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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风静云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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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庐梦【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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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楼主| 发表于 2017-5-1 06:58:4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   最后的童养媳  
仿红楼梦曲【终生误】    说什么儿女姻缘,都只为香火长延。人小小,晶莹玉露随云散,风猎猎,清冷柔丝飞絮旋。叹人间,城乡差距三千里。纵然是中华解放,村女仍熬煎。

    一九六二年的除夕,迈着轻盈的步伐悄悄地从人们身边走过。鞭炮特有的气味弥漫在汪山的上空。新春的气浪,漫山遍野。
    欢乐的年氛,衬托出王大头夫妇的不堪,他家的年如在针毡。正月初二,二女婿三女婿都来拜年,就是大女婿没来。照理说他应该是第一个来的,因为去年就已经定好了二月二的日子。王大头心里明白,这回大女婿若来,他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正月初二,二舅母又来了一趟,见大丫没有回来去年,连声叫苦,水也没喝一口,就回家了。她现在也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那边,书记家追着找她要人,她无话可回,只能挨骂。这边,王大头家里的也怪她,不拿自己的亲外甥女儿当人,小狗小猫随便乱配。

    这王大头,何曾不想把女儿找回来,到哪去找呢?怎么找呢?他斗大的字不认得一升,从来也没有单独出过远门。如果不是出门流浪,正常的外出,还须大队证明,公社审批盖章。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麻烦的事。弄不好人未找到,却把自己给丢了。他压根儿没想到报案,何况,即使报了,这包办婚姻的事,政府还不一定支持他,也不能帮助他找人。更糟糕的是,他是一家之主,他一走,这家怎么办?他的苦,只能发泄在抽黄烟中。
    该来的总会来,世事如此,爱情如此,幸福如此,灾祸亦如此。 二舅母见大丫没有回家过年,知道她是有意逃婚。缩在家里不敢出门,直到陈家的人上门来问,不得已告知以实情。当即被骂得个狗血喷头,她半句嘴也不敢回,家里的水瓶也被陈家人摔碎一个。
    正月初六,陈家的小癞痢头拽着二舅母,并带来七八个劳力,一齐来到王大头家要人。 名为要人,实来发泄。王大头知道事情不好,要三丫去找王和尚。
    三丫找到王和尚,把事情说了一遍,王和尚吩咐三丫再去找生力青等几个小青年,又叫五二子带两包东海纸烟,和自己一道前往王大头家。这时,王大头门口已经围满了人。他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只见那个小癞痢头,正在摔打东西。二丫和小妹妹们正在护着东西,凭几个女孩子怎么也拉不住,那水瓶和茶几上的茶杯等物,已经摔碎了七八个。王大头家里的蹲在门拐瑟瑟地哭泣。
    王和尚一把将小癞痢头胳膊抓住, 小癞痢头感觉胳膊象一把大钳子夹住一样,动弹不得,只听王和尚说:“小伙子,别激动,有话坐下来好好讲。” 说完,把小癞痢头按在椅子上。
    五二子也没歇着,拿着纸烟,把和小癞痢头一同带的人,每人散了一根。客气地说“先抽根烟,有理好好讲,新正月的,不要伤了和气。”
    那些本是局外之人,来的目的不外有三,一是给小癞痢头壮胆,二是怕小癞痢头被打,起保护作用,三是来恐吓王大头的。新正月的,又有烟抽,又在外村,他们自然是不会生事的。
    “这事也是怪气人的,开亲七八年,婆家花了多少钱,临结婚了,你把人搞跑掉了,你王大头不是坑人吗?”  一个叫陈东的来客这样说。五二子也不理睬,只当他唱洋腔。
    这里边,二舅母见王和尚来了,就说:“王队长来了,正好,今天就把这事好好地讲讲。”
    “我不和你讲,你算什么东西,不是你小能豆子(贬意,逞能的意思),能有今天这事吗?这个--,你自己看看,这小癞痢头能配得上大丫姑娘吗?要讲,你回去把陈书记找来,这个--,我和他也是熟人,我和他讲。”  王和尚毫不客气地回她。
    “哎哟,我的好心都被当作驴肝肺了,你不和我讲,陈书记也没功夫和你讲,他要讲,那就上公社和区里去讲了。”
    “奈我,就等着到公社和区里和他讲去。” 王和尚又吩咐五二子:“你把他们招待好,我还有事去。” 说完径自走了。
    五二子又拿出纸烟,再散一圈,最后也递一根给小癞痢头,说:“大······” 他本来要喊大姐夫,突然感觉不对,马上止住,改口说:“大过年的,你也消停点,事情怎么解决,也犯不着你来胡闹。” 说完就坐在他的身边。
    小癞痢头眼水汪汪,也不接烟,呜咽呜咽地,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这边二舅母发话了:“大姑爷,你在房里躲着也不是个事,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凡事都有个了结,今天我们就把事情掐断吧。”
    这王大头,一方面恨自己的女儿不为自己争气,另一方面也对陈书记有深深的愧疚感。要不是陈书记的扶持,在奈三年自然灾害里,他的女儿至少要饿死两三个。现在遇着这事,是他始料未及的,更是他不能左右的。他手拿着黄烟袋,慢腾腾地走出来。坐到桌旁边的椅子上。瞅了小癞痢头一眼。再回过头来对二舅母说:“这事,是我们家冇理,怎么了断,你二舅母有什么话讲哉?”
    “怎么了断,人看来是要不到了,奈人家的损失,你怎不能不赔吧!”
    “你讲哉,赔多少?”
    “你把人家年纪拖到这么大了,这个算不清,就不讲了,就算每年花的,按一年二十块来算,七年也要一百四吧!”
    王大头低着头不作声,他家里的,一听要这么多钱,马上接过话题说:“我娭毑,我这么个穷家,一下子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哉,你代我向陈书记求个情,少点吧。”  女人家很少考虑事理,特别是农村里的妇女,她们只看重过日子,一提到花钱的事就特别敏感。
    “呵呵,这个数,只是我说的呀,还不一定能算数,人家要的也许还不止这个数目字呢,我这是说个大概,好歹我们是亲戚,我可是向着你家的。”
    “我认了,你别听她的,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这个债还上。”
   话说到这里,二舅母也无话可说,一行人在王大头家吃了午饭,方才离开。
    第二天,二舅母又来到王大头家传话:“我好讲歹讲,口水都讲干了,陈书记总算答应只要一百块。”  
    其实,陈书记是个老军人,性格耿直,可怜王大头家穷,直接抹掉四十元。王大头终于松了一口气,说了声谢谢。

    虽说事情是了结了,可这一百块钱,也愁坏了王大头。摸摸老底,家里现存的也只有二十块。一咬牙,决定把家里那头猪卖了,可这猪才一百斤多一点,正是长肉的时候,关键是食品站还不收,为此,王大头没法,亲自来我家求我大大帮忙。大大一口答应,帮他在站里找了熟人,还给这猪评了个二级,才卖得了四十几块钱。王大头家里的,又到另外两个亲家,又借了二十块,凑起来还不足八十。
    就在王大头为那二十块钱发愁时,张寡妇找上门来,对他说:“大爷,我晓得你家要钱用,我这里有三十块,是我平时省下来的,一时也用不上,先借给你垫上。”
    这等好事,王大头没有理由拒绝。对张寡妇感谢不已。这下子,总算把钱凑够,送到二舅母家里,再由二舅母送到陈书记家。

    却说这张寡妇,早已看上了王大头家的几个姑娘,想给黑狗讲个老婆。四丫呢?已经十三岁了,马上可以许人家,自己也能挣工分,王大头肯定不给。所以她心里相中了五丫,五丫今年才十一岁,去年接了四丫的牛,这牛今年六丫也能放了,所以,她借这个机会,主动借钱给王大头,以便亲近好说话。
    她自己又不敢和王大头直接说,她吃不准他。左思右想,还是找王大娘妥当,她和王大头家里的关系好。于是,她承王大娘洗衣时,自己也拎着洗衣篮子跟上了,她俩把洗衣板放在一排,边洗边谈。
    “大娘哎,我有件事,还要麻烦你吔。”  张寡妇亮着大嗓门,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什么事哉?”
    “我想个小女儿,我想把五丫头抱家来养,我又不好直接跟他家讲,我想托你帮我传个话。”
    “我娭毑,这事还冇成,你嘶(音xī)什么东西哉,轻点,让人家听了不好。”
    这张寡妇压低声音笑着说:“我就这么大喉咙,讲惯了,不讲多少了,就一句话,你可帮哉?”
    “亏你想得到,这是新社会吔,多少‘样媳妇’都解约了,你还想要样媳妇。”  王大娘也笑起来。
    “乡家四(谐事),乡家五(谐武)。没人报告政府,奈个来管,我还是一句话,你可帮?”
    “什么帮不帮的,我也冇把握。”
    “我求你了,你就帮我传个话,好吧,成不成我都不怪你。”
    王大娘说:“奈我就讲讲看,成不成的事,奈天晓得。”
    “奈就谢谢你了,你跟他家讲,我一定把五丫当自己的女儿养,不会亏待她,女儿又不出村,就在他边上,是好是歹他能看到的。”
    当天晚上,王大娘就找到王大头家里,对她说:“张寡妇看上你家五丫,想抱家去养,怎么讲哉?”
    “女儿的事,我作不到主哦!只有大头同意才行。”
    “你把一句话不算账嘪(mài),试试看哉,在边上讲一个女婿,不就搞招进来差不多啊,到你们老来时,也有个照应的。本村人知根知底的,我看黑狗奈小伢,不孬。汪山本来就是亲连亲的。”
    这王大头家里的,本是个无主见的人。听王大娘一说,就点头称是,答应回家和王大头说说。
    王大头家里的回家以后,就把王大娘的话一五一十地向王大头讲了,不料王大头一口应允。
    我也想不到王大头为何如此爽快,亲爱的读者,你们猜猜看。

连天阴雨风苍苍,身冷心寒恨断肠。

昨夜曾温春梦暖,醒时依旧少晴光。

52#
 楼主| 发表于 2017-5-1 06:59: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  分家  

诗仙太白有诗云: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当严寒与早春对峙时,迎春花还未开。回首墙角疏梅,隐约含苞,冷蕊待露。春水尚瘦,北雁难归。   

    正月二十八,张寡妇带个挂面茶,一套外衣及鞋袜,把五丫接回到家里,这五丫无可奈何,只得听父母的话,进张家门时,先走到灶台底下,用火钳在锅洞里拨了几下,又走到鸡塞边,用小竹棍子在里边捅了几下,接着在猪槽里,鸡食钵里都划了几下。以表示以后在家里会烧锅、会养家畜。暂且不表。      


    自从小弟出生以后,大大看我的眼神似乎不象以前那般可爱了,他一回来,首先就抱起小弟亲热;自从那小妹出生以后,小爷对我不如以前那样喜欢我了。他做工回家,抱的是自己的女儿,哪有心事理睬我。大姐也生了小宝,说是我的外甥,正在坐月子,姆妈每天要抽时间到她家帮忙。反正我已经上学,对这些也不太在意。有得吃、有得玩才是我的头等大事。

     一个浅浅的笑靥将东风叩成梨涡,春心已嫣然,试着将花朵儿别在耳际,空气开始传播馨香。各种各样的花儿陆续开放,白天越来越长,正是做大事的好日子。大大和小爷筹划着拓(音 tuò)土基做屋。因为,两家都有了孩子,人口将越来越多,这个家,迟早势必要分的。

    记得那是星期六,上午,小爷在水库上边的大四斗(一块大田)里,用牛犁了大半个田的泥巴。春季水多,不用挑水浸泥。下午,小爷叫上大孬子,把大水牯和大水纱牵来踩泥。所谓踩泥,就是人牵着牛在泥巴不停地转着圈子走。虽说阳春三月,春风和煦,艳阳高照,但是赤脚走在泥巴里,却还冰冷刺骨。可我不知道这些,觉得好玩,也把鞋脱下,要替换大孬子,大孬子乐得休息,就让给我了,我牵着大水纱,跟在小爷的后面,陪着牛,转着圈子在一尺深的泥巴里行走着。刚下泥时,脚特别冷,但走了几圈以后,那脚也麻木了。泥越来越稠,越来越黏,令我落脚容易拨脚难,幸亏小爷及时看出,立即要大孬子下来换我。   

