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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静云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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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庐梦【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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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4: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12-8 08:17 编辑

    十三  箩筛女
《观刈麦》年代:唐 作者: 白居易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背傍。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田家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乡村五月,到处麦浪滚滚,麦香飘飘,涌动的麦浪把大地染成一片黄,把天空染成一片黄,黄的殷实,富贵,篷勃;黄的翻江倒海,惊心动魄,金光灿灿。鸟儿也叫得格外欢腾,似乎在为这丰收的景象而歌唱。
  看着这丰收的景象,王和尚的小眼眯成一条线了。他的挂面坊计划,马上就能实施。而准备工作早已做好,只等麦子打下来,就能开工。
  这丰收的年成,也忙坏了铁匠们,家家户户都要锉或打雁镰刀(专门用来割麦割稻的刀具,弯月状,有锯齿。)。整个新庄大队,只有两个铁匠,根本忙不过来。这可便宜了一些外来的锉刀匠们,他们消息灵通,知道这里麦子丰收,就挑着担子,走乡串户,为人们锉刀。
  一时间,稻场上整天响着打梿枷(音gāi)声音。打出来的麦子,分到了各家各户,家家抢着磨面粉。那用新香油新面粉搨(音tà)出来小麦面粉粑,薄薄的,黄皑皑,香喷喷,能馋得你流口水。我姆妈搨出来的粑,能保持着锅的模样,只有纸那么厚,加上些芝麻葱花做调料,味道特别香,我最爱吃。
  高塘边东南角的小屋里,天天响着“切-哒-刮” 声。对此,我一直很好奇。趁着星期天,就拉着桃子姐,一起去看个究竟。
  这个小屋的前檐,只有两米高一点。大人们须低着头才能进门。屋内面积大约十平米。屋顶和墙壁,到处沾满粉尘。小屋没有开窗,只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孔,还被那屋檐上垂下的稻草遮去一半,所以光线很暗。

  那条健壮的大黄牯正在拉磨。它的双眼,被两块黑布做成的眼罩蒙住。是为了防止头晕。
  靠后檐墙壁处有一个大箩柜,里面吊着箩筛,箩筛的一端连着木柄,这木柄从侧面的圆孔中伸出来,与踩踏板上面的立柱相连,王大头家的三丫,就站在踩踏板上,两脚上下踩动,发出“切-哒-刮” 的响声。随着这响声,那立柱便左右摆动,带着箩柜里面的箩筛左右摇摆。

  箩筛女王三丫,今年十四岁。个子挺高,身材很好,不胖也不瘦,如果生在城市里,倒是块跳舞的好料子。她留着齐耳短发,左右各扎一根扫把辫,不是很白净的脸庞,沾满了粉尘,倒也显得白净。圆圆的眼睛,充满灵气,鼻子微微上翘,给人一种俏皮的感觉。她上身穿一件细红格子洋布褂,下身着蓝色裤子,虽有补丁,但也平平整整。为了防止粉尘吸入,用一块花手帕遮着鼻子。王大头家的七个女儿,她是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就是这样漂亮的姑娘,在三岁的时候,过老菩萨,高烧不退,昏迷了三天三夜,王大头夫妻俩,就把她丢在竹榻上,不闻不问,只等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怎奈女孩子命牢,到第四天中午,她突然醒来,大叫肚子饿。她娭毑说她是:阳家不要,阴家不收的人。
  三丫一边打箩筛,一边哼着孟姜女小调,看见我们进来,就从踩踏板上跳下来。和我们说话。
  “小宝,没看过打箩筛吧?”
  “没看过。” 我刚说完,只见桃子姐上了踩踏板,帮她打起箩筛来。只听得:“切-哒-刮”、“切-哒-刮”。声音没有刚才的大,也不规则。我也想上去试试,却没敢开口。 这时,大黄牯突然停下来,三丫知道它要撒尿,迅速地拿着长柄端瓢来接。呵呵,好家伙,大黄牯竟然撒了满满一大端瓢。

  “它要是屙屎怎么办?”
  “它要是屙屎啊,就停下来,尾巴往上翘,我就拿粪箕来接。” 三丫说完,又笑着问我:“小宝,你可敢骑牛?”
  “敢!” 我很果断地回答。
  于是,三丫对大黄牯叫道:“歇子。” 大黄牯很听话,就站着不动。三丫把我抱上牛背,对我说:“抓住它脊上的毛。”又对大黄牯叫一声:“走。”
大黄牯驮着我,绕着磨盘转着走。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骑牛,而且是在磨面坊里。
  三丫七岁开始放养大黄牯,经过了合队与分队,直到去年才让五丫放,与大黄牯相处,整整五年。开始,大黄牯刚刚穿过鼻子,比三丫还高。大黄牯头上长着苗担(在扁担两端包上扁平的铁钻子,专门用来挑稻把子的挑具。)角,性格倔强(音jiàng),没少带三丫淘气。有一次,大黄牯似乎闻到河对面的什么气味,一昂头,挣脱绳子,奔向河里,游到对岸。急得三丫呼天抢地。结果,还是王大头撑着小船过河,把它捉了回来。三丫不象别的放牛娃,对犯事的牛又打又饿,她像责备人一样的责备大黄牯。

  “你怎啊这么害哉!你跑掉子啊,把我都急死了,我这么对你好,你还带我淘气,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叫人把你杀掉,我剥你的皮,吃你的肉,看你可能再害了。” 三丫一边摸着大黄牯的头,一边贴着它的耳朵说:“我的话,你可听清楚了?可记得?不记得,就饿死你,打死你。”大黄牯似乎很懂事地点着头。
  就在这事发生后不久,中心队决定把大黄牯骟(音shàn)了(即阉了)。那是十月天,由王大头把大黄牯从牛栏是牵出,用些青草来诱惑它,在它吃草的时候,用四根筋索(较粗的麻绳)把牛的四条蹄勃子拴住,大黄牯不明就里,就让他们去拴,直到四个劳力使劲地拽筋索,已经来不及反抗了,那些人,有的按头,有的拽尾,直到把牛拉倒,让它侧卧在地上。地上预先定好了三根木桩,把牛的两条前腿绑在一根木桩上,再把朝地上一侧的后腿绑在另一根木桩上,又用一根筋索拴住牛角,连同牛鼻索拴在最后一根桩上。由两个壮劳力控制牛头。两个劳力压住牛身,一人拉住牛尾,还有一个壮劳力拉住上侧的后腿,使其上翘。开始,大黄牯莫明其妙,也没有大反抗,心想,看看你们到底要把我怎样。待到张阉猪的用手来拉它的大卵袋时,它甚至觉得蛮舒服的。这张阉猪的毕竟经过了政府的培训,他先用酒精把大卵袋洗了一遍,用手慢慢地抹着大卵袋,此时的大黄牯一动也不动。张阉猪的抹了一会儿,凶相毕露,只见他一手抓住大卵袋,另一只手拿着消毒过的刀子,猛地一下划开了卵袋皮,这大黄牯还没有挣扎,它没想到,难受的时刻瞬间就到,张阉猪的丢下刀子,把手伸进卵袋里,硬生生地将两个大卵蛋拽出来。这时的大黄牯痛切心扉。叫道:“妈——,妈——”,它此时已经深深懂得,什么叫杀掉了,好歹毒的人啊!我犯了什么错?竟然这样对我,我可怜的牛们,竟然对你们服服贴贴。我吃的是草,种出的是粮食,哪点对不住你们?你们让我遭此横罪。张阉猪的可不顾牛儿的想法,拽出卵蛋不算,还拉出筋来,用剪子剪断。这两个大卵蛋,又是他餐桌上的一道好菜。最后,他用些酒精洒在伤口上,用手揉起来。大黄牯四脚乱蹬,但无济于事。痛得两条后腿在空气中乱划,就连小孩子也能看得出,它的腿是那样无力地划着。
  所有的筋索都解除了,大黄牯一时难以站起,张阉猪的叫那些人把它扶起来,还要王大头牵着牛走上几圈。说这样可以疏通筋络。可怜的大黄牯,眼泪汪汪,不得不被人牵住鼻子慢慢地走着。
  幸好三丫没有目睹这一幕,因为这些事女人是不能看的。当三丫牵到大黄牯时,她看到大黄牯在流泪,两条后腿颤抖不止,不肯吃草。三丫哭了,她抚摸着大黄牯的脸对它说:“我的牛喂,你好可怜啊!痛吧!我晓得你痛,你等着,害你的人不得好死。” 随后她又对着张阉猪的家大骂:“你个老合子板(合子是死人睏的最低级的棺材,这是骂人的话,意思即,死人,废物。),好毒,把我牛害成这样,乃天脱到水里淹死掉。你咋不把你儿子也尖(阉)掉哉。把你娭毑也尖掉。”大黄牯感激地用舌头为她舔着泪。她回家要她娭毑煮饭给牛吃。王大头骂道:“你小死丫头,我家粮食奈么多,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牛又不是我家的,骟牛的多得很,没事的,饿了自然会吃草的。”三丫没办法,只好偷偷地把自己吃的饭喂给大黄牯吃,喂了几天,大黄牯终于恢复了体力。
有诗曰:渴饮田中水,饥餐地埂青。戴阳犁两亩,披月到三更。
        步慢挨鞭打,情骚遭骟刑。仰天心溅血,无奈系鼻绳。
  经三丫精心放养,大黄牯越来越健壮,也越来越听话,三丫手拿一根细鞭杆,也不牵牛绳,指哪到哪,叫停就停。使用时,三丫只准王大头和王石匠用大黄牯犁田耕地,因为他两人用牛时,从不打大黄牯。大黄牯在他俩人手中,可以放索犁田犁地,从不犯强(音jiàng)。而这大黄牯在放牛场上,斗败全中心队所有牯牛。前年,王大头就把十二岁的三丫,订了婆家。从此她不适宜再放牛了。她把大黄牯交给四丫放时,特别叮嘱四丫要好好对待大黄牯,她还不放心,每天定时地到牛栏里去检查。现在,三丫打箩筛,正好又用到大黄牯,她每天磨完面粉后,都要抓几把小麦麸,拌一大盆水汤,让大黄牯喝下。

真个是:耕地犁田为众生,非人待遇意难平。
     服从小主是心愿,露夜霜朝无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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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2-22 15:18 编辑

   十四   挂面师傅

诗曰:
几许相思带雨筛,红尘有梦倩谁裁?桃花蕊里猜蝶意,明月心头幻桂开。      
野岭风霜扑面冷,荒原犬马遇冬衰。曾遭烈火难烧尽,又绿新春一片来。

  我三爷是保管员,每天早上,三丫都要找他,到队屋里去称麦子来磨,太阳快下山时候,又把磨好的面粉和麦麸送到队屋里。这时王大头就开始称粉、称盐、放进面钵,再加水手粉(即用手和粉并糅成面团)。队屋里有两个大面钵,每个面钵能手四十斤粉。为了传承王大头的做挂面手艺,王和尚分派王石匠的儿子王五一,跟王大头一起做挂面。不到半个小时,俩人就把面粉手好了。他们用布盖好面钵,让面醒在那里,各自回家吃晚饭。
  王大头也是大个子,因头大而得其名。他的面相又黑又凶,一般的小朋友都惧怕他。平时少言寡语,面无笑容。他用牛时,不打大黄牯,是因为大黄牯是自家放养的,他用老水牯时,打起来可毒呢!这点王石匠与他不同,他对各家放养的牛都不轻易鞭打。
  做挂面是王大头的祖传手艺,远近闻名,可惜,他家三代单传,没想到传到他时,却成了绝代。否则他也不把手艺传给王五一。他家里的(他老婆),一连生了七个女儿,也不转胎。在三年自然灾害里,她又得了浮肿病,整天披发拉怀(即衣冠不整)的,邋遢出了名。这王大头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如有不听使唤,非打即骂,她也不敢哼一声。女儿到头来,终究是别家的人,养得好不好,无所谓。因此,王大头在家里养成了吃独食的习惯。一顿饭,孩子们是不能上桌的,吃菜都是他用筷子搛着分发,就连家里的也是同样待遇。
  为了使自己吃得更好些,他的女儿养到十二岁,就给她订个婆家,按照当时农村习俗,婆家每年要给未过门的媳妇做几套衣裳。还有端午、中秋和过年三个礼。大丫今年十八了,婆家求结几次,都被王大头挡回去。把女儿多留一年,就多挣一年的工分。那三个女婿,见了他,腿肚子都发颤。哪敢说求结之事。今年,他又打算把四丫找个婆家。
  都说懒娘养好女儿,此话确有几分道理。王大头家里的邋遢,几个女儿个个有模有样,三个大女儿既婷当,又勤利(勤快麻利)。鞋子做得漂亮,衣裳补得齐整。家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喝点小酒,吃过晚饭,王大头背着双手,迈着坚实的步子,来到队屋。五一子早在里面把面板架好(这面板有两米长,一米宽。),并在面板上,撒好了一层均匀的干面粉,只等他来。他也不说话,掀开盖布,双手抄起面钵里的大面团,放到面板上,反复揉搓几次,然后拉长,拍平。自己就坐下来抽黄烟。这王五一就拿着大擀面杖,来回擀面,直到把面擀得和面板着不多大小,王大头才站起来。自己再用大擀面杖把不平的地方擀平。五一子拿来油壶,倒一点放在王大头的手心里,只见他两手搓了几下,然后抹在擀好的面上。如此几次,那面被抹得油光光的。

