天天烧香拜佛。”
  只听仙姑说:“不是我不帮你求,阳寿是有定数的,这个是铁面判官,根本不讲私情。你好自为之吧!啊哈,我要回来了。烧纸。”
  我姆妈按吩咐烧了纸,这甄仙姑呼吸见大,把眼睛睁开,自己就坐了起来,下床穿好鞋。
  这小屋子通气不好,我姆妈和王石匠家里的都热得出汗,而这仙姑的身上却无半点汗。她又对我姆妈说:“我看了你家前后,风水还好,你门前最好栽一棵桃树,对子嗣有利。幸好你家有一位活过九十的老太太,把你二奶奶管住了。你回去要及时地请请她们。至于老生,你叫他节制点,自己保重身子要紧。”
  我姆妈连连点头答应,并问香纸应付多少钱,甄仙姑只收了一块。时至午饭,就在她家随便吃了些。饭后,我姆妈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王石匠家里的,与亲戚们都打完招呼后,也和我姆妈一道回家。我姆妈以前听说有过阴一事,但并未亲眼见过。如今一见,不觉有点好奇,便问王石匠家里的:“这也奇怪,她怎么学谁就像谁?”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她下去时,留在床上的,只不过是阳间的肉身,魂灵已经离开身体下到阴曹。阴曹的鬼魂可以借她的肉身说话。我小家婆说:‘自从第一回见到阎王后就冇见第二回,只能见到判官’。据说她下去时,你拿针在她身上戳,她也不觉得痛。”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诗曰:奇人一梦达阴阳,指点迷津万事详。
      迷信缘由迷信起,荒唐透顶不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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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3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12-24 21:03 编辑

                      十六 湛蓝的星空

水调歌头
    昂首望星宇,深邃又无边。欲穷长路求索,一步一年年。敢问西天王母,何事无情泛滥,执意负银簪。谁晓牵牛恨,织女泪涟涟。
   
    拱明月,情密布,字连篇。只因有恨,心碎长划破蓝天。呼唤人间正义,直把英雄彪炳,注入梦心田。何日随心愿,平地起飞船。
    姆妈回家后,告诫大大,不要做害人之事。又买了香纸烛码,请(祭奠)了那位据说活到九十岁都没掉牙的老太太,又请了二奶奶。方才了却心愿。
    夏夜的天空,是那样的美丽,银白色的天河,静静地镶钳在湛篮的天幕上,有多少星儿在银河里闪动,像一盏盏漂浮在银波上的航标灯。满天的星斗,尽情地绽放着自己的能量,把点点滴滴的光芒,融汇在一起,虽不如太阳那么耀眼,不如月亮那么清澈,但却把梦幻般的光彩,洒到人间,将大地装扮得神采异然,带给人们无穷的想像和探索的欲望。
    白天,太阳火辣辣的,把大地晒得冒火。赤着脚,走在满是小石子的地上,嫩脚儿都烫起泡来。大人们还得在像蒸笼一样的田地里劳动,所谓面朝黄土背朝天,早披星星夜戴月。
    一到夜晚,村后的稻场上就热闹起来。劳累了一整天的人们,都把竹榻,椅子板凳,一齐搬到这里来乘凉。他们一边挥着扇子,驱赶蚊虫。一边欣赏这美丽的星空,享受着晚风的凉爽,谈论那家长里短。老疯子不厌其烦地讲着自己光荣地战斗史。也没有多少人听他的。讲着讲着,他自己就睏着了,一任蚊虫叮咬。
    这星空下的村庄,却是孩子们的乐园,玩耍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今晚,大家约定躲猫(捉迷藏)。规定就在稻场周围,其他的地方不找。我,大孬子,小狗子,平子,五四先到。大孬子提议,让我们三个同年的来掼跤(kuàn-gāo)子 ,平子和五四依次和我掼,都被我掼倒了。这时,大我三岁的小狗子不服气,要来和我掼,我也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一点也不惧怕,就和他掼。我和他相抱后,用我的左腿来拗他的右腿,拼命往前一抵,他也立不住,被我掼倒在地,地上都是稻草,也不伤人。正好五三子也赶过来看热闹,拍着手说:“哈哈,你还大三岁,个子比他高,还出他掼倒了,好丑啊!”。小狗子丑得爬起来就跑。