    第二天就拓(音 tuò)土基,全队的劳力和能挑的小姑娘都来了,老疯子也来帮忙做事。汪山队的土基模子大,强壮劳力挑一担泥,只能拓四块,而小姑娘一担泥,只能拓两块半。生力青拓得最快,只见他,两手抄起一大块泥,往土基模子里一掼,右胳膊肘在模子上一刮,多余的泥,放在下一块基地上,双手拉起模子,罩在刚才的泥上,如此重复,一块块的土基就是这样拓成的。他的腰劲足,很少见他站起来休息一会。因此,这天,他一个人就拓了两千多块土基,而其他人只能拓一千六七。   

    姆妈给我的任务是看护拓好的土基,因为,泥巴未干,很容易被狗和猪等畜牲糟蹋坏。我拿着长竹竿,在周围巡视,不让家畜靠近。   

     接下来就是晒,等晒到五成干时,又请了几个小姑娘来修土基,就是用镰刀修掉土基上突出的泥土。大约五六天,土基干透了,又叫一些人,将土基收起来码好成堆,再用稻草盖住,以防雨淋。   

    大大把做屋的材料备齐,不到一周,新屋落成。屋头盖的是金黄色的新稻草,屋内是雪白的墙壁,十分漂亮,在我的眼里,它是汪山最好的草屋。新屋就在老队屋的西边,王石匠家后面,也面对高塘,屋前一大遍空地,那是王石匠家的屋基地,留着做新房用的。         

    按照农村里老规矩,都是由老大到老小依次分出家门。而且新屋又是我家做的,当然是我家要搬到村西的新屋里住了。   

     那是六月初六,风和日丽,蓝天白云,喜鹊喳喳叫,夏蝉嘶嘶鸣。大大扛着两棵青竹子,竹竿上扎有松枝和柏枝。姆妈挑着一担柴,我抱着小弟,首先来到新屋,只见门上贴着大红对联:上联是:华堂喜纳高塘水;下联是:紫气青睐大宅门。横披是:福绕祥萦。这是大姐夫的杰作,那房门上贴的是什么对联,现在已经忘记了。接着,三爷和小爷就把床等物搬过来了,东西不多,不到两个小时就搬完了。中午,大家都在我家吃了新锅饭。      

     农村里分家,吵咀打架的事经常发生,都是夫妻一帮风。我大大倒好,自己是大队干部,又是老大,既不想得罪兄弟,又不敢得罪我姆妈,索性凡事不问,一切事情都推到我姆妈一个头上。老祖屋自然归小爷,可是老的农具和家具总是要分的。而这些东西都只有单件制,分家时全部留在祖屋里,名义上是两家共用,实则是小爷一家独占。   

     小弟特别搅人(不乖,喜欢吵闹),天又热,在竹榻上他睏不着。姆妈想,小爷的女儿才几个月,整天抱的多,睏着时可以放在床上,她想到这里,就去找小娘。说:“小娘,我家小牛搅睏,非要用摇床摇他,才能睏得着,这个夏天,你把摇床给我用,明年给你用,可有兆?”   

    “不兆哦,我小伢也要睏。”     

    “噢-----,分家时什么东西都在你家,我先用下摇床也不兆啊!”     

    “讲不兆就不兆,你生的是儿子,贵重,我小伢是女儿,就不是人。你分明是欺负我生了女儿,拿我不当人。”     

    姆妈本来是抱着大希望的,谁知小娘一点也不容情,把说出这些话来,就和她理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争吵起来。我姆妈气不过,就去抢摇床,小娘就按住摇床不放。这样难免发生肢体冲突,这时,小爷来了,见自己的老婆处在下风,上来就是一掌,把我姆妈推翻在地。姆妈想不到他们夫妻这样翻脸不认人,百般委屈涌上尽头,眼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姆妈也是要强的,此时她知道,一对两,她是斗不过他们夫妻俩的,她爬起来,指着小爷的鼻子说:“你小盒子,你现在成家了,不要漂流四海的了,你也不想想,你的家怎么来的,我对你怎样,你心里清楚,你恩将仇报,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我找你老大去。”  姆妈说完,转身就走,背后,小娘乌七八糟地乱吅(音xuān) 。   

    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唐  秦韬玉《贫女》   

    姆妈也是个急性之人,受了这份气,不能忍得,急着去找我大大,先是找到窑厂,说是到大队部开会,她又赶到马庄大队部里。    大大正好开完会,与几个干部在闲聊,只见我姆妈闯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地把心中所有委屈全部发泄在他身上。 并拽着大大立即回家,背后那些干部们直摇头,都说我姆妈厉害,老生是“妻管严” ,这些话象毒雾一样,弥漫在新庄大队的上空,久久难以散去。    真是:偶因一着错,背上悍妻名。         

    且说大大被我姆妈拽回家后,就去找老小,问他:“老小,你为什么事,打你大嫂哉?”     

    “我乃打子她啊,她先动手打我家里的,我来拉她,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倒地的。”         “无论如何,你是男人,你不该出手和女人纠缠。”     

    “你说得好听,奈我就让她把我家里的打死掉。”     

    大大见此事也说不清楚,估计老小是不认错的。心里有些气愤,但不知如何发作,愤愤地回家了。只见他对我姆妈说:“我把他狠狠的刮了(批评的意思)一顿,他说这事就算了,不会有第二次了,至于摇床嘛,他家孩子也是需要的,他让我自己打一张,账记在他头上。”     

    “奈不行,他打我,他不来向我认错,我不放过你吔!”     

    “他又不是小伢家,他认他的理,你要他来向你认错,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输得了这个下气!”     

    “怎么输不得,好歹我也是嫂子,她就能打得吗?” 姆妈的声音很大。

    正好,打火更的老疯子路过我家门口,他听到我姆妈的声音,就走进来问:“你们俩为什么事在争哉?”   

    “老革命,你把锣放下,在我家坐下子,这事你给评评理。” 姆妈请老疯子在大桌旁边坐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给老疯子听了,老疯子听后把大腿一拍,说:“奈他要认错,乃有小叔子打嫂子的道理,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放心,这个事我包了,他要是不认错,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晚上,老疯子叫张大娘炒了几个小菜,把我一家及小爷都接了去,在席间,小爷敬了我姆妈三杯酒,并当着众人的面,向我姆妈赔礼道歉。   

     原来,下午老疯子已经把小爷吃住了,小爷怕惹上老疯子,以后麻烦不断,就答应老疯子认错的要求。     第二天,家里就叫来木匠,给小弟打摇床,晚上,为了答谢老疯子,姆妈也把老疯子一家请来,共进晚餐。

         

    仿红楼梦曲【喜冤家】    忘恩人,贪难够,死缠强占没来由。却道是争图小利无情兽。觑着那,承宗继祖遮天手;受苦的,浴雨迎风漾柳愁。叹孤身异立,从此恨幽幽。


53#
 楼主| 发表于 2017-5-6 18:45: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二  小辫子
   

    江水滔滔长向东,几朝阴雨几朝睛。
    平常百姓求温饱,任尔东南西北风。

    七月的夏日,艳阳高照,田园中到处都盛开着鲜艳美丽的花朵,还有那山坡上郁郁葱葱的小草,阵阵的微风从远方吹来,空气中便飘满了清清淡淡的花草味道,甜甜的,香香的,不浓也不混杂,香而不腻,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弥漫开来。时近立秋,早晚吹来的风,很是凉爽。
    小弟去年没剃满月头,直到今年的二月二,才请张剃头的给他剃了,姆妈特意要张剃头的把小弟脑后的毛留着没剃,现在已经打成了一个两寸长的小辫子。张剃头的那天还在我家吃了午饭。小弟的脸由刚出世的圆型变长了,现在刚会走路,我天天带着他,训练他走路。这天,我带着小弟在稻场边上老树底下玩。只见小辫子一面打草
(yào)子,一面说着话儿,似乎是有意说给我听的。      “我弄你娭毑,老生好啊!去年添儿子,今年做新屋,这些都是要票子的啊!还是当干部好嘛,钱在大队里照拿,我看他年底可还得起,老婆一分工都不做,养在家里做太太。好雅。”
    小辫子,队了脑后留着小辫子以外,另一个特点是,冬天喜欢穿长棉袍,就那一件,天天穿,腰间用一根草绳子扎着。此时天热,他头戴一顶家传几十年的旧斗笠,上身没穿衣,披了一条三尺长的老布大手巾,下身穿一条大腰短裤,腰间还是一用根草绳子扎着。他总是爱管闲事,咀巴整天呱啦呱啦地讲个不停。不过他打的草
(yào)子可谓一绝,有劲道,长短一致,粗细均匀,外观光滑。据说解放前,有些地主还慕名请他打草子,我家做新屋时,就是请他打了网屋头的长草子。队里捆稻用的草子,十有七八是他打的。捆稻的劳力,个个都说他打的草子好用。别看他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担水担粪的活儿,可不在他的话下,他的身体是特别棒的。他整天闲不住,外出时总要带点什么回家,哪怕是一把稻草。他常说:“长(音 zhang 生发的意思 )家有如针挑土,败家有如浪淘沙。” 如果他看到无人拾的牛粪,就用一把稻草,用手把牛粪捧到稻草上,然后包起来带回家。他不吃烟,认为烟会秋(方言 熏的意思)心,最是伤肺。每天晚上,他喜欢喝三杯老酒(大约一两),他说“喝了好睏觉”。但他不嗜酒,从来未见他醉过,哪怕是喝喜酒。
    人们都说小辫子生了一颗坏心,比方说,他经常故意把扁担放在路中心,如果哪个女人从上面跨过,无论大小,都要挨他一顿臭骂。谁家的女人要是把内裤和用片晒在显眼的地方,若是被他看到,也是一通闲话,他总是抹着那撮山羊胡子说:“我弄你娭毑,奈些撬袴(方言 音  ka)片也是乱晒的,咋不晒到你男人头上去哉。”
    二鬼子和黑狗他们嫌名字不好,要改号(名字),他非闹着人家办“送号酒”,否则他不准别人叫他们新号。直到他们几家联合办了一桌酒才罢。
    我已经能听懂小辫子的话了,知道不是好话,就把小弟带回家,将小辫子的话说给我姆妈听,姆妈听后说:“他说得也是啊!我也要做点工了,靠你大大一个人工分,养不好你和小弟了。” 姆妈咀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是老大不高兴的,你小辫子是长辈,要是好心,就当面讲,我也能接受,犯不着在背后嚼舌条根子,这不是明摆着损人嘛。
    小辫子是汪山村辈分最长的朗咯,当面人称小爹爹,只有在背后,才叫他小辫子。解放前,他家的田地最多,所以化为中农成分。对此,他老大不高兴。
    他曾说:“老子辛苦挣来的田地,都被共产党分掉了,还把老子化为中农。什么穷人,都是懒出来的,本本分分地种田种地,都不穷。我弄你娭毑,大宋庄老文学,一天好日子也没过,吃也舍不得吃,穿也舍不得穿,把省下来的钱都买了田地,不到一年就解放了,也被化为地主,不亏心啊!你娭把我操,范圩的老歪头,本来家里是大有钱的,就被他吃喝嫖赌败光了,吃一生生,喝一生生,玩一生生,反而是贫农。奈些化成分的人,真是屌操瞎了眼睛。”

    有一天,小辫子闹粪(拾粪),走到我家门前过,正好碰到我和桃子姐在唱歌,唱的是共产党好。他一听,又来气了,把狗屎掩子(粪筐)和狗屎扒子放下来,抹着山羊胡子说:“桃子啊,我问你,共产党好什么东西哉?”
    “共产党帮助穷人斗地主,闹翻身,打倒蒋家王朝,解放全中国,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

