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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静云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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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庐梦【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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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16:17:14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二  盖屋

雨打风吹又一年,茅庐烂破不经寒。
家家屋上盖黄草,拟把新颜换旧颜。

     风轻云淡,秋高气爽,手里捻一片飘落的黄叶,和桃子姐一同走在上学的路上,沐浴那空气中飘散着桂花的清香,早已把暑假中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吃过早饭以后,桃子姐甩掉平子,把一大块冰糖揣到我的荷包里。我在学校里不敢吃,怕平子看见又怪他姐姐。
    回到家里,我背着姆妈和小弟,用刀把冰糖砸碎,拿出其中两小块,分一块给小弟,其余的就藏起来,如果让小弟看见,一下子就被他要光了。
    这学期,我和章小枝同排在中间,虽不是同桌,但是她就紧挨着我的左边,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在十月十六日爆炸成功。她在我的身边好像是一颗原子弹,我不敢与她靠得太紧,时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我的同桌是平子,于是我就往平子这边挤,平子经常笑话我,把我往她那边推。为了表明自己与小枝划清界线,我将课桌往左移,这与章小枝的课桌形成了一条“楚河汉界”,并告诫小枝不要越过这道线。可平子常常趁我不备之时,将课桌推向右边和章小枝的课桌并在一起,而章小枝根本不遵守我的规定,经常侵犯我的领地,将肘部搭在我的桌上,我用手去推她,她就对我笑,这笑对我来说,有如芒剌在背,我感觉到有许多双嘲笑的眼睛在盯着我。小枝知道我喜欢看少年报,尤其喜欢那连环漫画“小虎子”,她自己订了一份,每次来时,她都悄悄地塞在我的课桌上。我看过后又悄悄地送回去,从来都没对她说过“谢谢”二字。这一切当然瞒不过平子,原子弹终于爆炸了:“小枝喜欢生根草,她要做生根草的老婆啦!”平子在班上散布着谣言,弄得我哭笑不得,十分害怕,就与他争辩:“我又不跟她好,她要把报纸给我看,又不是我向她要的,你喜欢她你就要她做你老婆吧!”其实在我的心里,是真的喜欢章小枝,一如含羞的幼果,赤裸裸地呈现着青涩。我好想带一块冰糖给章小枝,又怕平子看到,终于作罢。不过还是有办法感谢她的,每当考试时,她若有做不来的题目,就用手在底下戳戳我,我就偷偷地递给她小纸条。或者把试卷向她那边移,好让她偷看。如此也算是扯平了。
    俗话说:“年怕中秋月怕半”,中秋一过,转眼就十月。除了大天屋几户人家以外,家家都准备盖屋了。今年上春雨水多,我家屋顶上的草也烂掉了,去年新屋的黄稻草早已变成黑色。土基墙壁上雪白的石灰层,也脱落掉大一块小一块的。加上小弟把黑木炭在上面乱涂,这堂心也显得破烂不堪了。姆妈挺着大肚子,已有一个月没做工了。眼看着别人家的屋头上都盖上了新草,就急着催促大大,要他叫三爷来盖屋。
    盖屋要用到“盖屋个子”(一捆盖屋的稻草叫“盖屋个子”),盖屋的稻草必须选用早稻草,而且是经过石磙碾压过的,然后用叉扬搭成草堆,再由劳力一把一把的草堆上抽出来,整合成大把后交叉放置,最后用草箹(yào)子捆成一大捆,按小辫子的要求,每捆二十把,实际上大家都不听他的,随意而定。这个过程称之为:涮“盖屋个子”。星期六傍晚,小爷和大大把“盖屋个子”一担一担地从稻场上挑回来,堆在房屋的周围。总共约有一千多斤。而三爷带着我整草箹(yào)子。盖屋的草箹子有三丈多长,须要用搞车(一种整草箹子手摇工具)来整。三爷放草,我就摇搞车。
    根蓝也没得闲,他帮忙锤杆草,这杆草是糯稻稭杆,稻子是掼(kuan)下来的,或者是用棍棒打下来的,稻谷脱掉后,将脱掉稻谷的那一端撂(绕起来扎紧的意思)起来。这糯稻稭杆没有经过石磙的碾压,既结实又很坚硬,是专门用来做草绳子的。
    根蓝从水缸里舀来一碗冷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噗”地一声喷洒在杆草上,接连喷了几口,直到整个杆草略带微潮方歇。他放下手中的碗,把微潮的杆草放在石礅上,左手按住杆草,右手抡起草莽锤,往杆草上一下一下地砸着。那把杆草就这样被他一点点的砸软了。
    三爷见根蓝把杆草锤好了,就对他说:“你快来摇搞车吧!根草摇不上劲来,太慢了。”
    根蓝刚锤完杆草,正想休息一下,听他大大喊他,很不情愿地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搞车,我的手早已感到酸胀了,巴不得有人来换。我下来看着他父子俩在整草箹子。
    当大大和小爷把在队里称来的“盖屋个子”全部挑回来的时候,这边草箹子也整完了,于是大家一起来扎网花。由于小弟老是在边上害事,他们就让我带小弟玩,我带着小弟看着他们在扎网花。
    盖屋用的草箹子一共有二十七根,他们用根蓝锤好的杆草来捆扎,从左边往右扎,每两根扎在一起,这样,右边就多出一根,那么下一道就从右边往左扎,则左边又多出一根,如此往复地往下扎,每道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一尺。这样捆扎起来,草箹子撑开在屋头上就能形成网状,这张大网网住屋头上的稻草,不致被风吹走。
    捆扎好网花后,将这三丈多长的草箹子,从两端压草箹子头的扁担处往中间卷起,再用麻绳子把两条扁担的两端绑紧。做完这一切,那弯弯的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
    第二天天刚亮,三爷和根蓝就来到我家。大大借来梯子,三爷顺着梯子爬上屋顶,用毛竹篙子把屋头表面的烂草掀掉,这时候小爷也来了,他也顺着梯子爬到屋头上,站在屋头斜面的中间。现在,大大在底下用叉扬叉住一捆“盖屋个子”递给小爷,小爷再传给三爷,三爷接住“盖屋个子”,就堆在屋脊上。不到一小时,屋前面地上的“盖屋个子”全部堆到了屋脊上。小爷就下来回家做工去了。留下三爷一个人在屋头上铺草盖屋。而大大就在下面和根蓝整缆么箹子,他俩先整了六根三丈多长的草箹子。大大站起身来,走到草箹子一端,用手抓住两根草箹子交在一起,我和根蓝分别抓住草箹子另一端,我们三个人站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由于我和根蓝都在用力地给草箹子上劲,那两根草箹子就从大大那一端扭在一起了。渐渐地我和根蓝相向而走,当我和根蓝走到一起的时候,这两根草箹子就从大大那一端扭到了我和根蓝这一端来,形成了一根绳状的大草箹子,这种绳状的大草箹子就叫做缆么箹子。
    三爷才把前檐这一面屋子盖好后,再来盖屋后檐的这一面。因为屋后的地势很高,不需要小爷来传草,大大用叉扬把屋后的“盖屋个子”直接递给三爷,三爷接住后还是堆在屋脊上,用了一个多小时,大大才把地上的“盖屋个子”全部递上去了。
    一直到下午两点钟左右,三爷把屋后檐这一面也盖好了。大大把昨晚卷好的一百多斤重的草箹子背起来,爬上梯子送到屋头上,三爷接住运到屋脊中间,把卷起的草箹子往东西两头展开,然后拿着毛笔篙子,站在屋脊的中间,用毛笔篙子把草箹子从上到下分别往前后檐方向慢慢地撑开。那草箹子就变成了一张网眼为菱形大网,把新盖上去的黄稻草全部网住。三爷好像对自己的作品还不满意,他四面望了一会儿,又用毛笔篙子在新盖的屋头上扫了一遍,觉得比刚才更平整了,这才微微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舒心的微笑。他走到东边垛子尖上,向底下喊道:“把缆么箹子递一根上来。快点啊!”大大就把缆么箹子一端撂了一个大团子,从后檐往屋顶上一扔,三爷双手接住并把这一端又从前檐抛下,根蓝就在底下抓住了缆么箹子这一端,三爷在上面调准位置后喊道:“两边拉紧。”根蓝和大大俩人,一前一后,一人一头,各自用力地往下拉着,拉紧后,把缆么箹子两端分别固定在木桩上。如此这般,把三根缆么箹子分别固定在东、西两头和中间的三个位置上,这样可以防止大风掀掉屋头上的稻草。这时候,红红的太阳已经落在西山顶上。
    三爷从屋顶上下来了,叫我舀水来给他洗脸洗手,我拿着脸盆,舀了两瓢吊罐水,端给三爷,他洗完后,用自己带的老布手巾手巾揩了揩。
    这刚盖好的屋,从外面看来,就象新做的一样,岂止如此,这样的季节里,家家户户都盖了屋,使得小村面貌焕然一新。

    就在盖好屋的第三天,老姑送众米来了,让姆妈高兴的是,老姑送来了六只花老母鸡,这些老母鸡在路上就在鸡笼里下了五个鸡蛋,这下家里又有鸡生蛋了。说来也巧,我姆妈要生小宝,我三姨也要生小宝。所以老姑挑来的是两份众米,第二天老姑就到杨家咀给三姨送众米去了。
    老姑带给我的礼物是两本书,一本是“繁简字对照表”。这本书对我的帮助特别大,它使我认识了许多繁体字,这为今后看古典小说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另一本是黄梅小戏“打猪草”的唱本。老姑教我唱它:
   “小女子本姓陶呀子依子呀,天天打猪草依嗬呀。
     昨天起晚了嗬啥,今天要赶早呀子依子呀。
     呀子依依子呀嗬啥,今天要赶早呀子依子呀。”
   
    每逢星期天,桃子姐就带我到稻场的草堆旁边,一边晒太阳,一边唱着“打猪草”。我们一边唱着一边笑着,我是快乐地、忘情地笑着,而她那笑容里到底蕴含着什么意思我就不得而知了。通常这时候,平子就带着我的小弟及杏子一起在旁边玩,偶尔也“呀子依子呀”地学唱。大家唱着歌儿,忘掉一切烦恼,享受着快乐的时光。

    知了声中求知了,桃花林里画桃花。
    黄莺伴我童音唱,常梦轻舟到海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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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16:18:11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三  小妹来了

儿生之日啼,慈母苦相依。
儿长催亲老,报恩切莫疑。
     
    大娭毑家的那条花母狗生下了一窝崽子,母狗骨瘦如柴,那干瘪的奶头还让那些小狗崽子允吸,这是多么伟大的母爱啊!。还有去年我家有一只黄老母鸡,平时总是被别的母鸡欺负,可是自从孵出小鸡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小鸡,居然敢和老鹰过招,并且打败了所有的母鸡,就是鸭和鹅从旁边走过,它也奋起狠啄,将其赶走。可见,母爱让生命变得非常勇敢。
    此时的我,也模模糊糊地知道女人为什么会怀孕了。人怀孕总归是艰辛的。起初是厌食、呕吐、反胃、烦躁等,诸多的不适便出现了。接下来得挺着大肚子在人前人后开始自己的日常生活。女人们总是坚忍着,即便有时实在难受,她们的心也是欢笑的。腹中的生命在一天一天地成长,那是她的血,她的肉。我听过大姐夫谈过“哪吒刮肉还母,剔骨还父”的故事,所以我晓得:儿子身上的肉是母亲给的,筋骨是父亲给的。
    今年的水大,“饭湖”也破堤了。惊雷四起,梦醒在漫长的冬季。几年前的灾难犹历历在目,惨象经常在我们稍不留神时赫然呈现,使我们所有的生命无亲可投,无处可逃。去年的口粮一粒未余,今年分得的新粮比去年少得多,看着稻仓都快要见底了,姆妈时刻忧心着,明春的时日该怎样度过?尽管她生产在即,她还是作了一个决定,冬季日子短,每天只吃两餐。一切用度,能省则省,比如这个学期,我要加入少先队,为了一条红领巾,姆妈也舍不得拿钱。她要我明年再加入少先队。我说不行,老师要每个适龄儿童都要加入。最后,还是平子家买了一尺红洋布,桃子姐裁了一点布送来,姆妈亲手做了一条比平子略小一些的红领巾给我戴上。
    一阵寒脸风,刮得叶雨纷飞,扫得萧条落寞。今冬少雨,冷意却比往年来得更猛烈。去年刚做的棉衣,如今穿在我身上,衫袖和裤脚都短了一截,看样子,今年的我,是穿不上新棉衣了,谁让我的个子长得太快呢!
    姆妈挺着大肚子,大得出奇,人们都说她怀的是双胞胎。她行动迟缓,动作艰难,走路时,常常用双手叉着腰。她个头又大,若要在锅门口蹲下来,需费好大的功夫。正如民歌所唱:
        九月怀胎重如山,周身骨肉似刀剜。
        日思夜盼见儿面,手扳心算定时间。
        十月怀胎儿已动,行走艰难脚难抬。
        儿奔生来娘奔死,一声落地笑开颜。
    所以,如果我在她身边,许多小事,她就指派我来做。例如,往锅洞里添柴伙,从水缸里舀水等等。
    大大今年得了哮喘病,呼吸时发齁 (hōu),因此得了绰号“齁不老”,也有人叫他“老齁”。为了帮助姆妈做点家务,他每天都是出门迟,回家早。
    这天早上,姆妈对我说:“小草,向老师请几天假,在家帮我做点小事吧!我实在不能动了。” 于是,我很不情愿地写了请假条,让桃子姐带给班主任。自己就在家里帮助姆妈做些小事。心里盼望着我的双胞胎宝贝出世,一则能够减轻姆妈的痛苦,二则也好让我能够天天上学。在姆妈的指导下,我学会了淘米煮饭。
    人在生活穷困时,为了生命能够得以延续,为了人生能够美满幸福,总要奋起与命运进行抗争。因而,在寻寻觅觅里,在跌跌撞撞中,在凄凄泣泣处,人生的路就会觉得是那样的漫长,那样的凄怆,那样的遥远。这是因为,在抗争中等待,时间会变得十分缓慢。
    在农历十一月二十六的夜里,时值初九寒天,屋外五六级的北风夹着十二分寒冷,在小村的茅庐间狂飚。风肆意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声,夹杂着门被风撞击的砰砰巨响,让夜色倍加凄冷。由于姆妈怀孕,一家四口睡在一张床上,实在是太挤了,因此,大大就在前檐小窗底下靠东墙边,用土基和木板搭了一个小床铺,我和小弟就睡在铺上。小弟早已熟睡,我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了,只见房里围着好几个人,大娭毑,大姐,还有就是范圩来的接生婆。原来是姆妈要生了。我看见大大坐在床沿边,姆妈背靠着大大的大腿坐在床前的踏板上,那接生婆就坐在姆妈的对面,身旁摆着小木盆,我听见接生婆说道:“哎哟,号了这么多水,就是不见下来,怎么怀了个水胎哉!”  在场的人都屏声静气,大家都在为我姆妈捏着一把汗,没有人做声。
    这么冷的天,我畏缩在被窝里,而姆妈却坐在榻板上,她上身只穿着单薄的内衣,下身完全赤裸,她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时不时地发出些呻吟来。
    大大的脸色煞白,他坐在床边,双手托着姆妈的两个臂膀,双膝抵着姆妈的腰背,这叫做垫腰,据说这样做有利于女人的生产。两股清鼻涕从他的鼻孔里流下,粘在他那浓密的胡子上,他也顾不上吸进去或是擦掉,看得出,他也很紧张。
    大姐进进出出,不停地换着盆子,把号下的水端到门外倒掉。同时烧了热水供接生婆换用。
    “哎呀!快了,小头临门了,生师娘哎,用点劲啊!”
    用劲,怎么用劲?是象屙屎那样吗?我不得而知,只见姆妈闭着眼睛,咬着牙,我想,那是姆妈在用劲了。
    “再用点劲呐,快了,快了。”
    “哇——” 一声啼哭,打破了寒夜的寂静。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屋里顿时嘈杂起来。
    “啊!这小伢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血也都冇。”接生婆又看了看胯裆,对着大家说:“恭喜了,添了个大千金。”  
    “哦,是小女伢,好,两个哥哥在前,这小女伢来得好!不孬。”大娭毑笑着说。
    我原以为姆妈要生一对双胞胎弟弟,这会子生下来的却只有一个小女伢,于是我莫明其妙地冒出一句来:“是个小屄丫头,把我姆妈生得要死。”
    满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姆妈已经坐到了床上,笑着说:“小胖(pāng)肚子,讲这个怪话,小妹刚来就让你骂了。”
    接生婆说:“这小伢也晓得心疼他娭毑了,讲的话叫人又好笑又好气。”她接着对我姆妈说:“烧好的牛屎灰,有吧?”
    “有哦,我用黄牛屎烧的,就放在条桌底下小罐里头。” 姆妈说完,大大就从小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接生婆。
     接生婆已经剪断了脐带,她打开纸包,拈了一些烧好的牛屎灰,洒在小妹的脐带周围。再用布压紧,然后用布带子拦腰扎了起来。最后用小抱被打了包。对我大大说:“好了,老生呐,把你家千金抱到被窿里焐去吧!”
    大大接过包裹着小妹的被包,递给坐在床上的姆妈,此时小妹已经不哭了,一切好像归于平静。大姐把糖水蛋也烧好了,他们每人一碗,大大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小弟弄醒,把自己碗里的鸡蛋,搛一个喂给他吃,随后又搛了一个给我吃。现在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左右,她们又议论起小妹出生的时辰来,有的说是人静亥时,有说是上灯戌(方言读xi)时。因为家里没有时钟,人们只凭感觉来确定时辰,最后还是接生婆一锤定音,说小妹出生的时辰为上灯戌时下刻。
    接生婆临走时说:“最好要把小伢过过口喂!”我姆妈答应一声:“晓得,已经准备了。”于是大大就把她送回家。大娭毑也跟着出门了。
    房里,姆妈对大姐说:“莲子哎,你搞点红糖水来。”大姐答应着,很快就把糖水端来了。姆妈在上衣的荷包里掏出一块黄莲来,让小妹嗍(suō)了几口,然后又用筷子在碗里蘸了红糖水让小妹嗍(suō)了。这就是所谓的过口,意思是先苦后甜。过口之后,姆妈才让小妹吃奶。
   