    一会儿,几个女孩子也到齐了。我们开始躲猫,首先是男孩子躲,女孩子找。平子和五四就在草堆那边躲起来,身上抱些稻草盖着。大孬子躲进稻场南面的黄精窠里,我发现稻场西面角有一棵枫香树,主干有大碗粗,树上枝叶茂密,我就爬上去,惊飞了一只炸六子(一种黑色的夏蝉,体型较大),我坐在中心的树杈上面,屏声静气地躲起来。
    桃子她们开始寻找我们,一下子就把平子和五四找到了。她们还在草堆里找到了小果子,一人磕她一爆栗子。估计头要起包的。那边大孬子在黄精窠里大叫起来:“哎哟,我娭毑,洋辣子(一种彩色毛虫,常趴在植物叶子上不动)把我辣了,好痛啰!”桃子她们笑着拍巴掌。“大孬子,自投罗网,大孬子,自投罗网,哈哈哈!不用找啦!”我坐在树杈上,浓密的树叶把我遮得严严实实,这里既凉爽,又冇蚊子,蚊子们兴许凑热闹,都飞到大人们集中的地方去了,不来打扰高处的我。当我听到大孬子叫唤时,我也想笑,但我还是忍住了。就等她们集中力量来找我,目的就是要她们找不到。她有人往东,有人往西,有人往南面的黄精窠里找,就是冇人往树上找。或许以前冇人在树上躲过,或许他们不相信,小小的我,敢爬到树上躲起来。看到她们四下里乱找,我在树上别提有多高兴。看看,还是我厉害,你们找不到吧!
    她们找了好长时间,也找不到我,大孬子他们反过来帮着她们找,还是找不到我,都以为我躲到远方去了。只听桃子姐喊道:“小宝,你快出来吧!我们都找不到你。”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这喊声惊动了我姆妈,她摇着扇子来问是什么回事。桃子姐说我躲得紧,找不到。我姆妈好像有些急了,就说:“小宝快出来啊,人家找不到你,就是输了,你老躲着干什么。”我正在那里得意呢!也没把姆妈的话放在心上,就是不出来。姆妈真的急了,她怕我出什么意外。也到处找起来,一边找一边说:“小宝,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回家睏觉了。你就在外面睏吧!”这下该我急了,连忙说:“姆妈,我在树上,你等我一阵回家。”说完就爬下树来。姆妈一见到我,眼睛瞪得溜圆,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用手指指着我的脸说:
    “你小胖(音乓)肚子,晓得爬高上梯的了,也不怕脱下来撘死子,也不怕把人急死了,看我不收拾你。” 一边说,一边去搣(音miě)那黄精条子,眼见就要打我,桃子姐想拉我逃跑,我却站着不动,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责罚。

    当姆妈来到我身边时,桃子姐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说:“大姆妈,是我要小宝躲猫的,你要打就打我吧!”  
    姆妈看她护得坚决。也就作罢,悻悻地说:“看我晚上可放子你。”
   “大姆妈,我求求你,晚上也别打小宝,可好,如果你晚上打他,我明天就到你家哭去,叫你不得安宁。”
   “你小鬼丫头,还晓得吓唬人,好,好,我不打,行吧,你这么护他,你以后就做他烧锅的吧!”
   “大姆妈,你欺负人,以后我不理你了。”桃子姐很害羞,但却拉住我,往草堆那边走去。
   “小宝,以后在夜里,千万别上树,树上有蛇,咬着你怎么办?”
   “哦,桃子姐,我晓得了,以后我听你的。”
    桃子姐把我揽到怀里,亲了我一下。
    第二天晚上,姆妈不准我跟他们玩了。她让我坐在她身边,一边给我扇扇子,一边教我看星星。“银河东边奈个是牛郎星,二面有两颗小星,是他的孩子。对面奈颗星是织女星。”姆妈给我讲述牛郎织女的故事。我呢!看着他们在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心里象小猫抓着一样,根本也听不进去,就想玩。一会儿,桃子姐也来到我的身边,我才安稳了些。姆妈又指着一群小星对我说:“奈些是估路星(北斗星),一共有七颗,象个小挑子(勺子),现在是夏季,挑子柄向南,如果是春天,挑子柄向东。”  
    我打断姆妈的话,抢着说:“我晓得了,挑子柄向西就是秋天,挑子柄向北就是冬天。这样,我们看着北斗星,夜里就不会迷路了。”

    “啊,你小鬼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东,一个西,一个南,一个北,一个热,一个冷啊!”
    “你是瞎猜的,乃有这个道理。”姆妈根本不相信我的解释。
    “小宝说的好像对吔!”桃子姐在帮我说话。
    “你们说对就对吧!和你们争个什么。来,我唱歌给你们听。”
    正月里来--是新(啰)春,家家户户点红(啰)灯。
    人(那)家有丈夫--都把红灯点(那),孟姜女无丈夫--家中冷清清。
    二月里来--暖洋(啰)洋,燕子双双绕画(啰)樑。
    人(那)家有丈夫--成双又成对(呀),孟姜女无丈夫--一日都不成双。

    姆妈低声地哼着,特别好听,桃子姐也轻轻地跟唱。
    那边,小伙伴们玩得正兴,一会儿抢羊子,一会儿好大月亮好卖狗,大孬子和小狗子两个还在斗鸡。叫声,笑声,一阵阵。  
    五一子他们几个,也在稻场东头练拳。我趁姆妈不注意时,拉着桃子姐跑到那边看打拳。正好碰到五三子,他问我:“听说你有一把口琴,是吧?”我点点头,他又说:“你回家讨来,让我吹吹,可有兆?”
  “你会吹吗?”
  “小意思,你去讨,我吹好听的曲子给你听。”
  “小宝,就讨来给他吹,他会吹,很好听的。我陪你讨去。”
    我和桃子姐回家把口琴讨来,递给五三,五三早已准备了好几个大桃子,塞给我,算是奖赏吧。五三把口琴在他手心里磕了磕,再向里面吹口气,说:“这是把上好的口琴,给你作玩具,都搞作蹋子(糟蹋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照亮了五三的瘦高个儿,他很投入,咀巴在口琴上来回滑动,有如置身无人之境。先吹了一段“公社是棵长青藤”,桃子姐跟着唱起来。和我老姑唱得一样好听。 五三一曲一曲地吹着,中间的间隔很短。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时而欢快,时而悠扬。有桃子姐会唱的曲子,她就跟着唱。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小伙伴们停止了游戏,大人们也停止了谈论,都在静静地欣赏着,这美妙夜晚里的美妙的乐曲。
    小果子也在听,只见她用一根筷子当口琴,双手托着两端,咀巴在筷子上来回滑动,模仿五三的节奏,摇头晃脑,呜呜地叫着,那神情也很投入。小狗子见状,走过来就是一爆栗,骂道:“你这现世宝叫什么东西,搞得我们都不能好好地听。”可怜的小果子,看得出,她非常喜欢音乐,有天分,早就对我的口琴,垂涎欲滴。如果有人从小培养她,或许可成为音乐家。但在现实生活中,她常常无端地被人欺负,也许是怕影响大家听琴吧!用手摸着头,居然冇哭,她扔掉手里的筷子,还是全神贯注地听着,用那优美的口琴声来驱走自己的疼痛,尤其是心灵上的疼痛。
    青山送日来,碧水流星去。
    同是一颗心,谁知心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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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4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8 17:48 编辑

