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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静云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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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庐梦【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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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发表于 2017-11-11 19:15:03 | 只看该作者
不料红罗辗转,
132#
发表于 2017-11-11 19:15:12 | 只看该作者
荧光冷壁过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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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1 19:15:20 | 只看该作者
奈良霄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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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1 19:15:27 | 只看该作者
这愁绪充膺。
135#
发表于 2017-11-11 19:15:33 | 只看该作者
帘卷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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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6 06:25:57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三  下定


如梦令
今日枝头鹊叫,来报喜临门耀。栀子正飘香,香闹,香闹,应是心上人到。


    晚上,“一鼓箩”来到王和尚家,还未进门就叫了一声:“大娭毑,我来者。”
    大娭毑高兴的端茶倒水,并说道:“大贵客,请坐请坐。怎么讲哉?”
    “一鼓箩”一边往下坐一边说道:“跟朝(今天)小二子表现还不错哦,我哥哥嫂子都很满意。我在他家讲了一下昼(一下午),把下定的事谈妥了。”
    “怎么谈的哉?要不要找个算命的,合合他们的生辰八字?”
    王和尚正准备出门,听到这话便接口道:“都新社会了,合什么生辰八字,这个,只要他俩同意,这个,他家怎么讲怎么是。这个,你们讲吧,我走了。”
    这里“一鼓箩”又对大娭毑说:“我问过五二子,他是属鸡的,我侄女儿属牛的,十七岁,他俩配得很。跟年(今年)下个定,门年(明年)就结婚,好得很。”  因为谢红梅许过一次婆家,所以谢家也不再把姑娘放在家里多养了,于是便有了“一鼓箩”跟年下个定门年就结婚的话。否则在下定以后,如无特殊情况,至少要等两年才让婆家接人。
    “奈选什么日子呢?”
    “越要发,不离八,就四月十八吧,这边你再聘个媒人。”
    “他奈头开口要好些(多少)东西呢?”
    “一鼓箩”笑笑说:“奈我就直讲了喂!”
    “不要紧的,你讲嘪(mài),我家和尚刚才不是讲了,他家怎么讲怎么是,我相信他家不会拿女儿发财的。”
    “奈是不会的,老常规,衣裳八套半,下定先做四套,至于布料嘛,要一套平绒的,一套灯芯绒的,其他的你家看事做。要一台缝纫机,一块手表,这两样是小丫头自己要的。”“一鼓箩”停了来喝了一口茶,扳着手指算了算,继续说道:“这个礼呢,不多,我大哥就弟兄两个,我女姊妹两个。我大舅母女姊妹三个,一共六个礼就兆了。奈亲房里亲戚太多就不认了。” 说到这里,“一鼓箩”拍着大娭毑的肩膀讨好地说:“我家帮你省个礼了,又是母舅又是姑娘。可好哉!”
    大娭毑也笑了笑,说道:“你还是两个礼,你还有媒人一个大礼呢!”
    “哈哈哈,这个礼是我应得的辛苦礼,你是少不掉的呀!哦!我差点忘了,还有翻掉的奈头还要六十块钱。”
    “好讲,好讲,我就是借债,也要把小二子这头亲娶家来。”
    “哎哟大娭毑,你别在我面前念穷了,我还不晓得你家底子,都讲你家跟年下半年要做新瓦屋,这歇小二子自己要讲亲,做屋就推一年了嘛!”
    “你别听外头人瞎(ha)讲,不讲多话了,就这么号的吧!奈边可有讲动炮竹子了?”
    “热闹一下嘛,动吧!”  “一鼓箩”停下来自言自语地说:“我再好好的想想,可有什么地方露(方言读luo)掉了。”她想了一下补充道:“一共有十个小伢家,你要准备十个红包。其他的我不要讲的了,你大娭毑是会做事的人,肯定做得光头滑面的。”
    这其他的是什么呢?比如说,女方那边要办一桌饭,还有香脂香粉手帕等等小用品,数字也是不离八,都要男方这边出钱办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一鼓箩”就起身回家了。


    王和尚回家时已经九点多钟了,一进门就问:“这个,你们两个是怎么讲的哉?”
    “十八下定,我的乖乖,小丫头还要缝纫机和手表,就差自行车冇要了。翻掉的奈头又要六十块钱。其他的还好,亲眷也不多。”
    “她要自行车我也买,这个,今后我家也是要买的,这个,这些东西她又不放在娘家,这个,不还是要带到我家来啊!”
    “是这个理呀,这下子我要用多少钱呢,眼下这四套衣裳要的布票,还要找人家借去,还有,要个聘媒也。”
    “这个这个,就叫小先生吧,他家莲子头胎就养个大儿子,好得很,这个,写字的事不用再找人了,这个,不也省个人情呐。”
    “不错不错,就找小先生。”大娭毑转而又对王和尚说:“这家人家晓得定日子哦,差十几天就是端午节,要是好人家,一道汤不也有兆啊!”
    王和尚摸了摸光头说:“这个,是有兆,不讲了,睏觉(gao)了。”  