  接着就是开条,王大头一刀划下去,从左到右笔直一条线,真是好功夫。开出的条,长短粗细相等,跟尺子量的一样准。接下来就是搓条和盘条,王五一在板上搓,王大头把搓好的条往面钵里盘。他不时地提醒五一子,把条搓匀些。大约一个多小时,俩人完成了这几道工序。又盖好面钵,让其再醒。队里的劳力,轮流看队屋,今晚正好轮到五一子看。所以王大头自己就回家睡觉去了。
  雄鸡刚叫,王大头就穿衣起床。王大头来到队屋前,敲了几下队屋的大门,五一子便把大门打开。
  王大头坐在面钵架子前面,准备上条。五一子把插满面筷(大约一尺五寸长)的木桶搬过来,摆在他面前,这面钵架子,有一根长腿,上面部分超出面钵口部,顶部固定一块横着的小木板,上有两个小孔,相距约三寸。王大头从桶里抽出两根面筷子,插在孔里,把昨晚盘好的面条,绕在插好的两根面筷上。那面条在他手上,好似一根白线,不到一分钟就绕满一串。扯出来递给五一子,让他放到面厢里。
  王大头上了半小时的条,自己歇下来,拿出插在腰间的黄烟袋,抽几袋黄烟。这时,五一子就坐到了面钵前,照师傅的样子上条。两三分钟,他才能绕满一串,也没有师傅的均匀,且面条也被拉得粗的粗,细的细。王大头一边抽烟,一边解说要领。看到他上了三串,就叫停下,由自己来上。
  上完条,天已经亮了。王大头坐下来抽烟。而五一子则忙着去摆挂面架。架子高约六尺,长有一丈二。从上到下固定了三道横木杠子,间距约三尺。每道木杠上均匀地分部着小孔,用来固定面筷子。当五一子摆好了所有的挂面架时,王大头也过足了烟瘾,起身准备上架。
  他带着五一子,从面厢里取出面串,先放进的先取,后放进的后取。面串通过重力作用,两根筷子的平行距由上条时的五寸,增至一尺左右。他俩将其中一根面筷子插在面架顶端的那道横杠上,间孔而插。当他们把所有的面串插上架后,太阳已经起山了。
  下面一道工序是扯面,别看王大头面有凶相,双手按住下筷的两端,扯起面来,那身段和动作特别温柔,像是站在那里弹琴或是舞蹈。这边王五一就不行了,生拉硬拽,往往把面扯断。每每遭到师傅的呵斥:“我弄你娭毑,你饭都吃到狗肚子里了,眼睛瞎了还有两个氹,也不看看我是怎么扯的。” 五一子只是傻笑。这时,王大头过来示范,边扯边说:“别站着像树桩一样,弯点腰,两手端平,用点暗劲(即柔而有力),要跟着这面的弹性走。”
  第一次扯好的面有三尺长,其下筷的一端,插在中间横杠的孔内。第二次扯面,王大头不让五一子动手了,自己亲自扯完。因为这次如果再扯坏,就不好挽救,影响面的质量。只见他施展功夫,将面扯到将近六尺长,再插到下杠的小孔里。当王大头扯好所有面架上的面里,太阳已经老高,来了热劲,正好晒面。往往在这个时候,四丫已经送来了早饭。王大头一边吃饭,一边看面,不让鸡猪等禽畜来吃面。

  几排挂面架子,挂满了拉长的挂面,立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微风吹来,轻轻地抖动着,远远望去,象是流动的瀑布。确是小村庄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午饭后,挂面已晒至七成干。王大头带着五一子开始挽面,把下杠上的面筷拨出,旋转一百八十度后,插到上杠备留下的孔里,继续凉晒。一般在下午两点左右,挂面全部晒干。
  最后一道工序是收面,刮面。将晒干的挂面取下来,叠在簸箕里。王大头用刮刀刮掉贴在面筷上的面头,那刮下来的一长串挂面,叠好之后,称为一具挂面,可以叠在稻箩里,而面筷子则丢在水桶里,由五一子清洗干净。这里的挂面,不用切断,分具过称直接出售。
  传说“中江挂面,细如发丝”,那是文人在夸大其词。王大头做的挂面,细如卡线,则一点也不假。因质量一流,附近几个庄子的老百姓,争相换购。一到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许多人就赶来排队。所以,王大头经常是现刮现卖,无需往稻箩里叠。更不要挑着担子,走乡串户地去叫卖。卖完挂面后,剩下的面头碎屑,晚上手粉时,再放进面粉里,不致浪费。  

  要做出上乘的挂面,绝非易事。关键看手粉时加盐的多少,多了,和出的面会过‘硬’,不易拉细。少了,面会太软,容易扯断。要依据面粉多少、天气状况以及季节等因素,来决定当天手粉时,盐和水的加入量。一般天热多加点,天冷少加些,这一切完全由挂面师傅凭经验和手感来决定。那王五一不学个三年四载,是达不到王大头的水平。
  那时候,乡下没有天气预报。全靠所谓的气象谚语,或观察天象来决定阴晴。例如:云往东,一阵风;云往西,披蓑衣;云往北,一阵黑;云往南,大雨漂起船。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眨眼就来到。等等。光靠这些,肯定预测不了天气。所以,手好粉,上了架的挂面,如果碰上大雨天,就要坏作了。好在是大集体,队长王和尚就用广播筒喊话:“喂,喂,大家都到队屋里,这个,来称湿挂面。” 把这些坏作了的挂面,分给社员当口粮。一年之中,总有几次坏作,所以,我家也分到过一些坏作面,姆妈将这些湿挂面,重新揉成面团,做成巴条,用汤水下熟,再加些青菜,感觉味道特别好。

小子愿以狗尾来续太白仙貂,诗曰: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唐  李白)
                     但愁朋辈少,何以育穷乡?
23#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12-16 19:24 编辑

             十五  阴阳路近
诗曰:地府人间一步差,人生如梦恋韶华。        
      何当静立五行外,看透眼前云雾纱。
  这闷闷的天气,看来像是要下雨吧,偶有一丝风吹过,却毫无凉爽之意。远处偶有传来蛐蛐的叫声,可这却更令人厌烦,好像有大事发生似的。
  小朋友们可不管这些,刚吃过晚饭,都慢慢地聚拢到七株园边的空地上。玩着抢羊子的游戏。桃子姐领羊子,五丫是抢羊子的人。我穿的是蓝条子汗衫,瞒裆短裤。平子只系个红兜包子,而五四子却是光屌甩(没穿衣),他只能排在最后面,抓着平子所系的兜包带子。桃子姐每次都让我拉着她的后衣,直到把别人都抢走了,我还是跟在她的后面,她带着我一个人时,我躲得也快,五丫就是抢不到我,最后不得不认输。
  每次游戏,小果子只能站在圈外观看,为我们喊加油,因为我们不准她参加游戏,今晚也不例外。正当我们玩得高兴的时候,风突然紧刮起来,一声闷雷刚过,雨就跟着下来了。大家都做鸟兽散。
  我打了个冷颤,赶紧往家跑,到家时,我的全身都被暴雨打湿。我感觉头有些眩晕,姆妈刚把我身上的雨水抹干,我连衣服也没穿,就爬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却听姆妈说:“小儿,小儿,你醒了,谢天谢地,老菩萨保佑,保佑我小儿通通泰泰。”
  我一看不对,这不是我家的茅草屋,这是瓦屋,并排着四张铁床,于是我问:
  “这是奈块?我怎么跑到这里来睏觉?”
  “小宝,你屁股痛不痛?” 大大在问我。
  我摸摸屁股,感觉有点痛,就说:“这是怎么搞的哉,有点痛呢!”
  “小儿,你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你昨晚高烧四十度,要不是你大大及时把你抱到医院来,你就没命了。昨晚,医生在你屁股上,一共打了十九针,你一点都不知道,把我和你大大都急死了。”
  “是的,昨晚,你姆妈都急得哭了。”
  原来,这里是左岗医院,我抬头向窗外望去,太阳正烈,已经是正上午了。病房里人声嘈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走来走去。大大拿出一盒饼干,拆开让我吃。这饼干是各种动物造型,又好玩,又好吃。
  据医生说,我是急性小舌条发炎。反正我也不懂,也不觉得很痛苦。现在想起来,我要是在那种情况下死去,也看不到后来的人世纷争,从某种意义说,倒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有诗曰:漠漠荒原一盏灯,摇摇摆摆力争明。
          但愁风暴骤然起,化作青烟入夜空。
  姆妈很迷信,她认为,这些噩运,都是正月里死去的二奶奶带来的。所以,她买香纸烛码,请二奶奶,请五神菩萨和土地菩萨。王石匠家里的,见此情状,就对我姆妈说:“我小家婆,是过阴的,你不妨找她为你看看。”
  “她在乃块(在哪里),可灵验哉?”
  “哎哟,灵的很呢,就怕你家老生不准搞。他可是反对迷信的哦!”
  “只要灵,你别管他,我自己搞,他不敢反对。再者,我也不让他知道。”
  于是,王石匠家里的,就对我姆妈讲述了下面的一段故事:
  
  她的小家婆,名叫甄先姑。十八岁时嫁在汤沟,新婚之夜,突然昏迷不醒。请来的医生,也束手无策。三天后,婆家通知她的娘家。说她死了,要尽快收尸,甄仙姑的母亲,一路哭着赶来。见到女儿,面色如生,用手摸摸胸口,尚余温热。她坚信女儿未死,不准婆家收尸。待到第九天早晨,甄仙姑突然长吁一口气,大叫肚子饿。家人大喜,随即盛碗粥来,她只喝三口影汤(粥汤),说一时不能多吃。她娭毑向她说:“小儿,你一睏就是九天九夜,他家都要给你收尸了,我晓得你没死,一直不准,终于把你守醒了。”
  “我知道,我结婚的奈天晚上,突然有两个人来招引我,一个穿着白衣,一个穿着黑衣。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俩走,过了一个小桥,有个老奶奶递一碗汤要我喝,我不喝,我知道奈不是好东西。然后我跟着他俩进到一座城里,一问才知道是酆都城。在奈里住了九天,我看到了判官、钟馗和牛头马面,看到恶鬼下油锅。十殿阎王们经商量,决定要我通达阴阳,传递消息,凡事可与崔判官联系,否则就不放我回来。我只好答应,那五殿阎王就在我背上画了一道符。说有了这道符,我随时可以下阴曹,也可以随时回到阳间。五殿阎王还对我说,你们队的钱三麻子,今年底要把他收回去。”
  她婆婆连忙说:“你不要乱讲,三麻子,榔头都磕不死。人家知道了不好。”
  “我晓得你们是不信我的,等着瞧吧!” 她说完,又喝了半碗粥。用手撂起内衣说:“你们可以看看,我的背心上,是不是青了一块?”  在场的人都望着她的后背,真的看到一块青色的印迹,惊讶不已。
  她要公婆为她换了房间,那张结婚时睏过的床,她说是她通往阴间的路口。公婆无奈,只得照她的话做了,从此,她每隔几天,就到这床上来睏一次,一睏就是一两天。
  尽管如此,一家人还是不相信,反正她人是活过来了,这就好,至于她所说的奈些话,只当是疯话。他老板(老公)甚至觉得她得了疯病,招惹是非,所以,不准她出门,只许她在家中做些家务事。
  不知是巧合,还是她的话真的灵验。那钱三麻子,本来是榔头都磕不死的人,在腊月里,上山砍柴时,从一个很小的坡上摔下,身上没有一处伤痕,竟然死了。这种死,村里人都说是山鬼打死的。这下子,甄先姑倒成了真仙姑了。从此以后,远近十几里的人家,若想问鬼问神,都来找她,无不灵验。不过,她再也没有为别人预测过生死了。