    洗三朝那天,因为是女孩,也没有给村里的孩子散小糖了,大姐又来帮忙,烧了一大盆艾水,接生婆用小盆取了些艾水,再用皂角给小妹洗了澡,又让姆妈坐在大盆上熏蒸了一个多小时。大大拿了稻钱,买了刀鱼(鲫鱼)和猪蹄爪给姆妈吃,这些食物是催奶的。
    姆妈的奶水依然多,姆妈让小弟来喝奶,小弟只会含着奶头,他已经不会吮吸了,那多余的奶水,仍然归我喝。此外,姆妈还用奶水给我和小弟搽脸。
    姆妈初怀小妹的时候,已是万物复苏的春季,当小妹降落人世的时候,还没有走出寒气袭人的冬季。从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姆妈承受了怀孕的艰难,分娩的阵痛,同时又承受了生计的操劳和家务的辛苦。只因她是姆妈,无怨无悔。三朝过后,姆妈就拖着虚弱的身子下地做家务了。冬天,农村里的人,十天半月才洗一回澡,所以洗衣的次数也少,这活是大姐包揽了。可是小妹每天都要换包打包啊,那屎片尿片却是每天都要洗的,姆妈在家里用热水先搓一遍,然后就要我拿到高塘里去清洗。
    俗话说:“女人洗衣男人穿,无论冬天与夏天。” 虽然我只有九岁,但是那“男人”一词已经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里。在农村,男人洗衣总是被人嘲笑的。因此,姆妈要我给小妹洗屎片,我心里是老大的不愿意,但是我又不敢违抗姆妈的吩咐,就象一头被告的小牛,被姆妈用秤砣坠着鼻子强按着照沟走。这深宫里的至真至纯的想法,指导着我的行动,手里拎着小腰篮,伸头缩颈地四处张望,窥视高塘里有无人影,着实象个小偷,我看见高塘里有人在洗衣,立刻改变路线,直奔底下塘里。
    这里无人洗衣,我在一块洗衣石旁边,蹲下来,用忙锤【棒锤】砸开冰冻,从小腰篮里拿出屎尿片,又搓又摆。
    要知道这“心想事成”和“事与愿违”的机率是均等的,正当我为这里无人来洗衣一事而侥幸得意时。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哎哟,我小儿喂,这么能豆豆的,都帮你姆妈洗尿片了。”原来是大姑来这里洗衣。我唯唯地傻笑着,不知不觉地脸就红起来。“拿过来,我帮你洗下子,免得你弄得可怜似的。”大姑不由分说,把我的几块屎尿片抢过去,一会儿就洗好了。


生在山间温雅柔,反因温雅做花囚。
数茎叶剑临窗绿,一瓣心香满室幽。【室中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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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1 09:05:47 | 只看该作者
                                四十四  蛇年


恶报农夫意,人疑影似弓。
心贪吞巨象,体舞化长龙。
蛰卧将身卷,潜藏把洞营。
夜闻春雨到,行草入花丛。(文举诗稿  蛇年咏蛇)

    在村里,芝麻往往被传成西瓜。我帮姆妈为小妹洗屎片的事,经大姑一说,很快就在全村传开,并说我能帮姆妈洗衣了。大人们夸我勤快,懂事。而同学们却拿来笑话我。那四巴、平子和五四见到我就说:“小枝跟了根草,连衣裳都不要洗的了。” 搞得我很狼狈。我有时想,小枝是否会听到这些话,要是她听到了,会怎样来看待我。其实他们都打不过我,可我也不能因这些话来和他们打架,我是个温和的孩子,不喜欢和人打架,我只能默默忍受。好在有桃子姐经常帮我,有时还帮我洗屎片。
    每天早晨推开门出去时,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着,不时地向我袭来。由于个头的猛增,我的袖口与裤脚都短了一大截。整天的蹦着玩着,也不觉得十分冷。就是在洗屎片时,双手长时间浸在水里,又冷又痛,每当洗好一块屎片时,不得不把双手揣在怀里捂一会。姆妈现在也不在家里用温水搓屎片了,换包抽下来的屎片就直接让我拿到塘里去洗。万事开关难,几次实践之后,我的洗技有了很大的提高。同伴们的闲言碎语,我只当是耳边风。大大咧咧地夹在妇女之间,清洗着屎片尿片。小妹屙的屎又黏又滞,像化开的沥青,又像熬熟的膏药,看上去还有点儿恶心。还好,天气特别冷,再者,我患有轻微的鼻炎,闻不到那胎屎的腥臭味。
    腊月初九,大大从大队里带回一封信,说是王大头家的,让我赶紧送去,免得耽误人家的事情。 我出得门来,顶着寒风往王大头家走去,此时天色黑咕隆咚,地面上的白雪只能映亮三五尺高的黑暗,踩着结了一层冰壳的积雪,发出嘎嘎吱吱的响声。老远的我就闻到扑鼻的糖香味,一阵高兴起来,脚步自然加快了,风不是特别大,王大头家的大门也未上拴,我推开门一脚跨了进去。三丫最先看到我,连忙说:“是小草啊,来吃糖。”话音未落,一把炒米糖就塞进了我的荷包。我举起手里的信说:“王大娘,大丫姐来信了。” 那王大娘喜出望外,赶忙接过信,老眼含泪,颤颤微微地说:“这小死丫头,还晓得来信,我当她死掉了。”
    “来什么信,我就当她死掉了,强如没养这个女儿。” 王大头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根本没有停下揾(wèn )糖的活儿。
    王大头家里的,也未搭话,拿着信就出门往大姐家走去,我也跟着一起来到大姐家。她把信递给大姐夫,大姐夫接过信,一看地址,心里一惊,原来这就是他老家的地址。他也没有说破,只暗暗地记下了地址和水中月这个名字。他用剪刀剪开信封,抽出信来,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敬爱的爸爸妈妈大人:
         你们好!女儿没有听话,给你们天(添)了大麻凡(烦),女儿向你们陪(赔)罪了。我在这边过得很好,你的女西(婿)名字叫水中月,他带(待)我很好,公公也带(待)我很好。我已经生了儿子,也就是你们的大外孙子。我很想念你们,我打算明年正月带着儿子来看你们。最后祝你们二位老人身体建(健)康!
                                        不孝女儿大丫  
                                            1964年11月23日”
    大姐夫把这错字连篇,约百十多字的信一口气念完。
    王大头家里的一边听一边唠叨着:“这下好了,总算有消息了,我娭毑,这一年多来,把我都急死了,也不晓得她是死是活,这下好了,头胎添了个儿子,这肚子也算是争气了,她说公公待她好,也不晓得她婆婆待她可好!”及至念完,她才回过神来问:“冇了咯?”
    “冇了,就这些。”
    “她可有讲,可饿肚子啊,可有钱用啦?”
    大姐夫双手一摊说“冇讲,冇讲。”
    “奈我就托小先生帮我回封信哉!叫她明年正月把我小外孙带回来,你跟她讲,他大大还在生气,冇好脸色对她哎,不管怎样,她要受得了。”
    一会儿大姐夫就按她的意思把回信写好了,将信折叠起来,装进原信封,再取一张香烟盒子纸,在背面写上姓名地址,粘在信封上,正好把原地址遮盖了。
    “谢谢小先生,谢谢小先生。” 王大头家里的拿着信,回家讨了一毛钱,踏着厚厚的积雪,连夜赶到王和尚家,把信和钱交给王和尚,让他明早带到左岗街上邮寄。

  “夫庶人之风,塕然起於穷巷之闲,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文选·宋玉<风赋>》 时下的王和尚,正是全横埠区的当红队长。他家也成了汪山的首富人家。大娭毑又是厨师,养猪比别人家长得快,养鸡比别人家会生蛋。对王和尚的调养更是无微不至,把他养得油光水抹的,那光头光得都能照进人影了。特别是那双小眼睛,常常射出威严而带点狠毒的光来,人们称之为“泥蛇眼”。很少有人敢与这双“泥蛇眼”对视。俨然是汪山队的主,甚至连大大和朱营长这两个大队干部,他也不放在眼里。
    人不知道怕是可怕的,人若盲目的怕也是可怕的。中国人怕官,就是一种盲目的怕,这大概也是中国官文化的劣根性之一。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尽管王和尚只是个小小的生产队长,社员们都很怕他,人们在背后恨他,怨他,却没有一个人敢在众人面前说他的不是,因为社员们的经济利益掌控在他的手中。 可是偏偏有一个人不怕他,那就是老疯子,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经常在社员中间说他的不是。
    从去年开始,王和尚就养成了每天早上都要上街的习惯。有时是空腰篮来,空腰篮去。他走到街上,先把该买的东西买好,然后就是坐小馆,如果不需要买东西,就直接坐到小馆里,泡上一壶茶,再来两根油条,早饭就如此解决了。不过这还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把这里当成他的外交场所,那时,能坐得起小馆的都是干部和街道上的有钱人。普通老百姓偶尔的来一回,大多买了油条和馍就走,根本不在茶棚里停留。而王和尚就坐在茶棚里,一边吃,一边喝茶,一边等人,他等的人都是各单位的要员,有公社各部门的,有信用社的,有供销社的,有食品站的,甚至还有木器社的······。如有这些人来,他就请客,请客当然要进“包厢”了,也就是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每请一次客,小馆的老板都要写个证明,他说多少,老板就写多少。他拿着证明就可在生产队里来报销。
    王和尚用集体经济打开的外交,于公于私都有利。《佛说十善业道经》中第二十四集有句曰:“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经文中的“为”这,本是作为的“为(wéi )”,可是那些自私自利己之人,故意偷换字义,把这“为”字读作为了的“为(wèi)”。这王和尚就说过:“这个,古话都讲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可见,王和尚的外交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队里。”。不过,今年队里受了水灾,就是靠他在上面的关系,免去了汪山队的公粮。而范圩队的灾情比汪山还要重,却还要交一半公粮。因此王和尚又得了一个雅号——“推天转”。
    老疯子对王和尚大为不满,经常发牢骚:“共产党员是为人民的,他王和尚当了三天小队长就高高在上,天天拿个锹在田里混一下,也记一个工。”每每说到这里,他都要骂一句:“我操他家娭毑。” 接着他又摆出自己那十分自豪的革命史:“他王和尚要是和我一样,为革命打天下,为人民立了大功的话,那尾巴不翘到天上才怪呢!”这时候他又以问话的方式开头:“你们讲讲,他天天上街,能有多少东西买?买他个大大头,来回拎着个空腰篮。”老疯子经常对此发牢骚,可没有什么实际行动,也许他不知道如何去行动,亦或是抹不开情面。假如老疯子到会计处查查生产队里的开支,他会有更大的发现。
    王和尚对老疯子,采取顺抚的方法,不和他争,有什么大事,先和他说一声,反正给足了面子,老疯子就不管了。而老疯子所发的对他不利的牢骚,他也不予理会。反正老疯子唠叨惯了,村里人对他的话也不太关注。就象风头上的响屁,一会儿就散了。
    如果有人不服从分工,他就训斥道:“你记子,这个,下次我要狠狠地整你一顿。” 说是这样说,可从来没有整过谁。在汪山,可是亲连着亲啊!他也下不了这个手。不象钱庄的队长,有一位社员与他作对,他派人把他拉到会场里站相,用麻绳穿着大地几,吊在那人的老颈上。
   