    “你小伢家,不晓得什么东西,共产党好,好她娭毑屄。” 小辫子又是一通胡言乱语。
    姆妈在家里听得真切,知道小辫子又要唠叨半天,就抱着小弟,到老疯子家去串门。故意对老疯子说:“刚才你家桃子和我家小草唱共产党好,不知怎么招惹了小爹爹,又在奈里七扯八拉地说共产党的不好了。”
    老疯子一听,气得火冒三丈,连忙问:“他在乃块呀?”
    “就在马路边上。”
    老疯子一步跨出门来,一路小跑来到村西。呵呵,只听小辫子还在奈里发牢骚:“共产党好,我操他个娭毑,好,奈三年,搞大跃进,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产他娭毑,把几个稻田里的稻,移到一个田里,报高产。高产还把人饿死许多,解放前低产,老子还冇吃过树皮,高产了,老子还吃树皮。”
    小辫子自言自语,越说越生气,也不曾注意后面,直到老疯子抓住他的小辫子,把他的头拽得往后仰,他才打住先前说的话,“啊哟”了一声说:“乃个啊,害屌操的,拉老子小辫子,快放手。”
    “乃个啊,共产党。”
    小辫子这才听出来是老疯子的声音。连忙说:“啊哟,大侄子啊,你放手哉,拉子痛啰。”
    “你乖乖地跟我走,我不用劲拉。”
    “好,好,我跟你走。”
    天上,飘飘的白云边,两个茹雀(一种体型较小的黑鸟,勇猛,能够打败比它大得多的麻鹰。)正在追赶一只麻鹰,我和桃子姐拍手叫道:“茹雀哉,打麻鹰啰!茹雀哉,打麻鹰啰!” 正好老疯子拉着小辫子从我们面前走过。桃子姐又高声唱道:“共产党好,共产党好,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

    老疯子把小辫子拉到自家的堂心,指着毛主席像对小辫子说:“跪下,你对毛主席发誓,你今后再也不说共产党的坏话了。”
    姆妈正和张大娘谈白,见此情形就说:“哎呀,老革命,小爹爹年大辈长的,你就放了他吧!”
    小辫子一见我姆妈为他说情,就说:“是的,大侄子,我站子讲不是一样的嘛!”
    “不行,一定跪下,一天到晚,一张臭咀巴, 呱呱地叫子不歇,多管闲事不说,居然还反党,你要不跪,我把你送到公社里去,有你好看的。”
    姆妈抿住咀巴在偷笑。而那小辫子只好乖乖地跪下说:“毛主席,你朗咯万岁,万万岁!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向你朗咯请罪,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共产党的坏话了。如果说了,天打五雷轰。”小辫子说完,转过头来对老疯子说:“大侄子哎!这歇有兆了吧!”
    “好了,起来吧!别走,坐下子,我给你上一堂政治课。” 老疯子吩咐张大娘给小辫子倒了一杯茶。
    小辫子起来后说:“我还有事去,以后再听吧。”
    “怎么喳,你不愿意听,我真到公社里回报去哎。” 老疯子不依不饶。
    小辫子只好坐下,心里有气,也只能忍着。面前的茶杯里,冒着热气,他碰也不碰一下。
    “照讲呢,你是长辈,这不假,但是,长辈不长理,在理面前,我就不认你长辈不长辈的了。解放前,就你有几亩田地,你可看到大多数人是冇田冇地的,现在呢,地是大家的,共同种,平均分。平富差距小了吧?是的,前几年,是饿死了人,奈是大灾年,你不晓得啊!当然,可能上面也出了奸臣,没有按毛主席的指示办。现在不就好了,你看这两年,饿不死人了吧?你讲对不对?”
    小辫子只得点点头。
    “是的嘛!还是毛主席领导的共产党好,小爹爹,大姑爷还拿着国家工资呢!要是旧社会,恐怕享不到吧!” 姆妈在一旁插言打趣。
    “是的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老子跟毛主席共产党打天下,天天把头拎在手上干,好不容易打下了人民的江山,你还不服气吗?老子也是共产党员,你也来反对我啊?就凭你还能翻天吗?”
    这时候,如果有地窿,小辫子会钻进去的。可巧外面传来匠人的么喝声:
    “锁整啰,配钥匙哦,包烟袋哟,打银器哟!”
    姆妈说:“我要买把锁。” 说完就抱着小弟出来了,那边老疯子也要包烟袋,一齐出来叫匠人。小辫子正好趁机出来,悻悻而走。

【调笑令】    调笑,调笑,长辈谁能教导?中华涌起东风,天空朗朗日红。红日,红日,还把古风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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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5-18 10:11: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三      把戏

浮云

放眼空无际,此身何处系。  曾将烈日追,每把群星戏。   

环宇任天高,绕峰凭意气。  清风知我心,送到相思地。  

   

    如今的我,已经厌倦了肥鱼大肉,更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蜗居在一方荧屏里,什么都可以听到,什么都可以看到。过着以前做梦也梦不到的日子。可是,此心并不觉得十分快乐。日薄西山,夜已将至。我走在铺满黄叶的小路上停住脚步,望着身边缤纷而过的红男绿女,悠然想起某段尘封的时光。   

    那时,交通不便,人们出行都要步行。村里人上街的极少,而且街上也不能用农产品直接付钱,所以,小商贩们挨村叫卖,把人们需要的东西送到村里来,村民们可以用农产品直接交换他们想要的商品。有摇大鼓的、有卖缸卖坛的、有卖糖换饼子的。而匠人们也是走乡串户地找活计。什么“补伞啰!”、“磨剪子铲菜刀啊!”、“可有雁镰刀锉啊!”、“挑牙虫那!”、“补锅啊!”、······诸如此类的叫声不绝于耳。但是,让我记忆最深的,还是那些来乡下的把戏班子。   

    下乡来玩把戏的很多,几乎每月都有。先说那扁担戏,也就是一个人,挑着一担道具,走进村里,铜锣一敲,就有许多人围过来。问明节目,如果是新鲜的,就有人去向王和尚提要求。王和尚一点头,那就看呗。

    于是,那人就用扁担把其中的一个大木箱子顶起,立在地上。箱子底部有一块大蓝布围帘,自己就站在蓝布围帘里,箱子上面就是舞台,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木偶演绎着童话般的故事。叫人捧腹大笑。而台上那些木偶的对白及锣鼓音乐,全是围帘内一人所为。这些人,流浪卖艺,有时也乞讨。那天晚上,他就在我家吃了晚饭,之后就留宿在我家,很方便,农村里稻草有的是,往堂心地下一铺,就成了他的床。     

     猴戏来得最多,有单独耍猴的,也有把戏团耍猴的。单独耍猴的无异于乞讨,那猴是乞讨的工具。比猴戏稍大一些的就是加点狗钻圈,猴骑羊之类的节目而已。最吸引我,且又带刺激的是那些大把戏。他们能在一块红布内变出许多东西来。小辫子说,那是摄法(魔术),把人家里的东西摄来了,演完后又还回去。如果不还回去,下次就不能摄来东西了。好奇的我,总被这神奇的摄法迷倒了,做梦也想学会摄法,我要把戏台上皇后穿的衣裳,摄取一套来给桃子姐穿,肯定比戏台上的花奶奶更好看。可我不知道到哪儿去学,自己在家里天天拿着红布,翻来覆去地练,怎么也变不出东西来,摄法,竟成了梦幻,直到如今,我也不会摄法。   

    还有那些练气功的,令我羡慕致极!他们生得膀粗腰圆,寒冬里人们穿着棉衣尚且瑟瑟发抖。他们光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单裤,却热汗涔涔。行功前,气功师常要勒紧了裤带,作深呼吸,把肚子鼓得圆圆的,同时两手用力,在胸前划动着,手背青筋暴起。这时,气已经运足了,可以单掌开砖,或头顶碎砖。最可怕的是躺钉板碎青石了。人躺在满是铁钉的木板上,再用几百斤重的石板压在气功师的腹部,有熊腰虎背的大汉抡着大锤,四周的人鸦雀无声,都为这人捏着一把汗,生怕他被钉死在钉板上,说时迟那时快,大锤毫不留情地砸下去。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巨石碎成两断,气功师却从钉板上一跃而起,接踵而来的是掌声和尖叫声!   

    我曾见过一位气功师,把一个大铁球吞到肚子里,然后又将其吐出。真是奇人也。 还有那钢刀切腹、铁叉刺喉等节目,令人惊叹不已! 气功师们表演完后常常托着药盘子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钱的捧个钱场,无钱的捧个人场,这里有上等的狗皮膏药,各位父老乡亲,您劳动时不免有跌打损伤的,你花个毛儿块把的,保您平安。”一时间买膏药人还真不少。   

    看过气功表演后,我们一班小学生无不痴迷地模仿,天天演练,可是谁也没有练出气功来。而小辫子却说他们吃了“壮”,他的话一语中的,我们之所以练不成气功,是因为我们没有吃“壮”。这能吃的“壮”竟然这样神奇,我很想吃点儿“壮”,但不知在何处能够找到它。那时的我,绝对相信神仙的存在,在我的想象中,“壮”可能是一种仙药,要历尽千难万险才能得到,就象白娘子上仙山盗仙草一样。

    叫人做噩梦的表演,那就是杀人的把戏了。 记得是秋天,天气已凉,人们穿的是夹(音ga)衣,被杀的是一个小女孩,长得和四丫很象。只见一个男人拿着牌刀,就是家庭中切菜用的那种刀。刀口锋利,能把木棍子斩断。人们都看得真切。三丫心肠最软,一听说要杀人,急得叫起来:“我娭毑,怎背哟,别杀人啰,我都哧死了。” 引起身边人都笑起来。她也顾不得,哧得躲到一边去了。那人可不理会三丫的叫声,说道:“小丫头,我要杀你了,可怕?”   

     那个小丫头上身穿着红褂子,下身穿的是绿裙子。脸上搽了红胭脂,她没有一丝恐惧感,很从容地答道:“不怕。”   

    “不怕你就躺下。”     

    “好的,你来吧!” 小丫头说完就躺在一条长板凳上,并将自己的上衣解开,露出洁白的胸腹。   

    杀人者举着菜刀,绕着圈子,边走边说:“大家看清楚了,刀可是真刀,人可是真人,别紧张,莫害怕,我杀她不要紧的,我可以叫她死而复生。看好啦,看好啦,我要下手啦!” 说完,将菜刀贴着小丫头的心窝,直接切了下去,叫人听得真切,发出的是“咝”的一声响,顿时鲜血直流,小丫头手脚乱划,一会儿就不动了。全场一片“哎呀!” 杀人者将一块蓝布把小丫头身体盖起来,对着大家说:“别害怕,她上西天游玩去了,过一会,我就把她叫回来。”   

     大约等了两分钟,杀人者取来一只空碗,又绕了一圈,说道:“现在,我要向观音菩萨祈求甘露,叫她死而复生。” 神奇的现象又发生了,明明是只空碗,他用右手在碗口轻轻地抹了一下,那碗里就有了半碗水。他喝了一口,说道 :“好清凉的甘露。” 然后又吸了一口,含在嘴里,向盖着蓝布的小丫头身上喷去,一连喷了三口。大声叫道:“小丫头,别玩了,快快回来。”只见死去的小丫头一跃而起。绕着场子向大家行礼。   

    还是小辫子见多识广,他一点也不害怕,他说:“他还能真的杀人吗?他们不怕坐牢吗?他们会使掩眼法(障眼法)。让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而我姆妈说的杀人更可怕,她说她小时候在老牛埠看到玩把戏的,把一个大活人斩成四块,放到大瓮缸里,用红布盖起来,一刻钟后揭开红布,一个完整的大活人又从瓮中站起来。姆妈说这杀人是真的,但是不能破法,如果破了法,那个被杀的人就活不了。到底如果破法,她也说不清楚。   

    是的,当人们猜不透玩把戏的原理时,都用一句掩眼法来解释。比如说,腹内穿针,也是十分奇异的把戏,明明吃进去的是一根白线和一把绣花针,可吐出来的,却是一根根针实实在在的穿到那跟细细的白线上了。一般人站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穿针引线也是件难事,他怎么能在自己黑咕隆咚的肚子里,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穿上了呢?不用掩眼法,你怎么解释?