  姆妈听了这样一席话,深信不已,当即表示,要去找她过阴,看看家宅凶吉。王石匠家里的也爽快地答应,带我姆妈去。
  这天,大大正好出差去了,姆妈约了王石匠家里的,起了五更早,一直走到上午十点左右,才到汤沟的西边山。在路上,我姆妈问王石匠家里的:“我去要拿多少钱?”
  “五毛、八角和一块都行,这个随便,不过香和纸要在她家里买。” 王石匠家里的对娘家的村子,自然是熟悉的,不用问人,就直接来到她的小家婆家。
  这是一间老屋,过阴的房间在西头,里面没有什么家具,就是一张床和几条长板凳。正当六月天,床上只铺一床簟子,一个枕头,并无被单。最显眼的就是菩萨龛,供奉着如来和观音两尊塑像。龛前有香案,整日里香烟缭绕。甄仙姑的年纪,比我奶奶还要大几岁。神情木纳,由于长年少见日色,皮肤很白。在阴暗的屋子里,不容易看到脸上的皱纹。我姆妈先压了一块钱,然后向她说明来意。她只点点头而已,并没有多说话。
  只见她先叫家人打盆热水,洗了脸及手脚;再往香案里上了三炷香。最后她叫我姆妈在她床前的泥盆里烧纸。她自己坐到床上,脱下三寸小鞋,一只鞋尖朝里,一只鞋尖朝外。和身躺在床上,跟平常人睏觉没有区别。
  王石匠家里的小声对我姆妈说:“她摆的鞋是不能乱动的。如果都朝里,去了不得回来,都朝外,她就下不去。”
  一会儿,她的两只小脚在不停地摆着,似乎在走路。又一会儿,她的双手紧抓住床沿,又似乎过什么危险的地方。忽然,她口中说道:“拜见五神菩萨,土地菩萨,老树神。你赶快烧纸啊。”
  我姆妈赶紧烧纸,也知道她到了汪家山。
  这时,甄仙姑突然用手一拍簟子说:“你朗咯,怎么把别人的孩子抱着呢?”
  她说完,立即又换了口音说:“哼,我死了几天,都没人晓得,我在阴曹不想做孤老了,正好碰到她生了个小宝宝,我就抱来了。奈天晚上,我又碰到了小宝,我很喜欢他,我想拉他,但没拉住。我没多少钱哎,叫她多烧点给我。”
  我姆妈听得真切,是二奶奶的声音。原来,我的小弟弟就是被二奶奶抱到阴曹去了。我的生病也是她拉我的缘故。我姆妈含着眼泪又烧了一刀纸,对二奶奶说:“二奶奶,你抱走一个已经够了,别再拉我的小宝了,我每逢四时月节,都给你朗咯烧钱,求你朗咯保佑了。你是我生家祖宗,你要保佑你的下人啊!”
  “好,看来你还算贤惠,我答应你,你说的话也要算数啊!”
  我姆妈连声答应。
  那甄仙姑也许是在阴曹走累了,突然又一动不动。大约两分钟后,她又恢复先前的动作,咀巴里还哼起了民歌小调“十里亭”。
  “拜见判官大老爷,烧纸。”
  我姆妈又烧了一刀纸。
  “今天来又问何事?” 这又是一位男人的声音,显然是判官作答了。
  “阳间生某某夫妻请问,子嗣如何?”
  “查,生某某,前世作孽太多,今世又祸害了一家人,有几个小鬼已经掐住了他的老颈,让他减寿十年,身体不得安宁。他岂能有子。但生妻周氏,前世今生,心地善良,命里不发娘家发婆家。故而子嗣很多。你去吧!”
  我姆妈一听这话,连忙请求甄仙姑:“求求仙姑请我说说情,别减老生的阳寿,我在家天天烧香拜佛。”
  只听仙姑说:“不是我不帮你求,阳寿是有定数的,这个是铁面判官,根本不讲私情。你好自为之吧!啊哈,我要回来了。烧纸。”
  我姆妈按吩咐烧了纸,这甄仙姑呼吸见大,把眼睛睁开,自己就坐了起来,下床穿好鞋。
  这小屋子通气不好,我姆妈和王石匠家里的都热得出汗,而这仙姑的身上却无半点汗。她又对我姆妈说:“我看了你家前后,风水还好,你门前最好栽一棵桃树,对子嗣有利。幸好你家有一位活过九十的老太太,把你二奶奶管住了。你回去要及时地请请她们。至于老生,你叫他节制点,自己保重身子要紧。”
  我姆妈连连点头答应,并问香纸应付多少钱,甄仙姑只收了一块。时至午饭,就在她家随便吃了些。饭后,我姆妈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王石匠家里的,与亲戚们都打完招呼后,也和我姆妈一道回家。我姆妈以前听说有过阴一事,但并未亲眼见过。如今一见,不觉有点好奇,便问王石匠家里的:“这也奇怪,她怎么学谁就像谁?”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她下去时,留在床上的,只不过是阳间的肉身,魂灵已经离开身体下到阴曹。阴曹的鬼魂可以借她的肉身说话。我小家婆说:‘自从第一回见到阎王后就冇见第二回,只能见到判官’。据说她下去时,你拿针在她身上戳,她也不觉得痛。”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诗曰:奇人一梦达阴阳,指点迷津万事详。
      迷信缘由迷信起,荒唐透顶不荒唐。
2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12-24 21:03 编辑

                      十六 湛蓝的星空

水调歌头
    昂首望星宇,深邃又无边。欲穷长路求索,一步一年年。敢问西天王母,何事无情泛滥,执意负银簪。谁晓牵牛恨,织女泪涟涟。
   
    拱明月,情密布,字连篇。只因有恨,心碎长划破蓝天。呼唤人间正义,直把英雄彪炳,注入梦心田。何日随心愿,平地起飞船。
    姆妈回家后,告诫大大,不要做害人之事。又买了香纸烛码,请(祭奠)了那位据说活到九十岁都没掉牙的老太太,又请了二奶奶。方才了却心愿。
    夏夜的天空,是那样的美丽,银白色的天河,静静地镶钳在湛篮的天幕上,有多少星儿在银河里闪动,像一盏盏漂浮在银波上的航标灯。满天的星斗,尽情地绽放着自己的能量,把点点滴滴的光芒,融汇在一起,虽不如太阳那么耀眼,不如月亮那么清澈,但却把梦幻般的光彩,洒到人间,将大地装扮得神采异然,带给人们无穷的想像和探索的欲望。
    白天,太阳火辣辣的,把大地晒得冒火。赤着脚,走在满是小石子的地上,嫩脚儿都烫起泡来。大人们还得在像蒸笼一样的田地里劳动,所谓面朝黄土背朝天,早披星星夜戴月。
    一到夜晚,村后的稻场上就热闹起来。劳累了一整天的人们,都把竹榻,椅子板凳,一齐搬到这里来乘凉。他们一边挥着扇子,驱赶蚊虫。一边欣赏这美丽的星空,享受着晚风的凉爽,谈论那家长里短。老疯子不厌其烦地讲着自己光荣地战斗史。也没有多少人听他的。讲着讲着,他自己就睏着了,一任蚊虫叮咬。
    这星空下的村庄,却是孩子们的乐园,玩耍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今晚,大家约定躲猫(捉迷藏)。规定就在稻场周围,其他的地方不找。我,大孬子,小狗子,平子,五四先到。大孬子提议,让我们三个同年的来掼跤(kuàn-gāo)子 ,平子和五四依次和我掼,都被我掼倒了。这时,大我三岁的小狗子不服气,要来和我掼,我也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一点也不惧怕,就和他掼。我和他相抱后,用我的左腿来拗他的右腿,拼命往前一抵,他也立不住,被我掼倒在地,地上都是稻草,也不伤人。正好五三子也赶过来看热闹,拍着手说:“哈哈,你还大三岁,个子比他高,还出他掼倒了,好丑啊!”。小狗子丑得爬起来就跑。

    一会儿,几个女孩子也到齐了。我们开始躲猫,首先是男孩子躲,女孩子找。平子和五四就在草堆那边躲起来,身上抱些稻草盖着。大孬子躲进稻场南面的黄精窠里,我发现稻场西面角有一棵枫香树,主干有大碗粗,树上枝叶茂密,我就爬上去,惊飞了一只炸六子(一种黑色的夏蝉,体型较大),我坐在中心的树杈上面,屏声静气地躲起来。
    桃子她们开始寻找我们,一下子就把平子和五四找到了。她们还在草堆里找到了小果子,一人磕她一爆栗子。估计头要起包的。那边大孬子在黄精窠里大叫起来:“哎哟,我娭毑,洋辣子(一种彩色毛虫,常趴在植物叶子上不动)把我辣了,好痛啰!”桃子她们笑着拍巴掌。“大孬子,自投罗网,大孬子,自投罗网,哈哈哈!不用找啦!”我坐在树杈上,浓密的树叶把我遮得严严实实,这里既凉爽,又冇蚊子,蚊子们兴许凑热闹,都飞到大人们集中的地方去了,不来打扰高处的我。当我听到大孬子叫唤时,我也想笑,但我还是忍住了。就等她们集中力量来找我,目的就是要她们找不到。她有人往东,有人往西,有人往南面的黄精窠里找,就是冇人往树上找。或许以前冇人在树上躲过,或许他们不相信,小小的我,敢爬到树上躲起来。看到她们四下里乱找,我在树上别提有多高兴。看看,还是我厉害,你们找不到吧!
    她们找了好长时间,也找不到我,大孬子他们反过来帮着她们找,还是找不到我,都以为我躲到远方去了。只听桃子姐喊道:“小宝,你快出来吧!我们都找不到你。”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这喊声惊动了我姆妈,她摇着扇子来问是什么回事。桃子姐说我躲得紧,找不到。我姆妈好像有些急了,就说:“小宝快出来啊,人家找不到你,就是输了,你老躲着干什么。”我正在那里得意呢!也没把姆妈的话放在心上,就是不出来。姆妈真的急了,她怕我出什么意外。也到处找起来,一边找一边说:“小宝,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回家睏觉了。你就在外面睏吧!”这下该我急了,连忙说:“姆妈,我在树上,你等我一阵回家。”说完就爬下树来。姆妈一见到我,眼睛瞪得溜圆,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用手指指着我的脸说:
    “你小胖(音乓)肚子,晓得爬高上梯的了,也不怕脱下来撘死子,也不怕把人急死了,看我不收拾你。” 一边说,一边去搣(音miě)那黄精条子,眼见就要打我,桃子姐想拉我逃跑,我却站着不动,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责罚。

    当姆妈来到我身边时,桃子姐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说:“大姆妈,是我要小宝躲猫的,你要打就打我吧!”  
    姆妈看她护得坚决。也就作罢,悻悻地说:“看我晚上可放子你。”
   “大姆妈,我求求你,晚上也别打小宝,可好,如果你晚上打他,我明天就到你家哭去,叫你不得安宁。”
   “你小鬼丫头,还晓得吓唬人,好,好,我不打,行吧,你这么护他,你以后就做他烧锅的吧!”
   “大姆妈,你欺负人,以后我不理你了。”桃子姐很害羞,但却拉住我,往草堆那边走去。
   “小宝,以后在夜里,千万别上树,树上有蛇,咬着你怎么办?”
   “哦,桃子姐,我晓得了,以后我听你的。”
    桃子姐把我揽到怀里,亲了我一下。
    第二天晚上,姆妈不准我跟他们玩了。她让我坐在她身边,一边给我扇扇子,一边教我看星星。“银河东边奈个是牛郎星,二面有两颗小星,是他的孩子。对面奈颗星是织女星。”姆妈给我讲述牛郎织女的故事。我呢!看着他们在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心里象小猫抓着一样,根本也听不进去,就想玩。一会儿,桃子姐也来到我的身边,我才安稳了些。姆妈又指着一群小星对我说:“奈些是估路星(北斗星),一共有七颗,象个小挑子(勺子),现在是夏季,挑子柄向南,如果是春天,挑子柄向东。”  
    我打断姆妈的话,抢着说:“我晓得了,挑子柄向西就是秋天,挑子柄向北就是冬天。这样,我们看着北斗星,夜里就不会迷路了。”

    “啊,你小鬼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东,一个西,一个南,一个北,一个热,一个冷啊!”
    “你是瞎猜的,乃有这个道理。”姆妈根本不相信我的解释。
    “小宝说的好像对吔!”桃子姐在帮我说话。
    “你们说对就对吧!和你们争个什么。来,我唱歌给你们听。”
    正月里来--是新(啰)春,家家户户点红(啰)灯。
    人(那)家有丈夫--都把红灯点(那),孟姜女无丈夫--家中冷清清。
    二月里来--暖洋(啰)洋,燕子双双绕画(啰)樑。
    人(那)家有丈夫--成双又成对(呀),孟姜女无丈夫--一日都不成双。