    这天早晨,王和尚照例又来到左岗街上,他先到邮局帮王大头家寄了信,然后东奔西串,也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大堆证明,他从街上回来就直奔大姐夫家,先从荷包里抓出一把小糖放在桌子上,再从里面荷包里掏出一把条子来,递到大姐夫手上,说道:“小黄,这是由我经手的开资条子,这个,年底决算了,这个,你把这些条子做到账上去。”他也不说数字,因为他心里有数,在街上已经找人合计过。也许是说快了话,嘴角里叨着的纸烟差点掉下来,他猛地吸了一口,吸进去的烟呛得他咳嗽不已。一边咳嗽一边说:“好了,好了,我回家了。”
    大姐夫这几天都在理账,王和尚走后,他打开那些条子,吃了一惊,比去年的金额足足多出一倍来。他知道这里头的虚数不少,但他又不能向外人说,他只能按照王和尚说的办。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用右手直抓着头皮,反复地抓个不停,大姐说:“你怎啊咋?又有什么事哉?是不是账目算不出来的?你抓头就能把事抓掉咯!” 大姐夫只是笑笑说:“冇事哦!我头痒得很。你把那小糖剥一个给我吃,我看可好吃!” 大姐剥开一个糖果,塞进大姐夫嘴里,大姐夫一边吃一边说道“这糖不好吃!粘咀巴。”说完又打起算盘来,继续地理着他的账目。大姐也笑着说:“不好吃你就别吃,留给秧子一个人吃。”
    这晚,大姐夫为了这些条子而品尝着失眠的滋味······。

大海波涛浅,小人方寸深。
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唐  杜荀鹤  【感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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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30 08:27:25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五    生世之谜

寒彻始生春,春花寒里芬。
芬芳寒雨谢,谢后伴春魂。
   
    年行进在一阵阵的炮仗声中,很快地就到了正月初四。这天上午,我家门前聚集了好几班打钞白(1)的人。这是一种赌博游戏,有两个人就可以玩起来,人多无上限。不过一般有五六个人的时候,别人就不参加了。
    由于小弟特别顽皮,我不能参加打钞白,而且必须看住他,稍不留神,他就跑到石墩子旁边,把铅角子全部扫到地上去了。在这种时候,我很讨厌小弟,但又不能不被其所困,只能忍耐。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奈不是大丫啊!” 接着就听四丫五丫同声惊叫:“是的哟,是的哟。”她俩飞速跑上马路,四丫一把就抢过大丫怀里的小侄儿,也不顾小宝宝的啼哭。而六丫早已跑回家报信去了。
    及至走下马路,众人拥有着大丫夫妇,径直朝她家走去。
    没曾想,王大头象个凶神似的,站在大门口。大丫夫妇被众人拥着,来到自家门口,本来是百感交加,如果不是正月,她真的想大哭一场。可他一见父亲站在门口里,头脑里徒然塞进了害怕,把其他所有的想法都排挤得干干净净。而水中月手里拎着礼物,紧挨着妻子,大有同生同死之意气。
    “你是奈块的呀?我不认得你也!” 王大头冷冷地说。
    “大大······” 大丫低着头,怯怯地喊着。
    “奈个是你的大大,你是大水淌来的,你还有大大咯,你娭大丑屄。你给老子滚······” 王大头怒吼着。
    王大头家里的早已把小外孙抱在怀里,口里嘟哝着:“小伢大大哎,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就别作难她了。”
    “歇子你的屄咀巴啵,你娭大丑屄,都是你教育出来的。” 吼得他家里的不敢出声了。
    这时候,三丫已经把大娭毑找来了。大娭毑热情地说:“大爷也,这么好的女儿,你不认,我认了。” 她拉着大丫的手,又说:“我做梦都想个女儿,你大大不要你,我要。”
    大丫携着水中月,跟着大娭毑就到王和尚家里去了。
    晚上,王和尚找了我大大,朱营长和老疯子一道,来到王大头家。来劝王大头认了女儿。王大头本来也就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气愤,这时见到这几个有头脸的人都来劝他,当然要给足他们的面子,自己也乐得就坡下驴,当晚就让大丫回家了。而大姐夫和水中月是老乡,把他拉到自己家里歇了。
    当初大丫逃婚时,曾在五神菩萨面前许了愿,现在愿望实现。因此大丫买了香纸竹码,还买了三尺红洋布,在五神菩萨面前挂了神帐还了愿。她在娘家住了三天,就回太湖去了。
   
    正月的风剪笑了堤边的垂柳,那柳绿,笑盈盈的,翠生生的,又有点儿怯生生的,象怀春的少女,婀娜多姿,欲说还羞。柳丝的舞姿摇醒了沉睡的鱼儿。     新学期就在这柳绿花未红的时候开始了。穿着桃子姐给我做的新棉鞋,心里特别高兴,就象蜜蜂儿在我心里酿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我今年上二年级,老姑正月来,送给我一支新农村牌水笔,那时墨水墨汁都很贵,农村的孩子都用墨水精,一支墨水精才两分钱,我在大姐夫家找来空墨水瓶,用一支就冲了一瓶纯蓝墨水。班上开了习字课,开始是描红。我的手不是很灵活,磨墨描红时,我的手和脸上经常沾了墨汁,弄得象花脸猫似的,同学们都望着我笑,而我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们一起笑。直到上厕所时,章小枝墙角里截住我,拿出一个小圆镜子递给我,笑盈盈地说:“你照照自己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  我接过镜子,看见里面的我,脸上涂了许多墨汁,比小花猫还难看。
    “谢谢你!” 我说完就跑到学校背面的小塘边,把脸洗干净后,上来把镜子还给了章小枝。从那以后,章小枝在我未到学校之前,就把我的墨磨好放在我的课桌上。反正她家就在学校边上,比我来的早,有的是时间。

    有一天,我送作业本到班主任房间里,正好新来的教导主任也在那里,他见到我,突然对班主任说:“听说这小伢很聪明的,他不是老生养的也,是老生的这个老婆从无为带来的。” 我是从里往外走的过程中听到这话的。

    日本人气漫画家镰谷悠希在《隐之王》中写道:“想隐瞒的事,有3种情况,有不想被人触及的心灵深处的事,也有即使想说也不得不沉默的事,还有就是傻傻的期望别人来问的。” 我不知道大人们为何要隐瞒我的生世,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我鼻子突然一酸,眼泪盈在眼眶里,我想大哭,却又怕别人听到,我强忍着,无心回到班上,直接走出校园,来到学校屋后的小山坡上,坐在一棵枫树下。
    寒冷,尘封了一个季节,沉默,在潮湿的气温里。冰冻的土壤,酥脆的薄冰,被季风揭开后,露出黄褐色的面孔,好似风花雪月,从睡梦中慢慢清醒。早春二月,本来使人心情舒畅,可这二月春风偏偏跟我过不去,冷飕飕地剪碎了我的梦幻。张寡妇的说法,我自己的预感,都已成了明明白白的现实。
    尘世间,有多少悲欢离合,不尽人意的错落,却成了刻骨铭心的伤痛,想忘记,却不容易。
    “我大大是谁?他姓什么,他长得什么模样?他在哪里?”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象锤子一样,不停的敲打着我的脑袋。没有谁能告诉我答案。我想立刻跑回家去问姆妈,但是我不敢,我知道她不愿意告诉我,她只要我相信老生就是我的大大,如果我胆敢多问,肯定要吃暴栗子,那次她对张寡妇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老姑和奶奶又不在身边,就算是在我的身边,她们肯定也是合计好了的,不会告诉我真相。
    太阳渐近西山,风儿越来越冷,我用手抹干脸上的泪水,只觉眼前一片迷惘,我不知道以后怎样面对“大大”,我甚至认为我该不该还叫他“大大”。放学的铃声也没有打断我的愁绪,望着那边同学们,排着路队,唱着歌儿,快乐地回家去。而我却无动于衷,呆呆地坐在那里。从此,忧伤如缠树之青藤,紧紧地缠着我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野儿子。” 我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迸出这句乡下时常骂人的话来,它是那么的刺耳。我下意识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有人在背后骂我似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一下子降低了。
    “小宝,你怎么跑这里,把我都找得要死!”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桃子姐,只有她一直叫着我小宝。只听桃子姐喘着粗气说: “我发现你不在路队里,就去问你的班主任,她说你第二节课既冇上,也冇请假,这就奇怪了,分明是我们一起到校的,怎么就不见你的人呢,从来都冇出过这样的事,我就急了,先跑到你家,也不见你回家,我又跑回学校,这才找到你。”桃子姐捶了捶自己的大腿,一屁股坐到我的身边。显然,她找得好累。
     树上的菩鸽子“咕咕咕”地叫个不停,那声音特别烦人。“你怎么搞的,成了闷气声了,你有什么事,讲哉。” 桃子姐见我还是不作声,又说:“小宝啊!你大了,也不理姐姐了,我算是白疼你一场。”桃子姐说完,把我的头抱在她的怀里。见她这一说,我想起她对我的种种好来,我经不住了,把自己在班主任房间里听到的话在她面前和盘托出。说完便低声地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桃子姐一边拍着我的背心一边说:“我当是什么大事,就这点事,你哭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还不是一样把你当作小弟弟看待,我相信,汪山没有人因为这个而欺负你。有哪个胆敢欺负你,看桃子姐怎样收拾他。”
    我望着她的脸,埋怨道:“你怎啊早不告诉我?”
    “你也冇问我呀!”
    “奈你可晓得我大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家婆告诉过我大大,说你大大叫严四文,是抗美援朝的军人,回家来和你姆妈结婚,你姆妈不愿意到他的老家去,他们就离婚了。你姆妈怀你的时候,你大大不知道,后来他就离开无为,从此断了音讯。”
    桃子姐的这番话,姑且不论真假,却使我得到了一丝安慰,原来我大大也是革命军人,和老疯子一样,他在朝鲜战场上打败了美国鬼子。我为有这样的大大而感到自豪。这种自豪只能放在心里,因为我不能以此在同学们面前显示出我的自豪来。
    桃子姐把我拉起来,我们手拉手一起回家去,因为回家很晚,必须编个理由,否则会遭到姆妈的打骂。最终还是桃子姐帮我编了一个理由,说是老师特意留下我,帮忙出黑板报,有桃子姐的证明,姆妈就相信了。

水调歌头 祭 (献给从未谋面的父亲 2017年清明)
  把酒酹天地,一拜泪潇潇,不知钱纸香烛,怎过奈何桥?如此畅通无阻,定把三生想念,尽在墓前烧。沐浴早春冷,花白发飘飘。
  断魂雨,牵肠恨,任风摇。旧坟累累何处为你插新标。不是生离死别,胜似生离死别,谁识苦情苗。若大伤心事,还坐内心牢。
  


注:(1)这种玩赌的方法是:取一块大古砖或者一个石墩子,参玩赌的人都要将一枚一分的铅角子放在上面,然后在离石墩子三到五米远的地方划一道线,称之为城。玩的时候,大家都站在石墩子这边,用铜钞(乡音读chào。清代或民国初期的一种铜币,比银元小,中间无方孔。)往城那边抛去。谁的铜钞离城近,谁就是头家,其他二家三家类推。接着头家站在城边上,面对石墩子,把钞朝石墩子上面扔过去,如果把石墩子上面的铅角子打一来,这铅角子就归他所有。因为城离石墩子较远,所以这种机率是很小的。接着二家三家依次来,这时候他们有三次机会赢钱,一是直接把铅角子打下来,二是他们扔出的钞离头家扔的钞仅有一拃(zhǎ一拃,大拇指与食指撑开的最大距离为一拃,大约五寸。)远,就可以直接从石墩子上拿一枚铅角子归为己有。这两种的机率也很小。三是手法精准,把钞直接扔到头家的钞上,这称之为“夺白”,石墩子上所有的铅角子都归“夺白”者。这样的机率更小。如果被“夺白”,这一局就因“夺白”者大获全胜而结束。如果没有被“夺白”,那么头家就站在自己扔过来的铜钞的位置(一般离石墩子很近了。)用铜钞向石墩子上砸去,被砸下来的铅角子就归他所有,这时二家三家的机会就少了,若遇头家手准,石墩子上面的铅角子会被全部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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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10 14:50:14 | 只看该作者
    四十六  老生其人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摘自红楼梦诗句】
只缘不识字,到头梦一场。

      亲爱的读者,我该向你介绍我的养父老生了。我之所以把他展览出来,是为了让你了解,在这个世界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背景。一个人的童年和他所处的环境,可以影响他的一生。
      他是生家的长头孙子,他奶奶非常喜欢他。到了上学的年龄,家里省吃俭用,把他送到私塾里去读书。可他就是不愿意读书,他奶奶为了达到目的,亲自背着他,迈着三寸金莲,硬是把他背到学堂里。没曾想,奶奶还未回到家里,他早已从小路跑回家来了。家里无奈,只得放弃要他上学的念头,而将第三个孙子送到学堂里念了几年书。
    他喜欢在田地中厮混,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扒柴时,打卡子,他百发百中,人家输柴输怕了,再没人敢跟他打卡子。他斗鸡,一个人斗两个人,别人倒下了,他还余勇可贾。十二三岁时,就跟拳师习武,练就东乡数家拳术,三五个人休想近得他身。及至长成,庄稼经也念得烂熟,声名远播。 因此被孙家圩孙县长家聘为大师傅(农事管家)。他管农事,长工们不敢偷懒。他去收租,佃户们不敢拖账。那时,他也为家里挣了几亩薄田。后来不知何故,孙县长把家里的田地,卖的卖,送的送,举家迁走。他也失业在家,与自小在他家长大的养媳妇结了婚。婚后,为了挣钱养家,又与同村王和尚等一班人,到江南去做挑夫。他一担最多能挑三四百斤重,是挑夫队中第一条大扁担。一九四七年的冬天,时临腊底,他承接了一单挑活,把一批建材挑到山上去修庙,工钱是两个榨的菜籽。王和尚等人急着回家过年,只有他为了挣钱,就一个人接单了。结果挑到腊月二十六才完工。
    家里人盼他回家过年,直到腊月二十八还不见他的人影,恰巧有一消息传来,说桂家坝那边江里,翻了一条渡船,淹死了许多人,他的奶奶天天在家里哭泣,以为他在外面遇难了。谁知大年三十晚上,大雪纷飞,他挑着两个榨的菜籽回家了。一家人这才喜出望外。