   最让人心疼的是做柔腰杂技的小女孩。她们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她们的叨花表演非常惊险。首先在地上摆一条长板凳,再用两个稍小的板凳架在长板凳的两端,架上去的板凳,各有两个脚是悬空的。长板凳的中间放着一朵花,小女孩的两只脚分别踏在架上的两个小板凳上,她的两只手分别端着一碗水,平衡地站稳了。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女孩身上,只见她,头朝后慢慢地,慢慢地仰去。“哎哟,我小心呐,别把腰弯断了。”人群中有人如是说,总之,大家都为她悬着一颗心。渐渐地,渐渐地,小女孩的头够着花了,她必须把头偏过去,用嘴把花叨住,这时人们都在憋着一口气,不敢轻易呼出。这时,小女孩开始向前仰起了,慢慢地,慢慢地起来了,终于起来了,手上碗里的水,没有掉下一滴。人们为之惊呼!惊叹!   

     还有一项让我记忆深刻的杂技是双脚蹬桌子。奇怪的是,表演者竟是一位年轻女子。那桌子可不是自带的道具,记得那次在汪山表演时,五二子特地把自家那张实腰大桌子搬来让她蹬。这是全汪山最重的大桌子,具体多重我也说不清。那位女子仰在一张方桌上,双脚朝天,由两个大汉把桌子抬着,放到她的脚上。那张实腰大桌子在她的脚上,似乎是一块很轻的木板,飞快地旋转,翻来覆去,这还不算完,居然还有一位小女孩爬到实腰大桌子上,做着双手倒立和单手倒立的惊险动作。   

    这些四处流浪、卖艺、卖药的人,是现实中真正的江湖人,四海为家,象浮云,飘忽不定。 他们没有长剑,也不会有打打杀杀和行侠仗义的举动,也许在他们飘流的行程中,曾有过救人的事件,那是出于本能和良心,并不轰轰烈烈。   

     那时,我总想一个藏有绝世武功的琅环玉洞,有一位神仙在调教我,让我练成可以随便拍死强人恶徒的身手,让我练成七十二般变化之术,可以随心所欲,策马扬鞭,走遍天下,行侠仗义。如今,蓦然回首,那些人还在灯火阑珊处吗?随着时光荏苒,童年的幻想烟消云散,眼前物是人非。过客终究是过客,我们都是彼此的曾经罢了。

一雨饯残热,忻然思杖藜。野田沙鹳立,古木庙鸦啼。  

失仆迷行路,逢樵负过溪。独游吾有趣,何必问栖栖?       ——南宋诗人刘克庄《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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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5-22 19:47: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四    冬至

前驱大雪后迎寒,经九梅花将欲妍。
先祖坟头来送暖,河边看柳问春天。

    农历八九
月是个庄稼成熟、果实累累的季节。瞧,成熟的玉米已经被剥完,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玉米杆。小红辣椒也成熟了,远看,像一丛丛盛开的花。大片的山芋已经挖完,生产队收获山芋时,不可避免的要遗落掉一些山芋,四丫她们带着腰篮和锄头在空地里寻找这些山芋,她们往往为了一根山芋而争吵。有时候,我们在放学后,不直接回家,也跟着她们在空山芋地里寻找,一般都能找到几根山芋,在草根上擦干净带回家。 而这些空地,不到一月时间,你再望去,已经是油菜绿绿,麦苗青青。
    小弟已经会讲了,他能说出眼睛,鼻子和咀巴以及一些简单的句子,他把脑后的小辫子叫作“别丘子”,逗得人们哄堂大笑。他比同岁的孩子长得壮实些,大大给他取个名字叫——根牛。姆妈也开始做工了,她下地时,就把小弟丢给朱老贵的老婆照管,我管她叫表娘,是个跛子,年过五十,不能下地做工。且又无儿无女,有的是闲工夫。她照管我小弟和大姐孩子,纯属义务帮忙。当我们家有什么新鲜好吃的东西,总要给她家送去一些,以示感谢。每当放学时,我就到她家里把小弟带出去玩耍。

    劳力每天做一个工分,成年小姑娘做一天只有七分工,而妇女则是六分五厘工,因为妇女要提前回家烧锅做饭。如果有吃奶的孩子,上,下午的中途,还能回家送一次奶。
     
    一九六三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十月二十三就到了大雪。大雪过后,按照这里的风俗,家家户户就陆陆续续地做冬至了。

    冬至是24节气中最早被制订的一个,然而多数人并不知道,冬至的起源居然是来自于一次国家层面的都城规划。早在3000多年前,周公始用土圭法测影,在洛邑测得天下之中的位置,定此为土中,这在当时有着政治意义的举动,却成了影响后世几千年的节日之一。周公选取的是经土圭法测得的一年中“日影”最长的一天,为新的一年开始的日子。所以那时的冬至又是新年。直到汉武帝采用夏历后,才把正月和冬至分开。因此,也可以说专门过“冬至节”是自汉代以后才有,盛于唐宋,相沿至今。
    做冬至就是拜祭祖坟,这个习俗,在全国也只有少数地方还保持着,而枞阳就是其中之一。冬至进九,日虽渐长,但天气却渐趋冷峰。我想,大概是后辈们是怕祖宗受不了这寒冷,纷纷给祖宗们送暖了。我们姓生的几家聚在一起公做冬至,今年我家初搬新屋,这做祭品和烧锅做饭的事就定在我家。
    这个星期天,一觉醒来,抬头看着窗外,阳光 已经照亮了外面的世界。我贪恋着温暖的被窝不愿起床,但一想到今天要做冬至,所以挣扎着起床了。草草地洗过脸后,在锅里抓了两块熟山芋,狼吞虎咽,一下子就填饱了肚子。
    小爷上街已经回来了,买了一捆表心纸。生力青跪在那里用钉锤打铳子(一种圆筒状铁器,在纸上能打出外圆内方的印子来。)。这样的纸烧到阴间,就相当于真正的铜钱。根蓝(即大孬子)偶尔也换他打一会。
    小娘和小新人各抱着自己的孩子,小新人逗着我说:“大爹爹,你也抱抱大侄孙子啊!”我只是笑,摸了摸侄孙子的小脸。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居然哭了,小新人说:“大爹爹下手太重了吧,把小侄孙子搞哭了。”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大奶子来,让小侄孙子嗍(suō)着。望着那雪白的大奶,我吞咽着口水,我真的好想扑上去,把奶头抓到我的咀巴里。
    我姆妈在那里锅前锅后的忙着。大约八点多钟,一切准备就绪,小爷就带着生力青,根蓝和我一起去上坟。小弟也吵着要去,被姆妈拦下了。
    去年的冬至,小爷让生力青和根蓝拎着纸和祭品,自己背着我走,而今年是他自己亲自拎着腰篮。我只好跟着他们跑了。风儿毫不客气,吹得树枝儿哗哗作响,吹得远处变得朦胧起来了。小脸被寒风吹的通红,小手被寒风吹得发紫,鼻涕被寒风吹得直往下掉,时不时地用衫袖揩一下。
    我们的第一站是到河对面的余庄山头上,那里有几座老坟是生家的。静静地卧在山沟的一侧,也不知多少年月,其中一座坟前有碑,那石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这里的风更大更冷。小爷在那块石碑前停下来。先摆上的是三碗白米饭,再摆三碗菜,一碗是鱼,一碗是大肉块,另一碗是山粉(山芋淀粉)圆子。接下来又摆上三个酒杯和三双筷子。在酒杯里各斟些酒,小爷喜欢喝酒,所以杯子里的酒斟得很少,他说意思意思就行。实际上是想留着带回家,自己可以多喝点。最后小爷掏出洋火,点燃表心纸,并且分出一些,点燃后交给根蓝,分别送到另外几座坟前。此时,生力青就拿炮竹来放了。炮竹声响,小爷说:“都来磕头。”于是我们四个人一齐跪下,朝祖宗磕头。磕完头以后,小爷把杯中的酒洒在坟前,再把碗筷收到腰篮里。每到一处,如此这般。
    我们从余庄回来,再到范圩—小圩—左家咀—大宋庄,然后又回到汪山,把村边的坟标(祭拜)完。其实我的心里早就不耐烦了,平时与小伙伴们玩耍,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可是做这种枯燥的事情,虽然跑得身上发热,可是手和脸特别冷。在那个没有肉香飘飞的岁月里,心里只惦记着中午的那顿饭,因为我好长时间没有吃到鱼和肉了。不用说,根蓝一定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吧。
    大大今天特地赶回家来吃饭,三爷是个怪人,从来不上人多的桌子吃饭,他一个人在家里吃,姆妈特地为他备了一份菜饭,叫根蓝送回家去,并嘱咐他带两条长板凳回来。
    这边一大桌子人,大姐夫妇也把小外甥带来了,大人们都坐在桌子四周,桌子中间生了一个泥炉子,上架一只白铁锅,里面盛着白白的豆腐和汆(cuān)肉,一小块一小块豆腐泡在翻滚的汤里,嫩而滑,象一块块白玉板似的。泥炉子和锅都被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泥炉里烧的是硬柴棍子,时不时地向里面添加着硬柴。冒出的黑烟和着白铁锅里的热气,腾腾地向屋顶上升。那肉香也就在整个屋子里飘散着。
    按照农村里的规矩,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除非代表大人,今天根蓝就代表三爷坐了一方,其他的都是些一两岁的小宝宝,自然是姆妈们抱着,我小弟就在大大的腿上,要这要那,只有我是不能上桌的那个孩子。
    我端着一碗饭,挨到大大身边,大大用筷子夹了两块豆腐,一块大肥肉和一筷子小青菜放到我的碗里说:“好了,到旁边吃去。” 这点点小菜,我一会儿就吃完了,我又端着剩下的半碗饭,走到小爷的身边说:“小爷,我要吃鱼和汆肉。”, 那边大大很不满意地说:“这小伢,刚才给了奈么多菜,还不够,你就光吃菜,不吃饭了。” 听了大大的话,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正准备离开,却被小爷拉住。
    “今天是冬至,就让他多吃点。”小爷还是有点喜欢我,搲(wǎ)了满满一勺子汆肉,另夹了一大块鱼放到我的碗里。我默默地端着碗离开了饭桌。
    姆妈是家庭主妇,还在锅屋里忙着,不时地向桌子上添菜。直到那些人快吃完时,她才端了一碗饭,坐到桌边上吃。
    门外,桃子姐在向我招手,我很快地吃完了第二碗饭,肚子已饱。急忙出门来见桃子姐,她拉着我的手,向稻场上走去。
    桃子姐今年十二岁了,如果生在王大头家,就到了定婆家的年龄。现在,她的个头比我高不了多少,柳叶眉,水灵灵的大眼睛,樱桃小嘴。从她那大眼睛里仿佛能看出天有多么的蓝,云彩有多么的白。她还扎着个马尾辫,走起路来,那马尾辫就有节奏的随着脚步晃起来。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她美丽的容颜,就像天神赐予了她耀眼的光环。在她的身边,我感觉很快乐。
    桃子姐递给我一块方片糕,很神秘地对我说:“我有一样好东西送给你,你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她的方片糕说:“什么好东西?我猜不到的。”
    “你闭上眼睛,把手伸给我。”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把手伸到她面前,她拉着我的手,把一个小东西放在我的手心里。说道:“睁眼看看。”  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红色的铅笔刨子,我早就想这东西了,因为大大总是给我买小刀,经常把手划破。看着这崭新的铅笔刨子,高兴得跳起来。
    “你可知道,上个星期,啃牛屄(pi入声,老百姓称肯尼迪为啃牛屄)被人枪杀了。”  
    “啃牛屄是谁?”
    桃子姐睁大眼睛说:“这个你都不知道,他是美国佬的总统。”
    “原来是美国总统,死得好,死得好。”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美国是中国的敌人,十分痛恨美国佬,在做游戏时,分为中国和美国打仗,结果都是美国败,解放军总是把装扮成高鼻子的“美国鬼子”抓到枪毙。
    桃子姐又对我说:“小宝,明年你也要到湴东小学念书了,我天天带你上学,你高兴吗?”  
    “我巴不得和你一起上学呢!”
    “还有就是我给你铅笔刨这事,你别跟平子讲哦!”桃子对着我的耳刀悄悄地说,我对她点了点头,表示听话。是的,桃子姐对我好,我每学期的课本,不到半学期就破烂不堪,不能看了,而桃子姐十分珍惜课本,一学期下来,那书还是和新的一样。她把书借给我用,按姆妈的话说,这书又被我吃掉了。平子的书也破,她就是不给平子,为此,平子对我,真的是羡慕嫉妒恨。