    姆妈低声地哼着,特别好听,桃子姐也轻轻地跟唱。
    那边,小伙伴们玩得正兴,一会儿抢羊子,一会儿好大月亮好卖狗,大孬子和小狗子两个还在斗鸡。叫声,笑声,一阵阵。  
    五一子他们几个,也在稻场东头练拳。我趁姆妈不注意时,拉着桃子姐跑到那边看打拳。正好碰到五三子,他问我:“听说你有一把口琴,是吧?”我点点头,他又说:“你回家讨来,让我吹吹,可有兆?”
  “你会吹吗?”
  “小意思,你去讨,我吹好听的曲子给你听。”
  “小宝,就讨来给他吹,他会吹,很好听的。我陪你讨去。”
    我和桃子姐回家把口琴讨来,递给五三,五三早已准备了好几个大桃子,塞给我,算是奖赏吧。五三把口琴在他手心里磕了磕,再向里面吹口气,说:“这是把上好的口琴,给你作玩具,都搞作蹋子(糟蹋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照亮了五三的瘦高个儿,他很投入,咀巴在口琴上来回滑动,有如置身无人之境。先吹了一段“公社是棵长青藤”,桃子姐跟着唱起来。和我老姑唱得一样好听。 五三一曲一曲地吹着,中间的间隔很短。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时而欢快,时而悠扬。有桃子姐会唱的曲子,她就跟着唱。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小伙伴们停止了游戏,大人们也停止了谈论,都在静静地欣赏着,这美妙夜晚里的美妙的乐曲。
    小果子也在听,只见她用一根筷子当口琴,双手托着两端,咀巴在筷子上来回滑动,模仿五三的节奏,摇头晃脑,呜呜地叫着,那神情也很投入。小狗子见状,走过来就是一爆栗,骂道:“你这现世宝叫什么东西,搞得我们都不能好好地听。”可怜的小果子,看得出,她非常喜欢音乐,有天分,早就对我的口琴,垂涎欲滴。如果有人从小培养她,或许可成为音乐家。但在现实生活中,她常常无端地被人欺负,也许是怕影响大家听琴吧!用手摸着头,居然冇哭,她扔掉手里的筷子,还是全神贯注地听着,用那优美的口琴声来驱走自己的疼痛,尤其是心灵上的疼痛。
    青山送日来,碧水流星去。
    同是一颗心,谁知心内苦。   
25#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8 17:48 编辑

                十七 中秋

  诗曰: 清露凝光玉色莹,玲珑天宇一颗心。
         此心愿在波心碎,赢得骚人咏断魂。
    今年年成好,早稻丰收,那时没碾米机,碾米全靠手工。村里有两个手地氹,一个脚地氹。还有一个大粝子磨(一种用竹木做的磨子,用于脱去谷壳。)。地氹一般是妇女用,锻出来的米和糠都比较细。而大粝子磨必须由手臂长的壮劳力才能推转,磨出来的是谷壳和米,米很粗糙。我家的稻谷一半是我姆妈和大姐在地氹里锻,她俩轮流,一个锻,一个拌。另一半用粝子磨磨,由小爷推,大姐协推,姆妈添磨。用这两种方法加工出来的米,是与糠及壳混在一起的,回家后再经过筛和簸,才能分离出米来。汪家山的土地上,细石子特别多,所以米里往往混进许多石砂子。细心的姆妈,还得用手把砂子一粒粒地拣出来。真可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唐 李绅

      几阵抹秋雨过后,大雁南飞,天气渐凉,时已将近中秋。几年没做衣裳的乡亲们,在今年居然把大朱庄的老裁缝请来,给家人添些寒衣。照例是老疯子家先请的。俗话说:“新老大,旧老二,补补连连是老三。”尽管老二老三们也有抗争,哭着不做事,不吃饭,那也无用,得到的是,非打即骂,一年到头,还是难得穿上新衣。不过有些家庭经济条件好的,在过年时也会给他们做上一件。
    姆妈终于托人给小爷说了对象。记得那天,小娘初到我家时,很喜欢我,就把我抱到怀里,我一把摸到她的奶,惊奇地说:“哎呀!小娘的奶好大哦!”把个小娘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放下我说:“这小伢,怎么这样!”
    姆妈笑着说:“你别见怪,他从小吃的是百家奶,就喜欢奶。再说他还小,不要紧的。”转身又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打了一下,说:“你不是会爬树了吗?这些事你也不懂,你孬啊!别人的奶你也能乱摸?以后再摸,看我不打死你。”我也只能傻笑了,而小娘红着脸,没在我家吃饭就回家去了。
    姆妈对小爷说:“看看,小宝把小娘搞丑了,回家了,你不会怪小宝吧!”小爷笑笑说:“没事,没事,小伢家不懂事,她不会计较的。”   
    “奈就好,老小哎!我到这边来,家婆还冇来过,明天你到无为,把她朗咯接来过中秋,可有兆?”

    小爷爽快地答应:“有兆。”
    过了三天,奶奶真的跟着小爷来了。三十多里路,奶奶居然用她的三寸小脚,一步一步地走来,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奶奶的来到,自然又引来了全村人的看望。由于小弟的死,姆妈自然和奶奶抱着哭了一番,围观的妇女也陪出了好多眼泪。孩子们可不管这些,他们拿到糖果自然欢天喜地。
    也不知是天地太小,还是前世有缘,老疯子居然一眼认出我奶奶。原来当年绑架我奶奶到山上要钱的,就是老疯子等几个人干的。
    “家婆啊!对不起啊!那个时候就那样,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老人家可别计较我啊!”
    “哎呀,老革命,你怎么这样说,你们做得对。就是要帮助穷人嘛!我那时说的话,就是真心话,后来,我也为国家做点小事啊!我要大大的感谢毛主席和共产党呢!没有你们这些人闹革命,乃有今天的好日子啊!”
    “我的好家婆啊,你真会说话。门朝,你朗咯一定要到我家坐坐,不去,你就是见外了。噢!”老疯子对我奶奶竖起大拇指。
    “承情了,一定拜访。”
    此后几天,老疯子,张阉猪的,王和尚及朱营长几家,都请了我奶奶去作客。
    中秋的前一天,家家都在蒸煮糯米饭,一部分做糍粑,大部分用来晒干作冻米坯子。我家也不例外,姆妈把煮好的糯米饭,放进地氹里,小爷按动地几(又叫地锤子,是锻地的配套农具),姆妈拌地,直到把米粒全部锻烂,凝成了一大块糯米团子才歇。然后把锻好的糯米团子放在案板上,压平,再撒上芝麻,切成小块,就能直接吃了,又粘又香,馋得你口水直流。如果冷了,就用少许香油,放在锅里熯(音hàn介于烤和煎之间的一种做法。)一下,黄皑皑,外脆里粘,又是一番滋味。

    真是:明月深情照桂花,家家户户打糍粑。清香飘向云天外,任是仙人也盛夸。
    中秋之夜,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它像一个明亮的大银盘,面容是那么温和,那么慈祥。月光如水洒在小村中,一切显得那么宁静。远处的山峰被一层薄薄的雾纱朦胧着,真像一个个可爱的驼峰在移动。那山下的小村庄,隐隐约约地藏在树林之中。

    大大已经把竹榻,椅子及板凳等物件,摆到了我家东面的空地上。大姐帮着姆妈把茶水,月饼摆上竹榻。一家人陪着我奶奶,一起吃着糍粑、月饼,喝着桂花香茶,聊着家长里短,幸福在美妙的月光中。
    一会儿,桃子姐和五三也来了。这样的夜晚,听着五三用口琴吹奏的乐曲,真如锦上添花,其乐无穷。
    小爷被那几个小青年邀走了,说是要去摸秋。 话说这生力青,老婆是童养媳,去年十月才圆房,村里人都叫她小新人,如今已有几个月的身孕了。据说摸秋时,女人要是摘到瓜果,就预示她将来要生儿子。生力青为了使小新人摸秋时能顺利地摘到些瓜果,特地在白天就踩好点,他发现,大朱庄有块香瓜地,香瓜结得特别多。所以晚上,他单独行动,带着小新人,就到这块地里来摸秋,没想到,这瓜地,晚上有人看,看瓜人叫大牛,三十岁左右,身大力不亏,能挑起两个大石磙,至少有五六百斤重。因此,人送绰号牛大力。当他发现有人来摘瓜,悄悄地赶过来,等生力青发现时,已经来不及跑了。生力青摘了一个香瓜塞给小新人说:“你快跑,我来挡着他。”

    “你注意点,噢,最好别和人打架。”
    “晓得,你别管我。”
    大牛手里拿着铁叉,仗着自己力大,气呼呼地说:“好大胆,敢来偷我的香瓜,弄你娭毑,老子把你的腿肚子穿通。让你得个教训。”一面说一面用叉向生力青的腿部剌来。
    这生力青来不及说些道歉和辩解的话,只能以武相对了。只见他侧弯身子,让开叉尖,双手抓住叉柄,同时左腿侧踹,正中大牛小腹下部。大牛怎经这一脚 ,松开拿叉的手,仰面倒向瓜地,砸碎了一个大香瓜,痛得他捂着伤处哎哟起来。这生力青也不管他死活,拿着叉就往回跑。跑到小朱塘埂,发现老婆蹲在地上说:“力青,我刚才跌了一跤,底下出红了,恐怕不是好事。”
    这时,小爷等一班人也过来了,问道:“小新人,怎么搞的啊?”
    生力青把夺来的叉递给小爷说:“她的脚撇(即扭伤)了,你把我拿下铁叉,我背她回去。”
    这小新人回到家后,出血不止,直至流产。一家人自是不快。
    再说那位大牛,倒在地上,足足有五六分钟,才忍痛爬了起来。看瓜人反被偷瓜人打,总是笑柄。心里有老大的不服,明明那人比自己还矮一头,不但夺了铁叉,还把自己踹成这样。那铁叉也是花钱叫铁匠打的,就这么白白地丢了,去汪山要吧,又不知借何种理由。想到此,他又责备起自己来,人家来摸秋,一般人是不予计较的,可偏偏自己这么凶,拿叉去戳人家,讲起来自己也没占多大的理儿。反遭人家笑话,只能是哑巴吃黄连,苦在心了。他跌跌撞撞回到家里,他老婆问他怎么啦,他也不说,蒙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还是感觉到小腹部有点痛,知道伤得不轻,自己爬起来,拿出家中的积蓄,到周潭街找老中医吴加泰,拣了几服中药煎服才罢。农村里的事儿,传得也快,当事者想瞒也瞒不住。当大牛听到生力青老婆因摸秋而流产的事后,很是幸灾乐祸。
    中秋过后,大大带着奶奶、姆妈和我到左岗街上去看了一场电影。片名是:黎明的河边。大大的熟人多,买到的是最好的位子。我也看不懂,那银幕上的人和景物,非黑即白,晃得我眼花缭乱。只看了一小会儿,我就睡着了。
    奶奶要回家了,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奶奶吩咐姆妈回请老疯子,张阉猪的,王和尚及朱营长,并且要把朱大中也请来,姆妈不高兴请他,但奶奶执意要请,说现在的副队长就是将来的队长。
    席间,奶奶起身敬酒说:“我是个妇道人家,承蒙各位领导看得起,本来我是不会喝酒的,但我今天一定要敬各位领导一杯,以表我的感谢之情。”
    “家婆呀,你太客气了,你朗咯敬酒,我们怎么消受得起。” 大家众口一词。
    我奶奶不慌不忙地说:“各位领导听我一言,按辈分,我是大些,论年龄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我怎讲要敬你们呢,主要有一事拜托,我这个大女儿,是个苦命的女儿家,六岁死了老子(父亲),十岁送给人家做养媳妇。脾气是强点,可是她讲理。孤身一人,嫁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看到你们对她很好,我很高兴,此是一。再者,一日之好不算好,能熬过三个热天四个夏,长久保持才是真的好,所以,我拜托各位领导今后要多多关照。最后我要对女婿说一句,你比我家女儿大一属,我女儿在这边,娘家也冇个兄弟姐妹来照应,奈你要把她当小妹妹看待,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亏待她,你也是个共产党的干部,你比一般人更懂道理,今天在这里,凭着各位领导,你要表个态。” 奶奶说完,一饮而尽。
     一席话,把众人说得心悦诚服。私下里都说,老生的这个家婆不简单,能说会道,是个不好惹的主。桌上的人都把杯中的酒干了。大大站起来说:“家婆,你放心,我一定听你朗咯的话,一辈子都对她好。在坐的都可以见证。”