    四月十八转眼就到了,王和尚一家人都起得很早,大娭毑生火烧茶烧水做饭菜,王和尚把礼物往崭新的稻箩里摆,而五二子在冲洋红来染稻箩的绳索以及扁担头子。这时天已经大亮了。五二子用腰篮带上一份媒人礼物到小先生家里,递上一根纸烟说:“大姐夫,到我家去了喂。”
    “好的,你先回去,我洗把脸就来。”
    五二子回家不久,小先生也就来了。王和尚亲自递上一支烟说:“这个,麻烦你了,这个,还有几个字请你帮我写也。”
    “有兆,一句话的事。笔墨我都带来了,把红纸拿来。” 小先生接过纸烟笑着说。
    五二子把红纸拿来放到大桌上。小先生把纸裁成八张,分别写上“琴瑟之友,金玉良缘”八个大字。写好晾干后,五二子用浆糊把它们贴在两个稻箩的四面。接着,五二子又用腰篮带上一份媒人礼到范圩把“一鼓箩”接来了。
    众人吃过早饭,一切准备停当,王和尚拿出一挂炮竹放了。五二子挑着一大担红彤彤的装满彩礼的稻箩出门上路,“一鼓箩”和小先生跟在五二子后面。
    田里的青蛙在鸣鼓,树上的鸟儿在唱歌。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片悠悠的白云,空气有些儿湿润,呼吸起来格外使人清新爽快。明媚的阳光普照着那青翠欲滴的田野,堤岸上的杨柳时不时地吐出羽绒似的白絮,飞舞在空中,偶尔沾在行人的头发上。
    那担子在五二的肩上,犹如牛背上搭着一把草,不当回事。他一路走一路想。上次相亲幸好过关,今天又是一关。站相坐姿要注意;抻一脚缩一脚要有分寸;吃饭搛菜不能惹眼;敬烟点火要迅速灵活。对红梅的父母,从今天开始要改口叫“大大-姆妈”了,各个未曾相识的亲戚等着他来称呼。想着想着,心里竟有些儿发虚。前面炮竹响了,炸飞他的思绪,他一抬头,迎面走来一个小伙子对他说道:“新姑爷,让我来挑吧!” 原来是谢家派来接担子的人,五二子就把担子换到他的肩上,自己腾出手来,见着路边的劳力就要散烟,一边散烟一边跟着两个媒人走进红梅的家门。  
    红梅家堂心,大桌子摆开来了,有四个劳力在打牌,一见他们进门都站起身来笑脸相迎。五二子对着老谢叫了一声大大,然后递上烟。接着老谢就一一介绍说:“这位是谢队长,这个是谢会计,小大大你相亲奈天就认得了,还有这一位是张队委。” 每介绍一位,五二子都很恭敬地递烟点火。老谢请这些在队里有点头脸的人来吃饭,实际上就是请证人,但是不明说,也不需送礼给他们。
    一大堆讨喜糖吃的孩子们涌进门里,老谢拿了大约有一斤糖果,把他们引到门外,将这些糖果一把一把地都抛洒在地上,任他们争抢。那些孩子在地上争抢糖果,有的跌倒了,有的撞了头,有的没抢到,急得哭起来。
    这边门里,小大大把牌让给了小先生,自己坐下来喝茶看牌。五二子可不敢偷闲,在桌子边上团团转,一会儿递烟,一会儿倒水。有空就站着看看牌。
     “一鼓箩”在房里陪着老谢家里的清点彩礼,清点完毕,发现没有手帕,这老谢家里的气得大叫起来:“还讲什么家里有的,连几条手帇(niè)子(即为手帕)都舍不得买,这是拿我家不当数,不兆,要他挑家去。”
    红梅见自己的母亲为这点小事生气,就劝道:“哎哟,不就是几条手帇(niè)子嘛!家里拿几块钱买回来就是了。”
    “哎哟,小死丫头,还冇到人家去,心就向着人家了,以后你还要娘家啊!我家穷,不会贴钱嫁(ga)女儿的。”
    红梅被骂到一边淌眼泪去了,“一鼓箩”连忙来做解释:“舅母哎,你别这样讲,做大事总有疏忽的,你想下子,多少东西都买了,这几条手帇(niè)子能值几个钱。”
    堂心打牌的人也停了,小先生进来问道:“什么事哉,好好商量。”
    “一鼓箩”就把手帇(niè)子的事情告诉他。小先生听后笑笑说:“我当多大个事,这个不要紧,叫五二子再添个红包就是的。包五块钱着不多吧?”
    “不兆,越要发不离八,要八块。”老谢家里不依不饶地嚷着。
    五二子生怕事黄了,连忙说:“八块就八块,有兆。”于是找了红纸包了八块钱的红包方才平息。
    这时,老谢对五二子说:“小伢啦,来,跟我把门口亲戚的礼送掉嗒。”
    五二子拎着腰篮,跟着岳父把门口及近处的亲戚认了。每到一家,老谢就给五二子介绍,这是大姨,这是小姑等等。礼送完了,回来正好吃中饭。
    回家的路上,五二子轻松多了,空空的稻箩里,只有回篮(谢家给的回礼)的两条方片糕和八个红鸡蛋,还有“一鼓箩”家的一份认亲礼。让他遗憾的是:整个一上午,他都没能和红梅挨上边或搭上一句话。三人过了河,来回过渡自然是五二子付钱,喜糖也是少不了的。过河后,五二子笑着问“一鼓箩”:“我是叫你姑娘呢?还是叫你舅母呢?”
    “随便你怎么喊都有兆。” “一鼓箩”无所谓地答着。
    “呵呵,这个要理论啰!俗话讲‘外孙是家婆家的根’,在酒桌上,舅爹为大,应坐上横,所以你要叫舅母才对。” 小先生“引经据典”。
    “对对。” “一鼓箩”肯定小先生的说法,又对五二子说:“小二子哎,你要多到她家去,帮她家多做事情,要放勤快些,别把话给人家讲。”
    小先生接过话茬:“是的也,从现在起你要好好地煨(有追求的意思)老婆了,把老婆煨到家,你才能轻松下来。”
    五二子点头应“是”,他知道在他前头还有些关卡,他必须小心翼翼地闯过所有的关卡,才能使自己的美梦真正的成真。
    说话间已经过了小朱山,临分别时,五二子对两位媒人说:“跟朝(今天)辛苦你们了,晚上到我家来吃晚饭,噢!”
    “是的,是的。” 两人说着各自回家了。

[仙吕]三番玉楼人
独坐孤床上,那米饭不飘香,风骤敲窗整天响,激起我相思儿怅,雨潇潇,意茫茫,看如今,伊人各一方,一双人儿爱深恋长,回眸凝望,等等等一切搁心藏  



137#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6 06:32:03 | 只看该作者
五十四  真假难辨
真真假假万家事,是是非非一梦中。
情致深处无道理,强求道理总成空。
    今年是个少有的丰收年,连范湖的二秧稻也长势良好(收割早中稻时,将稻桩留长,可直接在稻桩上长出青苗来,成熟的稻子称为二秧稻。),河底一路田的早稻虽然淹了,可是河水退得快,也插上了中稻或单季晚。加上用熟地改成的旱田收成又好。就连最穷的人家分得的粮食都能接上明春的小麦。