花恋东风风恋人,芙蓉出水露沾裙。
凝脂玉骨寒冬雪,香在云间蝶断魂。  

   冬至已过,节也就不远了。心里急急的期盼年的到来,想想也直教口水往下流了。希望一年的烦恼与忧愁象冬天一样,轻轻离去;幸福和快乐象春天一样,悄悄到来。可是,等到年终决算,我家成了钻窿户(即超支户)。大概是因为做屋,大大在大队里借的钱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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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 12:08: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五  分家之年

仰头除夜望晴空,炮竹冲天焰火红。

待到晓鸡声绝后,又将童趣舞东风。   


    冬至那天晚上,大大带回来一条好消息,说大队综合厂购买了一台绞米机,以后不需要地氹和碾子了。姆妈听到这个消息,很不相信地说:“讲鬼话,乃有机器能绞米的,奈还不把米全都绞碎了,我不信。” 第二天,姆妈就把这个消息传遍了全村,人们纷纷议论:    “我不相信,奈么好,机器都能做事,要人干什么。”小辫子说。    “反正我不去绞,你们都去,奈地氹我就包用了。”王大头难得的笑着说。    “看看再说,要是好,花点钱也是值得的。”王石匠如是说。   

     “我去,我一定去绞米,工人老大哥发明的东西,就是给我们用的,还是共产党和毛主席为我们想的周到。生大姆妈,乃天开始绞米,你跟我讲一声,我第一个绞。你别忘了哎!” 老疯子声音特别大。姆妈连连点头说是。   

      过了一周,一台12马力的柴油机和相关的绞米机就买回来了,安装在大队综合厂里,经大队干部研究决定,十一月十八开业。姆妈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疯子,他性子急,怕别人抢了头票,十七那天晚上,鸡刚叫第一遍,他就挑了一担稻,来到杨家咀。在寒风中,瑟瑟地等到天亮。     

      其实,他根本不必起那么大早的,农民来绞米的人还不多,只有大队干部和几个生产队长陆陆续续地来绞米。谁来第一个试机子,没人和他争,不过他这样做,心安理得。结果都是让他如愿以偿。那个司机第一次开米斗,没有经验,把他的米绞得,糠粗米细,他倒是乐呵呵地接受了。大大那天也挑去一担稻谷,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上机子,米绞得比老疯子的要好得多。 机器绞米,为当时的老百姓省了多少功夫和时间。   

      老疯子挑着绞好的米回来,逢人就说:“嘿嘿,工人老大哥真有本事,造出这么好的机器,一箩稻谷倒进去,这边出来的是米,奈边出来的是糠,这下子省事多了。”   

      小辫子走过来,从稻箩里抓起一把米来,左看右看后说道:“好什么东西哉!又细又糙,比地氹里锻出来的差多了。”     

     “就你的咀巴臭,我这是试机子的米,司机也是头一回开机子,你晚上到老生家去看看,肯定比锻的好。” 把小辫子狠狠地顶了回去。     

      太阳已经下山,山峰染上晚霞,大大挑着绞好的米回来了,大姑等好几个妇女,已经在我家等着,要看机子绞的米。大姑抓了一把米,仔细地看了看,又用咀巴向手心里吹了吹,吹掉米里的糠,看着那雪白的大米说:“奈个老合子(指她的公公小辫子。)讲不好,这不是好得很嘛,用地氹怎么能锻出这好米,还搭掉力气。门朝我自己挑稻绞去。”其他女人也都跟着说好。

         不知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是生活水平下降的原因。现在的我,非常渴望过年,这种感觉以前很微弱,如今却变得强烈了。因为过年的时候,除了能够穿上新衣服、新鞋子以外,还能吃到鱼、肉和鸡大腿,压岁钱也是少不了的。可能大大和姆妈的想法和我的相反,因为过年时还要花钱,买东西走亲戚,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时间总是不紧不慢地行走,对谁都是公平的,你喜也罢,你愁也罢,该来的总是会来。一转眼就是腊月二十二,昨天,姆妈已经锻好了粉,准备今天做糯米粑和萝卜圆子。上午,姆妈把砧板放在洗干净的大盆里,那萝卜也洗干净了,满满一大腰篮。摆在大盆旁边,对我说:“给你个任务,把这些萝卜占(剁的意思。)碎,今晚有电影,你不完成任务,就别想看电影。” 我哪里敢违抗,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从腰篮里拿着萝卜放在砧板上占,心里老想着晚上的电影,都说“小兵张嘎”很好看,今天终于来到新庄大队,又是在汪山放。我用力的占着萝卜,大约占了一个小时,门外的平子和五四就来邀我打跪白,被姆妈赶走了。我的心象猫儿抓了一样,就想跟他们去玩,可是没有完成任务,不敢出去。小弟在一旁捣蛋,他把小石头当萝卜往大盆里扔。姆妈拿他没办法,只得用一根草绳子,把他拴在大桌子旁边。任他怎样哭闹,就是不理他,他见无人理他,就自己绕着桌子玩了。还对着我坏笑,希望我能把他放掉。   

       平子幸灾乐祸,回家对他姐姐说:“小草在家里占萝卜,好苦啊!我乐!我乐!”          “乐你个头,你看见的吗?”   

        “是真的,我不逗你,你不是要帮他吧!我还有作业呢,你要帮我做哇!”   桃子不理他,出门要到我家来,背后平子赌气地说:“他比你小许多,做不了你男人呢,一天到晚就帮他,不帮我,我对娭毑讲去。我还是你弟弟呢!奈家姐姐不帮弟弟帮人家······” 平子说着说着,忽然哭起来。桃子也不管他,一直来到我家。   

       桃子进门后对我姆妈说:“大姆妈,小宝才多大,你就叫他做事。” 一面说一面夺过我手里的牌刀,快速地占起来。我趁机把拴小弟的草绳子解开,带着他在一边玩耍,看着桃子姐占萝卜。    只听姆妈在锅屋里说:“哦,是桃子啊,翻过年来,他就九岁了,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做了,我家就他大些,忙的时候,他不帮助我做点事,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啊!你能天天帮我做吗?”     

       “我来帮你嘛!”     

      “奈就谢谢你了,桃子,你家的圆子和粑都做了吗?”   

      “昨咯做的,萝卜也是我占的。”    “奈你就帮我占占,等一会在我家吃粑,噢!”       “大姆妈,过年不要上街称肉了,王和尚说,把张剃头家的猪杀掉,分给大伙儿过年。”   

       “哦,奈是好事。”   

        正说着,平子带着杏子也来了,对桃子姐说:“娭毑要你家去。”   

      “等下子,我帮小宝把这些占完。”   

      “平子也来了,别走,等下子,在我家吃粑。”   

       平子一听说吃粑,也就不走了。不到一会儿,姆妈端出一大碗糯米粑来,每人一块。   

       张剃头家的那头大肥猪,真正的当得一个“肥”字,肥得连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它的体重有二百多斤,这在当时是少见的大猪。前几天,我还骑在它的背上走了许多路。    二十六那天上午,大宋庄杀猪的被叫来了。一个大杀猪凳和一个大杀猪桶是张平宝挑回来的。   

      “二啦啦啦,二啦啦啦······”那头猪听到张剃头家里的唤它,就从猪圈里跑出来,虽说是跑,比一般的猪走得还慢。它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走在黄泉路上了。平宝拍拍它的头,走到它的屁股后面,猛地抓住它的尾巴,双手用力,一下子就把它的后脚提起。这边张剃头的,就抓住它的后脚,与此同时,杀猪的和五二子抓住它的双耳和前脚,四个人一起把它抬到杀猪凳上按住。这头大肥猪空有二百多斤的身体,被这些人按住,除了嚎叫,还是嚎叫。那杀猪的手上早已备了一根短麻绳子,迅速地捆住猪的嘴巴,使其不能张大。只见他一手按着猪头,一手从小篮子里拿出一尺多长的尖刀,朝着猪的喉咙部位斜插进去,好像要把自己的手也伸进去似的。据说这刀尖是直达心脏的,反正杀猪的说那是血腔。当杀猪的拔出刀时,一股血流随之喷出,这边张剃头家里的早已端着盆子接着。血溅在杀猪的手上,溅在张剃头家里的身上。可怜的猪,“哀----哀----”地长嚎着,越是嚎,血流得越快,很快,猪的“哀-”声越来越短,越来越弱,最后长吐一口气,再也不能够进气了。可怜的猪还是睁着毫无光芒的大眼,大概是死不瞑目吧!   

      平时,我也看过姆妈杀鸡,杀这么大的猪,我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当杀猪的人拿起明晃晃的尖刀时,心里就扑扑直跳。直到猪没有声音发出时,紧绷的心才放松一点儿。但是脑海里却有了奇怪的幻想,想着那刀要是直奔自己而来怎么办,这样的想法使我尽快地逃离了现场。         

      一串串爆竹,灿烂的是孩子们的笑脸。可是对于养家糊口的大人们来说,大年三十那一顿糊粉,表示他们又糊过了一年。过年的流程,年年相似。尽管姆妈辛辛苦苦地做了一大桌子菜,而对于我来说,这个除夕夜比往年冷清多了,大大和姆妈的心都在小弟身上,我不再是主角。看,小弟的红包是两块钱,我的红包只有八毛钱。不过我的红包,姆妈不再回收了。坐在火桶里的小弟,要这要那,甚至把红包和钱撕碎了。   

       屋外,雨在下着,想着那天空一定是黑暗的,一颗挨着一颗的雨滴,湿落在我的心上,些些凉意,反使我更多地懂些儿事理了。正面的墙壁上新贴的毛主席像,对着我微笑,好像在问我:“过年好吗?”  毛主席像的下面,贴的是一张长条形的红纸,上面写着:“生氏历代祖宗神位”,自然是大姐夫的手笔。我心里发楞,我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姓生。两边墙壁上还贴着连环套画,一边是红色娘子军,一边是杨门女将,这些新贴的画,下午还让我兴奋不已,此时,在昏暗的灯光里,也不能够提起我的精神来。

赋得卜算子一首:

风雨过年时,谁把童心锁?任尔烟花亮夜空,到底纷纷落。

秘密告何人,哪个能知我?墙角红梅斗雪开,许是苍天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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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9 15:54: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六  上湴东小学

凭栏聊看滂沱雨,尽日连绵不放晴。

山色依稀云雾里,烟村缥渺有无中。

斜风过处柳摇荡,闪电来时楼战兢。

忽见田头增绿色,小园零落几花红。

     

    今年是个湿年,阴雨不断,这可苦了那些舞灯的班子,下雨天是出不了灯的,就连那些讨饭的也比往年少得多。上七日正好是雨水节气。春雨如丝、如雾、如烟、如潮。透过春雨,世间万物如同写意画一般,淡淡地,蒙蒙地,若隐若现。我们聚在大天屋里打溜秋(荡秋千),据说这一天打溜秋,一年到头腰不痛。所以,一些大小伙子和小姑娘们也来打溜秋。    阴雨天气一直到正月初九才放晴。第二天,姆妈带着礼物,背上小弟,叫我也跟着到无为去拜年。我们一路走,一路歇。肚子饿了就吃几块炒米糖。走到下午两点才转过山口,老姑又来接我们,她不去抱小弟,却把我背到了肩头上。   

    由于正月十六我要上学,所以到了十四,姆妈决意回家。在无为有这样一种习俗,外孙初到家婆家,家婆要送外孙四条腿。因此,家婆送给小弟一头小猪,老姑把小猪放在笼子里,把小弟搁在稻箩里,正好一担挑着,把我们送回家。小弟得了四条腿却引起了三姨的嫉妒,因为她生的是女孩,得不到四条腿。        