                十七 中秋

  诗曰: 清露凝光玉色莹,玲珑天宇一颗心。
         此心愿在波心碎,赢得骚人咏断魂。
    今年年成好,早稻丰收,那时没碾米机,碾米全靠手工。村里有两个手地氹,一个脚地氹。还有一个大粝子磨(一种用竹木做的磨子,用于脱去谷壳。)。地氹一般是妇女用,锻出来的米和糠都比较细。而大粝子磨必须由手臂长的壮劳力才能推转,磨出来的是谷壳和米,米很粗糙。我家的稻谷一半是我姆妈和大姐在地氹里锻,她俩轮流,一个锻,一个拌。另一半用粝子磨磨,由小爷推,大姐协推,姆妈添磨。用这两种方法加工出来的米,是与糠及壳混在一起的,回家后再经过筛和簸,才能分离出米来。汪家山的土地上,细石子特别多,所以米里往往混进许多石砂子。细心的姆妈,还得用手把砂子一粒粒地拣出来。真可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唐 李绅

      几阵抹秋雨过后,大雁南飞,天气渐凉,时已将近中秋。几年没做衣裳的乡亲们,在今年居然把大朱庄的老裁缝请来,给家人添些寒衣。照例是老疯子家先请的。俗话说:“新老大,旧老二,补补连连是老三。”尽管老二老三们也有抗争,哭着不做事,不吃饭,那也无用,得到的是,非打即骂,一年到头,还是难得穿上新衣。不过有些家庭经济条件好的,在过年时也会给他们做上一件。
    姆妈终于托人给小爷说了对象。记得那天,小娘初到我家时,很喜欢我,就把我抱到怀里,我一把摸到她的奶,惊奇地说:“哎呀!小娘的奶好大哦!”把个小娘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放下我说:“这小伢,怎么这样!”
    姆妈笑着说:“你别见怪,他从小吃的是百家奶,就喜欢奶。再说他还小,不要紧的。”转身又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打了一下,说:“你不是会爬树了吗?这些事你也不懂,你孬啊!别人的奶你也能乱摸?以后再摸,看我不打死你。”我也只能傻笑了,而小娘红着脸,没在我家吃饭就回家去了。
    姆妈对小爷说:“看看,小宝把小娘搞丑了,回家了,你不会怪小宝吧!”小爷笑笑说:“没事,没事,小伢家不懂事,她不会计较的。”   
    “奈就好,老小哎!我到这边来,家婆还冇来过,明天你到无为,把她朗咯接来过中秋,可有兆?”

    小爷爽快地答应:“有兆。”
    过了三天,奶奶真的跟着小爷来了。三十多里路,奶奶居然用她的三寸小脚,一步一步地走来,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奶奶的来到,自然又引来了全村人的看望。由于小弟的死,姆妈自然和奶奶抱着哭了一番,围观的妇女也陪出了好多眼泪。孩子们可不管这些,他们拿到糖果自然欢天喜地。
    也不知是天地太小,还是前世有缘,老疯子居然一眼认出我奶奶。原来当年绑架我奶奶到山上要钱的,就是老疯子等几个人干的。
    “家婆啊!对不起啊!那个时候就那样,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老人家可别计较我啊!”
    “哎呀,老革命,你怎么这样说,你们做得对。就是要帮助穷人嘛!我那时说的话,就是真心话,后来,我也为国家做点小事啊!我要大大的感谢毛主席和共产党呢!没有你们这些人闹革命,乃有今天的好日子啊!”
    “我的好家婆啊,你真会说话。门朝,你朗咯一定要到我家坐坐,不去,你就是见外了。噢!”老疯子对我奶奶竖起大拇指。
    “承情了,一定拜访。”
    此后几天,老疯子,张阉猪的,王和尚及朱营长几家,都请了我奶奶去作客。
    中秋的前一天,家家都在蒸煮糯米饭,一部分做糍粑,大部分用来晒干作冻米坯子。我家也不例外,姆妈把煮好的糯米饭,放进地氹里,小爷按动地几(又叫地锤子,是锻地的配套农具),姆妈拌地,直到把米粒全部锻烂,凝成了一大块糯米团子才歇。然后把锻好的糯米团子放在案板上,压平,再撒上芝麻,切成小块,就能直接吃了,又粘又香,馋得你口水直流。如果冷了,就用少许香油,放在锅里熯(音hàn介于烤和煎之间的一种做法。)一下,黄皑皑,外脆里粘,又是一番滋味。