    全国解放后,他刚过而立之年。当时国家缺少基层干部,又因为国民党特务经常暗杀基层干部,怕事的农民,一般不愿意当干部。而他在乡里,还有些儿名气,他武功好,胆子大。被推举为横山乡农会主任,他办事干练,讲究公道,颇能服众。
    有一天晚上,他从天子墓村回家,天特别黑,阴风飕飕,走在天墓山脚下,忽有黄沙从空而降。起先,他以为是“鬼抇(hú抛洒的意思)沙子”,尽管毛骨悚然,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他在心里默念着:“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同时把防身剌刀抓在手里,拨出刀鞘中的剌刀,一手握鞘,一手握刀。走到大朱庄这边,突然窜出三条黑影来,好在他早有防鬼之心,踢倒一个,剌倒一个,另一个落荒而逃。被踢倒的那一个,也爬起来跑了,可怜那个被剌倒的,就被他逮住。扭到农会办公室,连夜突审。由此破获反动组织“反共救国军”横山支部。此事一经上报,他受到嘉奖,立了一大功,由湖东县(解放初,枞阳县的前称,县政府设在汤沟镇。)人民政府授予铜质奖章一枚。同时提升他为横山乡乡长。一时间,成了地方上的红人。
    有道是“饭饱思淫欲”,如今亦有“人红被淫缠”。家里的黄脸婆早已厌倦,身边常有美女往来。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内厌外诱,他哪里抵挡得住, 他正值盛年,而肉感肉欲的性癖尤其特别发达。不久便有几桩风流轶事,传遍村头巷尾,直达上级耳中。因此,他被调任山水乡,担任乡指导员工作。
    这年,枞阳境内发大水。山水乡圩田多,圩田就是百姓的饭碗,政府特别重视防汛工作。他日夜吃住在圩堤上。 一天,他巡视到葫芦塥圩,正碰上圩堤的涵洞被大水冲通了。在场防汛人员无计可施,眼看着洪水从涵洞灌进圩里,吞噬着碧绿的稻田。他大叫一声:“快把预备的大铁门抬过来。”一会儿,由四个人把那大铁门抬到这边来了,但是无人敢下水作业。只见他把外衣一脱,丢在圩堤上,口里骂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关键时候怕死了,抬起来放到我的背上,我一个人背下去。” 于是,那四个人那四个人把门板抬起,放到他的背上,他一个人背着三百斤重的铁门,向涵洞走去。那水的吸力太大,他哪里经受得了,刚到涵洞上方,巨大的旋涡就把他吸进涵洞,可是,那块大铁门却牢牢地堵住了涵洞。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其中有一个人禁不住发出声来:“这下老生是死定了。” 合当他命不该绝,大约十分钟,他从离涵洞一里的地方浮出了水面,自己游上岸来。他不惜性命,终于保住了圩田。因此立了一大功,被评为当年的省级劳动模范。
    一时间,他比先前更红了。到合肥出席省劳模大会;观看由梅兰芳表演的京剧;受到省领导的接见并合影;得到省政府颁发的金质劳动奖章。以致于他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他的色心愈花,色胆愈大。一位留着两根大辫子的章姑娘和他好上了。这回他可是动了真感情,那个章姑娘的身影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他答应章姑娘,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要想把章姑娘娶回家,自己就必须离婚。既然要做自己决定了的事,就不必顾及世人的白眼和舆论的谴责以及职位的升降,更不必顾及家人的感受。他是吃了称砣铁了心,拼着不当官也要把婚离掉。他实在是不喜欢自小在他家长大的样媳妇了。为此,他有家不归,就是偶尔回来,也不和老婆睡在一头,他强制压抑着自己的性欲,从不与她合欢。她老婆无奈,来向婆婆哭诉,说丈夫不要她。不曾想婆婆这样说:“他不要你,你不能要他啊!他睏乃头,你就睏乃头嘛!”
    “我的娭毑也!我还没到他床头,他就一脚把我蹬到床下来了。他还恶狠狠地说:‘再来,老子把你小命都送掉哒’。” 她无助而又痛苦地说着。她不上十岁就来到他家,又比丈夫大三岁,人虽生得也不丑,可是啰嗦话多,村里也没有多少人说她好的,何况娘家早已失去了联系,谁来同情她一个弱女子。
    婆婆也无奈,只好听之任之。最后,婚终于离成了,也不知是经过调解协议离的还是法院宣判离的,这个我姆妈也不清楚,只说是花了三年时间才离了婚的。我那位大姐就是他和前妻的女儿。
    实指望离婚后能与章姑娘结婚,谁知国家政策有变,国家干部要精简下放,他有严重的作风问题,且又不识字,批条子时,只能一笔写成个“生”字,也不知是谁教他的。考虑他是劳模,五八年,县政府决定先派他带人到岳西去大炼钢铁。五九年,又被派到普济圩劳改农场当三分场当书记(这时,他已经不属于在编的国家干部了)。就这样他与那章姑娘分开了。
    他在普济圩时,认识了我的小舅家公(我奶奶的小弟弟),两人交情甚密,这时他已年届不惑,还是孑然一身,很想成个家。于是,我小舅家公就把我姆妈介绍给他,他说我姆妈比那个章姑娘还要漂亮,自此他心满意足地成了家,自然我也就成了他的儿子。
    他曾经讲过自己在山水乡遇到“鬼下障”的事情,愿意写出来和读者一起分享。
    有一天晚上,他下乡办事,直到十一点多钟才往乡公所赶。踏着昏昏月色,走了一程,突然,眼前白茫茫一片,四下里什么也看不见。他惊出一身冷汗,他是个胆大的人,但是,胆大并不等于没有害怕之心,胆大的人相对于胆小的人,是在关键的时候能够挺得住。这时,他挺住了,却不敢随意迈步,生怕一步走差,掉到水里去。他想他是遇到“鬼下障”了,他拨出手枪,竟然扣不动扳机,无奈他只得在原地坐下,等待天亮。坐了很长时间,耳边传来一声鸡叫,只见眼前的白雾渐渐消散。抬头一看,乡公所就在前面不到一里的地方。
    我想这应该是一种自然现象,不可能是什么“鬼下障”,他打不响手枪,大概是恐惧心里所至。老百姓不能用自然科学来解释这种现象,只好用“鬼下障”来说明了。  我曾经游玩过太湖县的华亭湖,有一个旅游项目是“坝下晚餐”。游人游湖上岸后来到坝下。坝下的河中有好几处人造沙洲,沙洲上建有酒店,游人多在这里用餐。一面饮酒休闲,一面等待着一种奇特的幻景。大约晚上八点左右,水面上一道白色的雾障缓缓升起,不到十分钟,眼前的山,水和几米开外的人及物都不见了。仿佛与世隔绝,置身仙境之中。如果孤身一人在荒郊野外,突然遇到这种情况,可不是和老生遇到的“鬼下障”一样的么?亲爱的读者,你说是吗?
   
    这就是老生,我的养父,他现在虽然是大队副书记,却没有了当年的威风,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人。这大概与身体的变化有关。他除了有严重的气管炎以外,还有牙痛病。他的牙痛不是一般的疼痛,痛起来叫得山摇地动。我都想不通,三爷帮我挑疳积,用针在我手上戳,我都不叫痛,他的牙痛居然是那么难受。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偏方,嘴里含洋油来止痛。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听人说嘴里含尿液也能止牙痛,他也照样含过尿液,幸亏他的嘴不嫌难闻的味道。但都无济于事,那牙还是照样的痛。有一次发牙痛,他竟然用一根纳鞋底的底索拴住自己的牙齿,另一端拴在床担上,一甩头,硬生生的把那颗牙拽掉了。自从小弟小妹出生以后。他开始背着姆妈以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打了我好几回。而我都是默默地忍受了,没有对姆妈说过,以至于我姆妈一直认为,自从普济圩回来,老生就从未打过我。


一叶小舢板,飘摇没恨河。
只因击浪者,不是弄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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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22 19:27:52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七  感受荒春
   
     长相思
    饥一餐,饱一餐,饿断肝肠望过年。过年如过关。        
    过一关,又一关,前路重重是大山。夜深残月寒。   
   
    在解放后,提到荒年,莫过于三年自然灾害。那时,我还小,就象一头小猪猪只知道饿来张口,不理解幸福和痛苦的涵义。后来听大人们说,那些年饿死了多少多少人,方才知道那时的人民是多么多么的痛苦悲惨,我自己终究没有感受到切身之痛。
    去年发大水,粮食欠收,我家是连续三年的超支户,年底分粮时,又扣了一些,前些年做屋,家里根本没有余粮。今又遇上荒年,为了节省粮食,过年前把家里养的猪也卖了,这猪才百十来斤,正是快速长膘阶段,养猪的人都知道,这个阶段把猪买掉是最不划算的。但是人的性命比猪的重要,必须得从猪口里夺食了,姆妈一咬牙,还是忍痛割爱,把它卖掉。尽管如此,不到二月家里还是断粮了。大大在粮站里找人走了后门,用卖猪的钱买了两百斤存稻,可是第二天,红杨的舅家公就带着三女儿来我家借粮。   
    我姆妈心里很纠结,就两百斤稻谷,本来是能熬到五月,接上小麦成熟的,真的不想借给他。可是,舅家公是长辈,从来没有向自己伸过手,况且又是自己的媒人,第一次来借粮,怎么好意思让他空手回家。想了好久,一咬牙,借。于是答应借五十斤稻谷给他。
借,我姆妈又想起来了,家里没有鸡蛋,必须借几个鸡蛋来,烧个蛋茶给舅家公父女俩吃。于是,她出门来向别人家去借鸡蛋,正值孵小鸡的季节,姆妈绕村转了一圈,终于借了六个鸡蛋。见姆妈在锅屋里打鸡蛋,小弟可高兴了,这下子有鸡蛋吃了。就躲在锅门边,不时地伸出头来,向堂心张望。舅家公是老年人,懂得规矩,只吃了一个鸡蛋,那位表姨吃了两个鸡蛋,结果一共省下三个鸡蛋。姆妈让小弟小妹各吃一个,还留一个等我放学回来吃。   
    关于吃鸡蛋,还有个小笑话,说出来与读者分享。去年中秋前,山里小姑回来看望我大大,姆妈也烧了鸡蛋茶,小弟吵着要鸡蛋吃。姆妈小声对他说:“你别吵,等会小姑会省下鸡蛋给你吃的。”  

    小弟停止吵闹,偷偷望着小姑吃,心里默默地数着小姑吃下鸡蛋的个数。那个小姑也是顶头不知事,居然把碗里的几个鸡蛋吃光了,惹得小弟大哭起来说:“我姆妈,她把鸡蛋吃光了,一个也不剩了,我要鸡蛋吃嘛。哇——”把小姑和姆妈闹得很尴尬。
    “食物最香的原因,不是出自多好的厨子之手,不是多么优良的食材,而是——只有在饥饿时,你才会觉得,食物会让人感恩,也会让人流泪,更会让人铭记。”(—作者:韩浩月)   

    鸡蛋,这种平常食物,老百姓却舍不得吃,得用它来换油换盐,可谓“常吃鸡蛋者,不是养鸡人”。在那个年代里,对于我和小弟小妹来说,鸡蛋无异于山珍海味。而“长年不知肉味”也是许多家庭的真实写照。     
    时下,我家已经三月不知干饭味了。姆妈把绞米绞出来的糠,用筛箩将其中的细绒糠筛出来,熬稀饭时参和在里面。熬出的稀饭也是“鼻风吹去浪悠悠”。此外,她还起早摸黑,在山地里挖野菜,在河里拉水菜,以作辅助粮食。
    讨饭的渐渐地多了起来,“大爷大娘,把点吧!”这样的声音几乎每顿都能听到,就连我家那掺糠的稀饭,有时也不得不分一点儿与那讨饭的。真正可悲的是,在大龙潭里,人们为了挣拉菱角菜,竟然淹死了两三个人。真个是“官为财死,民为食亡”。   

    在我的小伙伴中,最倒霉的要算五四子了,那天,他突然发现自家桃树顶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大桃子,是大人们摘桃子里漏掉的。他欣喜若狂,庆幸自己咋这么走运,迅速地往那树顶上爬,不想那树枝太细,经不住他的体重,猛然一弯,他手未抓紧,脚一滑,就从树上重重地摔下来,把一只脚摔坏了,尽管进了医院,最终还是落下了残疾。得了个“小跛子”绰号。  
    四巴的大大王麻子,是个头脑灵活的生意人,经常跑江湖做生意,大巴在部队里当兵,可是队里的人口粮还是照样分给他家。所以他家的粮食不是很缺,隔上两三天还能吃上一顿大米饭。常常看着四巴端着一碗雪白的大米饭,多远路都闻到那饭香味,馋得我直流口水,那口水咽到肚子里,都能听到响声。没办法只能拉着小弟和小妹躲着他。   
    大大在窑厂里,每天中午吃的是集体食堂,伙食自然比家里好,每每招待来客,还能吃上鸡蛋或肉类。有一天,他把小弟带到窑厂里,让小弟吃到了鸭蛋,不曾想小弟一吃,这美味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他象发现新大陆,原来大大在这里可以吃到好吃的,从此他每天都要跟着大大到窑厂里去。而大大不可能每天都带他去,每每用黄精条子抽打他,将他赶回来。小弟是个打不怕的角儿,而且他的感觉特别灵敏,象是和大大心灵相通一样,天亮时分,大大趁小弟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偷偷起床,然而当大大还未走到马路边,小弟就光着身子,大哭着追了过来,“我大得,带我地(一字的谐音)阵啰!我要到窑厂里去喔。”大大在路边搣(音miě)一根细细的黄精条子,狠狠地抽打着他的幼嫩身体,他哭着往回跑,然而当大大转身走时,他又哭着追上去,如此反复就是不肯回家,直到我赶来把他拉住,大大才得以脱身去上班。回来后,哄上好半天方才使小弟止住哭声。
    四月里,家里又断粮了,地里的小麦渐黄,姆妈看到了希望,向王和尚家借了一担稻。当大大把这稻谷在窑厂里绞成米挑回来后,姆妈破例煮了一顿饭。这一顿我吃了三大碗,那香味一自记忆,终身难忘。如今的我天天有饭吃,却无那种享受了。   
     端午前,姆妈问我:“小草,我要你向老师请几天假到无为家婆家去看节,可兆啊?”   