    “家婆哎,你放心,我帮你监督,生大哥要是说话不算数,我拼了命也不放他,我是说到做到的人。”老疯子又笑笑地对大大说:“老哥,你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啰!嫂子又年轻又漂亮,你也舍不得欺负她,我说对吧!来,为你今天的保证,我俩干三杯。”  
    大大不得已,只得和他干了三杯。
    一桌人边喝边吃边聊,直到半夜才散。
    都道秋心好个凉,其中滋味有谁尝?
    曾经风雨难为绿,枫叶红时总被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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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8 17:44 编辑

                       十八 文人相聚      

   诗曰:朝朝仰望太阳红,岁岁蹉跎万事空。         
         瑟瑟西风叶在抖,滔滔浊浪脚难清。
         泠泠月下自怜影,沸沸声中谁为公。
         漠漠苍穹孤雁叫,茫茫雪里我成冰。
    奶奶回无为那天,姆妈带着我一直送到余庄山头。临别时,娘儿俩又抱着哭了一阵。无奈,临要别时终须别,纵有深情也难留。在小爷的催促下,奶奶还是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迎着秋风走了。姆妈带着我站在山头上,目送着奶奶前行的身影,直到奶奶和小爷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方才抹抹眼泪,牵着我往家走。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冬天,也是兴修水利的季节。由于汪山冲稻田多,高塘和底下塘蓄水量又少,所以王和尚决定在汪山冲上头,兴修一个大塘,名为水库。修水库的关键是筑堤坝。用挖出来的黄土,剔除其中石子,再由石礳(音mó)夯实。石礳是王石匠制作的,上下面呈六角形,中间内凹成腰,用粗铁丝捆牢,粗铁丝均匀地固定了四个铁环。每个铁环上系一根麻辫子(用麻编成的辫子状的粗索)。其重量在一百公斤左右,须由四个劳力操作。
    小爷很会说顺口溜,因此打礳的劳作以他为首。这天,小爷和王石匠、生力青,王老小四个人在打礳。他们每人各抓一根麻辫子,听着小爷的口号,嘿哟嘿哟地上抛下砸,很是欢快。只听:“同志们加把劲那!”“嘿哟嘿哟”“小礳往上送啊!”“嘿哟嘿哟”“大家都弯腰啊!”“嘿哟嘿哟”“小礳甩得高哇!”“嘿哟嘿哟”“那年大跃进那!”“嘿哟嘿哟”“饿得人没有劲那!”“嘿哟嘿哟”“小礳甩得高哇!”“嘿哟嘿哟”“大埂就修得牢啊!”“嘿哟嘿哟”......
    我们这帮小伙伴,谁也没看过打礳,都很好奇,纷纷聚来观看。小爷即兴发挥,高喊道:“小伢家都来看那!” “嘿哟嘿哟”“我们要加油干那!”“嘿哟嘿哟”
    这时,从河底下来了一个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身上背着个布袋。走到正在抽黄烟的王和尚身边,操着外地口音问道:“请问这位大爷,哪个村子是汪家山?”
    王和尚眯着小眼,打量着这位青年,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就说:“你是从乃里来的,到汪家山找谁?”“我是从普济圩农场来的,我要找生书记。”“是的,是的,这个,我好像见过你。”王和尚一指站在田埂上的我说:“小宝,你带他到你家里去。”那人回头看见我说:“对了,就是他父亲。小宝,可认得我了?”“不认得了。”我摇摇头说:“我带你家去吧!”“你可能是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啊,曾经帮你打过蚊子。”他一面说着,一面跟着我向村子里走去。
    这人叫黄文举,太湖县人,出生于地主家庭,毕业于安徽师范学院。原是枞阳县政府的一位秘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喜欢耍点小聪明。有一年春节,某位领导求他写副大门对。而这位领导是个好色之徒,他就借此机会暗讽一下。自作了一副对联:
上联:爬上双峰观景色 下联:挥开一幕探蓬莱  横披:无限春光
    这们领导是个工农大老粗,识不得几个字。高高兴兴拿回家贴了出来。后有人道破玄机,对联乃嵌“爬灰” 二字。这位领导气得七窍生烟,还未出十五,就把对联撕掉。对黄文举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唆使另一秘书,平时注意收集黄文举的文字,如有牵涉政治的就呈报给他。
    那是一九五八年的初冬,黄文举办完公事,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忽然心血来潮,一气呵成诗一首。
    诗曰:花落东风静,霜飞冬夜寒。探梅犹未发,何日是春天?
    写完就放在办公桌上,出去方便一下。回来时就不见诗稿,他也没在意,反正四小句,自己已经熟记,回房间再写到笔记本上就是了。
    这诗稿就被那位秘书拿走,上报给领导,硬说那东风是指三面红旗,因此这首小诗就成为典型反诗。是反对三面红旗,反对大炼钢铁的罪证。可怜小小的黄文举,百口莫辩。被发配到普济圩农场劳动教养。因此认识我大大。经常帮助我大大写点材料什么的。我大大对他也比较照顾。如今劳教期满,释放回家,此时的他,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公职已被开除,无颜见故乡父老,特来投靠我大大。
    晚上,大大回家见到黄文举,俩人交谈了一阵后,大大就把他带他去拜见王和尚。有大大出面,王和尚当然是不推迟了,他想了想说:“就把队屋隔一间出来,这个,今晚你就和我家五二子睡一床。这个,户口问题,你老生要负责安上啊!”“有兆,就这么定了。”
    自此,这黄文举就在汪家山落户了。
    第二天,黄文举来我家吃早饭。到底是文人,他望着我家大门,指着大门上残留的几个大字问道:“这字是谁写的?”“是老先生写的。”小爷笑着问:“写得好不好?”“好字,好字,这小村子还藏龙啊!”
    吃过早饭,他就要我带他去拜访老先生。我带他出门往东,绕过小果子家的屋垛,来到老先生家门口。
    黄文举进门拱手道:“看到老前辈大笔,知是世外高人,晚辈特来拜访。”
    “高人低人都是芸芸众生,老朽就是一凡人。请坐,请坐。”说完就给客人倒了一杯水,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
    黄文举随即坐到了长凳上,我就靠在他的身边。
   “晚辈姓黄名文举,太湖人,如今就落户宝地,以后常来求教,还望老前辈不吝赐教。”
  “岂敢,岂敢,交流切磋而已。”
  黄文举仔细端详老先生,果然鹤寿松颜,仙风道骨,不同凡响。这等高人,不知来自何处,年轻时都做过些什么。又不好问其姓名,于是问道:“敢问老前辈,何处人氏?”“姓龚,名无名,胡州人氏。”文举领会,老先生不愿说出来处。无名即无姓名,胡州即胡诌。转而又问。“老先生高寿几何?”“人生如梦,何必计较高低”“前辈流落此地,难道不想与家人联系了吗?”“阿弥驮佛!行到水穷处,坐起看云时。善哉!善哉!”
    黄文举看见老先生家的医书草药,又问:“老前辈还精通医道啊!”“江湖郎中,谋生而已。”
    这黄文举见老先生只答话,并不多语,知其锋芒藏而不露,只得打住问话,毕竟初次相见,不便多说,待日后交情渐深,再做道理。于是说道:“请老前辈借纸笔一用,晚辈打油一首,上呈老前辈。”
    老先生递过纸笔,黄文举一挥而就:初到汪山上呈龚老前辈  无轿无媒没奈何,含羞丑媳拜公婆。低眉不敢抬头望,只恐双星不湛波。
    老先生接过一看,笑笑说:“很好,很好,小先生捷才。”“老前辈过誉,来日方长,告辞了,再见!”
    黄文举拉着我出得门来,不想,老先生也出门相送,这还是头一回。
    这两个落魄文人,意气相投。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漂流到汪家山。也许有相似经历,共同的命运,使他们成了忘年之交,此是后话。
    单说黄文举,仰望天空,乌云重重,一阵寒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很迷茫,不知前途如何。老先生能靠医术,谋取生活,况且,他年高辈长,受人尊重,足以安度晚年。而自己年纪还轻,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一技之长,舞文弄墨,在农村里也排不上大用场。何以成家?何以乐业?翩浮的惆怅,晃若细长的触角,肆无忌惮地钻入肌肤的毛孔,像藤蔓一样伸展,入心入肺地缠绕,让他深深地感觉到窒息,疼痛,无奈之后终于麻木。
    回到我家,他用我的口琴吹奏起来。相较五三,他吹奏的乐曲,将人带离现实,走进他的心中,和他一起忧伤,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三爷是土砖匠,两天后,就把黄文举的房间隔出来了,还用石灰把墙壁四周粉刷一新。小爷陪着黄文举,到县城把他以前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统统地搬来。黄文举还特地给我带来一件新玩具,一把铜制的雌雄宝剑,虽不是宝贝,却是他家祖传的物件。假如我收藏到如今,可能就是宝贝。它剑鞘长约四寸,上刻着鱼鳞纹,鞘内插有一对雌雄宝剑,金光闪闪,小巧玲珑,十分精致,正好,我耍厌了口琴,天天玩着宝剑,爱不释手,吸引了多少羡慕的眼球。  

    黄文举,一介文弱书生,怎经农活劳累。大大是大队副书记,分管大队综合厂。思来想去,说服其他干部,把他安排到到大队综合厂里,担任财产保管员。所有财产物流,都经他手,进出有账,贮存有数。
    而汪山队的账目,一直由前中心队会计代搞,现在有了黄文举,王和尚哪里放过,就叫他代搞。这点小事,他驾轻就熟,乐挣额外工分。
    此后,黄文举白天到综合厂上工,晚上就回家,时而来我家坐坐,时而找老先生聊聊。
    这黄文举,天生好记性,看过的小说,过目不忘。闲下来时,给人家谈文说古,这事被王和尚知道了,每天晚上,都邀请他到大天屋里去谈古(即说书),而全村的社员,吃过晚饭就惦记着一件事,到大天屋里去听古。说真的,不比后来刘兰芳说得差。由此一技,他的晚餐,几乎被王和尚家包了。
    他博览群书,读遍所有的古典小说,什么三国,水浒,岳传,西游......他无所不通。我也喜欢听古,我的许多历史知识,就是从他的谈古中学到的。

    少年壮志爱登楼,而立偏偏志未酬。   
    醉手推松松不去,栏杆拍遍恨难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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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16 06:19 编辑