    真是:明月深情照桂花,家家户户打糍粑。清香飘向云天外,任是仙人也盛夸。
    中秋之夜,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它像一个明亮的大银盘,面容是那么温和,那么慈祥。月光如水洒在小村中,一切显得那么宁静。远处的山峰被一层薄薄的雾纱朦胧着,真像一个个可爱的驼峰在移动。那山下的小村庄,隐隐约约地藏在树林之中。

    大大已经把竹榻,椅子及板凳等物件,摆到了我家东面的空地上。大姐帮着姆妈把茶水,月饼摆上竹榻。一家人陪着我奶奶,一起吃着糍粑、月饼,喝着桂花香茶,聊着家长里短,幸福在美妙的月光中。
    一会儿,桃子姐和五三也来了。这样的夜晚,听着五三用口琴吹奏的乐曲,真如锦上添花,其乐无穷。
    小爷被那几个小青年邀走了,说是要去摸秋。 话说这生力青,老婆是童养媳,去年十月才圆房,村里人都叫她小新人,如今已有几个月的身孕了。据说摸秋时,女人要是摘到瓜果,就预示她将来要生儿子。生力青为了使小新人摸秋时能顺利地摘到些瓜果,特地在白天就踩好点,他发现,大朱庄有块香瓜地,香瓜结得特别多。所以晚上,他单独行动,带着小新人,就到这块地里来摸秋,没想到,这瓜地,晚上有人看,看瓜人叫大牛,三十岁左右,身大力不亏,能挑起两个大石磙,至少有五六百斤重。因此,人送绰号牛大力。当他发现有人来摘瓜,悄悄地赶过来,等生力青发现时,已经来不及跑了。生力青摘了一个香瓜塞给小新人说:“你快跑,我来挡着他。”

    “你注意点,噢,最好别和人打架。”
    “晓得,你别管我。”
    大牛手里拿着铁叉,仗着自己力大,气呼呼地说:“好大胆,敢来偷我的香瓜,弄你娭毑,老子把你的腿肚子穿通。让你得个教训。”一面说一面用叉向生力青的腿部剌来。
    这生力青来不及说些道歉和辩解的话,只能以武相对了。只见他侧弯身子,让开叉尖,双手抓住叉柄,同时左腿侧踹,正中大牛小腹下部。大牛怎经这一脚 ,松开拿叉的手,仰面倒向瓜地,砸碎了一个大香瓜,痛得他捂着伤处哎哟起来。这生力青也不管他死活,拿着叉就往回跑。跑到小朱塘埂,发现老婆蹲在地上说:“力青,我刚才跌了一跤,底下出红了,恐怕不是好事。”
    这时,小爷等一班人也过来了,问道:“小新人,怎么搞的啊?”
    生力青把夺来的叉递给小爷说:“她的脚撇(即扭伤)了,你把我拿下铁叉,我背她回去。”
    这小新人回到家后,出血不止,直至流产。一家人自是不快。
    再说那位大牛,倒在地上,足足有五六分钟,才忍痛爬了起来。看瓜人反被偷瓜人打,总是笑柄。心里有老大的不服,明明那人比自己还矮一头,不但夺了铁叉,还把自己踹成这样。那铁叉也是花钱叫铁匠打的,就这么白白地丢了,去汪山要吧,又不知借何种理由。想到此,他又责备起自己来,人家来摸秋,一般人是不予计较的,可偏偏自己这么凶,拿叉去戳人家,讲起来自己也没占多大的理儿。反遭人家笑话,只能是哑巴吃黄连,苦在心了。他跌跌撞撞回到家里,他老婆问他怎么啦,他也不说,蒙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还是感觉到小腹部有点痛,知道伤得不轻,自己爬起来,拿出家中的积蓄,到周潭街找老中医吴加泰,拣了几服中药煎服才罢。农村里的事儿,传得也快,当事者想瞒也瞒不住。当大牛听到生力青老婆因摸秋而流产的事后,很是幸灾乐祸。
    中秋过后,大大带着奶奶、姆妈和我到左岗街上去看了一场电影。片名是:黎明的河边。大大的熟人多,买到的是最好的位子。我也看不懂,那银幕上的人和景物,非黑即白,晃得我眼花缭乱。只看了一小会儿,我就睡着了。
    奶奶要回家了,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奶奶吩咐姆妈回请老疯子,张阉猪的,王和尚及朱营长,并且要把朱大中也请来,姆妈不高兴请他,但奶奶执意要请,说现在的副队长就是将来的队长。
    席间,奶奶起身敬酒说:“我是个妇道人家,承蒙各位领导看得起,本来我是不会喝酒的,但我今天一定要敬各位领导一杯,以表我的感谢之情。”
    “家婆呀,你太客气了,你朗咯敬酒,我们怎么消受得起。” 大家众口一词。
    我奶奶不慌不忙地说:“各位领导听我一言,按辈分,我是大些,论年龄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我怎讲要敬你们呢,主要有一事拜托,我这个大女儿,是个苦命的女儿家,六岁死了老子(父亲),十岁送给人家做养媳妇。脾气是强点,可是她讲理。孤身一人,嫁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看到你们对她很好,我很高兴,此是一。再者,一日之好不算好,能熬过三个热天四个夏,长久保持才是真的好,所以,我拜托各位领导今后要多多关照。最后我要对女婿说一句,你比我家女儿大一属,我女儿在这边,娘家也冇个兄弟姐妹来照应,奈你要把她当小妹妹看待,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亏待她,你也是个共产党的干部,你比一般人更懂道理,今天在这里,凭着各位领导,你要表个态。” 奶奶说完,一饮而尽。
     一席话,把众人说得心悦诚服。私下里都说,老生的这个家婆不简单,能说会道,是个不好惹的主。桌上的人都把杯中的酒干了。大大站起来说:“家婆,你放心,我一定听你朗咯的话,一辈子都对她好。在坐的都可以见证。”