    不知是何原因,平子经常和桃子姐吵架,他用农村里最下流的语言来骂桃子姐,让我都惊呆了。怎么能这样骂自己的姐姐呢!我在旁边干着急也没办法,桃子姐还是常常被他骂得哭鼻子。也许是桃子姐太喜欢我了,他心里不服气,幸亏他打不过我,不敢在我身上出气,就把气出在自己姐姐身上。非但如此,他还和我特别的好,并不是因为他打不过我,而是在学习上有求于我。 而桃子姐因为是高年级的学生,在学校里和我接触的机会少,平子则天天和我在一起。
    小枝的座位离我远了,反而和我亲热些,经常带点糖果零食给我。她和我约好,考试时,我通过上厕把写好答案的纸条放在墙壁上的缝隙里,她可以在这个固定的墙缝里得到答案。这学期的其中考试,由于我的帮助,她考得全班第三名的好成绩,她非常感谢我,成绩公布那天,她强行拉我到她家里去玩。她说:“
李宗仁从海外归来,是国家的大事,你从学校来我家也是我家的大事。”她带着几个妹妹一起拍手欢迎我,还拿出一大块桂花方片糕给我,我只搣(音miě)了一小块同她们一起吃,把大部分糕揣在荷包里,我要带回家给小弟和小妹吃。我们一边吃一边玩,那西山的太阳好像和我开玩笑,我一不留神,它就钻进山里。我辞别小枝的家,飞快地向家跑去。
    我还未进家门,就听见小弟小妹在大哭。我心里有预感,家里肯定出了什么事情。我战战兢兢地踏入家门,就被姆妈一把揪住头发。顺手拿起拌鸡食的竹竿子,狠狠地抽打着我,一边打一边骂:“你小胖(pāng)大肚子,耍到这歇才回来,小妹在坐车里都冇人问,自己爬坐车跶(da)下来(由高处摔下来)子,把小头都绽个大包,奈个小肚子(指小弟)也跑到外头耍去(qi)子,家里一个人都冇,你要是早家来一下子,小伢也不吃这么大的苦。” 我痛得眼泪直流,但是没有哭出声来。也不知她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解她心头之气,幸亏来了救星,只见大表娘病怏怏地进得门来。伸手来夺姆妈手里的竹竿,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打他做么事哦!你把他打死掉,小伢头上的包也消不掉啊。” 我趁姆妈松手的一刹那逃脱了,抱起小妹就迅速地逃到门外。小弟也跟着出来,哭着说:“大哥哎,姆妈把我打得要死,哇--”
    “奈小胖(pāng)子要是家来早半个时辰,我小伢也不会哒下来的,也不晓得他到乃块耍去子。人家小学生个个都家来子,就是不见他的人影子。你讲可把我气死子哉!” 姆妈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大表娘来,肯定有什么事情,就把这个话题打住,回头问大表娘:“表娘哎,你坐下子,你有什么事吧?”
    这位大表娘就是朱营长家里的,也不知是上几代朱生两家结过亲,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不了了。因此我家与她家互为表亲,姆妈就要我们叫她大表娘。都说她有病,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反正医生也医不好她的病。村里的妇女很少有人理她。也许是她丈夫和我大大同样是大队干部的缘故,她经常来我家和我姆妈说说话。只见她有气无力地说:“表娘哎,我这话都无处讲了,讲到外头也冇人相信,我就讲把你听下子,我家奈个老畜生把我都活活的气死哉。”
    我姆妈倒了杯水递给她,说道:“大表娘,别急,慢慢讲。”
    “奈个老畜生,在外头乱来,我管不倒,他怎么能搞自家媳妇哉,啊!我的大表娘啊,你讲,这可是搅尾子啊,他不是畜生是什么东西啊。”
    “表娘哎,别瞎扯啵,你可有在床上捉到哉?”
    “奈还冇。”
    “你又冇捉到,怎么能乱讲呢!”
    “真的嘪(mài) ,我能感觉到。他们俩个眉开眼笑的,奈个臭货抢着打水给老畜生洗澡,我又冇死,要她打水作什么。”
    “奈是你媳妇孝敬嘛!”
    “孝敬,孝到床上去子,我是从来不搽香,我床上老有香脂味。”
    这个老女人罗哩罗嗦,扯个没完,我姆妈好劝歹劝总算把她劝回家去了。
    这朱营长原是小朱庄人,因为皮肤黝黑,人称“老黑头”。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大字。解放初期,因为缺少文化人,且中农又是团结的对象,因此我大大提拔他做了基层干部。他有两个儿子,大的在部队,当的官不够大,老婆不能随军,所以在家,至今未开怀。小的在枞阳某小学当老师,刚工作,还未成家。他家里的与媳妇不和,三天两头地吵架,他自己也无法驾驭,处于两难之地,心中不免烦恼。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农历十月底了,这天朱营长在大队里开完会,懒得早回家,就邀几个干部打牌,当然我大大是不会参加的。  
    冬夜像死神一样的阴黑,讨厌的风无情地肆掠着田野和村庄,那些顽强的树叶,在枝头上发出哗啦哗啦地抗议声,终究有几片挺不住的叶子,被寒风刮在空中飞动,最后不知飘向何处?大路上,朱营长的脚步声也能传得很远,仿佛在为抗议的叶儿们助阵。他打着装有三节电池的手电筒,雪亮的光柱在眼前的路面上扫来扫去,照着回家的方向。
    往日里到家,不管多晚,家里的灯都是亮的,因为他家里的一定要等他回来亲自给他开门。今天却是例外,到了家门口,却不见屋里的灯火,他用手拍了两下大门,门没开,再拍了两下,门吱的一声开了,却是媳妇点了灯盏,穿着内衣来开的。
    “你娭毑呢?她怎么不来开门?”
    “我听你拍了几下门,冇人来开,我才起来开的,奈个晓得她咯?大概是下昼吅(音 xuān) 我吅累倒子吧!现在睏死了。” 他媳妇一面说着一面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朱营长也未作声,推开自己的房门,点亮灯盏。昏黄惨淡的灯光下,他的老婆穿着一套新衣,笔直地躺在床上,他觉得奇怪,用手轻轻地推她一下,口里说道“跟朝(今天)怎么搞子,睏觉连外衣也不脱。” 却未听到她的回应,连身子也没有动一下。他把灯光移到她的面部,顿觉汗毛直坚,又像掉进冰窖一样,她怎么就死了。屋外的风拍打着窗门,发着吱吱的响声。他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差点哭出声来。床头的小柜上,放着一只茶杯,里面还有小半杯水,那蹋板上还有一张灰色的纸片。他随手捡起来,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他忍着心酸,把杯子里的水倒在地上,将杯子放到窗台下的条桌上。把这张灰色的纸片放到灯火上烧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纸烟,放到嘴边又缩回来,重新放回烟盒里。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平时抽黄烟用的黄表纸还有两刀,他将两刀纸找到,在床前烧起来,然后打开房门,对着媳妇的房间颤微微地喊道:“金花唻,快起来呀,你娭毑走掉子了。” 自己却在床前跪下,用手拨动烧着了的黄表纸,他是在给老婆烧“上路钱”。
    那边房里的媳妇“啊!”了一声,点亮灯盏,不到三分钟,他的媳妇穿好了衣裳,开门来到这边。只见烧纸产生的烟雾在房间里缭绕。只听公公对她说道:“你怎么搞的啊,还不哭。”
    “我的娭毑也,亲娘哎,你怎么不管我们就走了哇,哇——,你叫我平时有事去问哪一个喔,哇—— 我的老娘啊——” 这无泪之哭跟唱歌一样。在这更深夜静之时,这哭声格外响亮。
    最先听到哭声的是隔壁朱大中一家,这朱大中自从老婆死后,一直未娶到老婆,他的父母带着他的小妹搬到汪山来和他一起住了。他们听到哭声就知道那边死了人,他们是家里人,不能不问事,所以老俩口连同朱大中都穿衣起床,来到这边敲门。 朱营长亲自开门,向他们下跪拜礼。朱大中的母亲也哭将起来,顿时,哭声又增大了一倍。
    这里朱营长对朱大中说:“大中,这次要辛苦你了喂。”
    “应该的。” 大中回答三个字。
    “你先去把老贵喊来。”
    大中“咉”了一声,出门去了,不一会,朱老贵夫妇也来了,朱营长照例下了跪拜礼。那位跛脚的朱大表娘也加入了哭的队伍。
    这边“上路钱”已经烧完了,朱营长对众人说:“别哭了,商量下怎么料理后事吧!” 三位妇女立时歇了,金花抹掉几滴眼泪到锅屋里烧开水去了。
    “前咯,她还到我家坐了一下子,跟朝怎么就走了哉?”跛脚表娘问道。
    “怎么讲呢,她这一向都说身上难过,我也不在疑,跟朝晚上我开会回来,还是金花开的门,进房时就觉得不对劲,我摸摸她,身上也冇什么热气了,就听她讲‘我不兆了喂。’我抢子把她换了衣裳。过一下子她就断了气。” 朱营长很难过地说着,他抹抹眼泪又哽咽道:“我就听她这一句话,多一个字都冇。”
突然他又责怪起媳妇来:“金花也不是人嘛,你娭毑就吅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她总是上人吧,你跟她计较什么东西哉,做工回家也不理她,她不吃晚饭你也不到房里来喊她。你要是到房里来一下子,她怎么死得了?!”
    那金花听公公这一说,又哭将起来,说一大堆后悔自责的话儿。两个妇女劝了好一会,方才止住。
   到底要言归正传,这后事的料理才是大事。朱营长说:“天气冷得很,人放在床上几天冇关系的,门早(明早)上我叫小先生到街上发个电报,叫两个儿子及时赶家来。” 说到这里,他又止不住地掉眼泪的说:“我命苦的人嘞,两个大儿子都冇送到老。必须等儿子回家来再回床(回床又叫下庭中,是指把尸体从床上移到门板上,停放在堂心。)。”
    他说等儿子回来再“回床”是有他自己的花花肠子,因为回了床,亲戚朋友都要来吊唁,儿子不在家,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来了,他都要磕头下礼,他才懒得这样干的。接着他又吩咐朱大中:“四处的亲戚,你辛苦点了,门朝去把个讯(即报丧)。下昼到青山头把我买一担石灰回来。”
    大中点了点头。朱老根将咀巴凑到儿子的耳朵边轻轻地说道:“你把讯时,人家一定要哭的,如果大人不哭,你见到他家小伢家,打他一巴掌,一定要把他打哭哒。” 大中又点了点头。
    这边朱营长又对朱老贵说:“老贵大爷,上街买东西你就负责了。家里人手少,就叫小先生和你一阵,帮我买东西了。”
    朱老贵答道:“有兆,这烧锅的就是我老奶奶和大中娭毑了,要买什么菜我就问她俩。”
    朱营长最后又对大中父亲说:“你就给我照顾场子,凡事不要缺了礼数。”
    “晓得。这回床还是叫张剃头的和王石匠。土工叫王石匠,王老小,生家老小和王麻子。裁缝呢,还是叫大娭毑,她老干的。收敛的事就叫张剃头的和罗木匠两个。”
    一切事情敲定之后,已经到了下半夜。大家各自回家,这朱营长还在自己的床上陪着死去的老婆草草地睡了两三个小时。鸡刚叫头遍,他又醒来,筹划着新的一天的事务。
家丑从来不外扬,瞒天过海泪茫茫。
红尘多少冤枉事,化作新坟黄土冈。