     “有兆啊!”   
     “可是真的也?奈么多路你都记得?”   
     “记得的,我包子,我去。”我很想到无为去了,不是因为苦,也不是因为想她们,而是我要亲自问奶奶,我的大大在哪里?   
     “小草,奶奶要问你我家粮食可够吃,你就说我家都吃糠了,还借了许多稻子,小猪也卖了,新稻收割后又冇钱买小猪,要奶奶赊个小猪给我家养养。这些话,你可讲得来? ”我的天那,这分明是要我去向奶奶要粮要小猪。   
     “讲得来。”我自信满满。   
    那是星期四的早晨,姆妈不放心我一人走,要大大送我一程,顺便在周家坛街上买一担柴回来,他肩上扛着扁担和麻索,手里挎着一个小腰篮,里面放着一具挂面,一刀菜(即两斤猪肉),一斤红糖是用干荷叶包的。还有一包绿豆糕。这就是给奶奶看节的礼物。我就跟在他的后面。他把我送到界牌石(无为和枞阳交界的村庄),嘱咐我几句要小心之类的话,自己就回去了。
    春姑娘悄然揭去了她温柔的面纱,渐渐地热辣起来,已然出落成夏妇了,真所谓“困人天气日初长(宋 朱淑真)”。太阳温暖有加,甚至晒得人脸发烫。好在有山风送来阵阵爽意。离开大大后,我要独自走完十五里路,前头尽是一些崎岖蜿蜒的田间小路或山边小路,岔道有如多足虫的脚。这些都难不倒我,从哪到哪,我心里有一张地图。
    当我刚走过无为县境内第一个村庄时,后面追上来一条黑狗,在我的腿肚上咬了一口,然后才叫起来。我顺手从地上捡走一块石头朝它砸去,它吓得后退,但是仍然凶恶地朝我狂吠着。我放下腰篮,捡起三四块石头,连追带砸,终于有一块石头砸中了它,使它不敢再来追着咬我了。我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塘埂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捋(音luō)起裤脚,发现我的小腿肚子已经被它咬破了,我用手拭去淤血,再将伤口挤了挤,使毒血流出,然后我用自己的口水反复地涂抹伤口,奶奶曾对我说过,人的口水可以解毒。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叫的狗最可怕,最会偷着咬人。我忍着疼痛,继续向前走去,每到一个村庄,我得瞻前顾后,生怕再有不叫的狗来咬我。直到现在,我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我开始担心着前途的可怕,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害怕是什么,我一一细数着自己的可怕,作出种种的预案来。    当我走到西边董家的时候,早上吃的那两碗稀饭都消化成小便撒到大自然中去了。我的肚子在咕咕地叫着,腿上无力,头也有些儿发晕,真的不想再往前走了。但是我又不能后退,后退的路更长。     

    “讨点饭吃吃吧!”一个声音在催促着我。“讨饭,奈多丑啊!忍着些吧!”另一种声音毅然地反驳着。
    “你们在争什么,我可不想饿扁啊!”肚子愤愤地抗议。   
    “我不想死——”最后,这个声音主宰了我。   
    于是,我鼓起十二万分勇气,迈着酸痛的小腿,看准一家瓦屋,直到门前,我已经闻到饭的香味了,但我的勇气突然间又消失了,我不知如何开口。正想退缩之际,里面一位大爷却问话了:“哎,小伢,你有什么事吗?”我顿了好半天没有作声,那人又说:“这小伢长得还不丑,手里还挎着腰篮,好像是看节的。”他走到我的身边和蔼地问道:“你是哪块的?是不是迷路了?”   
    “我是枞阳的,我到我奶奶家里去。”我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你奶奶在哪块?你不晓得去吗?”     
    “我晓得去。”     
    “你去啊,到我家做什么呢?”   
    “我肚子饿了。”我有些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哎哟,小伢呀,走了这么多路,是饿了,来,进去。”他大声地对他的家人说:“快些,盛碗饭给这小伢吃。”   
    一位大姐姐端来一碗饭递到我的手上,哈哈,饭头上除了蔬菜以外还有几条小干鱼呢!我象饿狼一样,三下五除二,一碗饭就光了,那位大爷问我:“小伢啦,可有吃饱啊?”     
    “大爷,我还要一碗。”我很老实的提出我的要求。于是,我又吃了一碗饭,我的运气真的很好,遇上一个富裕的好人。我谢过大爷,出得门来继续往前走。我最害怕的地方到了,这是个山弯路,要从山的西北面绕到山的西南面,约有三里多路,中间没有一个村庄。正好是午饭过后,田野里也没有一个人。我可能遇上豺狼,也可能遇上坏人,但是我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我第一次体验了人生的艰难,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我的手里紧紧地抓着一块大石头,若遇不测情况可以抵挡一下子。风在猛刮着,一阵阵的“呜呜”声让我的心跳加快,那边的湖水“哗哗”拍打着泥岸,好像有怪物要冲上来把我吃掉,我在胡思乱想中走过了这一截冷淡的小路。回首来路,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活着,方才如释重负。
    奶奶在村口往我这边张望,她发现我了,拄着拐棍向我迎过来,一边走一边的大声说:“我小儿喂,你一个人来喳,二姐咋这么大胆,遥天路远的,让这么点大的小伢一个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怎个办啰!” 我也加快了脚步,扑到奶奶的怀里。奶奶紧紧地搂着我,用手摸着我的头说:“你一个人走路,你也不怕吗?肚子饿了吧?”       “我这歇(这个时候)不饿了,我在奈个人家吃了饭,就奈狗把我的脚咬了一口。”我这时才感觉腿肚子有点儿痛呢!     

    奶奶一听我被狗咬了,很紧张,忙问我:“那狗的尾巴是不是夹在袴裆时头的?”     
    “是一条黑狗,尾巴是翘的,一边叫一边摇呢!”     
    “那还好,不是疯狗,要是疯狗就不得了。”     
    “奶奶,要是疯狗怎么样?”     
    “要是疯狗,你的小命都不保啰!”我们一边说,一边进了奶奶的家门。奶奶还是不放心,要我捋(音luō)起裤脚,看了看伤口,又用淘米水洒在我的伤口上,将筷子在伤口出使劲地刮来刮去,刮出一些儿血来,然后拿一块干净的布条把伤口扎起来。        
    老姑已经结婚了,老姑爷是一个文静帅气的小伙子。他是没落地主家庭的后代,却是个孤儿,招亲在我奶奶家。他是高小毕业生,水笔字写得非常漂亮。这时的奶奶家非常幸福,生活也比一般人好。 当他们听我说家里没有粮食,还要吃糠时,老姑和奶奶都流泪了。   

    这天晚上,我问奶奶:“奶奶,我自己的大大在哪块?他长什么样子?他怎么不和我姆妈在一块?”尽管桃子姐对我说过此事,但我还是要在奶奶处求证。   
    也许是我问得很突然,奶奶和老姑他们一时惊住了,还是奶奶反应快,她淡淡地说:“你那(这里读 nèi)小伢,你问这个作么事哦?”   
    “我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不能连自己的大大都不晓得吧!”   
    老姑拉着老姑爷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堂心只剩下我和奶奶,奶奶又把桃子姐对我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说:“奈是个兵痞子,和你姆妈分开后自己就跑掉了,不晓得在什么地方。”奶奶说得很轻松,可是我心里始终存在诸多疑问,无奈奶奶不愿多说,问不出个名堂来。        
     第三天,我要回家了,奶奶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家,她在米缸里搲(wǎ)了五升米,又在我的腰篮里放了几斤干鱼,又捉了头好小猪,外加四只老母鸡。让老姑爷带上这些东西送我回家了。还有个小秘密应该告诉亲爱的读者,我奶奶瞒着老姑和老姑爷,偷偷地塞给二十二块钱并对我说:“这个不要让老姑和老姑爷晓得了,二十块给你姆妈,剩下的两块钱,你自己留着用,别让你姆妈知道。”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唐  李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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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6 09:15:41 | 只看该作者

四十八  奸情

好事近

粗野弄佳人,也是世间奇孽。谁晓异床同梦,看岭梅争雪。

夜长横枕想心歪,这祸心如铁。无奈鹊桥难渡,似暮云追月。

  

    情者,心青也。“青,东方色”(说文),也为春色,草色。“草色入帘青”。(唐·刘禹锡《陋室铭》)  青山,是以草色来形容山色的。  情是人之思想本能,是心中的青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唐·白居易)  情有多样性与复杂性。人们所说的无情和绝情,实际上也是两种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里的“群”是靠情联系在一起的。譬如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里的爱美之心,就是爱美之心情,再简而言之为“爱情”。这荒谬的推理却也有一定的道理在。对于美的人和物,众人都有爱慕之情。就说那强奸犯吧,他所强奸的一定是那些在他看来是美的对象,你如果叫他去强奸一个又丑又脏又老的对象,他恐怕也做不出那些事来。这里就存在一种短暂的单方面的强加于对象的爱情,因为这是犯罪行为,故称为奸情。

    话说王和尚,一切称心如意之后,邪念,这心田里的杂草便迎风而生了。心生邪念的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邪念是魔鬼,当魔鬼深入骨髓,心便不受控制,当魔爪伸向世间,受伤的还是善良的人们。被王和尚伤害的就是他提拔的副队长朱大中。

    这朱大中为人既老实又木固(对人不知轻重的意思),人称“木固桶” 。他话不多,有一把蛮力,比如说他捆稻把子,只按他的力量捆,也不顾人家能不能挑得动。他挖锹给别人上土时,不管是劳力还是小姑娘,几乎都是一样的,力气小的都不敢让他上土。他要是偶尔打人,也不知道轻重,甩手就是一下子。

    他结婚有五六年了,老婆一直未生,老婆与他妈(婆媳关系)一直不和,吵吵闹闹。可他不嫌弃老婆,还经常护着她。为此和父母分了家,他独自来到汪山而不准父母过来。因此他父母一直住在大宋庄。婆媳俩不住在一起,架也吵不起来了。他老婆名字很好听,叫做甄如好。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周正,两口子都能挣工分,没个小儿细女拖累,因此年年进钱。这几年年成还不错,虽不能富贵,饭尚能吃得饱,她人也养得红脸花色的,平时又喜欢搽点香脂香粉,人近其身,香气扑鼻。真正是红冠滴耳不开窠的大母鸡。

    起先,王和尚也没有太在意她。之所以对她不怀好意,是因为有一次,中心队四个队长开完会后闲聊扯蛋。这些男人,虽说都是党员,却不懂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历史哲学。扯起女人的事来却是津津有味,乐不可支。那个宋西的队长最会扯,他历数各个生产队里哪些女人最体面,最有味,最后对王和尚说:“你们汪家山有几个妇女蛮漂亮的也!老生家里的,小先生家里的,特别奈朱大中家里的,小伢也冇养一个,恐怕奈东西还紧的狠呢!。不信你乃天搞一回看看。” 说完哈哈大笑,引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说者是玩笑,听者却有心。这王和尚眼前立即幻出甄如好的倩影,笑笑地向他走来,越想越是好看,似乎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香粉味,不知不觉中,裤裆里的东西就挺了起来,自觉受不了啦。可咀巴里还反击说:“你这害屌操(乡音读ce)的,你想她,你去搞一回看看,朱大中不把你的腿打断才怪呢!”

    那晚,王和尚云里雾里地飘回家里,他开始想甄如好了。他不是文人,不会谈情说爱,却也不会害什么相思病的。他时刻盘算着怎样才能搞到她。为了能够搞到她,他忘记自己是个党员,是一队之长,也是一个长辈。他要满足自己的邪欲。他常常眯着一双小眼睛在想着阴谋计划,以至于他的鱼尾纹都在加深着。

    时值农历四月,早稻已经发棵拔节了,这阶段的农活主要是拔草,那里化肥是供应的,根本不够用,所以王和尚决定让朱大中带几个劳力,到万亩圩时去打草,好做晚稻的基肥。这朱大中带人打草,需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在这个季节里,河水都是满的,打草的人来去都是坐船走水路。安排朱大中带人打草,在情理之中,无人识破这是他的计算。

    自从朱大中走后,王和尚总在朱家门前屋后中溜达,寻找机会。这天傍晚,他又来到朱家门口,恰巧碰到甄如好出门,俩人照面,甄如好对他笑了笑,也没有打招呼,擦肩而过。而这王和尚却是有心,等她走远,又转过身,来到她家门口,发现门未上锁,望望四下无人,就轻轻地推开大门,窜了进去,又把门照样关上,自己却躲到她的床底下。

    这甄如好是到大宋庄婆婆家去讨鞋样子去了,顺便喊小姑来做伴,不巧小姑子今天走亲戚去了,所以讨了鞋样子就往家走,天已经黑下来了,只有那一弯新月,在白云的移动中时隐时现。她走到自家到门前,前后也不过十几分钟。她推开家门,上了门闩,点亮灯盏,坐在灯下,照鞋样剪了壳(乡音读ke)子,在桌面上搪起鞋底来(注:把布一层一层地粘在鞋壳子上,做成鞋底)。 大约是晚上八点多钟她才搪好一双鞋底。她喝了一碗冷水后,端着灯盏走进房间里,宽衣上床,吹灭灯火睡下。

    那王和尚在床底下憋得难受,巴不得甄如好上床睡觉,他见甄如好熄了灯火,便象蛇一样地从床底下钻出来。脱掉裤子,扑到床上。这甄如好吓得大叫,那咀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哪里出得声来。只听眼前的黑影说:“别叫,你再叫我就掐(ka)死你。” 甄如好浑身抖作一团,心里识得这是王和尚的声音,更不敢叫了,把眼睛一闭,任他胡来,只盼他早点完事,快快滚蛋。

    这王和尚见她已被制服,反而不慌不忙,用咀巴吮着她的奶头,双手在她全身上下依次抚摸。喘着粗气,喃喃自语:“我想你哟,你好体面啊,别动哦,我就搞你这一回,人家也不晓得,既不坏斧子又不坏凿,快活快活。”