    “家婆哎,你放心,我帮你监督,生大哥要是说话不算数,我拼了命也不放他,我是说到做到的人。”老疯子又笑笑地对大大说:“老哥,你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啰!嫂子又年轻又漂亮,你也舍不得欺负她,我说对吧!来,为你今天的保证,我俩干三杯。”  
    大大不得已,只得和他干了三杯。
    一桌人边喝边吃边聊,直到半夜才散。
    都道秋心好个凉,其中滋味有谁尝?
    曾经风雨难为绿,枫叶红时总被霜!   

29#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5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8 17:44 编辑

                       十八 文人相聚      

   诗曰:朝朝仰望太阳红,岁岁蹉跎万事空。         
         瑟瑟西风叶在抖,滔滔浊浪脚难清。
         泠泠月下自怜影,沸沸声中谁为公。
         漠漠苍穹孤雁叫,茫茫雪里我成冰。
    奶奶回无为那天,姆妈带着我一直送到余庄山头。临别时,娘儿俩又抱着哭了一阵。无奈,临要别时终须别,纵有深情也难留。在小爷的催促下,奶奶还是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迎着秋风走了。姆妈带着我站在山头上,目送着奶奶前行的身影,直到奶奶和小爷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方才抹抹眼泪,牵着我往家走。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冬天,也是兴修水利的季节。由于汪山冲稻田多,高塘和底下塘蓄水量又少,所以王和尚决定在汪山冲上头,兴修一个大塘,名为水库。修水库的关键是筑堤坝。用挖出来的黄土,剔除其中石子,再由石礳(音mó)夯实。石礳是王石匠制作的,上下面呈六角形,中间内凹成腰,用粗铁丝捆牢,粗铁丝均匀地固定了四个铁环。每个铁环上系一根麻辫子(用麻编成的辫子状的粗索)。其重量在一百公斤左右,须由四个劳力操作。
    小爷很会说顺口溜,因此打礳的劳作以他为首。这天,小爷和王石匠、生力青,王老小四个人在打礳。他们每人各抓一根麻辫子,听着小爷的口号,嘿哟嘿哟地上抛下砸,很是欢快。只听:“同志们加把劲那!”“嘿哟嘿哟”“小礳往上送啊!”“嘿哟嘿哟”“大家都弯腰啊!”“嘿哟嘿哟”“小礳甩得高哇!”“嘿哟嘿哟”“那年大跃进那!”“嘿哟嘿哟”“饿得人没有劲那!”“嘿哟嘿哟”“小礳甩得高哇!”“嘿哟嘿哟”“大埂就修得牢啊!”“嘿哟嘿哟”......
    我们这帮小伙伴,谁也没看过打礳,都很好奇,纷纷聚来观看。小爷即兴发挥,高喊道:“小伢家都来看那!” “嘿哟嘿哟”“我们要加油干那!”“嘿哟嘿哟”
    这时,从河底下来了一个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身上背着个布袋。走到正在抽黄烟的王和尚身边,操着外地口音问道:“请问这位大爷,哪个村子是汪家山?”
    王和尚眯着小眼,打量着这位青年,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就说:“你是从乃里来的,到汪家山找谁?”“我是从普济圩农场来的,我要找生书记。”“是的,是的,这个,我好像见过你。”王和尚一指站在田埂上的我说:“小宝,你带他到你家里去。”那人回头看见我说:“对了,就是他父亲。小宝,可认得我了?”“不认得了。”我摇摇头说:“我带你家去吧!”“你可能是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啊,曾经帮你打过蚊子。”他一面说着,一面跟着我向村子里走去。
    这人叫黄文举,太湖县人,出生于地主家庭,毕业于安徽师范学院。原是枞阳县政府的一位秘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喜欢耍点小聪明。有一年春节,某位领导求他写副大门对。而这位领导是个好色之徒,他就借此机会暗讽一下。自作了一副对联:
上联:爬上双峰观景色 下联:挥开一幕探蓬莱  横披:无限春光
    这们领导是个工农大老粗,识不得几个字。高高兴兴拿回家贴了出来。后有人道破玄机,对联乃嵌“爬灰” 二字。这位领导气得七窍生烟,还未出十五,就把对联撕掉。对黄文举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唆使另一秘书,平时注意收集黄文举的文字,如有牵涉政治的就呈报给他。
    那是一九五八年的初冬,黄文举办完公事,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忽然心血来潮,一气呵成诗一首。
    诗曰:花落东风静,霜飞冬夜寒。探梅犹未发,何日是春天?
    写完就放在办公桌上,出去方便一下。回来时就不见诗稿,他也没在意,反正四小句,自己已经熟记,回房间再写到笔记本上就是了。