138#
 楼主| 发表于 2017-12-10 21:04:15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五  收殓
卜算子
在日百般非,死后千般好。哭断肝肠跪破皮,方显儿孙孝。
双眼恼红尘,一闭恩仇了。黄土冈头万万年,唯有青青草。
    朱营长一晚上几乎没合眼,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求小先生,让他到街上去拍电报,并与朱老贵一起买东西。冬天,天亮得迟,早上五点多钟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我大姐夫一家都没有起床。他也不敲门,直接在门外喊:“小先生呐,麻烦你起来下子,我找你有个事。”
    其实,昨晚从朱营长家传来的哭声,村里大多数人家都能听到,这时朱营长来叫门,我大姐夫也猜到八九分了。他赶紧穿好衣裳,开门出来。就看见朱营长立在风中,那面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向朱营长迎面走去,两人相遇,朱营长双膝下跪,我大姐夫不好意思,也跟着跪在这冰冷的地上(这是客气地还个大礼),然后扶起营长。并说:“朱营长,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你到街上给我拍个电报。” 朱营长从荷包里掏出两个旧信封递给大姐夫说:“就照这上面地址发,还有,你和老贵大爷帮我上街买东西,这个账目就麻烦你帮我记清楚了。”
    “有兆,我马上就去。”
    清晨,朱营长家里的死讯传遍了整个村子,我大大,王和尚和老疯子先后来到他家慰问,朱营长一一的下了跪拜礼。
    “老生啊,大队里,这几天我去不了,你帮我和章书记讲下子,另外,你帮我在大队里拿三十块钱回来。”
    “你别急子,我都把你办好。”我大大答应了。
    “王队长,我要叫人办事,先跟你讲一下,你要批准呐,要是钱不够的话,队里也要支持我几个啊!”朱营长又对王和尚提出请求。
    “这个,一句话,有兆。”王和尚说话时,烟还叨在嘴上。
    他们三人只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安慰的话,就各自走了。这时朱营长,急切地等着两个儿子快点回来。
    上午十点左右,朱营长的小儿子朱卫国,骑着自行车从县城里赶回来了。见到母亲笔直地躺在床上,想到自己暑假都没回来,此时一回却是阴阳两隔,不禁失声大哭。金花过来陪哭,哭了一阵子就被人劝住。建国在部队上离家远,可能要到明天才能到家,因此家人还在等待。将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有邮递员送来电报,说建国有紧急任务不能回家。
    在饭桌上,朱营长问大家:“建国不得回来,这孝子怎么办啊?”
    “这有什么讲的了,老大的不在家,不就是老小了。”老贵直截了当地说。
    众人齐声说“是”。这卫国不喝酒,草草地吃了碗饭就下了饭桌,只见金花笑着对他说:“这下子,娭毑保佑你添七个儿子十八个孙子了。”
    这卫国是个书生,听了这话,虽然有气,但又不好对嫂子发作,只是随便应道:“要不是哥哥不在家,我才不想到处磕头呢!”
    午饭后,卫国磕头下礼求人的事就不断了,朱老根带着他,先是请张剃头的和王石匠来“回床”,再请大娭毑来做寿衣孝服等事。木匠是外村的,由别人叫来再向他磕头。这磕头也有讲究,不能到别人家里去磕,也不能对着人家的大门磕,要先把人叫出来,才能对着人当面磕。
    这时的朱营长,只对一些重要人下礼了,一般辈分低的和妇女,就让他免礼了,家里人劝他要好好的休养,别劳坏了身体。所以他只在房里坐着。
    门板准备好了,张剃头的和王石匠抬着门板摆放在堂心靠东面的墙下,用两块干土基做枕头,炮竹一响,妇女们哭声震天,张剃头的和王石匠二人将尸体从床上抬到门板上,让尸体的头部枕在土基上,头顶朝着大门的方向平躺在大门板上,再用一刀大黄表纸盖在尸体的脸上,这纸称为“盖脸纸”,盖上去后就不能揭开了。这一切做好后,再拿一张小板凳放在尸体的头顶这一端,板凳上放一碗米饭并插着一双筷子,米饭上放有两个煮熟的鸡蛋,这叫做“倒头饭”和“倒头蛋”,再点一盏香油灯放在板凳上,这叫亮路灯。
    从这时起,亲戚朋友陆陆续续地前来吊丧,送迎的炮竹声此起彼伏。卫国是孝子,每来一人,朱卫国都要磕头下礼。金花见着来人,不但要磕头下礼,还要哭一阵。除了亲戚以外,汪山村各家各户都来了,全新庄大队的生产队长来了,几个大队干部也来了。卫国心头的悲伤因应酬而麻木,他对农村里的丧葬习俗一巧也不通,他像个木偶一样,由人掌控着,机械地磕着头,机械地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他甚至连来人的模样也没有看清楚,这种状况要持续到他母亲的灵屋烧完才罢。前来吊丧的人,有人送花布,有人送被单,也有人送毯子,还有人直接包红包送钱。尽管礼物不一,但有一件必须是相同的,那就是都要带三刀或五刀大黄表纸。并且都要对死者磕三个头,起来时,喝一口朱家人递过来的红糖水后才可以离开。这糖水是非喝不可的。
    门外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准备着下一步收敛的程序。张剃头的给朱氏家族的男性晚辈们剃头,大娭毑赶做寿衣孝服,王石匠拧捆尸用的麻索坯子,木匠和王老小在撕丝棉。
    大姐夫为死者做灵牌子。他用两根约一尺多长的细竹棍,扎在一小捆长香上面,再用红布做成一套子,套在两根细竹棍上,这就成了墓碑的形状,最后在红布上粘贴用金纸剪成的字:“故显妣朱氏左老孺人灵位”。 这灵牌子可是有讲究的,如果死的是青少年,用的是白布,叫白灵牌子(这在家乡已经成了咒人早死的话),如果是成家的中年人死了,则用的是蓝布,叫蓝灵牌子。只有老人死了才用红布做灵牌。
    下午四点钟,一切准备就绪。王石匠对朱家人说:“东西都搞好了吧?要捧头取水了喂。”
    朱老根答道:“好了,好了。大伙儿都戴孝了。” 一边说一边安排起来。
    最先是朱卫国穿孝服,他头戴白色孝帽,孝帽上披麻,脚穿白色孝鞋(在平时穿的布鞋蒙上一层白布而成),腰里扎的是麻绳。是为“披麻戴孝”。金花头上披的是三尺白布,布角上扎麻,脚上同样穿着孝鞋。其他的晚辈戴着孝帽,孝鞋只在鞋尖部分蒙上一小块白布。朱老根把大红行袍拿来让卫国穿上,又拿来一把破纸伞,一盏马灯递给卫国,卫国左手撑开破伞,将伞柄和马灯一齐握住,右手接过朱老根递过来的一只空碗,碗里放着一束翠柏枝和几枚硬币。所有朱家后辈都戴着孝跟在他的后面,一行长队来到水库边。队伍中有人带了祭品,表纸和炮竹,请了水神之后,朱老根叫卫国蹲下去,将碗中的硬币丢到水里,然后用碗在水库里舀了大半碗水,再由原路返回,其他人紧随其后。
    回到家里,那把破纸伞就丢在门外并踩碎,又将马灯熄灭。张剃头的已经把尸者身上的上衣解开,他让卫国跪在地上,用柏枝蘸着碗里的水在他母亲胸口来回地洒了几滴,然后将碗递给朱老根扔到门外掼碎。张剃头的又叫卫国过来捧头,叫金花捧脚,所谓捧,就是象征性的用手扶着,而张剃头的和木匠两人,把停放尸体的门板从地下抬到两条板凳上,以方便裹尸。 那枕头的土基和盛倒头蛋饭的碗,由朱大中拿到门外一下子掼碎了,掼得越碎越好,否则不吉利。那倒头蛋和饭洒了一地,任由鸡狗们争抢。
    这时候,张剃头的和木匠两人大显身手,熟练地把死者身上衣服脱掉,只剩一层内衣,这内衣是新的,叫做上路衣。 收敛时,尸体外面要直接裹上一层丝棉,所以上路衣也要脱掉,收敛的人有特殊技法,裹棉脱内衣是连续的,一般人看不到死的光身子。裹棉之后就要为死者穿“七领五腰”的衣裳,所谓“七领五腰”就是连同大红行袍一起有七层上衣,下衣是四层裤子和一条飞裙。那些衣服是事先套在一起的,这时可一次性穿上。穿好后,张剃头喊了一声:“把怀书拿来啊!”朱老根立刻把由红纸叠的怀书递到他的手里,张剃头的把怀书塞到死者的怀里,接着就把卫国“捧头取水”时穿过的大红行袍穿在死者身上。这裹棉穿衣等一系列过程,都是由张剃头的和木匠师傅一人一边共同完成。这时,王石匠把之前用麻和白纸筋做好的索坯子递过来。张剃头的接过索坯,开始与木匠师傅捆尸,从头到脚一共捆了七道,两人用力紧拽,为了用上力道,两都用一只脚踏在门板上,那尸体被捆得严严实实(据说捆得越紧越好。)。
    买来的棺材就放在门板旁边的另外两条板凳上,与门板并齐,大回朝门外,小回朝门里。张剃头的向人群中大喊一声:“带肚子妇女都出去,噢!” 然后又喊卫国:“孝子来捧头啊!”
    这是要进材了,也不知道有什么说法,怀孕了的妇女是不能站在边上观看的。棺材里先要垫上黄表纸和一层白纸筋,张剃头的和木匠把捆好的尸体托起,卫国和金花一个捧头,一个捧脚,底下的门板被朱大中抽掉直接从门里扔到门外。
    尸体进材之后,头在小回这一端,脚在大回这一端朝着门外,那意思就是要从家里走出去。棺材里面就要放一些东西了,卫国,金花和朱营长等人从怀里掏出捂热了的石灰包子和一些纸筋团子,放到棺材里。先前脱掉的衣裳,一套新外衣已经被朱大中的母亲讨去了,其它衣裳按朱营长的吩咐统统纳进棺材之中,有一些妇女想讨,却不好意思开口。最后盖上姑娘做的“千斤被”。 这时,朱老根三枚铜钱和一团红线递给木匠,由木匠来按“千斤线”,木匠抽出红线在棺材上比划了一下长度,将红线扯断,又在扯下的红线的两端各拴一枚铜钱,把系好铜钱的红线放在棺材口面的中心线上,那两枚铜钱,一枚吊在大回的中心,另一枚则吊在小回的中心。还有一枚铜钱也用一根短红线拴着放进死者的口内,短红线的别一端系在中心线上。木匠师傅做完这一切后,又把卫国叫过来,低声地吩咐道:“等会我盖棺钉牌键(盖与棺口连接的楔子)时,你在棺材底下用肩膀稍微顶一下,不要用力的,意思一下就兆了。”  卫国机械地点点头并弯腰钻进悬着的棺材底下面去了。
    张剃头的把调和好的石灰泥端来,与木匠一道把石灰泥抹在棺材口上,再把棺材盖子盖上并压牢,木匠提示卫国:“我钉了,噢!”
    “好的。”  卫国在棺材底下面按照木匠吩咐,用肩膀顶着。
    所有家眷亲戚都跪在地下,女眷们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钉好棺材盖后,朱大中端来一张小木桌,这时棺材的大回就搭在这张小桌子上,桌上摆着灵牌和香案,从这时起那香火不能熄灭的。再点盏香油灯放到棺材底下,这时的灯又称为“腰灯”。
    朱老根吩咐卫国:“去,叫你大大把红披都拿出来,搭在材上。” 说完又来到锅屋对老婆说:“请的东西准备好了吧,搞快点,请下子。” 于是朱大中的母亲把请的东西拿来了,一时间又时烧纸又是放炮竹。
    晚上,家人是要守灵的,灵堂的地上,铺满了稻草,朱营长也要来守灵,卫国不让,要他注意身体,营长不干,非要来守,卫国无奈只得和父亲睡在一起,那边朱大中和妹妹也过来为婶娘守灵。这一晚,棺材四周的地上,睡了五六个人。
王祥救母捂寒冰,欲孝双亲特立行。
待到奉亲亲不待,捧头取水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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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 05:46:48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七  下葬的风波

