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酒壶

高申杰

           父 亲 的 酒 壶

    父亲有只酒壶，肚大嘴尖。

    父亲酒量很大，斤把不倒，可那时家贫，只有在喜宴上或逢年过节他才能饱享酒福。他一般不为买酒摸母亲的小钱柜。唯有一回，干部吃派饭放了三毛钱，后来不见了。母亲正猜着，却见父亲拎着一瓶村子里自蒸的土酒回来了，笑着说：“孩他娘，实在瘾不过，三毛钱……”说后羞窘地取过酒壶。

    为了喝酒，父亲学会了宰猪。照地方习俗，帮人家宰猪，可以得到二斤肉和一条尾巴。可是父亲不要，只求价值六毛钱的二斤土酒。母亲有时很不高兴。一次，邻里又来请，他拿起屠具，母亲恼着说：“这次不用挣酒了，不能光顾自己，把猪肉带回来，让孩子们尝尝香，油油嘴！”父亲嘿嘿笑：“是的，是的。”这回父亲真的没要酒，把肉和尾巴都拿了回来。猪肉让全家美美吃了一餐；那条猪尾巴，我和妹妹每人一半，美滋滋地啄啃着。父亲抚摸着我的头：“你们还小，好好念书，以后吃肉的日子长着哩。”母亲笑了：“你爹说得对，往后还是让他挣点酒喝吧。”

    “人生祸福天莫测，不如意事常八九”。不久，母亲的心脏病趋重，加之我和妹妹在读高中和初中，家境越发穷困。父亲日夜劳作，经常以酒浇愁。一次，我提出交学费的事，父亲顿时满面愁云。母亲呻吟着说：“他爹，卖树那钱你还没喝光吧，为了孩子们的前程，忌了酒吧。至于我这病看不看也不顶事了，药也不再白吃了，我求你了……”说后，泪水潸潸。父亲噏动着嘴唇“嗯”了一声，然后狠狠地捶了一下大腿：“忌！连个酒都忌不了还算人吗！”说后，将酒壶交给了母亲。

    我和妹妹缘于父亲戒鸦片似的艰难忌酒，所以读书都很用功，当时的梦就是想让父亲喝上酒，喝上好酒。

    高考结束，我终于跨入了梦的边缘——录取了！

    一天，村干部送来大学录取通知书。父亲高兴极了，办了许多菜，还买了三瓶瓶装缘酒。开席时，父亲向母亲要酒壶。书记臭道：“土老冒！”父亲打趣说：“你不花钱心不疼啊！倒泼了……”父亲用酒壶滴溜溜斟了一圈，带头嘬了一口，“哎呀！真正的好酒！”散席后，父亲杠着酒劲，捏着母亲的手说：“孩他娘，儿子出息了，酒不忌了哦！我真想亲……”亲昵话差点儿漏了口，突然打住了。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企业供职，月薪八千多，妹妹高中毕业也上了班。去年春节，我和妹妹商量，给父亲一个惊喜。年饭前，三轮车师傅搬进了十箱酒。父亲惊异：“酒？我家的？什么酒？”妹妹说：“几十块一瓶的好酒，‘缘酒’，开瓶十里香！往后不要再喝那些孬酒了。”我拆开一瓶。父亲瞅着华贵精美的酒盒和酒瓶，眼睛发光：“好像有回喝过，那劲道，才叫酒！”父亲高兴地点数了一下，60瓶，他伸了伸舌头。上菜了，父亲在我的指导下打开酒瓶，然后小心翼翼地对酒壶里倒了一些，自喃道：“好酒更要用酒壶……人老了，拿捏不稳，泼了揪心。”他小嘬了一口，突然直嚷嚷，“好酒！好酒！过去皇上恐怕都喝不上这酒！香！香！醇！醇……空瓶也留着，摆着，给老少爷们瞅瞅，我杀猪匠也喝上好酒啦！”他喝了几杯，将酒壶放到卧病在床的母亲身边，低幽地说，“孩他妈，这是孩子买的好酒——你也喝点？”

    我看了看酒壶，觉得既自豪又心酸……

（作者：高申杰  地址：安徽省庐江县盛桥镇中心学校  邮编231541  ：139663316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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