    这诗稿就被那位秘书拿走,上报给领导,硬说那东风是指三面红旗,因此这首小诗就成为典型反诗。是反对三面红旗,反对大炼钢铁的罪证。可怜小小的黄文举,百口莫辩。被发配到普济圩农场劳动教养。因此认识我大大。经常帮助我大大写点材料什么的。我大大对他也比较照顾。如今劳教期满,释放回家,此时的他,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公职已被开除,无颜见故乡父老,特来投靠我大大。
    晚上,大大回家见到黄文举,俩人交谈了一阵后,大大就把他带他去拜见王和尚。有大大出面,王和尚当然是不推迟了,他想了想说:“就把队屋隔一间出来,这个,今晚你就和我家五二子睡一床。这个,户口问题,你老生要负责安上啊!”“有兆,就这么定了。”
    自此,这黄文举就在汪家山落户了。
    第二天,黄文举来我家吃早饭。到底是文人,他望着我家大门,指着大门上残留的几个大字问道:“这字是谁写的?”“是老先生写的。”小爷笑着问:“写得好不好?”“好字,好字,这小村子还藏龙啊!”
    吃过早饭,他就要我带他去拜访老先生。我带他出门往东,绕过小果子家的屋垛,来到老先生家门口。
    黄文举进门拱手道:“看到老前辈大笔,知是世外高人,晚辈特来拜访。”
    “高人低人都是芸芸众生,老朽就是一凡人。请坐,请坐。”说完就给客人倒了一杯水,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
    黄文举随即坐到了长凳上,我就靠在他的身边。
   “晚辈姓黄名文举,太湖人,如今就落户宝地,以后常来求教,还望老前辈不吝赐教。”
  “岂敢,岂敢,交流切磋而已。”
  黄文举仔细端详老先生,果然鹤寿松颜,仙风道骨,不同凡响。这等高人,不知来自何处,年轻时都做过些什么。又不好问其姓名,于是问道:“敢问老前辈,何处人氏?”“姓龚,名无名,胡州人氏。”文举领会,老先生不愿说出来处。无名即无姓名,胡州即胡诌。转而又问。“老先生高寿几何?”“人生如梦,何必计较高低”“前辈流落此地,难道不想与家人联系了吗?”“阿弥驮佛!行到水穷处,坐起看云时。善哉!善哉!”
    黄文举看见老先生家的医书草药,又问:“老前辈还精通医道啊!”“江湖郎中,谋生而已。”
    这黄文举见老先生只答话,并不多语,知其锋芒藏而不露,只得打住问话,毕竟初次相见,不便多说,待日后交情渐深,再做道理。于是说道:“请老前辈借纸笔一用,晚辈打油一首,上呈老前辈。”
    老先生递过纸笔,黄文举一挥而就:初到汪山上呈龚老前辈  无轿无媒没奈何,含羞丑媳拜公婆。低眉不敢抬头望,只恐双星不湛波。
    老先生接过一看,笑笑说:“很好,很好,小先生捷才。”“老前辈过誉,来日方长,告辞了,再见!”
    黄文举拉着我出得门来,不想,老先生也出门相送,这还是头一回。
    这两个落魄文人,意气相投。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漂流到汪家山。也许有相似经历,共同的命运,使他们成了忘年之交,此是后话。
    单说黄文举,仰望天空,乌云重重,一阵寒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很迷茫,不知前途如何。老先生能靠医术,谋取生活,况且,他年高辈长,受人尊重,足以安度晚年。而自己年纪还轻,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一技之长,舞文弄墨,在农村里也排不上大用场。何以成家?何以乐业?翩浮的惆怅,晃若细长的触角,肆无忌惮地钻入肌肤的毛孔,像藤蔓一样伸展,入心入肺地缠绕,让他深深地感觉到窒息,疼痛,无奈之后终于麻木。
    回到我家,他用我的口琴吹奏起来。相较五三,他吹奏的乐曲,将人带离现实,走进他的心中,和他一起忧伤,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三爷是土砖匠,两天后,就把黄文举的房间隔出来了,还用石灰把墙壁四周粉刷一新。小爷陪着黄文举,到县城把他以前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统统地搬来。黄文举还特地给我带来一件新玩具,一把铜制的雌雄宝剑,虽不是宝贝,却是他家祖传的物件。假如我收藏到如今,可能就是宝贝。它剑鞘长约四寸,上刻着鱼鳞纹,鞘内插有一对雌雄宝剑,金光闪闪,小巧玲珑,十分精致,正好,我耍厌了口琴,天天玩着宝剑,爱不释手,吸引了多少羡慕的眼球。  

    黄文举,一介文弱书生,怎经农活劳累。大大是大队副书记,分管大队综合厂。思来想去,说服其他干部,把他安排到到大队综合厂里,担任财产保管员。所有财产物流,都经他手,进出有账,贮存有数。
    而汪山队的账目,一直由前中心队会计代搞,现在有了黄文举,王和尚哪里放过,就叫他代搞。这点小事,他驾轻就熟,乐挣额外工分。
    此后,黄文举白天到综合厂上工,晚上就回家,时而来我家坐坐,时而找老先生聊聊。
    这黄文举,天生好记性,看过的小说,过目不忘。闲下来时,给人家谈文说古,这事被王和尚知道了,每天晚上,都邀请他到大天屋里去谈古(即说书),而全村的社员,吃过晚饭就惦记着一件事,到大天屋里去听古。说真的,不比后来刘兰芳说得差。由此一技,他的晚餐,几乎被王和尚家包了。
    他博览群书,读遍所有的古典小说,什么三国,水浒,岳传,西游......他无所不通。我也喜欢听古,我的许多历史知识,就是从他的谈古中学到的。