    这甄如好被压在下面,闭着双眼,也不啃声,心想,不就是喝上两三口茶的功夫,一咬牙就过去了,以后多多防备他就是了。

    谁知这王和尚还有个不雅的外号,叫做“王大屌”,外村人都知道,村里人只在他背后嘲讽他。曾有人形容街上小馆里的油条小,这样说道:“这油条炸的,还没有王和尚的屌大。” 当王和尚把那个东西一伸进去,这甄如好就感觉非同一般,可怜的甄如好,结婚五六年,与朱大中房事,从未到达过高潮,也不知道高潮是什么滋味。而今夜的王和尚,上下抽动,一口茶,两口茶,三口茶的功夫早已经过去,王和尚就是不射,渐渐地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加快了,身不由己地用双手抱住了王和尚的圆腰。那样一种诱人的感觉使她欲罢不能,反而渴望上面的人儿猛烈地多抽会儿,生怕他停滞不前。这王和尚也不负她望,渐渐地快起来,一下子把她送到云端,飘飘然欲仙。她真想大叫,但又不好意思。她紧紧地抱住王和尚,情不自禁地用咀吧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只听王和尚轻轻地“哎”了一身,整个身体也随之瘫软下来。

    她在轻轻地呻吟,心里咚咚直跳,而后又慢慢地恢复。她睁开眼睛,感觉王和尚正在穿衣服,就一把扯住他的衣服。故做生气地说:“你个骚和尚,年大辈长的,又是党员,你敢强奸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想走,冇门。”

    此时的王和尚象泄气的皮球,竟然跪下来,一边唱喏(音chàng rě)一边求饶地说:“如好,如好,好如好!你就饶过我这一次吧,就这一次,再后也不敢了,如果再来,天打五雷轰。求求你了,好如好,放我走吧!”他今晚所说的话语中居然一个“这个”都没有。

    “要放你嘛!也不难,不过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她坐起来缓缓地说。

    “你说,你说,我都答应。”

    “这一呢!我这身子是被你玷污了,反正我又不生,大中又不在家,奈你天天晚上都要来陪我。” 她摸到了洋火,划了一下,火光突起,点亮了灯盏。那王和尚在黑暗中久了,乍见灯光,两眼一时睁不开,一副苦瓜相。

    “好,好,我来,有兆吧!”王和尚眯着小眼答应着。

    “这二呢!以后,队里要有什么便宜的事,那得让我做。”

    “这个有兆。” 王和尚爬了起来,坐到床边,把她揽在怀里,小眼睛顿时贼亮起来。

    “最后呢!你要尽快培养大中入党。”她笑了笑,用手在王和尚的头上戳了一下:“我们既然做了露水夫妻,你可要对我好哦!不然的话,我要搅得你人死骨头烂。”

    “有兆,我都答应你,好吧!”王和尚穿好衣裳,站起来对她说:“我要家去了,明晚我再来。”

    “好的,我不闩门,等你哟。”

    王和尚走后,甄如好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想着刚才的滋味,只可亲历,不能言传。平日里,朱大中上床时,扒开她的衣裳,三下五除二,射了就完事,她半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机械地应付着。就这样,她本能的性欲被压抑了,她以为女人都是这样,是男人的泄欲的工具。当她在女人堆里偶尔听到“过瘾”一词时,心里也曾乱想过,这“过瘾”到底是什么滋味,她怎么没有“过瘾”。如今她真真切切地体味了“过瘾”。春风一度,杏蕊初绽,便一发不可收拾。好一个骚和尚,床上功夫,十分了得,硬生生地把个良家妇女,撩拨得不能自已了。她想着想着,只觉下身湿漉漉的一片,连忙拿布片堵住。她后悔,后悔把王和尚放走了,如果他还在身边,她肯定还要再来一次。这晚,她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苦果。真是“消魂的痛苦,痛苦的消魂”。

    栀子花开了,香气撩动着她的衣襟。推开窗,听鸟儿鸣翠,白云绽花,一片明媚的天空带给她无限的美好。一天的劳动,她也觉得有滋有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盼太阳早点下山,她盼王和尚早来到来,她盼那“过瘾”的一幕再次重演。

    从此,她缠上了王和尚,以致于给人一个错觉,是她勾引王和尚,绝对不是王和尚强奸了她。村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在空气里传播着,几乎无人不晓。这些闲言碎语也传到了大娭毑的耳朵里,她来到我家对我姆妈说:“你讲这可是搅尾子的事情啰,奈个实屄(骂不生孩子的女人的话)拉子我家和尚不放,把我都气死子,我恨不得把奈个小骚货撕开来,多少小伙子她不找,非要找我家和尚。”

    “大娭毑,这话不能乱讲哎,捉贼捉脏,捉奸捉双,你没在床上抓住他们,怎么能乱讲呢,反正他们讲的,我都不相信。”

    “真的哟!我还不晓得,奈个狐狸精天天涂脂抹粉的,奈粉香都搞到我家和尚身上了,他晚上家来上床,我都闻(乡音读hong)到了。”

    “奈大概是真的了,大娭毑,我劝你忍着点,别多事哎!”

    “是的哟,不忍又怎么揹(bēi)呢!” 大娭毑无奈地回家去了。

   

    穷苦的日子难熬,快乐的时光易过。一转眼就是二十天,朱大中打草回家。他年轻力壮,关起门来就要房事。甄如好因为尝到了“过瘾”的滋味,她希望这一次朱大中也能使她快乐。因此竭力奉承,她对丈夫说:“大中,你别急哉,好好地摸摸我。”谁知朱大中却说:“我操,摸你大大的头,老子硬得难受,还有功夫摸,你自己不能摸摸啊!”说完,抽了不到十几下,那液体就瀌(biāo)出来了,使她难受却又不能“过瘾”,而自己的要求被拒绝,下回也不好意思再提了。于是,她又想王和尚了,觉得那光头居然是那么的可爱。

    有一天傍晚,大娭毑蹲在地里摘菜,只见张寡妇蹑手蹑脚地来到身边,小声的对她说:“大娭毑,你可晓得哦!奈个狐狸精害牙了喂!”。

    “她害她的牙,跟我有什么关系哉,你恁么大惊小怪的。”

    “嘿嘿嘿,我看奈个肚子是王队长的吧!”

    实话说“大路上说话,草窠里藏人”。正好朱大中挑着一担粪桶从麦地那边走来,把这话听得真切。由于小麦的遮挡,她们也未发现,继续谈论着。

    “别瞎讲啰!我家和尚可是正派人啦!”

    “你遮就遮掉子,外头讲就么痕(议论纷纷的意思)呢!你算算哉,大中才家来几天?她就能带上了?”

    “就你是淡萝卜菜干操心。你咀巴要放紧点,出了事你可负责?”对于张寡妇这样的女人,大娭毑恨不得扇她两个耳光,无奈此事闹出来对她家不得,只得强忍着。  

    这里,朱大中再也听不下去了。他默默地浇完一担粪,这心里尽被气占着,天大的愤怒写到了脸上。他连粪桶也没洗,就气冲冲地赶到家门口。他把担子往地上一撂,一步跨进门里,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个骚货,老子二十几天不在家,你都熬不住,你奈屄花子痒,拿根六谷芯子擦擦,也不能偷人啊!”

   这甄如好正在锅底下烧火,听他在叫骂。仗着平时大中待她还好,准备起身作一番狡辩。哪知他已经冲到自己的跟前,甩腿就是一脚。还没等她爬起来,照脸又是两巴掌。口里还骂道:“你娭把我操(音ce),老子乃点对不住你,你要老子做乌龟王八蛋。” 骂完,气呼呼地走进房里,往床上一倒,蒙起头来,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一声也不吭。

    这朱大中泄一时之气愤,出手不知轻重,可怜甄如好被打掉了一颗牙齿,鼻子咀巴里都出血,最可怕的是下身也出血了。她又不敢放声大哭,怕人家听见来劝慰她,她不知如何说法。她低声的抽泣着,一任眼泪鼻涕和着鲜血流淌。

    早在丈夫未回家之前,她就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假如自己和王和尚的事被他发现了,她如何向他解释。她为自己编好了说辞,她要说她是受到王和尚的威才胁不得不从的;她要劝丈夫不要去找王和尚,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她要说自他回家以后王和尚就不敢来找她,并保证自己以后再不与王和尚来往了;她要说自己能生育,是他不能生育,把这个孩子养下来,到老来也有个依靠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总比抱来的孩子强;她要说这种事情外面多的是,某某村某某男人也不能生育,结果有意让老婆与外人睏了觉(乡音读gao)就怀上了······。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流产而灰飞烟灭。良久,她抬起头来,像是在屋顶上寻找出口,好让她逃出躲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她感到一种难容的挤压,以至于呼吸艰难;又像被一个无形的绳索牢牢地捆绑着,无法挣脱。这时,他觉得惟一可以松动的就是眼睛,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就这样悲伤地坐在锅门口,背靠在墙壁上,整个人和黑夜的宁静凝固在一起,时间仿佛也停止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还能得到女人应该得到的‘过瘾’吗?”诸如此类的问题象一把铁锤,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她的脑壳,她得不到准确的回答,只觉得头脑膨胀,快要开裂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人活千年也是死,树活万年也是烧。”“你家门拐里有毒药。”  这魔鬼的声音在导引着她,她顺从地向门拐爬去,她找到了那瓶农药,她毫不犹豫,一仰勃子,咕嘟一下全都喝了下去。

    她又爬到房门口,对丈夫说道:“大中啊!我们不配做夫妻,我喝子农药了喂,我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活子吧!”

    那大中躺在床上,听得清清楚楚,一是有气在心,二是他根本不相信她会喝农药寻(qín)死。这个“木固桶”居然没动一下,连气也不吭一声。可怜的甄如好,气息越来越弱,最终一缕香魂飘向空中,追寻那王和尚去了。

    人间有奇冤,苍天警示。好端端的四月天,竟然下起冰雹来。还好,横埠这边下的冰雹小,农作物损失不大。据说白云、钱桥两区发生大风冰雹,受灾耕地1.6万亩,毁房500间。

【仿红楼梦曲  好事终】

野花终究染污尘。暴风吹,骤雨打,便是葬春的根本。风情万种幽幽径,淫荡成奸人不宁。莫道不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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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6 09:16:24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九   农业学大寨

农业红旗在昔阳,参观大寨取良方。
拼将老茧满双手,熟地改田胡乱忙。

    不说朱大中丧妻之痛,单说王和尚,正在山西昔阳县的大寨参观学习。这天晚上,他睡在招待所里,朦胧恍惚之间,他看见甄如好驾着红云,由窗眼里飘进来,笑笑地对他说:“和尚哥哥,你害得我好苦!我如今到奈边去了,可我这心里忘不了你,和你告个别。” 王和尚迷迷糊糊地说道:“那我来送你一程。”
“不用了,你的阳寿未尽,我在奈边等你,谢谢你,让我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这辈子和你做了露水夫妻,下辈子一定和你做个真正的夫妻。” 说完,用手摸了一下王和尚的光头,仍旧笑笑的面对着王和尚,那身子却往后飘去。王和尚猛地往前一冲,想用手去拉他,结果跌落到床下,人也惊醒了。摸摸自己的光头,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什么回事哉!无故孬孬的就梦到她了!”他不觉打了一个冷颤,又爬上床,滚来滚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能来大寨参观学习,是许多生产队长求之不得的美事。全横埠区只有一个名额。虽说王和尚队长当得不错,但在全区也难以排到前十位。那时的区干部,有许多都是我大大培养的,因此王和尚找我大大走了后门,把这个名额要来了。今天参观学习已经结束,他随团乘车回家。一路行了三天,才回到家里。
    大娭毑一边做饭接待他,一边幸灾乐祸地说:“这下子,清干了,也冇乃个狐狸精来纠缠你了,我也算出了一口气。” 王和尚一听,大吃一惊,可他没有做声,草草地吃了一碗便上床休息了。大娭毑说:“你怎啊嘬!就吃这点点,奈个狐狸精死子,你心里难过咯,难过也冇用了,别(读bai)想坏了身体哟!”
    王和尚也没理她,竟自躺在床上。他想:这种神奇的事竟然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彻底的相信了,人是真有魂灵的,要不然,她临死前为什么托梦给自己,不,绝不是托梦,是她的魂灵直接飞到他的梦里。往事如幻,一件一件的都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在心里叹了一声:“是我害了她!”
    忏悔是发自人内心最深处的一种情感,它会使人的心灵得到升华,它会让人认识到最真实的自己。而愧疚则是忏悔后的一种结果。它既是一种悔悟,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些无道德的事了。
    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发冷,他拉起被子把自己盖紧了。不到一会儿又觉得浑身发热,又把被子蹬掉。自此他每天下午都是作烧作冷的,找医生也看不好。这可把大娭毑急坏了,连忙花钱要王石匠家里的带她去找让甄先姑过阴,这才得知阴曹有个女的缠上了他。大娭毑心里明白,对王石匠家里的说:“你看看,奈个狐狸精好害,死了也不放过我家和尚,硬是把他的魂勾去了”。急切地向甄先姑请教解法。甄先姑说:“她要一张花床,一抬花轿,八套半衣服,还要彩礼一担挑。最重要的是必须扎个纸人烧给她。”
    大娭毑回来照甄先姑的话备好一切,在甄如好坟前请了。果然王和尚的病就象被拈掉一样,立刻好了。

    王和尚病好以后,立即召开社员大会,传达参观学习大寨的精神,并宣布经队委会讨论的决定。把旱地改为水田,收回社员的自留地,重新划分少量荒地作为菜园。会上只有老疯子一个人提出异议,好一似螳臂当车无济于事。于是第二天,他亲自带人丈量土地,由大姐夫计算面积,不到两天就把收地的事办完。接下来就是轰轰烈烈地熟地改田运动了。
    各家的菜园只有一点点,都集中在小朱庄,靠小朱山东北面的山脚下。这一点菜园,全是石渣地,离水源又远,勤快地且会兴(意即为种)菜的人兴出来的菜勉强够吃。像我家,大大天天去大队综合厂,少有功夫来经营菜园,而姆妈有了我们姊妹三人,连家务都忙不过来,兴菜园的时间就更少了,所以这点菜园也兴不好,常常没有菜吃。如果遇到旱季,那可是棵菜无收。
    更气人的是,我家的菜园与王大头隔界,那王大头惜地如命,竟然把中间的地埂都挖成了他的菜园中。我大大对这些事根本不管,我姆妈跑去和他理论,他却说:“我又冇占你家地。”
    “是的,你冇占我家地,可是地埂是我们两家共的,我的一半不是被你占去了?以后走路从乃里走?”
    王大头很难得地笑了笑,比哭还叫人难受,他说:“你就走沟里,如果把我这边踩掉一点,我也不怪你。”
    我姆妈也不可能为这事和他打架,无奈地回家了。