    河边垂柳鹅黄,路旁芳草泛绿。桃子姐带着我和平子一起报名去,五四也跟在后面。我们沿着马路向南走,翻过谢朱山头,再走一段乡间小路就到底湴东小学。来报名的人很多,姆妈把我的报名费交给了桃子姐,由她代我报名。    我痴痴的、傻傻的望着这说陌生也不陌生的校园。桃子姐带我来过这里,却又在梦里向往着这里。陌生中流淌着似曾相识的感觉,真的是“小园香径独徘徊,似曾相识燕归来。” 哇!我终于来这里上学了。

    班主任是个女的,看得出她的肚子已经大了,我知道那里装着一个小宝宝,并且推断,她是有男人的。(下课后,我的推断得到了证实,她男人是六年级的语文老师。) 她的皮肤很白净,有一双玻璃眼(乡音叫 shá-zi),身材矮矮的,话说的声音很好听。她知道我是老生的儿子,把我的座位安排得很好。

    一年级的学习生活是开心的、快乐的、脸上每天都笑成一朵花,一天到晚痴痴的玩、傻傻的乐。由于书本上的内容,在初级班都学过,所以学习上的压力并不大,听课时、貌似在听,其实心里想入非非。想到发呆时,心也定格了。如果被老师捉住,大不了提个问题,那是难不住我的。老师也拿我没办法,久而久之,对我也就放松了。   

    教室是瓦屋,南北墙各开三个窗子,教室里很明亮。并且有正规的课桌和凳子。坐在我前面的是一位女生,她叫章小枝。长得象动画里的美女一样,就是头发特黄,是典型的黄毛丫头。见到她时,我很快地忘掉了罗腊月,我心里特别喜欢她。那时候的我,已经知道男女有别。在我们男孩子当中,谁要是主动的和女生好,就会遭到别人的嘲笑。 所以我不敢向她表示我喜欢她,反过来还经常和她闹别扭,以示划清界线。

    事也凑巧,我的同桌就是陈书记的儿子,名叫陈卫东,比我大一岁,个头比我稍矮一些。他那位癞痢头哥哥现在当上了司机,在横山大队综合厂里开绞米机子。自从被大丫甩掉以后,他父母用他的妹子为他换来一个老婆,很不光彩的成了家。 我和卫东已经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上课时,我们俩一起做小动作,这天上的是语文课。卫东在课本上画了个大圆圈,里面写着章小枝大大的名字。这意思是把章小枝大大圈起来坐牢。后来我又在圆圈上添了几笔,画成了大乌龟。我们很得意,立马想让章小枝看到。我用手拽了一下章小枝的扫把辫子,她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大乌龟。气得小声的骂我们,我们俩个也小声地叫着她大大的名字。章小枝骂不过我们俩,难受地哭泣起来。被老师发现,问明原由,她也不发怒,用两手分别揪住我和卫东的耳朵,拉到门边上站相。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上讲台,仍然带着同学们朗读读课文。   

    下课后,把我们俩带到她的房间里。对着我们说:“你们俩的父亲都是大队干部,是管人的人。如果社员都不服从他们管理,生产还能搞得好吗?你们说说,还能不能搞好?”     我们俩几乎是同时地,也是机械被动的回答着:“搞-不-好-。”   

    由于画是在卫东的课本上,他肯定是主要责任,而且他的成绩一般,老师把他的耳朵拧成麻花状,轻声说道:“我知道,是你为首的,你不好好听课,专门做些古怪事,下次可做坏事了?”     

     卫东痛歪了咀巴,但还是答道:“我下次不做了。”     

    老师转而向我说道:“你成绩好点,你不要骄傲啊,你虽是新庄的,可是你父亲,我也认得,下次再有违纪的事发生,我就到你家去,向你父亲当面说。问问他,你要不要遵守课堂纪律。”     

    我抢着说:“老师,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违犯纪律了。” 我现在已经很怕大大了,尤其不敢看他那双眼睛。最近,大概是怕我睏觉时蹬了小弟,他常在被窝里用手掐(乡音 ka)我,掐得我好痛,我又不敢叫,只是把身体缩成一团,减少与他接触的机会。如果老师向他汇报我不遵守纪律,还不知他如何对我。   

    事情的结果是,我们俩都写了保证书。我的可塑性较强,因这一次的教训,我不敢轻易地在课堂上做小动作了,想入非非是免不了的,盯着章小枝的后脑勺,那两个小扫把辫子,黄黄的,柔柔的,滑滑的,总想用手去摸,到头来,终成空想,一次也没敢摸过。           路边的植物渐渐地茂盛起来。许多植物就成了我们的零食,在茵茵的绿草丛中撦(chě)苗花针(未出穗的白矛草。)、掐(ka)乔麦凤(一种剌生植物的嫩头)、挖鸡罗子(一种生有小块茎的植物)。吃得津津有味。还有一种野草莓,我们称之为梦梦子,红红的,味道很甜。有一次,我在田后埂摘了一大把梦梦子,递给桃子姐,她一看说:“这是蛇梦梦子,有毒,不能吃的。” 我吓坏了,因为我刚才就吃下了一颗,现在咀巴里还嚼着一颗呢,我连忙吐了出来。又跑到塘里,双手捧起冷水,漱了咀巴和喉咙,又喝了许多冷水。幸好,我没有被毒死,以至于能活到今天。后来我仔细地观察了它们,确实有些儿不同,那蛇梦梦的上部略尖些儿,个头也略大一些,怪不得我没有吃出甜味来。   

    学校的管理制度很严格的。上学和放学,同一路来去的学生,要求排队行走,称之为路队,每个路队由一位年龄较大的同学做路队长。汪山,范圩和大宋庄合起来称之为先锋路队,路队长是五三子,他今年六年级。我们约定,上学时,大家在谢朱山头集合排队。离学校大约一百米路时开始唱歌。大家都放开喉咙高声地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生怕老师听不到。因为学校边上有老师迎接我们。放学时,由学校集中在大操场排队。按先后顺序,一队一队的离开学校。护送老师把我们送出一百米远后方才回校,等护送老师的身影消失之后,队伍也就解散了。   

    谢朱山头成了我们的乐园,也是我们的摔跤场。因为每天上学时,我们都要在这里整队。通常我们来得较早,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也较长。五三子就组织我们进行摔跤比赛。和我同岁的或比我大一二岁的同学,全部败在我的手下。每当我摔倒一位对手的时候,桃子姐都为我鼓掌。这使我一举成名,赢得“摔跤王”的美称。桃子姐还亲手做了一个花环,戴在我的头上。正因如此,没有哪位同学敢欺负我。   

    最讨厌的是雨天,道路泞泥,路队是无法整了,大家各行其事。撑着小小的油纸伞,往往被风刮破。戴着斗笠,又挡不住风雨,经常穿着湿衣服上课,在与风雨的博斗中,我经常想起草原英雄妹龙梅和玉荣来,她们能和风雪作斗争,保护集体的羊群,我遇着这点风雨又算得了什么,所以风雨再大,我也不会缺课的。教室虽然是瓦房,却也有漏雨的时候,遇着大风雨,靠窗的一排就不能坐人了。   

    天气若放晴,那白云悠悠,使人心情十分的开朗。我的两科作业,天天一百分,背课文更是难不倒我。还没到考试,我的聪明已经传开,连郑校长都知道,新庄生书记的儿子特别聪明。这时期,我虽然有些怕大大,但背着他的面,照样很快乐,特别是在学校里,总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走路时脚底好像生了风,走得又快又有劲。平子和五四成了我的跟屁虫,谁让他们在学习上有求于我呢?我真的不明白,那么简单的题目,他们怎么就做不来,真是笨极了。我也有想不明白的问题,比如说,鸡冠蛇能嗍下一个人,它嗍下人后,人的骨头怎么能消化呢?姆妈说蛇肚里有化枯丹,这化枯丹是什么样子,我从来也没见过。因为我这辈子也没见过鸡冠蛇,这化枯丹就成了永远的迷。

童眼没遮拦,仰头好看天。

彩云追日月,偶尔抹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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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7 15:10: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  清明
摊破綄溪沙

何处相思最瘦人,清明时节雨纷纷。插了柳枝强忍泪,又沾襟。
柳暗花明金缕曲,莺歌燕舞杏花村。回眸泪眼羞相看,更消魂。

    今年,在惊蛰前就响了春雷,预示着今年雨水多多。春雨不同于夏雨的倾盆;不同于秋雨的沉闷,更不同于冬雨的冰冷。细雨淅淅沥沥,却又清清新新。此刻的唯美,是一种追溯时光的步伐,是一种朦胧诗般的意境。不禁使人联想起杜牧的诗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然而,雨下得久了,却有些儿闷,可是人们又无能为力的去改变些什么。看着窗外,各种花儿却在雨中次第开放,才真的明白春分已过清明将至了。
   