    少年壮志爱登楼,而立偏偏志未酬。   
    醉手推松松不去,栏杆拍遍恨难休。  
      




30#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5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16 06:19 编辑

                  十九 风流的代价

诗曰:
    谁家池馆静萧萧,斜倚朱门不敢敲。
    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梢。(南宋  张良臣)   
    这里的民风强悍,粗蛮,但也不失善良。淳朴的汪山村民,很快地接受了黄文举。他们没有读过书,却非常尊重读书人,他们比照老先生,称黄文举为小先生。 小先生不会种菜,乡亲们把自己种的蔬菜瓜果送给他。此事暂且不表。
    这里的冬天特别冷,有时早上起床,如果你走到田里一看。路边的小草叶子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冰,家乡叫“落霜”。田里的莱叶子被冻得又硬又脆。等太阳一出来,冰霜溶化时,那些不经冻的菜叶就被冻死。太阳渐渐地升高,阳光变得温柔了,不象夏日烈烈的烤人,而使人感觉特别的温暖,于是就喜欢起冬天的阳光来。在阳光下,我们可以尽情地玩着各种游戏,可以忘掉寒冷。我们特别喜欢在稻场上玩,依着稻草垛子晒太阳,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如果没有太阳,大家还可以依着草堆子挤挤暖(也是一种游戏,分两拨人,对着挤,把对方的人全部挤翻才算赢。)。我最近玩的是宝剑。他们在挤,我在观战,哪个被挤翻了,我上去就戳他一宝剑,当然是象征性的戳。
  小果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面前,她说:“小宝,好小宝,你有宝剑耍了,你把那口琴把我吹一回哉,就一回。” 我当然不干,她好像渴望致极,突然跪倒在我的面前说:“我求求你可好,好小宝,你做点好事哉,就一回,老菩萨会保佑你的。我求求好小宝,求求你了。”她象要哭的样子。也许是我的心软,也许是被她的诚心感动,也许是可怜她,我迅速地跑回家,把口琴拿来递给她,她看着口琴,眼里发出光来,高兴地笑了,我发现,她笑起来也象一朵灿烂的花儿,尽管穿得破烂。
      她小心地捧着口琴,带我着直到另一个草堆的东南面,正迎着温暖的太阳,她把口琴送到嘴边轻轻地吹了起来。真是令人惊奇,她居然吹完了“孟姜女”小调,和五三吹过的一模一样。怪不得她一听到口琴声,就跑过来用筷子模仿了,她记住了五三吹口琴时,咀巴移动的套路。接着她又吹了“八月的桂花遍地开”。天哪,一棵小草,一个音乐奇才。
    那边草堆的人突然喧哗起来,大孬子嗓音大:“你们听,河底下有人在哭,小狗子哎,好像是你娭毑。”
    “就是的,我去看看。”这声音,小狗子最熟悉不过。
    大家一窝蜂地跑过去,留下小果子,独自一人享受这温暖的阳光,在无限静谧里,她忘记了一切,闭着眼睛,陶醉在从未有过的幸福之中。
    我们一班人,刚走到七株园,就看见生大哥背着生大嫂子,走了过来。只听生大嫂子一边哭一边数落:“呜--我娭毑,奈些臭屄好毒啰,呜--我娭毑,把我屁股都被她们戳烂了哦。呜--我娭毑,我好痛啰,奈些臭货烂货们,乃天不得好死哦!呜。”
    “娭毑,乃些人打的啊!”
    “呜,就是余庄奈些臭屄们过河来打的哟,哎哟,我好痛啰”
    小狗子一听,气得七窍生烟,一路吅(音xuān 意即骂)到河底下,对着余庄方向甩肚子(男子骂人时的不雅动作)。
    “你娭把我弄,跑过来打我娭毑,我操(音cè)你们娭毑屄,我锥你们娭毑屄,我捣你们娭毑屄......”整整吅了一上午。
    余庄本是生大嫂子娘家村子,为何要派妇女过河来打她?列位看官莫急,容我慢慢道来。
    农村里有句俗话:“摇窠里是叔,白头毛是孙。”这生大哥尽管四十有二,辈分却与我同等,他是移居江南的大爹爹家的孙子。按辈分,生力青和小狗子还是我的侄子。可他们都比我的年龄大,平时我们相互叫着名字,我家也不计较。
    这孙大嫂子也就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倒也一般,但皮肤却是很白,人称小白脸,平时好搬咀撩舌(搬弄是非),年轻时跟朱营长爬过麦地沟。而今年朱营长家又搬到我队,而且就住在她家对门。这朱营长大儿子在外当兵,小儿子在枞阳初师读书。家里只剩老婆和大媳妇。他老婆有痨病,走路都有气无力,难经房事。而生大嫂子尚存几分风韵。于是乎,俩人旧情重燃。
    以前年轻时,朱营长家在小朱庄,奸情尚能瞒过(当然是生大哥的一厢情愿),现如今,自己的儿子都圆了房,如果不是媳妇流产,都快做爹爹奶奶了。再这样下去,不但名声不好,还影响儿子。这种事情,生大哥又不好找朱营长理论,左思右想,就来到她娘家讲明了这事。说她如果不改,就要休她。她娘家人连连赔着不是,说要教训教训自家姑娘。于是,他们就派人在余庄圩埂上巡视,正好这天,生大嫂子到河里来洗被,那巡视的人一声招呼,庄中立即来了好几个妇女。冬天水浅,河床里有隆起的小路直通汪山这边。她们赶过来,二话不话,直接把生大嫂子按倒在地,扒掉裤子,用锥子在她屁股上猛剌。为首的还说:“叫你偷人,叫你偷人,把娘家的脸都丢光了,今天就好好地教训你,看你可敢再偷了。”生大嫂子痛得直求饶。
    “我的好舅母们,姐妹们你们就饶我这一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再敢,奈就戳你脸了。”那班人愤愤地离去。
    这生大嫂子用手一摸屁股,尽是血。嚎啕大哭起来。直到生大哥赶到,才帮她系好裤子,背回家里。     
    生大哥到老先生家说明情况,老先生说:“这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好办法,按理要打破伤风针,奈要到县里才有药物,现在天冷,你拿些酒精去给她消消毒,如果血还没止,你就用鬼罗包子(大概是一种菌子植物,秋天成熟,象麻雀蛋一样,捏碎就成粉状)敷下。只要不发炎,养一段时间就好。”
    这生大哥听说这话,就说:“到县里去,奈多麻烦,我又不认得字,连医院都找不到,也冇许多钱,你就把点酒精给我。”说完,回家找个小瓶子来,倒了些酒精回去。
    生大哥回到房里,见老婆趴在床上,捂着脸“哎哟哎哟”地哼着。就说:“现在痛了吧!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至于今日。”这生大嫂子只顾哼哼,也不答话。生大哥说完,拉下她的裤子,露出血红的两个大屁股,血已经因凝固而止,他先用温热水洗了一遍,洗了半脸盆血水,显出大大小小共九个大血眼来,左边五个,右边四个。看着这些血眼,他顿然感到一阵心寒,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娘家的奈些妇女这么歹毒。他甚至很后悔,后悔不该向她娘家告状和发狠,连累老婆受这份罪,他心疼地再用酒精小心地擦一遍,痛得生大嫂喊活了娭毑。