闲愁伴病难受,生活犹如苦酒。
夺地争天为何?终须一捧黄土!

    那些道士和朱家人几乎一夜没睡,凌晨五点左右,道士们开始拜忏,站班道士和副手都跪在佛像前,将忏书打开摆在桌上,在打小镲和敲木鱼声中,依次将三本忏经诵完,道士们唱经是不看经书的,唯独诵【忏经】时可以照本宣科。拜完忏后,又到灵前诵读【交忏经】  
    法事的最后是唱【回圣经】这与开始的【请圣经】遥相呼应。“上帝回銮驾,散花礼太空,诸天遍欢悦,一切稽首功······”当孙道士和副手唱经时,那站班道士去收拾那供奉的菩萨牌位,直到把佛像摘下,吹灭蜡烛,仪式才正式结束。
    这些道士,不但得了经钱,还得了赞花和为亡人洗澡的喜钱,做一场法事,一个人的所得,抵得上好几个劳力挣的工分。临走时,朱家人还要放炮竹来送他们。

    法事结束后,王石匠等四个土工带着卫国一起来到小朱山上。昨天,朱营长和老先生带着王石匠,共同在小朱山上勘定了一块风水宝地。一行人就在这块宝地旁边停下来。
    王石匠对卫国说:“大孝子啊,你来开山破土哇,等你开山破土之后,我们才能动工嘞。”  说完把自己手上的洋镐递给卫国,并用手比划了一条线,吩咐道:“你先跪着烧一刀纸,再用洋镐在这条线上边走边挖,挖三下子,就把洋镐丢到前头去,注意呀,你人别走回头路啊。”  
    卫国跪下点着了一刀纸,再接过王石匠递过来的洋镐,在王石匠比划的线上由南(下)往北(上)象征性地边走边挖了三下,只挖破了草皮子。之后他就把洋镐扔到前方的地上,自己就沿着扔镐的方向一直朝家走去。而王石匠他们开始打井了。