                  十九 风流的代价

诗曰:
    谁家池馆静萧萧,斜倚朱门不敢敲。
    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梢。(南宋  张良臣)   
    这里的民风强悍,粗蛮,但也不失善良。淳朴的汪山村民,很快地接受了黄文举。他们没有读过书,却非常尊重读书人,他们比照老先生,称黄文举为小先生。 小先生不会种菜,乡亲们把自己种的蔬菜瓜果送给他。此事暂且不表。
    这里的冬天特别冷,有时早上起床,如果你走到田里一看。路边的小草叶子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冰,家乡叫“落霜”。田里的莱叶子被冻得又硬又脆。等太阳一出来,冰霜溶化时,那些不经冻的菜叶就被冻死。太阳渐渐地升高,阳光变得温柔了,不象夏日烈烈的烤人,而使人感觉特别的温暖,于是就喜欢起冬天的阳光来。在阳光下,我们可以尽情地玩着各种游戏,可以忘掉寒冷。我们特别喜欢在稻场上玩,依着稻草垛子晒太阳,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如果没有太阳,大家还可以依着草堆子挤挤暖(也是一种游戏,分两拨人,对着挤,把对方的人全部挤翻才算赢。)。我最近玩的是宝剑。他们在挤,我在观战,哪个被挤翻了,我上去就戳他一宝剑,当然是象征性的戳。
  小果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面前,她说:“小宝,好小宝,你有宝剑耍了,你把那口琴把我吹一回哉,就一回。” 我当然不干,她好像渴望致极,突然跪倒在我的面前说:“我求求你可好,好小宝,你做点好事哉,就一回,老菩萨会保佑你的。我求求好小宝,求求你了。”她象要哭的样子。也许是我的心软,也许是被她的诚心感动,也许是可怜她,我迅速地跑回家,把口琴拿来递给她,她看着口琴,眼里发出光来,高兴地笑了,我发现,她笑起来也象一朵灿烂的花儿,尽管穿得破烂。
      她小心地捧着口琴,带我着直到另一个草堆的东南面,正迎着温暖的太阳,她把口琴送到嘴边轻轻地吹了起来。真是令人惊奇,她居然吹完了“孟姜女”小调,和五三吹过的一模一样。怪不得她一听到口琴声,就跑过来用筷子模仿了,她记住了五三吹口琴时,咀巴移动的套路。接着她又吹了“八月的桂花遍地开”。天哪,一棵小草,一个音乐奇才。
    那边草堆的人突然喧哗起来,大孬子嗓音大:“你们听,河底下有人在哭,小狗子哎,好像是你娭毑。”
    “就是的,我去看看。”这声音,小狗子最熟悉不过。
    大家一窝蜂地跑过去,留下小果子,独自一人享受这温暖的阳光,在无限静谧里,她忘记了一切,闭着眼睛,陶醉在从未有过的幸福之中。
    我们一班人,刚走到七株园,就看见生大哥背着生大嫂子,走了过来。只听生大嫂子一边哭一边数落:“呜--我娭毑,奈些臭屄好毒啰,呜--我娭毑,把我屁股都被她们戳烂了哦。呜--我娭毑,我好痛啰,奈些臭货烂货们,乃天不得好死哦!呜。”
    “娭毑,乃些人打的啊!”
    “呜,就是余庄奈些臭屄们过河来打的哟,哎哟,我好痛啰”
    小狗子一听,气得七窍生烟,一路吅(音xuān 意即骂)到河底下,对着余庄方向甩肚子(男子骂人时的不雅动作)。
    “你娭把我弄,跑过来打我娭毑,我操(音cè)你们娭毑屄,我锥你们娭毑屄,我捣你们娭毑屄......”整整吅了一上午。
    余庄本是生大嫂子娘家村子,为何要派妇女过河来打她?列位看官莫急,容我慢慢道来。
    农村里有句俗话:“摇窠里是叔,白头毛是孙。”这生大哥尽管四十有二,辈分却与我同等,他是移居江南的大爹爹家的孙子。按辈分,生力青和小狗子还是我的侄子。可他们都比我的年龄大,平时我们相互叫着名字,我家也不计较。
    这孙大嫂子也就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倒也一般,但皮肤却是很白,人称小白脸,平时好搬咀撩舌(搬弄是非),年轻时跟朱营长爬过麦地沟。而今年朱营长家又搬到我队,而且就住在她家对门。这朱营长大儿子在外当兵,小儿子在枞阳初师读书。家里只剩老婆和大媳妇。他老婆有痨病,走路都有气无力,难经房事。而生大嫂子尚存几分风韵。于是乎,俩人旧情重燃。
    以前年轻时,朱营长家在小朱庄,奸情尚能瞒过(当然是生大哥的一厢情愿),现如今,自己的儿子都圆了房,如果不是媳妇流产,都快做爹爹奶奶了。再这样下去,不但名声不好,还影响儿子。这种事情,生大哥又不好找朱营长理论,左思右想,就来到她娘家讲明了这事。说她如果不改,就要休她。她娘家人连连赔着不是,说要教训教训自家姑娘。于是,他们就派人在余庄圩埂上巡视,正好这天,生大嫂子到河里来洗被,那巡视的人一声招呼,庄中立即来了好几个妇女。冬天水浅,河床里有隆起的小路直通汪山这边。她们赶过来,二话不话,直接把生大嫂子按倒在地,扒掉裤子,用锥子在她屁股上猛剌。为首的还说:“叫你偷人,叫你偷人,把娘家的脸都丢光了,今天就好好地教训你,看你可敢再偷了。”生大嫂子痛得直求饶。
    “我的好舅母们,姐妹们你们就饶我这一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再敢,奈就戳你脸了。”那班人愤愤地离去。
    这生大嫂子用手一摸屁股,尽是血。嚎啕大哭起来。直到生大哥赶到,才帮她系好裤子,背回家里。     
    生大哥到老先生家说明情况,老先生说:“这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好办法,按理要打破伤风针,奈要到县里才有药物,现在天冷,你拿些酒精去给她消消毒,如果血还没止,你就用鬼罗包子(大概是一种菌子植物,秋天成熟,象麻雀蛋一样,捏碎就成粉状)敷下。只要不发炎,养一段时间就好。”
    这生大哥听说这话,就说:“到县里去,奈多麻烦,我又不认得字,连医院都找不到,也冇许多钱,你就把点酒精给我。”说完,回家找个小瓶子来,倒了些酒精回去。
    生大哥回到房里,见老婆趴在床上,捂着脸“哎哟哎哟”地哼着。就说:“现在痛了吧!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至于今日。”这生大嫂子只顾哼哼,也不答话。生大哥说完,拉下她的裤子,露出血红的两个大屁股,血已经因凝固而止,他先用温热水洗了一遍,洗了半脸盆血水,显出大大小小共九个大血眼来,左边五个,右边四个。看着这些血眼,他顿然感到一阵心寒,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娘家的奈些妇女这么歹毒。他甚至很后悔,后悔不该向她娘家告状和发狠,连累老婆受这份罪,他心疼地再用酒精小心地擦一遍,痛得生大嫂喊活了娭毑。

    我们这帮小鬼家,被小新人挡在门外,大声说:“你们都玩你们的去,有什么好看的,都走都走。”
    这时我才想起来,我的口琴还在小果子手上。急忙往稻场上赶去,正巧碰到王老小,他一手拿着口琴,一手揪着小果子耳朵,往正我家走,见到我就问:“小宝,这口琴是你给她吹的?还是她抢的?到底是什么回事?”
    “是我拿给她吹的。”
    “奈就好,我以为是她偷的,要是偷的,我打死她。”他松开揪着小果子耳朵的手,把口琴还给我,又说:“小宝,你这么好的口琴给她吹做么事哦!她能吹来口琴,要是把你口琴吹坏了,我还赔不起,小宝,以后你别把口琴给她吹。”

    我很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听着小果子在那里呜呜地哭,我想,一定又被王老小打了,看样子还打得不轻。
    我把口琴拿回家里,我把小果子会吹口琴,她大大还打她的事情向姆妈说了,姆妈说:“你别瞎说,她能吹来口琴?你也是的,你把口琴给她吹做么事哉,还连累人家挨打。”正说着,小爷和大姐回来吃午饭了。
    姆妈这阶段吃饭又打暴(想吐又吐不出),呕吐。恐怕又是害牙了。所以大大每天回家比平时早些。这天晚上,姆妈对大大说:“要过年了,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既然老小也同意,男大女大,就让他们早点成家吧。”  
    “好的,我明天到左家咀说去,看奈边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她一个离婚的女人,还能有多高的要求?我猜,她天天盼着我们去接她呢!”
  原来,小娘比小爷小两岁,以前嫁过一次,婆家在山里,结婚三年一直没生孩子,公婆带她不好,所以去年离婚了,就住在娘家。一个离婚的女人住在娘家,常遭邻居们指指点点。父母不高兴,她心里也不好受,巴不得老生家早点来接人。这点真的被我姆妈猜中了。
    大大每天到大队综合厂,正好路过左家咀村,这天,大大走到左家咀时,顺便来到小娘的娘家。当大大提出接人的要求时,她大大满口答应。
    “奈好,但是,我老小才回家一年,没有什么彩礼啊!”大大说。
    “哎哟,生书记,能高攀你家就不错了,讲什么彩礼,叫你老小带个挂面茶来,把人接过去就是了。”
    “日子呢?”
    “越要发,不离八,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就定二十八吧。”
    我大大点头称是,辞别她家,上综合厂去了。
    到了二十八这天早上,姆妈备好礼物:三具挂面、二斤猪肉、两斤红糖和十八个鸡蛋,另外还包了五块钱的红纸包。刚好一大腰篮。
    吃过早饭,小爷就拎着彩礼,拜见老丈人,吃了一顿中饭,就把小娘带回家来成了亲。

    再说那生大嫂子,在家里养了半个月,屁股的伤已经养好,却怎么也不肯出门。说是没脸见人,不想活了。生大哥也觉得窝囊。全家人一合计,留下生力青夫妻在这边,自己起了个早,带着老婆和小狗子,挑着箩担,奔江南投靠叔叔去了。
    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寄言男女莫轻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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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6: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30 10:42 编辑

                       二十    肥年

诗曰:

牛踏青云去,虎迎祥瑞来。
新桃红满户,元日乐开怀。
梅雪争春景,肉鱼挤灶台。
小村香美酒,祈福碧空筛。
   当南国的秋意还沉浸在金色的梦幻之中,红叶传来阵阵璀璨,秋色正在撩人的时候,一夜北风吹来, 美丽的叶片被无情的扫落。不觉中,冬天的脚步悄然临近。虽然人们的心,还在深秋中贪婪的游荡,突然骤降的气温挟着呜呜的寒风,让人们不得不无奈的缓过神来,卷缩在衣服里的身体不知所措。
    今年闰六月,腊月初就下起了大雪,接接连连的凝冻,把大小塘口都封冻起来。若想挑担水回家,你必须带上锄头和钉扒,砸开冰冬(即冰面)后,才能舀水。高塘的冰冬最厚,小伢家都喜欢在上面行走。二鬼子今年十四岁了,他也来走冰,胆子还特别大,径直往塘中心走去,越到塘中心,那冰层越薄,加上冰面又滑,他一不小心,猛地跌了一跤,不得了,那冰冬立即裂开。“扑通”一声,二鬼子掉进水里。这二鬼子却是个旱鸭子,在水里“扑通,扑通”地乱划。正在冰上走的小伢家,都抢着往回跑。齐声喊道:“不好了,二鬼子脱到水里去了。快来救人啦!”

    可巧,王和尚上街回来,刚到塘口,见此情景,“呸”的一声,吐掉咀巴里叼着的纸烟,放下腰篮。跳下塘埂,在冰面上走了三四步也掉了下去,他用拳头砸开挡在前面的冰层,游到中间把二鬼子托起来,抱到岸上,一手抓住二鬼子的胳膊,另一只手用巴掌狠狠地打着二鬼子的屁股,嘴里吅(音xuān)道:“我弄你个娭毑,不会水,你还搞水,老子打死你这个不要命的。”王和尚吅人时,居然一句“这个”都没说。二鬼子没有哭,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之类的话,就呆呆地任他打了几下。此时,两人身上都已透湿。王和尚打了几下也就放了手,骂骂咧咧地拎起腰篮,回家换衣去了。
    二鬼子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地抖了回去,又挨了张剃头的几巴掌。二鬼子娭毑把他的衣服拿到火桶里去烘烤,这套衣服湿了,又没得新衣可换,二鬼子只能躺在被窝里,整天都不能出门。他娭毑拿了八个鸡蛋,一具挂面送到王和尚家,对大娭毑说:“今天幸亏王队长,要不然,我家二鬼子不被淹死,也被冻死了。我来感谢王队长救命之恩,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送个挂面茶吧,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谢什么东西啊,这个,只要是人,都会救的。”王和尚在房里一面换衣一面说。
    “你要不收,倒叫我一辈子心里都不安。”
    “哎哟,你咋奈么客气,都是乡里乡亲的,叫我怎么好意思收哉!”
    “救人性命,可是天大的人情啊,是嫌少了还是什么的。”
    双方客套了几个来回,大娭毑终于把东西收下了。
    这场大雪,一直到二十左右方才化尽,而远处的山上还残留着深深的积雪。今年大丰收,汪山的亩产量,高过其他生产队的责任田。王和尚别提有多高兴。
    人们把丰收写在脸上,落实在过年中,用热热闹闹地欢乐,把这个年氛烙得红红火火。二十三这天,家家打扫房屋,把一年的秽气除尽。一到小年(家乡人把腊月二十四称为小年。),整个村子似乎沸腾起来。炮竹声此起彼伏,家家忙着把老祖宗请回家,将祖宗牌位供在堂心,此后,一日三餐,家里吃什么,必须先盛一碗放在祖宗的牌位前。
    接着,炒瓜子、炒花生、熬糖稀、炒炒米、揾(音wěn)糖、做豆腐......你无论走到哪,都闻到扑鼻的香甜味。

    煮熟的萝卜圆子和糯米粑这两种食物,必须大量贮备,因为在正月里,从初一到上七日,家里是不可以下生(不用生米做饭)的。
    最快乐的总是小伢家,他们挨家挨户地串门,到这家是炒花生,获得一把花生,到那家是揾糖,又能得到几块糖。把自己的小肚子,填得鼓鼓的。回家后连饭也吃不下去了,被称作“年饱”。
    王和尚知道,高塘和小塘最发鱼,到了二十六,就把这两个塘车干了水,起了几百斤鱼,一半分给社员过年,另一半卖了,再把王石匠的一口大肥猪买下来宰掉,分给社员。
    我家今年还有额外的收获,那几天落大雪,青壮年们都到雪地里去抓兔子,小爷腿长,别人一无所获,唯独他捉到两只野兔子。姆妈笑着说:“你走的是添儿子的运气,人家都为你赶了狗。”说得小爷心里美滋滋的。原来小娘已经怀孕,这在农村叫作“跨(音ká)门喜”,她这才知道,先前是她的前夫不能生育,心里特别高兴,幸亏和他离了婚。