清明最早只是一种节气的名称,其变成纪念祖先的节日与寒食节有关。晋文公为了记念介子推,确定了寒食节,并且把寒食节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清明大似年。”这是东乡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古训。可以证明,东乡人是多么的重视清明。所以,从这里离开家乡的人,过年可以不回家,清明是一定要回家祭祖的。因此,春分一过,人们就开始做清明(即祭祀祖坟)了,直到清明节这天为止。这里还有个说法,清明前一天不能做清明,这倒不由于寒食节的缘故,据说这一天是杨家的祭日,我想,大概是杨令公是在这一天战死的吧!为了表示对杨家的尊重,人们纷纷为他家让路。按理杨家人可以在这天做,但是这里姓杨的人家,看着别人家不做,他们也就跟着不做了。
    星期天,小雨初霁,空气清新,微风徐徐,在这万紫千红的世界里,茵茵之绿是永恒的背景。我们踏青在无垠的春色之中。
    生大哥带小狗子从遥远地江南赶回来了。他的长头孙子才过第一个清明,按习俗是要放“丁炮”的,意思就是为添了男丁而放响炮竹。故而生力青自己掏钱买了一千鞭的大炮竹,还有十个大高起。由此可见,当时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做清明时,哪家的男丁最多,表示这家人丁兴旺,这是十分荣耀的事情。因此,大多数人家都选择在星期天做清明,让自家的孩子都能去上坟。
    做清明和做冬至的不同之处是插彩和撒标子。彩是纸剪的,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先将彩套在枝条上,然后再插上坟头。而标子则是用白纸剪的,比彩简单得多,随便丢在坟头上。其他的过程与做冬至一模一样。有些新坟上还插着社灯,那是这家出嫁的女儿来标了社坟。生力青的“丁炮”是在他亲爹爹的坟头上放的。根蓝、小狗子和我,分别得到了一个放高起的机会。
    在余庄山头上,我碰到了章小枝,她穿着花衣裳,头上插着映山红,眉间还点了红胭脂,非常好看。我对她笑了笑,她却没有理我,淡然地跟着她的家人走了。我有些儿失落,我后悔,不该与卫东一道欺负她,否则也不至于此。我呆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方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掉队了。我飞跑着跟上了小爷他们。一路走,一路想着她,我想,桃子姐如果是章小枝就好了,我们可以天天在一块玩,没人看见时,还可以亲亲她的脸蛋子。我发誓,我长大了,就娶章小枝做老婆,至于怎么娶她,能否得到她,我根本就没朝这方面想了。
    这次回家吃饭,有了小狗子陪着我不上桌子,我也不至于有孤单的感觉。小狗子没有生象(指吃饭不顾人,没有规矩的行为。),竟然大辣辣地在桌子上搛菜。有几个大人都把眼睛瞪着他,他也不看别人的脸色,见到好菜就往自己碗里搛。我可是不敢,只是让大大给我搛菜。
    开春以来,王和尚带人在汪山村后的荒坡上以及小朱山上,遍栽松树。在他的建议下,先锋中心队决定办个窑厂,地址就选在汪山与大朱庄隔界的河边,目前正在修建中。眼下,他又作了一个决定,清明做个“五神会”。他这几年可是顺风顺水的,去年被评为新庄大队的先进生产队长,模范共产党员。他现在的眼光高了,连我大大和朱营长在他的小眼里,也矮了一截,认为自己有资格和他们平起平坐了。不过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老菩萨保佑的结果。在解放前,汪山有做“五神会”的习俗。多少年也没人主持做过了,他要带个头,一方面祈求菩萨保佑,另一方面也是宣扬他自己的功德。他吩咐大姐夫认真地做一篇祭文。大姐夫欣然接受任务。
    清明那天,家家门头上都插了杨柳枝,女人们还把杨柳枝的嫩头戴在发间。桃子姐也不例外,她还折了柳枝头送给我,让我放在耳朵上。
    一大早,大娭毑、跛子表娘和我姆妈就来到大天屋,用纸裁剪小衣服、鞋子、袜子和帽子。王石匠家里的和另外几个妇女忙着烧锅做饭。
    上午十点,阳光明媚,风轻云淡。人们都来到五神庙前。连一些重要的人物也来了,有我大大,朱营长和张尖猪的。唯独不见老疯子,他是无神论者,他说:“王和尚是在搞封建迷信,劳民伤财。” 不过他也不干涉,他也说过“信则灵”诸如此类的话。现在正是烧午饭的时间,他和平时一样,照例打他的火更,提着大铜锣,“咣-咣” 并且喊道:“大家烧锅用心火哎!”······
    五二子又把自家的实腰大桌子驮来,放在庙前。摆上祭品,有五荤分别是:猪头,鸡,鸭,鹅,鱼。另有四素分别是:煎豆腐,,山粉圆子,炒黄豆,炒白菜。后面摆了九碗饭,九个酒杯和九双筷子。还有三个大盘子,里面装着糕、糖果等点心。
    王和尚亲自斟了酒,点着了香火,又点燃了纸钱。五二子端着筛子,把放在筛子里面的纸衣服、鞋帽等物放到燃着的纸钱上去焚烧。顿时香烟缭绕。接着由大姐夫诵读祭文。大姐夫站在香炉边,对着五神菩萨高声念道:   
    惟公元一九六四年,岁逢甲辰,节届清明。春风浩荡,万象更新。汪山队长王东民率乡亲父老奉上祭品,敬告五神菩萨。辞曰:
苍天浩浩,大地茫茫。五神菩萨,保佑吾乡。灵基圣庙,常萦佛光。神名远播,仙气长扬。恩施三曜,泽润八荒。六畜兴旺,百姓安康。土地肥沃,粮食满仓。千秋功德,万古馨香。幸哉兆民,其乐无央。薪火相传,家宅呈祥。邻里和睦,子孙永昌。备礼以诚,伏惟尚飨。
     这篇祭文,老百姓似懂非懂,无从评论,可是朱营长是识得几个字的,大约能懂个七八分,连声说:“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祭文。”。五三子大概也能懂得许多,忙上前讨来阅读,王和尚不等他读完,就从他手里要走,放到火里烧了。那边炮竹响了起来,一个个高起冲天而响。当纸钱和衣物快要烧完的时候,王和尚很虔诚地把杯中的酒,一杯杯的倒在五神菩萨神像前的石案上,然后对着大家说:“无论男女老少,都来叩个头,老菩萨保佑你们,通通泰泰,万事如意,年年发财。” 一时间,地上跪了一大片人。叩完头后,小孩子们都去抢那桌上的糖果点心。据说抢到糖果的孩子。菩萨保佑他通通泰泰,念书聪明,将来能升官发财。
    我不惯于抢东西,没有拼命地往前挤,五四和平子都抢到好几个,可我连一张小糖纸也没抓到,被姆妈狠狠地责备了一顿。幸好,桃子姐抢到了许多,分给我和小弟一些。
    妇女们则忙着在香炉里抓仙丹(即香灰。),带回家去喂给家禽家畜吃,希望菩萨保佑它们吃后不生病,迅速地长大长肥。
    最苦的要数三巴,他今年都十四岁了,可是还在淌口水,晚上又赖尿。因此他得了许多外号:“口水涝”、“红下颏(kē)子”、“赖尿鬼”。这回他娭毑抓了许多仙丹回家,除了给畜生吃外,还逼着他吃了一些。祈求老菩萨保佑他不淌口水,不赖尿。

    五神会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吃饭了,大天屋里,摆了三张大桌子,两张是供劳力喝酒的,有专人一道一道地上菜。另一张是供妇女吃的,各种菜是用盆子盛的,我们小鬼吉的菜盆子就摆在石磨上。妇女和我们很快地就吃完了,可是劳力们喝酒,争争吵吵,热闹非凡,喝酒自然少不了老疯子,他今天又喝醉了,大讲打飞机之类的“革命战争史”。王大头喝多了,居然哭得非常伤心。还有一些醉鬼做出各种丑态,令人捧腹。
    大娭毑在向我招手,我顺势跑了过去,她把我带到她的房里,从一个大纸包里抓了一大把糖果塞到我的荷包里,又给了半条方片糕,并嘱咐我别对外人说。我点头答应:“晓得了,谢谢大娭毑。” 尽管这是队里用钱买的,但是她想到了我,我的心里,着实充满了对她的感激之情。我不敢在大天屋里久留,从后门溜回家中,把荷包里的糖和糕藏在一个小罐里,空着口袋,又回到大天屋里看热闹。
    而此时的王和尚已经邀约我大大、张尖猪的到朱营长家里打麻将去了,任由这边人在胡闹。

少年游    踏青

无边景色一帘新,晓梦探芳春。雨润桃红,风摇柳绿,更有鸟啼云。
小桥流水绕东村,遍地缀黄金。花粉沾腮,蕊香盈袖,莫道不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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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4 09:02: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     家运不兴

清平乐   
     耕云播雾,谁惹天公怒?暮暮朝朝都是雨,阴到何时才住?       三更梦里潺潺,醒来不胜春寒。今日寻诗觅句,难书满腹心烦。

    《无量寿经》说:如来以无尽大悲,矜哀三界,所以出兴于世,光阐道教,欲拯济群萌,惠以真实之利。
    释迦牟尼佛给我们造罪凡夫的真实利益,就是要我们念佛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这是每个人都听得懂、做得到、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利益。佛给人们描绘了一个虚幻的极乐世界,要人们修在今世,利在来生。
    供佛方法很多,但是根据自古传承,供佛不需要任何供品,只要做善事、行善事,就是最大的供佛。 具体做法有两种。
    一是东密方法:一般东密佛教会每月15日用御守盐调和清水擦洗佛像。
    二是禅宗方法: 禅宗会有每日三炷香的供奉方法。
    这佛教传入中国,渐渐地往下传,传着传着,传到了民间就变了味。成了封建迷信。一些老太太老爷爷在佛像或菩萨像前摆上各种各样的贡品,烧纸钱放炮竹叩头,祈求佛或菩萨能保佑他(她)们做一切事情(包括坏事)都顺心顺意。可他(她)们都不知道那些菩萨和佛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修行如何修,却无知的盲目的迷信。是谁向老百姓传授了这一套,现在无从可考,但这人却是可恶至极,罪不可恕。

    老疯子拥护共产党,那是一种信仰。我姆妈信奉菩萨,则是一种迷信。她只知道西天有个如来佛,法力无边,连神通广大善于七十二般变化的孙悟空也翻不掉他的手掌心,这点知识也是从大姐夫谈古中获得的。至于佛和五神菩萨的来龙去脉,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信佛请菩萨,是希望佛和菩萨能保佑我全家获得幸福。所以我姆妈在五神会那天也拈了“仙丹”回家,给猪和鸡吃了。希望猪长得又快又肥,希望母鸡们多多生蛋。幸好,她没有给我和小弟服用。以前,当我发烧的时候,也吃过她拈来的“仙丹”。
    姆妈的诚心和“仙丹”并没有给我家带来好运。先说家婆送小弟的四条腿,它很不安分,喜欢打野,经常溜到地里去偷吃庄稼。那天,大大到枞阳去开会,鸡叫两遍的时候,他起床开门,先看看天气,然后做饭,他要赶早走三十多里地,才能赶到桂家坝,搭上小轮。大大开门时,没有随手关上。这小猪晚上就睡在锅门口,它趁大大不注意时溜了出去,一直奔到将军洼地里去吃油菜。合当它命该归西,它死了。此刻,稀稀拉拉的雨点,漫不经心地打在它的身上,仿佛是为那只饿极了的豺狗清洗美味,而它自己已经失去了恐惧,它想象不到自己的身体,被利刃似的尖牙撕裂成大一块小一块的,塞进那罪恶的胃里。它的灵魂奔向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那里还有没有豺狗。
    这一切,姆妈还全然不知,待到喂猪的时刻,姆妈左呼右唤:“二啦啦啦啦!······” 总不见小猪现身,在村庄周围寻找,也找不到。姆妈急得去找大姐夫掐(音ka)课。大姐夫伸出右手,把五指围成一圈,用左手在右手五指上点来点去,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大姐夫摊开两手对姆妈说:“家婆哎!这课兆头不好啊!这小猪十有八九遇凶了,应在西南方。”  姆妈一听此话,惊得汗毛直竖。心想,西南方?奈就是将军洼了,于是她决定在将军洼一方细细地寻找,果然在一处黄精窠里,找到一堆肚肠和零碎的猪骨头。见此情状,姆妈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念叨着:“我娭毑,我咋这么不走运啰!这么好的小猪哎,泼养泼大的,好肯长啊,才两三个月的时间就长到五六十斤了喂,指望它年里出槽,卖几个钱用用,被这个烂心的豺狗吃了,我怎个背哟!”其实,姆妈又怀孕了,她还指望卖猪的钱能让她坐个好月子呢!
    大姐带着小外甥来了,大娭毑、王石匠家里的和三巴娭毑等一群人也来了。大家都为之惋惜,七嘴八舌地劝说着。大娭毑说:“这豺狗呢,也死不光,常犯鸡瘟猪瘟怎么就不犯豺狗瘟,去年,一鼓箩家的老窠猪(老母猪),被豺狗拖到小朱山上吃了,奈豺狗还有点头脑子呢,吃不掉的就扒(bā)土埋起来。”
    大姐问:“奈么大的窠猪,豺狗怎么含(音kan)得动?”
    “豺狗精得很,它咬住猪的耳刀(朵),用尾巴在猪屁股上抽打,奈窠猪就乖乖地跟着它跑,一到山上,它就照猪喉咙一口,把猪咬死。” 大娭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众人听得呆了。大娭毑又用棍子拨了拨小猪的肚肠说:“这些东西还能吃哎,根草娭毑,你带回去,别作(糟的意思)掉子哦。”
    我姆妈正在那里滴眼泪呢,听到这话说:“我一看这个就心痛,青莲啊,你带回去,烧给文举吃吧。” 大姐还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带回家去了。
    大大到晚上七八点钟才回家,脚未进门,就被姆妈骂了个狗血喷头,大大不敢回嘴,任由姆妈发泄。

    自从清明过后,我感觉四肢无力,头发泛黄,那天大娭毑看到我,用手来揪我前额上的头毛,一揪就揪掉一大片,而且我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于是她就对我姆妈说:“你家根草得了疳积,你要给他治啊。”
    “怎么治啊!要花不少钱吧?” 姆妈很着急地说。
    “不晓得根草可怕痛,要是不怕痛,叫三驮子挑挑就好了。”
    “小草,你可怕痛?就叫三爷给你挑挑好不好?”姆妈转身问我。
    “我不怕痛,就让三爷给我挑吧!” 于是姆妈就带我来到三爷家,对三爷说明来意后,三爷认真地看了看我的脸,也和大娭毑一样,揪了揪我额头上的头发说:“还真是疳积呢,根草,挑疳积很痛哎,你可受得了?”我点了点头。
    只见三爷拿出一根缝衣针,左手握住我的大拇指,对准第二个指关节的中心,直剌下去。钻心的疼痛使我冷汗直冒,我咬紧牙,一声不吭。眼睛看着那针挑之处,冒出的却是黄色粘稠的液体。如果只是这一针,一般人还能忍受,偏偏是十个指头都要如此地挑下去,那番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三爷挑完我的十个指头后又说:“根草,明天放学后你还来啊!”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腿有些发软。忙说:“奈要挑到什么时候才歇?”
    “奈,要等到挑出鲜红的血来才算好。这时间我也说不准,一般要挑到七天左右。”
    只听得姆妈心疼地说:“我的小儿喂,痛死了,你可受得了啊?”
    我很坚强地说:“姆妈,没事的,我受得了。”
   “根草真能熬痛,我还从来没见过挑疳积不哭的小伢呢!”三爷有点意外。