    王和尚开始带领社员们行动了,他在参观学习大寨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无事也不上街了,和社员一起从早干到黑。因为大塘冲的熟地离水源较近,土质肥沃,所以先从这里下手。他特地到左岗街上做了一面红旗,上面绣着“农业学大寨”五个金黄大字。每次地改田时,都带上这面红旗插在工地上。开工那天,还买了一千鞭的炮竹和许多根高起(以前的一种花炮)放了。
    地改田的步骤是,先把地表的一层肥土揭掉,堆在另一块地里。第二步是把肥土底下的板土挖掉一层,大约五寸厚,这板土用来筑田埂。最后一步是把揭掉的肥土再返填进来,这样一块熟地就改成水田,可以灌水插秧了。
    地改田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只能在一年农事的间隙中进行,冬季才是地改田的最好季节,可以多改几块。由大塘冲改到汪山冲,最后才改小朱冲。他计划用三到四年的时间来完成。为了解决水源问题,他还计划在小朱山东南角的山脚下,挖一口大塘。当然这事要到年底才能做了。社员们唯国家政策而视听,只有老疯子时常唱反调,人们只当他说的是疯话,都听队长的话,多做工分多分红,哪有闲功夫去理他。而王和尚坚决的义无反顾去执行毛主席“农业学大寨”的政策。如果老疯子在他当面唱反调,他就说:“‘农业学大寨’是毛主席和党中央定的,这个,你敢反对毛主席和党中央吗?” 老疯子无言以对。
    小辫子一向来对老疯子不满,他趁机在王和尚面前捣鬼说:“奈个老疯子不是个东西,反对学大寨不就是反对共产党啊!奈个东西,你王队长要好好地整他一顿,不然他还要翻子天呢!”
    “小爹爹,他可是你的胞侄子啊!这个,只隔一层肚皮也,你要搞他?”
    “什么屌胞侄子,他乃把我当叔爷看,我的小辫子,他要拉就拉。”
    “奈你朗咯到公社告他去,这个,我有什么权力来整他哉!”
    “我是恁么讲讲,为的是支持你的工作喃,你要做和事佬也就算子(算了的意思)吧!我有功夫不如多闹点粪喃,我又不是党员,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到公社里去喃!”说完,怏怏地走了。

    而这老疯子真的是不识好歹,平日里还是唠叨个不停。端午那天,王和尚家又请酒,当然请的是我大大他们几个关系好的人。老疯子了在其中,那天,老疯子又喝醉了。席间又与王和尚争了起来,没说上三句,这脑筋就不受控制了,要拿刀砍王和尚,这王和尚也有些醉意,又是自己请的客,就没顾上让他,推了他一把,老疯子本来就难以站稳,怎禁这一推,一个仰八叉跌倒在地上。他索性躺在地上,口无遮拦,大嘻大叫:“你这王和尚,你算什么党员,无道德,把人妇女都搞死了。你算乃门子党员,好好的熟地,你把它改成田,老天要是有稍微点小干,肯定颗粒无收,你学大寨,怎么不把河底兴修一条大圩埂。却来把恁么好的熟地改作田。我把你娭弄,老子不会放过你王和尚的。老子辛辛苦苦地打下江山,你们就这样乱糟蹋。”到这里他又唠叨他光荣的革命史了。他这一闹,全村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了,他那醉后丑态引得人们的笑声阵阵。
    张大娘、桃子姐、平子和他小妹也来了,他们居然见怪不怪,没事人一样的站在人群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疯子发酒疯,所以不明白桃子姐家里的人为什么不去把他拉起来。就问桃子姐:“你怎么不去把你大大扶起来。”  桃子姐说:“现在拉他也冇用,他不闹得精疲力竭,是没人能把他得拉起来的。”
    突然,老疯子大叫道:“你们看啊!鬼子的飞机又来者,你妈的小狗日的,王和尚呢,躲到乃里去了,来打飞机啊,看看老子是怎么把飞机打下来,老子打机枪了,哒-哒-哒”。他哪里打什么机枪,人们发现他在裤裆里嘻(撒)尿了,周围的人又笑成一团。
    老疯子在地上躺着胡闹,足足有半个小时,声音越来越小,后来竟闭上眼睛打起呼噜来。
    “快来人啦,他睏着子了,帮我把他抬家去吧!”张大娘在招呼人帮忙。只见五二子和张平义两个,一人抱头一人抬脚,把他抬回家放到了床上。
    其实老疯子说兴修河堤的事一点也不错。可是这事如果大队里不决定,单靠汪山一队之力,在一年冬修之内是难以完成的。王和尚也向大队里反映过,可是其他队的队长不同意帮忙,所以王和尚不敢决定做这件事。汪山队的河底边,至今也没兴修圩堤,每逢梅雨季节,至少要淹掉一到两道河田,所以,汪山人总盼老天来点花花干(即天气偏旱一点)。这样的年份才是汪山最好的年份。

疯言疯语笑疯人,非假非真论假真。
人海无风常起浪,欲遮红日有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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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6 09:16:56 | 只看该作者
五十   左光斗的传说

七绝(2014·秋)
序:横埠中学为乡贤左光斗立了功德碑,因年久字迹模糊,因描之,有作。
气爽秋深朗朗天,冰心一片玉碑前。
浮丘伟绩似明镜,好照九州伪忠贤。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我问桃子姐:“你大大回家后怎样了?”
    “他啊!一觉(音gao)睏到庚朝早饭后才醒,醒后就什么事情也不记得了,我们讲他,他就孬笑。”
    初夏的乡村,美丽而活跃。天上朵朵白云悠悠地飘动着,远处的稻田绿波荡漾,三三两两的农民在辛勤地劳动着。柔嫩的柳丝低垂在静谧的小河边上。
    我俩走到谢朱山头时,桃子姐突然对我说:“我俩到奈边树窠里坐坐吧!”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就走。
    这棵树已经有些年头了,碧绿的树冠间点缀着几片发黄的叶片,一如许愿树上挂着的祝福卡片。坐在这棵村下,太阳是照不到我们的。一阵微风骤起,树便轻轻的叹息几声,仿佛知道桃子姐的心事。
    桃子姐今年十四岁,已经上五年级了。一对乌黑的长辫子拖在背后,头上插着两枝栀子花,淡淡的馨香飘入我的鼻孔。她面若桃花,肤光胜雪,双目犹如一泓清水,体态轻盈柔美象受惊后翩翩飞起的鸿雁。她宛若仙子端坐在万花绿茵之中。美中不足的是,故乡有让女孩子绑胸的陋习,所以她的双乳发育不良,致使胸部一抹平川。但瑕不掩瑜,有诗赞曰:
   明月清清天上挂,二星点点细眉挑。  
   脸如花瓣乳中洗,音似铜铃玉上敲。  
   一笑仲尼将魄散,数吟太白把魂销。  
   柔情能溅桃花泪,姿压春风不敢娇。  
    此刻,那一泓清水中,轻漾着忧郁的影子。在端午节前,她大大把她许配给钱庄的章秘书家的儿子。她心里不愿意,可又不敢反抗。因为她怕她大大,读者应该知道吧,她大大是老疯子啊!老疯子从来说一不二,把女儿许配人家,在酒桌上就拍板了,连最平常的定亲礼物也不要。她可是看过【青春之歌】,知道恋爱一词。可是她如果不听老疯子的话,老疯子可是要疯吵疯闹寻死觅活打打杀杀的。所以这个端午,桃子姐过得不愉快,平日里脸上常挂的笑容顿然消失了。
    我们静静地坐在那里,谁也不作声。谢朱山上,他们已经把路队排好,社会主义好的歌声又在蓝天下嘹亮起来。桃子姐还不起身,我就陪她坐在那里。
    桃子姐望着大朱庄,突然对我说:“左光斗你可晓得啊!”
    “不晓得。”
    “他是个大忠臣,就是大朱庄人。”
    我“哦”了一声。
    “小宝,你好策(聪明,成绩好的意思)哟!你要好好念书,长大了也象左光斗一样,从汪山考出去上大学,做个大忠臣。”
    “好的,我要和岳飞一样,能文能武。” 那时,我最崇拜岳飞。
    “你要是考出去,做了官,可别忘了姐姐哟。”
    “桃子姐,我不会的,我记得姐姐对我好!”
    桃子姐还想说什么,那边传来上课前的预备钟声,我俩同时站起,飞快地向学校跑去。

    历史上记载的左光斗,籍贯是桐城,桐城五大世家“张姚马左方”中的“左家”就是指左光斗家族。而现实中的左光斗出生在枞阳县横埠镇横山村的大朱庄,并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少年时光。大朱庄与汪山只隔一个小朱山,距离不过一公里。正史记载的左光斗,读者可以百度搜索。我这里为读者讲述的是流传在家乡的“左光斗故事”。
    左光斗的近祖是从左岗街西北面的左宕(音dang)村(现改为中义村)迁至大朱庄的,左氏这一族称为“宕字左”;而左岗街上的左氏一族称为“岗字左”。两族同源于姜太公的左公子。
    “宕字左”为什么会出现左光斗这样一个历史名臣呢?左氏家族给人的解释是:他们祖上代一公的坟墓,葬到了一块风水宝地上。这块风水宝地叫做“牛栏宕”, 其址就在左宕村东面的一口池塘边上。
    传说代一公死后,为求风水宝地,只是入敛,没有实际安葬,棺材被“厝基”在杨罗山。人死后不会直接下葬,而是先安放在野外,三年后开棺取出人的骸骨擦干净下葬,称之为厝基(又叫求基)。相传是安庆地区的先人来自江西瓦屑坝,后因为讨生活来到安庆地区,原本指望可以暂放遗体,以后可以回到故乡安葬,后来定居下来后,渐渐形成一种习俗
    而这牛栏宕就是个小水坑,夏天,村里的耕牛常在这里打冷散热,故称“牛栏宕”,又叫“牛滚宕”。这“牛栏宕”说来也奇怪,位置高出池塘一截,当池塘里的水干了的时候,这“牛栏宕”里还有少量水。而且各种植物只要长在这里,都比其他地方的植物长得茂盛些。当时“牛栏宕”周围尚有许多古树。
    有一天,代一公的某一代后人,在此处放牛,看到两个白胡子苍苍的老头子在大树下面下棋。其中一位十分惋惜地说:“别小看这小水宕,他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啊!”
    另一位说:“何以见得?”
    “你若不相信,我插一根枯竹枝,明天早上就会长出竹叶。”说完在旁边捡起一根枯竹枝,插在“牛栏宕”里。并相约明天这个时候来看。
    这小放牛的听得真切,故意装做趴在牛背上睡着了。等他再睁眼来看时,却不见了刚才两位老者的身影。他十分好奇,第二天,天还没大亮,他就来到这里,果然看见那根枯竹枝上发了芽。他便把竹枝拔起,以免外人看见,再放上一块石头以作标记。回家把这一切告诉父亲。他父亲十分惊叹,并嘱咐儿子不要对外人讲。自己想,代一公的棺材至今没有安葬,何不移到此地。转而又一想,那块地是自己外婆家的,故此向她去要。而外婆家人根本就不在意那个小水坑,便一口答应了。这左姓夫妇还不放心,说要做个纸笔,留做凭据。那外公说:“真要做纸笔,必须要钱啊!这东西能值多少钱呢!要不这样吧,你砍一担黄精给我,当做买地钱。”
    于是,这左氏夫妇挑来一担黄精,做了纸笔,原来这一担黄精是谐一担黄金之意。
    这左氏夫妇得了宝地,就马不停蹄,择了个好日子,发动村里左姓男丁,从杨罗山把代一公夫妇的棺材移来,就放在“牛栏宕”里,正准备填地,突然狂风暴雨大作,那些葬坟的人纷纷跑回家去。片刻之后,风雨骤歇。当人们再次来到“牛栏宕”时。看到那地方已经隆起了一座大大的新坟。众人惊讶不已,大家都说这是天葬的坟墓。当下就有人预测,左家后代肯定要出大人物。
    果然这话应验了,这代一公第十代的孙辈中,出了大名鼎鼎的左忠毅公左光斗。少年左光斗天资聪颖,学业成绩在十乡八里名列前茅。有一次乡试时,他出门走到小朱山脚下,发现一具死尸。回家对母亲说到此事,母亲对他说:“儿子,你好好念书,将来可做御史(谐音“遇死”)。” 后来果然官至左都御史。
    相传左光斗弟兄九人,八人在朝做官,皇帝问他:“听说你还有一个小弟,如何不来京城谋官?”
    “老母年事已高,留一个兄弟在家侍奉。”
    “那可是孝子啊!朕要考察考察。”
    左公见皇帝如是说,便提前派人快马加鞭地赶回老家,吩咐如此这般。及至皇派考察人员到时,见左公的小弟弟先给父亲大人倒尿壶,接着又给母亲大人倒粪罐。情状着实感人,便回京向皇帝老儿如实回报。皇帝也被感动,有此臣民,大明之万幸也。当即挥御笔题赐:“贤孝足式,德范可风”。左公大喜,谢主龙恩,跪拜受之。并以御赐造匾,送回老家,督造孝子牌坊。其址在枞阳横埠横山村的挑花山上。后来左公父母双亲仙逝,后人遵其遗嘱,将二老灵柩运回故里葬于此处。可惜此孝子牌坊于文革年代毁于一旦。
    横埠河在由北向南而再折向东分为两个支流的地方,也就是孙岗村的西南面,形成一个深潭——叫“九儿潭”,又名“各潭”,这个名字的来历就来源于左光斗父亲养了九个儿子。

    有一次,魏忠贤冒充皇帝坐在龙椅上,底下群臣跪伏在地,只有左公天生三只眼睛,那头顶上的眼睛看见龙椅上坐的不是皇上,便起身拿手中的朝笏向魏忠贤砸去,却被杨涟一把拉住。那魏忠贤下朝后,向昏庸皇帝又进谗言:“今天幸亏是他待皇上理朝,如若是皇上在,岂不同样被砸。”而皇上又听信他的谗言。左公因此获罪。  

    “群小恨不已,复构文言狱,入光斗名,遣使往逮。父老子弟拥马首号哭,声震原野,缇骑亦为雪涕。”《明史·列传第一百三十二》
    从上面文字可以断定,左公是在桐城老家被逮走的,父老乡亲抱着马头号哭,声震原野,差役也为之流泪。
    在民间传说中,家乡父老乡亲不忍看见左公戴上刑具离开家乡,纷纷捐钱为左公买路,让差役将左公押解到黄柏岭后才上刑具坐囚车。但此事被乡民讹传,竟传成左公在黄柏岭被绞车绞死了。其实左公被押解进京后,投进大狱与杨涟在同一天被狱卒杀害,当时是天启五年〔1625〕乐谱七月二十六日,左公享年五十一岁。