    三十这天,小爷驮着我,带着小娘一起去上左岗街,街心里挤满了人群,喜气洋洋,人声鼎沸,买卖双方都得吼着说话,方才使人听得见。人们都在精心地挑选着各种各样的年货。小爷驮着我挤掉了半个命,才买齐了年货。还特地为我买了一把大清(形似喇叭的儿童吹奏乐器),两根甘蔗。
    今年过年,我家又多了三个人,大大、小娘和黄文举。我和小爷上街的时候,黄文举就在我家里给人写门对子。这可把老先生推了一把闲。
     他为我家作的对联是:上联:扫尽尘污兴宅第;下联:迎来龙凤耀门庭。横披:辞旧迎新
    他很得意的向我大大解释说:“上联意为,把旧年一年的秽气灾祸都扫干净了,家宅兴旺。下联预示,明年两位大妈要生龙凤双胞胎,光宗耀祖。”大大听后笑了笑,夸他写得好。
    姆妈和大姐从早上就开始忙年饭,杀了三只公鸡和一只老母鸡。小娘上街回来后也参与其中。
    中饭,家家都是一样,吃的是糊粉(山芋粉糊),不同的是其中的作料,为什么要吃糊粉呢?这是有讲究的,意思是把一年的苦日子糊过来了。
    太阳挂在西天,仿佛定格在那里,我的口水也不知咽了多少口,这时间,偏偏在盼望或等待中走得最慢,总会让你急不可耐。
    姆妈终于把请菩萨的饭菜做好了。小爷带着我,先请了五神菩萨,又请了九桠神枫和土地菩萨。天黑才回来,大大他们已经把大桌子抬到堂心的中央,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好菜,我以为就要吃了,谁知道还有一道程序,那就是请祖宗。还是请菩萨用过的菜和饭,又被摆到了祖宗牌前,纸钱烧着了,烟灰弥漫开来,充满整个堂心,当小爷炸响一挂小炮竹后,全家人都来磕头。从下午五点左右一直到现在,请菩萨和请祖宗的炮竹,就接连地响个不停。在过年期间,初一、初二、初三、初五、初七和十五都要请祖宗。十六早上还要请一次,为的是送祖宗出门 。

    各个房间里的灯都点着了,整个屋子都显得暖烘烘的。一家人围坐在大桌子周围,我和姆妈一起坐在火桶里。大大,小爷和黄文举推杯换盏,好不快乐。姆妈、小娘和大姐各倒一杯酒,只有我喝汤。大家相互祝福,说着吉利的话儿。我也用汤把全桌的人都敬了一遍。
    黄文举敬完长辈以后,又举起酒杯,对着大姐说:“祝你在新年里越来越漂亮,万事如意!”大姐立刻站起来相陪,两人对饮一杯。大姐的脸绽开了春天的桃花。小娘说:“奈大姐要还他一杯。”大家都赞成。大姐本来只想喝一杯,不想文举陪她,她也一口干了,此时酒杯已空,众意难违,只好又满上一杯,站起来伸到文举面前说:“我也祝你在新年里,事事如意!”说完又一饮而尽。
    大家拍手说:“这杯酒陪来,小黄应该喝三杯。她可是从来不喝酒啊!”
    “是,是,应该,应该的。”说完,文举连饮三杯。
    姆妈看看他俩人一来一去,心里有了主意。此是后话。
    我的红包,今年也是大丰收,一共收了六个。饭后,小爷也不去找人打牌了,说要文举谈古。谈什么呢?他们要我决定,我喜欢孙悟空,拍着手说:“好,就谈孙悟空吧!”
    于是,黄文举就谈起“西游记”。一家人喝着茶,磕着瓜子,吃着点心,安静地听着文举演义“西游记”。而姆妈、小娘和大姐照样做起了针线活来。
    一会儿,只见有人敲门,大姐把门开开,原来是王和尚。他断定今晚文举要谈古,所以,吃过晚饭就赶过来了,还塞给我一个红包。渐渐地,老疯子,王老小和生力青也来了。女人在除夕夜是不能串门的。
    开始,我听着很来劲,到了下半夜,两个眼皮子再也不听使唤,渐渐地合上,把我关进梦乡,也不知道他们听到什么时候方才散去。
   
    除夜--文天祥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
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
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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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舞灯

诗曰:
    灯
火映花触目红,欢天锣鼓闹春风。少男少女情心里,多爱多恩幻梦中。
    狮舞龙盘星闪烁,人歌云住月朦胧。良辰美得村民醉,但愿年年如此同。
    大年初二,小爷夫妻俩人双回门,到左家咀拜年去了。由于路远,姆妈又有几个月的身孕,所以今年不到无为拜年。
    农村里没有大型灯会,但从初二到十五,一直有串村舞灯(也称兴灯)的习俗,有龙灯、狮子灯、采茶灯、八仙灯、花船等。正月十六把灯具全部处理掉,称为残灯。去年是丰收之年,舞灯自然是少不了的。初二晚上,就有狮子灯队,到汪山来送灯帖,王和尚自然是接了。他叫五二子带着狮子灯队,先拜了三个庙基和九桠神枫。然后就在稻场上,八个举花灯的人,围成一个大圈子,灯光把圈内场地照得雪亮。看灯的人,就以他们为界,站在圈线以外。舞狮队的人,就在圈子内表演。
    这狮子,没有电视上的华丽。狮毛是用红、黄、白三色纸剪成的,那两个大眼睛,倒也金光闪闪,那是内用玉米芯,外包金纸而做的。胡子就是普通的白麻丝。令人好笑的是,狮子的后半身就是麻布袋。
    生力青和五二他们,早已在东南西北四方摆好板凳,各方用两条板凳架在一起,约有五尺多高。原来,这东乡舞狮之人,舞技不在狮头,关键是狮尾。等会舞狮尾的人,要从这些板凳上跳过去。曾有舞狮尾的人,跳过一米八高的板凳架子,而脚也不曾碰倒板凳。
    东乡人的狮舞,与武术相关,要有人打狮子回(一种特定的武术套路),汪山武风,远近闻名,狮子队的人不敢造次,就请求由汪山派人来打。王和尚当仁不让,假装客气地一抱拳说:“奈我就献丑了。”
    好和尚,脱下外衣,扎紧腰带,左手提着灯球,右手牵着狮子的胡子,入得场地中央。他把灯球放在中央的地上,那狮子头张着的大嘴,在灯球上方,摇来摆去,似乎要把狮球含起。那狮尾随着狮头的节奏左摇右摆。这王和尚先是朝东打,第一节套路将完,只听王和尚大叫一声“对”,同时一个飞脚,腾空而起。那狮子随着王和尚的叫声,一个大甩尾,舞狮尾的人,随着节奏也腾空而起,跳过架在东方的板凳。
    “好,好。”“带劲。”周围的观众都鼓掌喝彩。
    四节狮子回,四个方向,各打一次,然后结束,王和尚提起灯球,抓住狮子的胡子,走出圈子来,交给舞狮队的人。舞狮队的人也打了一场狮子回作为回礼。
    舞狮结束后,就是撩三花子,中间是小丑,手里拿着一把破扇子。两边的分别是大皇嫂和二皇嫂,一手拿一条手帕,都是男子扮的。跳一会,说一会,唱一会。主要是小丑说唱,两位皇嫂应答。据说这个节目最初与三国时关公有关。类似东北的二人转,可称之为三人转吧!不过现在的歌词是用来歌唱共产党和毛主席好。
    我最喜欢的是挑花篮,六个漂亮的小姑娘(当时我们都叫她们为小花奶奶),分成两排,每人挑着两只花篮。在两排中间,也有一个小丑,跳舞时总是蹲着走,那也是要一定功夫的。我还清楚地记得一段唱词,现录如下:“正月里吔,猜猜吔,正那 月的个正 啰,正那 月的个正--啰,家家户户点红灯 那么呀,过新啰--年啰!”我们把它叫做猜猜歌,一共十二段,其余的十一段,如今已忘得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那领队人,带着狮子到村子里去送喜烛。如果哪家有怀孕的妇女,或者是新婚夫妇,就到哪家去,送上一对蜡烛,说上一段好话。称为喜烛。其实不是白送,接受喜烛的人家,是要给红包的。年成好了,怀孕的女人也多了。汪山今年就有五个。我一家就收了两对喜烛。老先生是远近闻名的老寿星,每年正月老要收到好几对寿烛。整个表演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那狮子灯队又移师别村,一晚上要走七八个村子,做着同样地表演。
    黄文举近来遇到麻烦事,大丫缠上他了。在看灯的时候,他本来和我大姐在一起,她偏偏贴过来,挤在一起。她脸上抹了香粉,再搽点儿淡淡的胭脂,白里透红,似乎比我大姐还要好看些,那香气直往文举的鼻孔里钻。她总是东七西八的找他说话,偶尔还把身体往他身上蹭,使他浑身发颤。
    初四晚上,一场轿子灯看家以后,文举对大姐姐说:“莲子,听说杨家咀今晚舞龙灯,我们同去看看好不好?”
    “这大晚上的,还那么远去看,我不去,别急子,乃天总会有龙灯来的。”
    “文哥哥,她不去,我陪你去,龙灯比别的灯都好看些,我喜欢看。”大丫见大姐说不去,非常激动的说着。她把黄文举叫成“文哥哥”,这叫法成了她的专利。
    文举见此情景,一拍头顶,笑着说:“哎呀!看我多忘事,老先生叫我今晚到他那里,我差点失了约。”
    大丫气乎乎地说:“不去就不去,还者个什么由头(借口找什么理由。)!”说完一扭屁股走了。
    文举和我大姐,也各自分开回家。
    果然不出大姐所料,初八这天就有一班龙灯来汪山下帖。王和尚照例接收,反正就是几十斤稻的事,队里还有不少余粮,前几年苦,舞龙灯的也停了好几年,如今,让乡亲们乐一下,也是件好事,更显得汪山队有钱,他这个做队长的也好风光。
    晚上,浩浩荡荡的龙灯队,敲锣打鼓地从河底下迎水上来了,照例是五二子带着拜了庙基。然后王和尚吩咐在稻场上摆了香案,放了响炮,把龙灯接来,就在这稻场上舞灯。好家伙,这龙灯队领队的大锣足有簸箕大,一个劳力挑着敲打。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大锣叫筛金。
    龙灯也是篾(音miè)扎纸糊的,最大的十三板,最小的只有七板,今晚来的龙灯是十一板,可谓大龙灯。每块木板约有一米多长,上面有一截龙的身子,板下面有两米的长杆子,因此需要十一个强壮劳力才能舞得起来。第一板是龙头,是最重要最精彩的一板,龙头上插满绒花,最奇特的是,巨大的龙口里含着一颗大龙珠,那硕大的海脑里立着许多人物,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一百多个神仙和古人像。虽然是纸做的,但维妙维肖。这龙头,必须有两个劳力轮番举着。最后一板是龙尾。板与板之间以细铁链相连,如果静止不动,看上去好像一条龙,被斩断成十一截。若是舞动起来,因视觉暂留就看不出断开的口子了。那就是一条游动的龙。这龙比电视上布龙,毫不逊色。由于是纸糊,每截龙身里都有点亮的蜡烛。照亮了纸上的花纹,特别好看。
    那龙灯舞起来占的场地大,人们只能在稻场的边缘观看。领舞人举着球灯,指挥着那条游龙。随着锣鼓的节奏,一会儿首尾相咬,一会儿又上下翻飞,左右盘旋,翻江倒海,看得人是眼花缭乱。大约舞了将近十分钟,方才停住。
  这舞龙结束后,又停在队屋的大门前,龙头正对着队屋。那位手执球队的人高喊道:“要摘花的,图个吉利,八毛钱一枝,摘人物的一块钱一个,要喜烛的两毛钱一对,大家快点来,我们还要赶下家。”
    王和尚家摘了一个人物,生力青摘了一枝花。五个怀孕的妇女,各人要了一对喜烛。
    我们这班小伢家,就在龙头下,钻来钻去,据说钻了龙头,就可以得到龙的保佑,一年平安,事事如意。
龙灯进村是不能走回头路的,他们从村东的河边上来,又从村西出了村子。
    那黄文举心想摘一枝花,送给我大姐,在本队熟人面前,又不好意思下手,怕别人笑他。身边大丫半真半假地说:“文哥哥,你也摘一枝绒花给我哉!”
    “真不好意思,没钱。”黄文举笑着摇摇头。
    “小气鬼,我不信你八毛钱都没得,你就是送给我,我还不稀罕呢!”
    黄文举又笑了笑,以作回答。
    龙灯队又敲锣打鼓地离开汪山,到大宋庄去了,黄文举撇开大丫,悄悄地跟了去,谁知他刚站定,大丫就来到他的身边,笑着说:“我知道你喜欢龙灯,肯定要来,我就偷偷地瞟(这里读biào,盯梢的意思)子你,果然被我猜中了。”
    黄文举没奈何,笑笑说:“你真厉害,我服了你。”
    “嘿嘿,想甩了我,一个人来,没那么容易。”大丫说完,又把屁股在他身上蹭了一下。文举似乎习惯了,也不在意。只可惜,自己摘花的想法,今晚又成了泡影。
    这黄文举起了这个心事,也不是什么大的心事,所以他决定要做成。他预计,第二天晚上,这个龙灯队肯定要到钱庄,因为钱庄是个大村子,每家出一点份子就能接一张龙灯帖子。他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到综合厂里去了,晚上直奔钱庄,果然那里的龙灯已经开舞了。他终于如愿以偿,摘得一枝绒花,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裹着,揣在荷包里。兴冲冲地从马路上往回走。
    大丫没有看到文举,掉了魂儿好似,她来到我大姐的门前,从门缝里望去,只见我大姐一人在家打鞋底。又转了好几家,也没听见文举谈古的声音。她突然想起,文举肯定是到哪里看龙灯去了,她急忙跑上马路,隐隐地听见钱庄方向有锣鼓声响,便顺着马路往北走,传说小圩那边夜里常常出鬼,平时她听到人家谈鬼时,夜里都不敢出房门。今晚的胆儿突然大起来,其实她一心都在文举身上,压根儿就没想到鬼这个字,哪里有怕的。快到谷墩时,正好碰上文举。
    “这么晚了,你到哪儿去。”文举可能是明知故问。
    “我晓得你,你背着我来看龙灯,是不是的?”
    “不是的,谷墩的队长找我,帮一个人写状子(诉讼书),在那里吃了晚饭,刚刚写好,这不回家了。”
    “我不相信,奈块是写状子,一定是看龙灯。”
    “我都说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这么晚了,我们一道回家吧!”
    “反正,现在没人,我俩到奈过树窠里谈谈。”
    大丫说完,硬生生地拽着文举就走,来到范圩山上,在一棵不大的树旁。猛地一把抱着文举,只觉得那心儿怦怦直跳,呼吸声渐渐的急促起来。
    有虞美人一首吟道:
  红云弦月蓝天笑,暗恋知多少?情心入夜浴寒风,恰似腊梅花影雪花中。    香颜早已为君丽,犹怕遭君弃。露凝青叶梦含羞,试问含羞芳草几多愁?
   