    我得了疳积,还不至于送命,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那五四子妹妹肚子痛,老先生说她肚子里有蛔虫,要王石匠家里的买打虫药给她吃。王石匠家里的怕花钱,也不知在哪里听到一个方子,说苦楝子熬水喝,能够打蛔虫。她认为女儿肚子里的蛔虫多,用一大把苦楝子熬了浓浓的一碗水,让她喝下,结果屙了一小堆蛔虫,人也死掉了。王石匠家里的淌了几滴眼水,过两天就象没事人一样了。大概是儿女多,死一个也不算什么吧,何况是个小丫头。这不,她去年底又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就叫五六子。五一子老婆去年也生了儿子,那年头婆媳同生,也不算稀奇的事。
    此后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要到三爷家里去挑疳积,正好与根蓝及桃子姐同路,桃子姐天天陪着我。这回轮到我笑话她了,在挑疳积时,我自己都忍住了痛,她却不敢看,好像痛的是她自己,还流着眼泪对我说:“奈个老三驮子好毒啰!他也不想想,十指连心啊!他咋这么不怕人痛哩!”。挑到第三天,我的小拇指终于看到出血了,鲜红鲜红的。有了希望,我忍痛的能力更强了。一直挑到第六天,我的最后三个手指头也都出血了。三爷说好了,要我多吃饭,别挑精拣瘦(别挑食)的。 病好了,我特别高兴,连声说:“好的,好的。”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自从那时起,我的个头往上长,就是不长身围,身材象根竹杆似的,及至成年时,自己也不满意自己的身材。可是,到老来,就我这等身材,却是老年人羡慕不已的了。
   
    家乡的四月,花树也如此的披红裹绿,五彩缤纷,姹紫嫣红将四月点靓。招来粉蝶纷飞、蜜蜂光顾。如此美景却没有给汪山带来快乐,就在端午将近的时刻,汪山却犯了鸡瘟。全队的鸡,几乎死光,女人们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当看到鸡活不成时,提前就把它杀掉,说是放血排毒,这样通过放血的鸡,烧熟了好吃些。一时间,到处飘飞着鸡毛,空气时弥漫着血腥味儿。尽管是病死的鸡,人们也舍不得丢掉,那些日子,家家都有鸡吃,吃不了的,就腌制起来。妇女们都唉声叹气,而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鬼吉却幸灾乐祸,就是因为有鸡肉吃。
    我家的七八只鸡死了个精光,姆妈的心都恼肿了,连连叫苦,却也不敢怨菩萨,请算命的,说她今年走的是“魔窟运”,她也只能认命,寄希望于来年时来运转了。她把自己的长辫子剪掉卖了,梳起了农村中年妇女们传统的发式。额前卷起宽宽的一缕头发,脑后的头发挽上头顶,用发夹夹住,后面再夹一个大角巴子,让人看起来一下子老了许多。

绿叶晶莹泪,独朝明月流。
冷风难擦去,留待艳阳收。(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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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7-5 15:26: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  梅雨  霉天

茅檐何事泪绵绵,雨水倾盆祸满田。
江海飘摇千嶂暗,米粮霉变万家嫌。
农夫劳累谁怜苦,仕子风流夜乐天。
多少蛙鸣迷惑处,声声都是问前贤。
   
    今年的梅雨,比往年来的稍早而且较猛了些。刚一入夏,大雨,中雨和小雨便轮番地下个不停,家里家外,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白霉无情地蔓延,给人们的生活带来许多不便,也让人平添了许多愁绪。
  河里的水,不停的涨着,河滩田全部被淹不算,还淹没了两层冲田。可恼的是,这雨还没有停的意识。
    首先被这梅雨压垮的,是范圩的范孬狗。去年底因老婆生病,拿了许多稻钱(山里田地少,粮食奇缺,因此有人在年底向山外人放稻钱,用最便宜的价钱来买来年的新稻谷。),指望今年丰收,好还清这批稻谷。不成想,一早起来就听说范圩破堤了,心里的指望,霎时成了泡影。头脑一热,人就发糊,摸到一根麻绳,不管三七二十一,往樑上一甩,打个结,一索就吊死了。
    小辫子又在甩阴阳了,说他早就知道范圩有人要上吊,因为几天前就看到吊绳鬼到范圩去了,他说的吊绳鬼有模有样,走路没声响,遇光不见影,背上驮着一根木杠子,木杠上还拴着一根红头绳子。
    这个事件在人们的心里罩上了一层阴影,加之坏消息不断传来,小圩堤破了,大圩堤破了,小厂圩堤也破了,更可怕的是被乡民称作“饭湖”的湴湖大埂也破了。本来不是富裕的农民,遇到这种年成,望着迷茫的梅雨,不能不忧愁着自己的未来,我姆妈就怨了好几回天。还好我家是去年刚做的新屋,不是很漏雨,大姐家已经漏得少有干处了。
    王和尚这几天也心急如焚,眼看着第三层冲田里的稻子,只剩稻穗露在水面了,马上又要葬身水底。他作出了一个决定,只见他拿起广播筒喊道:“喂!大家听好了,这个,第三层冲田是保不住了,这个,稻子已经五分黄了,淹了可惜,这个,大家自己收割去吧,这个,无论割多割少,都归自家。”一时间,各家能做事的人,纷纷拿着刀子去割稻,我姆妈虽有身孕,为了不吃亏,也拿着刀子去了。
    新庄的初级班自从我们走后就停办了,而大姐夫在综合厂的位置也被人取代了。大大也无法再为他安排什么好的事做,所以,他回到生产队,被王和尚安排在中心队窑厂里做砖坯。这长久的梅雨,做的砖坯子没法晒干,已经停了十几天没做了,故而休闲在家。一听到王和尚喊话,也拿着刀子去割稻。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他刚割了十来棵稻子,就觉得手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拿起来一看,左手背上有两个血眼,知道是蛇咬的,慌忙用稻稭子把手腕处扎紧,自己痛得眼睛发黑,爬上田埂,便往村里跑去。
    他跌跌撞撞找到老先生时,那手已经肿胀起来了。老先生见状,先用一根卡线把手腕处扎紧,同时取下大姐夫自己扎的稻稭子,再用肥皂水把伤口处擦洗干净,然后就用自己的嘴对着伤口吮吸起来。吸一口,吐一口,反复十几次才歇。做完这一切,老先生开始配药,用的是杠板归,半边莲等几味草药。将这些草药放在一起捣碎后,敷在伤口上,用纱布扎了起来。
    “这地方有两种最毒的蛇,一是土腹蛇,再一个就是泥蛇,你是在水里被蛇咬伤的,奈肯定是泥蛇了。还好,你及时来到我这里,没有拖延。时间一长,你的小命都难保啊!” 老先生对大姐夫介绍着。
    “幸亏老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大姐夫此时,只觉得手还有一些胀痛,比刚才好多了。
    “小先生言重了,什么救命不救命的,医者之职责也。”
    “此生得遇老先生,真是三生有幸也。”
    “好了,讲点实际的吧!你那根扎手腕的卡线,隔一个时辰松开一次,用手揉揉,以免扎坏了经络,明早松开后就不要再扎了。经过一夜,蛇毒只在你手上聚集了,每天你都要来换一次药。”
    “好的,这治蛇毒,也没什么特效药吧!”
    老先生笑笑说:“要讲特效,我把老疯子的话和你讲一遍,他讲他在三公山上打游击时,曾被一条土腹蛇咬了,他把蛇捉到咬死,用蛇血涂抹伤口,居然就止痛消肿了!”
    “这是真的吗?我要是把蛇抓到,也敢这么做,蛇我都敢吃呢!”
    “他讲的,是真是假,天晓得!冇人看见,也冇人试过。细细想来,觉得也有些道理,蛇血里肯定有解蛇毒的成份。”
    “我讲的你还不相信咯,骗你都是孙子。小先生今天要是把蛇抓到,照我的法子做一下,保证冇事的。蛇咀巴有毒,人咀巴比蛇咀巴还毒些。”真的是隔墙有耳,正巧老疯子割稻时,不小心把手割破了,也来找老先生包扎。听到老先生的话,急忙大叫起来。
    老先生把老疯子的伤口,用酒精消了毒,只用平时收集的鬼罗孢子按在他的伤口上,用纱布扎起来。老先生为本村人做的这些,也从不收钱。当然,人们用另一种方式来补偿他。
    三人略谈了一会,各自散了。大姐夫前脚刚踏进家门,那雨又呼呼地下起来了,大姐一见,忙问:“怎搞子?” 大姐夫把蛇咬一事讲了一遍,大姐心疼死了,慌忙放下儿子,来扶他上床歇着。家里的鸡死光了,没有鸡蛋,大姐只好炒点炒米,烧一碗香油汤,让他吃了一些。望着窗外,雨还在呼呼地下,天色阴暗,风从窗中直往家里灌,妻子拿着盆子,到处接那暗红色的屋漏水,一阵凄凉来袭,不觉心有所感,发于章句,作【梅雨词】一首如下:


年年五月黄梅雨,梅雨绵绵梅子绿。梅子何堪梅雨长,入梅更怕霉菌舞。
霉丝疯长我生愁,愁似滔滔江海流。霉菌恣意梅雨助,丝丝织恨在心头。
恨把青梅和酒煮,寒烟深处听蛙鼓。谁人相对论灾情,唯有樽前移泪炬。
连天梅雨满江河,水满江河忧患多。忧患明春难度日,三餐并作两餐锅。
谁在飘摇风雨中?谁迷酒绿醉灯红?暴雷阵阵天空炸,恨尔人间何不公。
夜入茅庐听雨声,穿茅雨箭透窗风。妻儿躲雨怨声起,一唱雄鸡梦未成。
谁家草院无霉入?哪处阳光不照人?熬到何时风雨住?却教百姓泪沾巾。


    写好之后,反复的吟诵了几遍,自我感觉良好。他找来一张信纸,正正规规地誊写一遍才罢。


    第二天,大姐夫到老先生家去换药,顺便把这首诗带给老先生看,老先生连声叫好,说:“有感而发,言之有物,强似黛玉【秋窗风雨夕】,是难得的忧民好诗!” 老先生一面说,一面给他擦洗伤口,洗好后,还是用咀巴吮吸伤口,最后才重新上药。
    “先生所读唐宋诗词,您觉得哪首为最?”
    “好诗多了,各有精彩,很难定位,你问这个问题,一定有你自己的看法,不妨说出来我听。”
    大姐夫也不揣深浅,就直接了当地说:“就格律诗而言,七律应推崔颢的黄鹤楼为首,绝句当推王之涣的登颧雀楼了。”
    “老杜的登高如何?”
    大姐夫想了一想说:“这首也好!”
    老先生笑了笑说:“两首诗都能给你震撼,何苦要论高低?怎么个论法?譬如奈土腹蛇和泥蛇,人若被其中一条咬中,如果不及时医治,都是个死,何必论它们乃个最毒!”
    “老先生说得极是,晚生真的是太浅薄了。”
    “小先生莫要谦虚,是各人的观点不同而已,实际上,在诗史长河中,有多少金子被埋没,乃个知道?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沉寂四百多年,才被宋代的郭茂倩捞出来,成了‘孤篇压全唐’的名作。” 老先生看了一眼大姐夫,然后接着说:“你这首【梅雨词】我觉得极好,你去投稿啊,看哪家报纸和刊物能够选中发表?!不过,你自当收好,也许若干年后,得遇慧眼。”
    大姐夫苦笑着说:“老先生见笑了,我这破诗,写着玩的,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了,乃里还敢投稿!万一又被当成反诗,奈还得了!若果真能入老先生慧眼,奈就不胜荣幸之至了。”
    大姐夫正说着,只见大姐抱着孩子来找他。见他与老先生谈白,便说道:“你啊,一谈就忘了时间,天都要黑了,还不回家吃饭。”
    两人这才发现,天色已晚。


    此后,每天下午,大姐夫都要来到老先生家,老先生照例是先清洗伤口,然后吮吸,再敷上草药。如此五六天方好。可巧,雨也住了,天也热起来了。


三生缘聚首,意气每相投。
一唱高山曲,清泉不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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