    卫国回到家里,朱老根悄悄地告诉他行材时要如此这般,卫国连连点头。不一会,打进那边传来消息,说井快要打好了,叫家里人去焐井,由于朱家人丁稀少,又是卫国的事,但朱营长也执意要去,金花自然也要去的。他们来到山上,井刚刚打好,朱大中挑来一担稻草和几把芝麻稭(音gāi),铺到了井里,卫国和金花及朱营长都跳下去坐在稻草上,这就是焐井。焐了不到十分钟,朱营长就对卫国和金花说:“出材时你俩一定要在场,你俩赶快回去吧!叫大中的小妹来下子,我也要回去。”
    卫国和金花刚到家,朱老根抱怨道:“你大大呢?怎么找不到人?”
    “他非要去焐井,还在山上。”
    “真是的,他还去焐井,你们都有事,就叫我家小杏子焐一下就兆了”
    说完就要自家女儿去把朱营长也换回家了。
    出材的事已经准备停当。家里也被打扫干净,所有的杂物都扔到门前的空地上烧掉。所有的孝眷都穿上了孝服,送过情的人,如果在场,也戴上了孝帽子。我家也送了情,因此我和小弟也戴了白帽子,现场一片白色。这天的土工,能得到一包烟,一条手巾和一双黄球鞋。当然他们也是要戴孝的。王石匠等四个土工,用两根粗麻绳兜住的大小回,各人把麻绳的一端背在肩膀上,底下的板凳被人抽掉,四个人将棺材抬出门外,那掉板凳的人快速地又把板凳摆到了棺材的底下,那棺材从屋内移到屋外,又搁在两条板凳上。土工们开始把龙杠绑在棺材上方的两侧,这要一定的技术。如果绑得不好,抬起来就很不方便,四人的受力也不平衡。这时,土工们不敢乱说话,怕的是,死者在路上压了自己。其实在行材过程中,由于小路的不平衡,往往使抬棺的四个人受力不均匀,导致某一人承受力猛增,这是很平常的事,但是这些个小百姓,就是牵强附会地往迷信上面想。
    绑定好龙杠,再扎上扁担。随后又在棺材上披了红布,又将一只大红公鸡用红头绳绑在大回这端的棺材顶上。 那卫国左手拿着灵幡和大锣及一叠纸钱,右手敲锣棒子,立在棺材前头。立在棺材后面的是孝眷,打杂的人有的挑着石灰等杂物,有的抬着人家送礼的红披。这时四个土工弯着腰,把扁担放在肩膀上,朱老根把棺材底下点灯的碗拿来,这会儿碗里盛的是清水,他将碗放在棺材上,用一把牌刀使劲往下一砸,把碗砸碎,这叫“打煞”。随着王石匠一声“起”字,四个土工一齐用力,棺材抬起来了,朱老根迅速地把棺材底下的两条板凳扳倒(必须就地扳倒,不能往外抽的。),炮竹跟着响起来,要一路炸到井前方能停止。女眷们开始哀号,朱营长和金花两人手扶着棺材,队伍立即行动起来。
    卫国走在前头,打着招引幡,时而敲一下大锣,时而丢一张纸钱(叫做买路钱),孝子在前所做的一切,目的是把亡魂指引到山上去。大约一刻钟,就到了井边,停下棺材。这时周围聚拢许多人,特别是小鬼吉,都来讨糖水喝。喝了这口糖水,就能得到死者的保佑。
    王石匠手握钉耙,对朱小杏说:“小鬼丫头,焐好了,上来吧!”小杏子早就想上来了,她在那井里坐着,要不是有几个小孩子在旁边玩,她真的不敢坐在里面呢!
    小杏子上来后,王石匠让卫国点着大黄表纸丢进井里。里面的干稻草立刻燃烧起来,这叫做炼宕。火势越烧越猛,等到火焰落下去的时候,王石匠用手中的钉耙将未燃尽的稻草拨来又拨去,让其充分烧尽,当火焰快要熄灭时,他将事先准备好的细炮竹,撒在火堆里,又从杂物篮中拿出白色、黄色和绿色的三个小布袋,从里面分别抓出几把白米和芝麻和绿豆来,也撒在火堆里,口中念道:“大豆出大将,白米出丞相,芝麻人赛雨点多,绿豆生来叶叶青,外甥本是家婆家的根。” 随着细炮竹和谷物的撒下,火井中立刻响起噼噼啪啪炸裂声,一股股香味飘散到空气中。王石匠把剩下的半袋扎起来,递给卫国说:“一代传十代,十袋传百代,百代传千代,千代传着万万代。”  这叫做“呼龙”。卫国接过王石匠手中的三个小代,从棺材的大回这边直到小回那头,把袋以递给金花,金花一把接过,她记着朱老根的吩咐,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家跑去,她回去要把这三个小袋放到自己的床里边。
    这里王石匠继续拨着火堆,等到只剩少量火星的时候,又让王老小把稻箩里的石灰倒进井里,自己用钉耙将石灰和草木灰拌均,摊平后,他长吁一口气说:“好了,下至吧。”
    棺材上的龙杠已经解下,四个土工又直接背着粗麻索,另有四个人帮扶着,慢慢地把棺材放至井中,大回朝前。这时,王石匠开始吊向了,王老小和我小爷两人的麻索还在手中,他俩把持大回按照王石匠的指令,向左或右稍稍移动。因为大回的前方不能有大树之类的遮挡物。方向调好之后,抽掉移棺材的麻索,王石匠开始把棺材垫平,这里有讲究的,如果弟兄多,各人可以拿铜钱来垫棺材底面的四个角,据说哪家垫得高些,哪家就兴旺。因此常为些事作弊或发生争执。此是插话,再说王石匠放下手中的钉耙,换了一把铁锨,站到大回这端的井上方,喊道:“来,兜土哇!”于是由孝子卫国带头,两手牵着上衣的衣角,王石匠用铁锨铲起少量新土,放在卫国牵起的衣服上,卫国兜着新土,踏上棺材的大回向小回那端走去,一边走一边把新土洒在棺材上。其他孝眷照例依次兜了土。
    兜土结束,开始筑坟。家乡的坟墓像个放倒的三棱锥,棱长约一丈多。新坟很快就筑好了。这时坟前摆上祭品,开始请了,这会子烧纸,把周围的老坟也烧上一些纸,好让亡魂在地府里能与邻居和睦相处。
    卫国将招引幡和大锣拿在手里,按照来时的路往家走,一面走一面低声呼唤着:“娭毑,别把路看错了,跟着我,记着回家的路。” 反复地呼唤着,直到回家把白幡子放到灵前方歇。
    后面的新坟前,燃烧起熊熊的火把,那些用于抬棺、挑物和筑坟的农具,被人一件件地从火焰上方扔过去,这叫做打个“稻草烟”,大概是除去农具上所沾的邪气吧 !龙杠是朱大中带着卫国到大宋庄拿来的,这时用一根红头绳子系在上面,还是由朱大中送还。那些做事的人也要按原路返回,他们中午在朱家吃个便饭,晚上就等着吃喜酒了。
   
    且不说当晚朱家人“三请四接”地请人吃喜酒。单说这小朱山,东边属于汪山队,西边被大队收作林场,可这西边也是范圩队范家的老坟山。按照农村里习惯,自家的老坟山是不能让外人安葬的,除非别人来讨,本姓人都同意方可。这朱营长以为山已经是大队的,自己又是大队干部,也可能是忙事忙昏了头,没有与范圩队社员通融,擅自选地安葬。这引起了范圩队社员的不满。 有几个好事的人就找队长说:“他黑头当个大队营长就了不起,我范家的老坟山,他想葬就葬,招呼都不打一声,烟也不散一根,简直拿我们姓范的不当人。”一行人七嘴八舌吵闹着要扒朱家的新坟。那范队长阻挡不住,只得说:“这事你们干,我只当冇看见。”
    队长默许了,那些人就行动起来,当晚几个人带了家具来到小朱山,把朱家葬的新坟给扒开了,这还不解气,索性把棺材抬起来,将大回对着汪山。据说这样做可以让汪山出坏事。 并派人轮流守在这里,防止朱家人来重新安葬。
    第二天早晨,朱家人就发现新坟被扒了。欲要重新安葬,又有范圩队的人在此阻拦。朱营长自己不好亲自出面到范圩去找范队长,怕说不好会遇到尴尬。就托王和尚到范圩队去找范队长说理。
    王和尚来到范队长家,直截了当地说:“我操,你范圩人真做绝代的事啊!这个,葬都葬下去了,当真的还把坟扒了,这个,你要拦阻,昨天你们队的人都死到奈块去子,这个,后难不如先难嘛!这个,你现在把坟扒了,朱家人也不说什么了,你去讲讲,这个,这个,让死者入土为安吧!”范队长自知理亏,只推说不晓得,还在王和尚面前充好人,说要查查是乃些人干的。却又诉苦说:“这样的事他真的作不了主,就是查出来,我也无法追究。你也是队长,你还不知道。”
    “我操,要是我,这个,我一定把这事捺住。这个,你去讲讲,叫奈些人都回来吧。”说完,一把拉住范队长就走。
    范队长挣不脱,只好边走边说:“你还没碰到这种事,你现在是站着讲话不腰痛。等会你看看,我讲可有兆。你放手哉,我去还不兆嘛!”
    王和尚见他这一说,就放开手,两人一同来到小朱山上。范队长装模作样地对那些在场阻止朱家葬坟的范圩人说:“大家都回去吧,人家都安葬了,这么做作么事哦。”他见朱营长也在场,就对朱营长说:“营长,你看这事搞的,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屁都冇跟我放一个。营长,真是对不起。”说完,又对那些范圩来的人骂来骂去,要他们回去。但是,谁也不听他的话。
    朱营长见状,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了,就连大队也不好解决。他后悔自己事前考虑不周。事情到此,只得到区里找区武装部长。这武装部长姓胡,很有魄力,名镇全县。一听朱营长反映的情况,暴跳如雷。“他妈的,现在是新中国新社会,还有这种封建思想作怪,我去看看,看他们是不是三头六臂。”他顿了一下,又放缓语音告诉朱营长:“你回去也找几个人配合我,我也带几个人下去。”朱营长非常感激,连声说:“好的好的好的。”