    坐落河旁雁尾稍(1),生财有道艳阳高。
    仰天试问何人达?一座浮丘(2)耸九霄。
注:(1)雁尾稍  大朱庄坐落在雁形地的尾部,乡间说这个村庄兜着雁屁股捡鸭蛋,是个能生财的村庄。
    (2)浮丘,左浮丘即为左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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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3 12:32:29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一  美梦成真   


水调歌头 梦

  序:人有多少梦,天有多少星。一生都是梦,

      几个梦成真?写诗记下梦,送给梦中人。

  新雨敲窗冷,下笔泪珠流,怎将两句传递,红线不牵俦,我欲探寻花径,又恐蓬门雾阻,借酒可消愁,愁似大江水,流到我心头。

  太虚境,真真影,最温柔。梅姿柳态,轻旋漫舞乐红楼,数遍西山红叶,历尽巫峰云雨,奔月作仙游,看我舒长袖,狂饮醉芳洲。

   

    这首词写的是作者的单相思之梦,她梦见和相爱的人浪漫幻游。做梦——是人在成长过程中的一种正常的生理机能,在人的幻想和心理情绪的刺激下,通过人在睡眠中潜意识地脑活动来完成。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也。比如说我在饥饿的状况下,就经常梦见自己吃着喷香的大米饭,还有鱼肉什么的。我的梦最终得以实现,是因为麦子、新稻相继成熟了。

    话说五二子在去年底也做了个美梦,梦见与一女子相交,醒来时那流出的玉液把垫被都湿了一大块,而那梦中女子的相貌,他却记得一清二梦。这话说来也真神了,读者也许都不相信,可是事情真的就是这样。五二子在看灯时,竟然发现一个挑花篮的小姑娘和他梦里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便觉得她就是自己前世的期盼。于是暗暗发誓非此女不娶。那晚,他追着看灯,可巧,在范圩队就听人说,那个姑娘是“一鼓箩”娘家的侄女儿,这下子他心里有了底。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对别人讲,一直就闷在心里瞎想。他现在是大队里一名机师,开打水机,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窑厂里开绞米机子,只是抗旱排涝时忙一些,往日里回家不是挑水就是拿锄头到菜园里去。现在回家就往床上一躺,无精打采的,连饭也吃不下。大娭毑见他这般模样,知道他心里有病,就来问他:“二子啊!你这一向(这几天的意思)怎么搞的呀?有什么话,你跟我讲哉,闷在肚子里,会闷出病来子哦!”

    五二子心里害相思,可又难于启齿,只是红着脸傻笑着。大娭毑观颜察色,已经猜出他肚子里的蛔虫。就直接问道:“你是看上乃个姑娘了吧?不要紧的,你和我讲,我找媒人讲去。”

    五二子点了点头,还是没作声。大娭毑追问道:“讲哉,到底是乃家的姑娘,你不讲,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来。”

    “就是‘一鼓箩’娘家的侄女儿。”这声音小得只有大娭毑一个人能听得到。

    “二子啊,这个事有什么怕丑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来都是这个样子,怪不得讲东家你不愿意,讲西家你也不愿意,原来你自己看上了一个,这就好了,我和你大大托人把你讲去。”

    大娭毑本来就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女人,何况又识得几个字,她第二天就来到“一鼓箩”家,把来意讲得清楚明白。“一鼓箩”十分惋惜地说:“哎呀,真不巧,我家侄女儿跟年正月才许了婆家。二月二下的定。”

    大娭毑一时楞住了,想了一会说:“可是父母包办的哟!”

    这“一鼓箩”是王和尚的老情人,见王和尚这几年走红,知道王家是汪山队数一数二的富裕户。自己的侄女儿要是把王和尚家做媳妇,肯定不吃亏,说不定连她也能沾点光,她听大娭毑这一说,马上接口道:“你讲的还真不错,小丫头是不愿意,在娘老子跟前(面前)搅死子,高低要翻(即要悔婚的意思)。”

    “大娘呀,你把我托托,就要他家翻掉哒,花多少钱我家都认,不是我吹大话,我家五二子,要人貌有人貌,要武的来武的,又会开机子,全新庄也找不出几个来的。有多少人家把女儿贿给我都贿不上呢!我家奈小鬼冇讲头,他就看上了你家侄女儿。看奈样子,还非她不娶呢!” 大娭毑一面说着一面笑。

    那“一鼓箩”听大娭毑说多少钱他家都认,心里便有了几分把握。于是说道:“奈我就试试看,成不成,我不能包子哎!”

    这边大娭毑主意多,她想,要是她侄女儿看不上五二子怎么办呢?毕竟是新社会,拿钱是买不到人的。想到这里,她又想了个稳妥之计。她对“一鼓箩”说:“大娘呀,我也拿不准你家侄女儿可能看上我家五二子,依我看,这么号(即这样)来办,你看可兆?”

    “你讲怎么办哉?”

    “你找个理由,把你侄女儿叫到你家来,让我家五二子也帮你家做一天事,让他们俩个先相一下,要是他们俩个相上了,这事就好办。要不然就是翻了,她不愿意跟五二子,奈也是白搭。”

    “哎——这主意好,要是他们相上了,我到她家去,话也好讲些。”

    两个女人就这样把事情说定了。

    “一鼓箩”的侄女儿叫谢红梅,家住大朱庄河对面的方庄村。父母为她定下的男人比较老实,不活动,到她家里来也不敢和她说一句话,就晓得默默地做事情。而谢红梅是个爱说爱唱的女孩子,因此总觉得与他合不来,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同村的妹们都笑她“一朵好花插在牛屎上”。正在愁肠百结之时,却闻大姑托人捎来口信,要她去有事,正中下怀,可以到大姑家散散心,也可向大姑倾诉心中的烦恼。而她的父母心知女儿不满意这桩婚事,也有意让她去走走亲戚,以便让她排解一下心中的烦恼。他们哪里知道这孩子的姑妈不是做酒的,却是个坏糟的(即为有意坏事的意思)。

    第二天清早,谢红梅起床梳洗,镜子里照出一张雪白的长形瓜子脸来,丹凤眼,柳叶眉,小巧的鼻子下缀着樱桃小嘴,一笑时齿白唇红,天生一副唱戏的好脸蛋。谢红梅看着自己的小脸儿,越发讨厌未婚夫的那张脸来,那张黑脸死气腾腾的,想想心里就来气。镜子里,这气得鼓着小嘴的脸依然好看。

    农历四月,方庄圩埂上,柳绿花红,鸟鸣蝶舞。扎着两根短辫子的谢红梅,穿着婆家做的花衣裳,走在树阴之中,为人们的双眼构成了一幅天然的美轮美奂的镜头。当下河里水满,过河需渡船。她飘飘然来到渡口,花了五分钱乘渡船过河,再翻过小朱山,经过汪山村西头的马路,很快就到了范圩村的姑妈家。

    “一鼓箩”家也已经断了粮食,她家的小三子和小四子跟着范孬狗的孩子们一起外出讨饭了。目下她正想借这个好事向王和尚家借一担稻,说是借,要是事情办成了,这担稻也可以不还的。所以她分外卖力地为王家来说媒。她一见侄女儿进门,两眼笑成一条线。“哎呀,红梅呀,你来了我真高兴。”

    “大姑,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心里都烦死了。早就想来跟你讲讲,要不是你带信让我来,我大大还不准我来呢!”

    “你不跟我讲,你跟乃个讲呢,就我了解你,你下定(即定亲)时,我虽讲吃了你的一个礼,吃子心里都不痛快,我这么好的大侄女儿,就把奈么号人家,这不是把你往水缸里丢嘛!这个我最清楚,我呢,当初为你大大粜(tiào)亲(即换亲),就跟这么号人过一辈子,一生世都得不翻头。红梅也,你先坐下子,我出去有点事。”

    红梅听她这话,鼻子酸酸的,差点流下眼泪来,她强忍着泪对姑妈说:“你有事去吧!你拿几双鞋底来,我帮你打打。”

    “奈多好呢!”说完从房里拿出三双鞋底、锥子和底索等物,递给红梅,自己就挎个腰篮出得门来,径直来到王和尚家。

    大娭毑正在门口扎草把,见“一鼓箩”来了,连忙起身说:“大娘来喳,快进屋坐坐。”

    “一鼓箩”笑呵呵地跟着进了屋,在桌边坐下,对大娭毑说道:“我家侄女儿跟朝(今天)来者,你看看,我家一点米都冇了······”

    大娭毑不等她说完就接上了话:“这个容易,我借一担稻把你。你中饭可有米哉?我搲(wǎ)两升你先带回去。”

    “一鼓箩”正中下怀,忙说:“正好,你叫五二子把稻挑到我家,他俩好见面,到时一切由我来安排。”

    大娭毑拿了个布袋,量了三升米放到“一鼓箩”的腰篮里。“一鼓箩”连忙说“好,好,好,我回去了,小丫头一个人在我家里,我得陪她讲讲话。”

    话说五二子,被大娭毑叫回来了,吩咐他送一担稻到“一鼓箩”家里,他就知道谢红梅来了。他灵机一动,索性把稻挑到绞米厂绞了,然后再送到她家。

    “一鼓箩”喜笑阳开地说:“哎哟,小二喳,你还把稻绞子好好的送来了,叫我怎么感谢你哟!来来来,坐下喝口水。” 她又指着红梅对五二子说:“这是我家侄女儿红梅。”

    谢红梅站起来笑了笑,也没作声。倒是五二子笑着说:“你坐,你坐,我认得你的。”

    “你怎么认得我的。”

    “正月兴灯的时候,你不是挑花篮的吗?”

    “是的,你的眼力和记性真好!”

    五二子抓了抓头笑了笑,下文不知如何说才好。于是对坐着,红梅低着头打鞋底,五二子就看着她傻傻地笑着。他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就是说不出口,他想抱抱她,亲亲她,他又下不了手。正在为难之时,“一鼓箩”叫他到锅屋里去,他立刻起身来到 “一鼓箩”身边。“一鼓箩”在他耳旁悄悄地说了一阵,五二子连连点头,出来就告辞了。

    这里,“一鼓箩”对红梅说:“梅子,你看这小伙子怎么样?”

    姑妈突然向自己问这个问题,红梅也没多想,就随口说道:“还好啊!比奈个现世宝(指自己的未婚夫)好多了!”

    于是“一鼓箩”很卖力地夸起来,把五二子夸成一枝花,把王和尚夸成一尊神仙,把王家夸成一座豪门大宅。

    “大姑,你讲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哉!”

    “小伢唻!怎么冇关系,我跟你讲,你奈个现世宝,我也看不上,你把他翻掉哒,我把你讲给王家,保证你一辈子不受苦。”  

    “这个有点难吧!”

    “有什么难的,只要你愿意,一切包在我身上。我不能看着你大大把你往火坑里丢,我的话,你大大还要听几分,咳(hāi)咳-,就这么话呢。”

    “奈你就办嘪(mài)” 红梅倒不是就喜欢五二子,而是特别讨厌他的未婚夫,所以她就红着脸轻轻地说了这话。

    “这就好了,你家去对你大大吵狠狠的,我门朝(明天)就到你家去,把这事挑开,我就来明的。”

    正说着,王八头子和孩子们回来吃午饭了。饭后,“一鼓箩”把红梅拉到房里,悄悄地对她说:“刚才五二子对我讲,他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讲,碍于有人他讲不出口,他说在小朱山上等你,我也不留你了,你去吧!”

    “奈怎么行呢,我和他又冇打过交道,我怎么晓得他是个什么人,万一害了我呢,怎么办?”  

    “哎呀,大姑还能害你吗?他不是奈种人,你如果不放心,我远远地跟着你,如果他动手动脚的,你就叫,我马上就到,这总有兆了吧!”

    “奈就这么办,我听听他到底有什么话。”  

    这谢红梅信步往小朱山走去,正是中午时分,路上没有行人,她翻过山顶,那边的村庄就是大朱庄,而河对面就是自己的家。虽然望见,但离此处都有两三里地。

    “梅子,我在这块候你候多老长时间了。你来,我有几句话和你讲,讲完你就走。”

    谢红梅听见五二子的喊声,楞了一下,望望四下无人,就壮着胆子走进小树林,但不敢深入,她对五二子说:“就在这块吧!你快讲。”  她怕被过路的人看见,就先在黄精窠里坐了下来。

    五二子见红梅坐下,自己也随之坐下,两人相距一米远。这谢红梅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五二子。而五二子和在“一鼓箩”家里判若两人,滔滔不绝的说着话儿:“红梅啊,我在梦里梦见了一个姑娘,我很喜欢她,奈天看灯时看到了你,原来你就是我梦里的奈个姑娘,我都掉了魂了,我娭毑,我整天地想你,想子都吃不下去饭了。我想,你是老天送给我的,不然,我怎么梦到你呢?”五二子停了一下,见红梅一声不吭,继续说道:“我看着你,越看越好看,我恨不得把你吞到心里去,现在我天天都梦到你了。我娭毑,我这辈子,我娶不到你,我也冇活头了,我就跳到大河里淹死算了。” 谢红梅还是不做声,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听着这些话,她心里蛮感动的,她喜欢上他了,她的脸一阵阵发烧,红得象秋天的苹果。这五二子一肚子的话统统倒出来了,见红梅还是不做声,他突然用农村里最古老的央求方式,跪倒在红梅前面说:“梅子,你就跟我吧!我一定对你好,我保证拳头不上你身,咀巴不吅(音xuān)你半句。”  谢红梅的呼吸在加深,就是说不出话来。五二子又说:“你要是不答应我的话,我就跪子不起来了。”

    只见谢红梅站了起来,把五二子往起拉,并向他笑笑地点了头。五二子见她点了头,心里抹了蜜,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他顺势握住红梅的手说:“梅子,我跟朝(今天)讲的话,天晓得,我发誓,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别这样讲,我信你。” 声音很小,一面说着,一面挣开五二子的手,向林外走去。五二子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红影儿飘去,半晌没有回过神来。那里谢红梅回过头来,向他笑了笑,又转身走了。

    五二子吹着口哨,走出树林,没走多远就碰到小辫子背着拾粪筐,笑嘻嘻地对他说:“小二喳,有本事得很喃,把奈个女的搞到子吧?”

    “你朗咯许大年纪,别瞎(ha)讲啰!” 五二子说完,头也不回地往绞米厂走去。


哥哥砣拽秤,妹妹凰求凤。

一段好姻缘,缘来原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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