    我们这帮小鬼家,被小新人挡在门外,大声说:“你们都玩你们的去,有什么好看的,都走都走。”
    这时我才想起来,我的口琴还在小果子手上。急忙往稻场上赶去,正巧碰到王老小,他一手拿着口琴,一手揪着小果子耳朵,往正我家走,见到我就问:“小宝,这口琴是你给她吹的?还是她抢的?到底是什么回事?”
    “是我拿给她吹的。”
    “奈就好,我以为是她偷的,要是偷的,我打死她。”他松开揪着小果子耳朵的手,把口琴还给我,又说:“小宝,你这么好的口琴给她吹做么事哦!她能吹来口琴,要是把你口琴吹坏了,我还赔不起,小宝,以后你别把口琴给她吹。”

    我很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听着小果子在那里呜呜地哭,我想,一定又被王老小打了,看样子还打得不轻。
    我把口琴拿回家里,我把小果子会吹口琴,她大大还打她的事情向姆妈说了,姆妈说:“你别瞎说,她能吹来口琴?你也是的,你把口琴给她吹做么事哉,还连累人家挨打。”正说着,小爷和大姐回来吃午饭了。
    姆妈这阶段吃饭又打暴(想吐又吐不出),呕吐。恐怕又是害牙了。所以大大每天回家比平时早些。这天晚上,姆妈对大大说:“要过年了,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既然老小也同意,男大女大,就让他们早点成家吧。”  
    “好的,我明天到左家咀说去,看奈边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她一个离婚的女人,还能有多高的要求?我猜,她天天盼着我们去接她呢!”
  原来,小娘比小爷小两岁,以前嫁过一次,婆家在山里,结婚三年一直没生孩子,公婆带她不好,所以去年离婚了,就住在娘家。一个离婚的女人住在娘家,常遭邻居们指指点点。父母不高兴,她心里也不好受,巴不得老生家早点来接人。这点真的被我姆妈猜中了。
    大大每天到大队综合厂,正好路过左家咀村,这天,大大走到左家咀时,顺便来到小娘的娘家。当大大提出接人的要求时,她大大满口答应。
    “奈好,但是,我老小才回家一年,没有什么彩礼啊!”大大说。
    “哎哟,生书记,能高攀你家就不错了,讲什么彩礼,叫你老小带个挂面茶来,把人接过去就是了。”
    “日子呢?”
    “越要发,不离八,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就定二十八吧。”
    我大大点头称是,辞别她家,上综合厂去了。
    到了二十八这天早上,姆妈备好礼物:三具挂面、二斤猪肉、两斤红糖和十八个鸡蛋,另外还包了五块钱的红纸包。刚好一大腰篮。
    吃过早饭,小爷就拎着彩礼,拜见老丈人,吃了一顿中饭,就把小娘带回家来成了亲。

    再说那生大嫂子,在家里养了半个月,屁股的伤已经养好,却怎么也不肯出门。说是没脸见人,不想活了。生大哥也觉得窝囊。全家人一合计,留下生力青夫妻在这边,自己起了个早,带着老婆和小狗子,挑着箩担,奔江南投靠叔叔去了。
    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寄言男女莫轻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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