    胡部长做事雷厉风行,当天上午就赶到汪山。被朱营长带到小朱山上的新坟旁。井边围着一群人,除了朱家叫来重新葬坟的人以外,全是范圩的妇女,老人和孩子。有一个人还在井里坐着。
    这人叫范大肚子,麻脸癞头,还是个结巴佬,又是个老寡汉头子。今天一大早,范队长就找到了他,对他说:“昨晚扒坟的事,上面肯定要下来解决,我报几个名字都是你,到时你就承认一下,队里把你记五个工分。不要紧的,你一个人,把你捉到牢里还要养你。”这范大肚子一听说把他记五个工分,高兴死了,连忙应了下来。这时候,他很卖力地坐在井里头,任谁叫,他都不上来。
    这胡部长现场办公,朱营长叫人搬来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茶水茶具齐备。胡部长先坐了下来,对人说:“去通知一下范圩的范队长,把参与扒坟的主要人员报给我,我来一个一个地整。” 人群中有人说:“我们范队长不在家。”只见王和尚在胡部长耳边说了几句,只见胡部长从腰间拔出手枪,往大桌上一掼对手下人说:“你们去,带根麻绳,找到了,把他给我捆来。”正巧范队长的老婆也在人群中,她哆嗦地说:“别听他们瞎讲啰 ,我晓得,他在家里,我家去喊他来。”说完一路小跑地回家去,把自己的男人找来了。
    范队长见了胡部长,腿肚子有些儿发软,强打着笑脸说:“胡部长,我来者。” 他递上一张小纸条,“根据社员反应,就是这几个人带头干的。”
    胡部长接过纸条,宣读道:“哪个是范大肚子。”
    只听坐在井里的人答道:“细(是)我。”
    胡部长又问:“哪个是范扒坟。”
    又是范大肚子回答:“也-也细我。”
    胡部长继续问:“哪个是范小孬子。”
    还是范大肚子回答:“还-还细我。”
    胡部长把小纸条往范队长脸上一砸吼道:“把他捆起来。”跟来的那几个小青年,七手八脚地就把范队长捆了个结结实实。
    “我犯了乃家王法,你捆我。”
    “你侵犯人家的丧葬权,老子就捆你,你又怎么样?”
    那范圩队来的人,个个都傻了眼,谁也不敢说话了,范队长这会子也吓坏了,连声求饶。胡部长理都不理,挥着手枪,对汪山的人说:“你们将死者下葬,我看哪个再敢阻拦。”
    “奈范大肚子还冇起来。” 朱营长轻声地对胡部长说了一句。
    胡部长眼光横扫一下井里,一挥手说:“埋,把他埋掉。”
    王石匠他们得到指令,迅速地往井里填土。“我娭毑,还斤(真)的埋呀!我-我-我不想喜(死)哟!” 范大肚子连滚带爬地上来了。
    欲知后事,下节再说。

空把机关算尽,到头误了聪明。
纵然狡兔三洞,难免铜炉一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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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 09:55: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8-1-9 10:04 编辑

           五十八    烧灵屋


生前辛苦命,死后享荣华。
纵然风光好,可怜不是家。(家乡俗语:“不图新人上轿,只看老来风光”。这里的老,是指老死,所谓老来风光,就是体面地入土归山。)


    话说范大肚子上井后,胡部长马上叫人把他捆了起来,对于范队长,捆他的人网开一面,捆得较松,主要是给他下马威。那些人捆起范大肚子来却毫不留情,下手特重,捆得范大肚子像杀猪般地嚎叫:“我娭毑,我今(怎)背哟,你-你们也-也捆轻些哉,痛-痛细(死)了喔,我娭毑。”
    “你不是狠呐,老实点,你说到底有乃些人是动手扒坟的?”胡部长对着他厉声喝道。
    “我讲了,还-还有二-二栓紫(子)、胡头紫、花-花狗也-也界(在)。”
    风突然刮起来,范大肚子衣裳单薄,身上那件破絮袄破了好几处窟窿,里面的黑棉絮都挂出来了,被风吹得摇摆个不停。他被捆在那里不能动,风吹在他身上,比别人的更冷。他浑身发抖,嘴里发着哆哆嗦嗦的声音。胡部长见他已经招认,又看他冷得可怜,就叫人把他和范队长放了,勒令他们赶快把那三人找来,先向朱家磕头认错,后又帮助朱家挑土筑坟。
    朱营长把胡部长带到家中喝茶吃饭去了,围观地人也都散去。朱家的坟很快地又筑好了,村口路边,那九桠神枫上贴出一张告示:
                      告示
    兹有本区左岗公社新庄大队范圩生产队社员:范大肚、范二栓、范花狗及范胡头四人,封建思想严重,把集体林场山头据为己有,侵犯公民合法丧葬权。为维护社会秩序,保护集体利益和公民的合法权益,特给予该四人重大警告记过处分。如再违犯,严惩不贷。特此通告!
                             
                                       枞阳县横埠区人民政府 (公章)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范队长虽未上榜,却受到实质性的处分,撤消了队长职务,值得庆幸的是保留了党籍。