30#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6: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2-12 10:39 编辑

                二十二  情殇
诗曰:花残弯月下,谁复忆孤芳。不胜清秋冷,难禁细雨狂。
      伤心嫌海誓,恨别妒时长。一把辛酸泪,依稀梦故乡。

  话说大丫将文举紧紧抱住,这
瞬间的爆发使他不知所措,犹如木鸡似地呆在那里。他真的没想到,这乡下的姑娘,竟有这么大胆,为了他而不顾一切。
  一弯新月高挂在天空,四周空旷寂寥,刺骨的寒风宣泄着一种莫名的悲哀。初恋的天真,一幕幕跳入眼帘 。 他们相拥促膝坐,挽臂踏歌行。牵手林间,漫步乡野。那银铃般笑声,曾经让他醉到痴迷,轻轻一吻,使他心动到发烧。然而,一场政治风暴袭来,幸福就在一瞬间嘎然而止。兀立在寒风之中,穿透胸膛的寒意,无情地驱散了他心底最后的一丝炽热。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头脑立即清醒过来。他人依然年轻,可心已不再年轻。他象一只掉进长河里的蚂蚁,波涌浪打,好不容易抓住一根稻草,漂上河岸,还没有找到安居之所,周围险象环生,不容他再有一丝闪失。他拍了拍大丫的肩膀说:“大丫姑娘,别这样,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我不管,我要嘛!” 她发出微弱而颤抖的声音。
  他必须狠心断了她的念想,他思考片刻便说:“你先放开,我俩坐下慢慢地说好吧!”
  大丫抱了这么长的时间,见文举丝毫没有过分亲昵地动作,那心跳渐渐地平静下来,一听文举要她坐下来慢慢谈,立即松开手,坐到文举的上风头,好为文举挡些儿寒风。
  “大丫,你是有婚约的,你没有解除婚约,怎么能这样呢!”
  “奈个小癞痢头,我一见他就讨厌,文哥哥,我今天说一句话,你记子,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他的。”
  “听说他大大是横山大队书记,你们定婚六七年了,你现在反悔,他们家是不会放过你家的,再说,你大大这一关,你能过吗?” 一提到王大头,文举又打了个冷颤,那张脸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更不愿意多想一会。
  “文哥哥,别管他们,你带我逃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我们可以开荒种地,你在家里烧锅,我一个人种地养你,可好?”
  这就是乡下姑娘的爱的语言,看来她真的可以为他献出一切。可是这种带有乡土气息的爱,一种天真的爱,甚至是原始的本能的爱,他无法消受。他能与她私奔么?不能的,他没有能力跨上那“爱的天梯”。不食人间烟火,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不是冒险家。浪漫的爱情,早已化成泡影。他不是不须要爱,他须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关爱,他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家。此时,他不能说喜欢她,这会增加她爱自己的信心。但也不能说不喜欢她,他怕伤害了她。于是他灵机一动,撒了个谎:“大丫,你还不知道吧!我实话告诉你。今年我是在生书记家过的年,在吃年饭的时候,生书记就把我和莲子的亲事定了。”此话一出,连他自己也懵了,什么慌不能扯,偏偏扯到莲子身上。难道是那杯酒,那张笑脸······。
  大丫一听,如五雷轰顶,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乃点比莲子孬(音hǎ)些哉!”
  “这不是好与孬的问题,关键是你有婚约。而生书记又是我的恩人。”
  “我娭毑,奈我这片心······” 大丫禁不住地抽泣起来。

  “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 文举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
  大丫果然停住了,文举顺势拉她起来。
  “你逗我,真不是个好东西。” 大丫就势又把文举抱住。
  “你看,快到半夜了,大丫,我们回去吧。家里人也着急了。”一面说一面扳开大丫合抱的手。牵着她上了马路,直到村口才松开。
  大丫理了理头发,回到家里,只见她娭毑还在堂心纺纱,其他人都睡了。在乡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丫连着文举,有些妇女早就看出来了,不免传到她娭毑耳朵里。她特地没睡,是在等大丫回来。
  “野到奈块去了,又是和小先生在一块吧?你要把握好自己吔,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大大不把你的腿打断才怪呢!”她轻轻地说,生怕王大头听见。

  “我和莲子在一块,不信你门朝问问,你别听旁人嚼舌条根子(说闲话)。我不会做奈些事情的。” 说完就上床睡觉去了。
  寂静的黑夜,躲在被窝里,她什么都可以想,以前,她的情心,在没完没了地讨厌那“小癞痢头” 中煎熬。直到遇到他,她才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才体会到思念一个人的滋味;才体会到快乐的滋味,尽管她还不知道“爱情”一词。不曾想,荡漾起美丽的泪花,如涟漪点点的思念,却无情地破碎在南柯梦里,终成飘渺,终成荒芜。她的情心,又在为得不到她的“文哥哥”而痛苦。她忽然恨起我大姐来,就是她依仗自己大大是大队副书记,夺了她的文哥哥。她在心里暗暗地诅咒我大姐:“这个臭屄,要是没有你,文哥哥肯定会要我的,乃天下雨被天雷打死,出门被车子压死,脱到水里淹死······”。她含着眼泪在唠叨地默咒声中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文举就来到我大姐门前,见门已开,轻声说道:“莲子,我能进来吗?”
  “进来,我把你的鞋做好了,不知可合你的脚,正要找你试试呢!”  我大姐正在那里梳头。大姐好像已经把他当成家里人,也不曾避讳。
  “那我得好好谢谢你,我也有东西送你。” 文举从怀里掏出花来,想直接递给我大姐,顺便摸摸她的手。
  “这么好看的花,我喜欢,你就放在桌上,等下我自己戴戴看。”
  文举只好将花放在桌上,大姐梳好头,对着镜子,把花插好,笑着说:“花是好,戴在我的头上不好看吧?”
  “好看,很好看。”
  大姐笑得很开心,她拿出做好的鞋,让文举坐在板凳上试穿,正好合脚。
  “这下好了,省得我跑一趟路,亲自送到你的屋里。” 大姐说完,又把花取下来,插在床头上。
  “我今天早上也不烧锅了,就在大姆妈家讨口稀饭了。”
  大姐仍然是笑。“你天天来都行,大锅饭,煮得多,不在乎你奈一口。”
  于是,他俩一起来到我家堂心,一起吃过早饭,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大丫不象电视上的女孩子,不管男方怎样拒绝,就是缠着不放,甚至寻死觅活的。可她不知道文举说的,是真还是假,她想证实一下。如果是真的,她不会再做白费功夫的事。于是,第二天上午,大丫上工趁休息的时候,把我大姐悄悄地叫到一边,轻轻地问道:“你和文哥哥订亲了?”

  “奈个对你讲的?不要乱说啊!”
  “呵呵,我乱说,是文哥哥亲自对我说的。”
  大姐笑了笑:“你别听他瞎扯(音 chě),肯定是说着玩的。”

  “是就是的呗,还瞒什么呢。”
  大姐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大丫心想,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那边朱大中在催促动工,于是两人一同挑土去了。
  其实,对于这事,大姐心里也没底,她心想,莫不是文举对姆妈提过亲,姆妈已经答应,但还没和自己说,以她的观察,文举对自己好像是有点那个意思。这样想着,又埋怨起文举来,还没有十分确定的事情,怎么能轻易和大丫说呢!咀巴也太不关风(嘴巴顿不住话的意思)了。
  晚上,大姐红着脸来问姆妈:“姆妈,我有一句话问你。”
  “你讲嘛。”
  大姐支支吾吾地说:“听别人说,文举和我订了亲,这事我咋不晓得哉!”
  姆妈心想,没有啊,但见大姐的样子,好像有愿意的意思。就问:“你可愿意哉?这事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今天表个态。”
  大姐又笑笑,半天才吐了一句:“姆妈作主就是了。” 那脸越发红起来。
  姆妈晓得她是愿意的了。就说:“只要你愿意,这好事就成了,你别急,噢!”
  “嘿嘿,我急什么东西哉!” 一面说,一面笑着回自己房里去了。
  姆妈找到文举,故意用责怪的口气诘问:“小黄啊,我听说,你在外头和别人瞎扯,说和我们家莲子定了亲,有这回事吗?”   
  文举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她没想到,大丫这么快就来求证他的谎言。毕竟他也是有过经历的人,还不至于十分惊慌,他想了一会回道:“大姆妈,我是说心里话,我很喜欢莲子,我正在考虑,向您和生书记求亲,又不知如何开口,又怕您和生书记不同意,既然有人把这话传到您的耳朵里,这也达成了我的心愿,我今天就向您当面求亲,愿和莲子结百年之好,不知您意下如何!”
  “小黄啊,我呢,也就比你大个六七岁,你是有文化的人,比我懂得多,你谈的奈些古书上,是有像你这样求亲的,可是你落在我这里,奈就要入乡随俗啰!不是我怪罪你,你不该在事还冇定之前,就对外人乱讲,这是一,其二呢,古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你就是喜欢莲子,你也该找个媒人来说,这才是正理。老生好歹也是个书记,总不会把个女儿瞎七瞎八的就送给你吧,外人怎么看呢?”
  “是的,是的,您说得句句在理,莲子对我就像对哥哥一样,我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
  “莲子这孩子呢,听话,只要你喜欢,我也同意,估计老生也不会反对的,所以,你就不必担心她了。”
  “但不知找哪个做媒人最合适,还请大姆妈给我指点一下。”
  “我看,你就找王大娭毑吧!”
  文举得了准信,高高兴兴地去了。

真是:身在异乡地,胜如故里亲。
      天教花月好,枯木也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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