    这几天,卫国过着毫无知觉的日子,一波又一波的枯燥无味的事情扰得他晕头转向的,其间又夹杂着一些麻烦事扰得他又睡不好觉,他无奈地延续着混乱的节奏,他感到很疲劳,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膝盖,有些儿红肿,有些儿痛。这孝子的事儿,他还没有做完,因为灵屋未烧,还没有除灵,他还要像磨子一样地被人推一回,不过,他可以有一段休息的日子。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头七一般不烧屋,除非是年少死亡的。他母亲的灵屋定在三七烧。所以卫国在安葬母亲后的第二天就回枞阳县城了。 第二个星期六,他又骑着自行车回家了,看到家人讨回来的花花绿绿的灵屋,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不是迷信者,但又不能反对家人的迷信,他只能听之任之,任由家人的驱使。
    灵屋是由杨家冲的彭扎匠扎的,一楼一底,上三间下三间,一应家具齐全,粮食满仓,大米满缸。大门前面连着花园,花草繁茂,十分豪华。朱家的姑娘和姨娘们都扎了箱子折了封(1)。前来围观的人都赞叹不已。在一旁观看的小辫子打诨插科道:“不看新人上轿,只看老来风光,她的兆光好啊,前个(前天)还落雨,跟朝(今天)就是大晴天,门朝又是个好日子。啦,可好哉,她在阳家乃块住到这好房子哉,这下好了,到了阴间还住这大好楼房,金银财宝都用不掉了。你讲多好哉!” 有人打趣他说:“你朗咯百年之后,比这个更好呢!” 小辫子笑笑说:“多谢你金言奈!”
    太阳刚到西山顶,朱老根吩咐摆碗请灵。请过之后,要为灵屋开门亮火,扎匠在扎灵屋时,已经把所有的门都剪开了,唯独留下大门没有剪开,必须由孝子亲自剪开,这时卫国用剪刀把这大门剪开,朱老根点燃一支蜡烛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将燃着的蜡烛伸进灵屋内,一旁的朱老根还不时地提醒他:“注意也,小心火蜡。”他点点头,用手中的蜡烛先亮堂心,然后由下而上,各个房间都照了一下。一面亮火,口内轻声地念叨着,大概是要亡魂进来察看验收吧!
    小先生又被叫来吃晚饭,吃后要为他家书写“衣单”,这衣单也叫清单,是记着亲戚晚辈送给亡者的礼物(3),如衣服多少套,箱子多少担等等。她的姨娘、姑娘和母舅家里的孩子很多,因此叫衣单上的名字和送的礼物也多。小先生请教了老先生才把这“衣单”写好,明天烧灵屋时还要为朱家宣读。
    本来朱营长在烧灵屋时还要请道士,可是经范圩队扒坟一事,闹得他心无宁绪,身体消瘦了许多,就把这事给搁下了,把一场好法事做得个有头无尾,只好任人闲说了。
    第二天早上,朱家人五点多钟就起来做烧屋的准备工作,既要准备请菩萨的碗头,又要为烧屋的众人下挂面,还要收拾烧屋的物品。六点多钟,卫国的好几个老表都赶来了。四个土工也被叫了来,大家急急忙忙地吃完了挂面,就开始搬运灵屋。烧屋时,家里方能除灵,那灵牌和幡子及香盘等物一应撤去,家中也被打扫了一遍。今天天随人愿,风平浪静,卫国、金花及一群孝眷都戴了孝,这也是最后一次戴孝。灵屋由王石匠拿到外面之后,朱大中照例挑着一大担用品跟在后面。其他的人,有扛大条把的、有拿桃树枝的、有拿大锣的······。
    烧屋的场地就在五神庙北面的一块空地上。首先在地上铺一层稻草,稻草上放两张芦席,灵屋就摆放在芦席上。为了把灵屋垫平,朱家用小麦粉做了许多小粑,王石匠就用这些小粑来垫灵屋的屋脚。灵屋垫平之后,再在灵屋四围的墙脚边靠上大表纸。家中带来的灵牌放进灵屋的堂心,那个白幡子侧靠在花园内的墙边。最后又将大米,绿豆及芝麻等谷物放到灵屋里的仓、缸里面。金花把带来的银簪递给卫国,卫国就用这根银簪绕着灵屋,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把灵屋圈了起来。接着又在自己肩膀上取下备用的银针,将自己的手指刺破,挤出几滴血来滴在灵屋的门前。
    灵屋前面的地上,摆好的三碗菜三碗饭三杯酒和三双筷子。由卫国点着大表纸,放了一挂小炮竹。据说这回请的是斋夫,也就是阎王派来的搬运工,这些都是附近将死之人的魂灵。这时卫国和孝眷都跪在灵屋前,小先生也跪在那里,他在宣读孝名单和衣单。他先重复地读了道士读过的孝名单,之后又读衣单:
    “时维,中华人民共和国安徽省枞阳县横埠区左岗公社新庄大队汪山生产队居住,清酌谨以庶馐之仪,致于故显妣朱母左老孺人。
    兹当三七之期,化屋之前而言曰:呜呼!津关遥远,哀哉!冥路幽深。故者永逝仙乡。骖青虬兮仿佛  ;驭白鹤以徜徉。蝴蝶庄生之梦想;杜鹃望帝之悲伤。泪洒三千界,灵魂何处?堪叹一生,罄竹难书,手册难忘。缅怀神采,风清九天鹤举。
    孝男卫国、建国奉上。谨备衣物冥资开列如后:大桌一张,条几一张,大椅四张,板凳八条·····。灵屋一座,基地一片,门窗户扇俱全。
    另附孝婿陶三毛奉送衣箱两担,单衣两套,夹衣两套······
         ······
    故显妣朱母左老孺人生于公元一九二一年二月三日寅时;卒于公元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八日亥时。  照单查收。
                                公元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八日吉时化行。 ”
    读完之后,把这两张单子都放到灵屋里面。
    四周挤满了小鬼吉,从七八岁的到十五六岁的都有。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根小棍子,时刻准备着冲上去,掏那余烬中的小粑。
    那边,王石匠已经用麻丝将灵屋顶的四角系住,将四根麻丝的另一头扎在一起,再用一根长竹篙子挑着。这样做可防止灵屋焚烧时立刻倒下。王石匠手握竹篙对卫国喊道:“大孝子啊,发火吧!”
    卫国拿着洋火,跪到灵屋前,将其中的一刀大表纸点着,然后站起来,再拿起另一刀大表纸,引燃后,又去四周点火,周围的大表纸都烧着了。炮竹跟着响起来,一群人跟着卫国,绕着卫国刚才划的圈子走,人群中有打锣的、有用大茶壶往地上洒茶的、有拿着酒瓶往地上倒酒的、有用桃树枝丫在地上打的、还有用大条把在拖的。那炮竹有专人燃放,“嗵嗵嗵”地伴随着女眷们的哭叫声响个不停。金花一面哭一面喊:“娭毑也,老娘哎!我们给你送屋了,你要看好喂,你放厉害些,送你的东西要点清楚,别让人家来抢啊!”
    周围的火苗被微风一吹,渐渐大起来,火苗直指中央的灵屋,那灵屋本是纸扎的,揽火就着。一霎间火光冲天。不消三五分钟,灵屋就烧完,王石匠挑的那竹篙上,只剩下被大火燃着了的芦柴架子,最难烧的是垫灵屋的材料。炮竹响声一停,绕灵屋行走的人群也跟着停了下来。那王石匠用手中的毛竹篙,挑拨着火堆,让其燃烧充分。此时金花按照朱老根的吩咐,用火钳在卫国划的圈上又划了两道直线,意思为开门,让那些阴曹的挑夫们来帮忙搬运东西。
    那火堆在王石匠的挑拨下,明火已经熄灭,他说道:“这下子可以除孝了,你们把孝帽子从火堆上甩过去。” 一时间,解麻的解麻,扔帽子的扔帽子。人们手中的用具也跟扔过去。这边的小鬼吉,早已急不可耐,一拥而上,用手中的小棍子在火灰中掏寻着小粑,你争我夺,吵个不亦乐乎。我不惯此道,跟着瞎起哄,只掏得一块小粑,平子今天手气好,一下子抢了七八块,分了两块给我,带回去给小弟和小妹吃。因为,这些小粑不但能够填饱肚子,还能保佑自己肚子不痛,又不生病。那请斋夫的三碗饭也被朱老根倒进火堆里,被张寡妇抢去了。
    大锣不是能直接带回家的,由朱大中直接送到大天屋里挂起来。这死者的一个小妹,家庭生活不如意,丈夫又待她不好,常得大姐帮助和保护,如今大姐已成亡人,越想越念,索性跑到小朱山上的新坟前,数长数短,大哭不已,无人不惨。一群妇女连劝带拉,好半天才拉回家去。有道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冬至前,建国回来了,未能给母亲养老送终,看到的是母亲的新坟,有几根特别顽强的草芽,在这样寒冷的季节,居然钻出了新土。望着这一切,建国不禁悲从心起,虽未失声,却也哽咽。他现在已经转业到某油田工作,祭拜过母亲以后,他就把金花带走了,这个家里,只剩下朱营长独守寂寞。
   
声声锣响把魂招,滴血之心胜苦号。
尽日思亲亲不应,空将灵屋照天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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