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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华园梦

丁立梅作家作品集(每日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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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2-26 08:40:04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我老了

  因几家刊物,要用我的照片,我抽了空,去拍照。
  不喜欢看着镜头。有时填表,要用照片,我宁愿翻箱倒柜找老照片,也不愿去拍新的。
  以前却不是这样的。说到以前,花影飘摇般的,几十年的光阴,就飘过去了。那个时候,我扎两条小辫子,嫩草样的,坐在一群同样嫩草般的同学中间,念书。窗外的春光,像长了无数手臂,招得我们的心,痒痒的。哪里坐得住?眼睛看在书上,心思却如蒲公英的花絮,飞得满天满地都是。同桌在我耳边悄语,苗圃里的桃花都开了呀,我们拍照去?闻此言,我简直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一下课,拾掇了另几个女孩儿,偷偷溜出校门去,底下的课是不管了的。
  苗圃离学校有十来里路,里面长满花花草草。春天的时候,花红花白,灿烂一片。便有照相师傅来。是从几十里外的街上来的,也只在春暖花开时,他才肯背着他的照相器材来。我一路上担着心,怕照相师傅不在。同桌肯定地说,在呢,他这几天都在。  
  果真在,我们欢喜得跳起来。倚一棵开满花的桃树,一个一个的女孩子,在镜头前笑逐颜开。一个在拍时,另几个围住照相机的玻璃框看,一惊一乍地叫,好漂亮。落进眼里的,全是花团锦簇呀。  
  回到学校,班主任正满脸怒气地候着我们。作为好学生的我,竟然带大家逃了课,那个老好人,忍不住对我大光其火。我低着头听他训,心却欢喜得冒泡泡,脑子里想的全是,照片上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好不容易盼得取回照片了。黑白的景,黑白的人儿,并不是想象里的桃红柳绿。但看着就是美啊,把它揣口袋里,不时拿出来看。
  那时,我最大的梦想,是拥有一款照相机,想怎么拍就怎么拍。那时,我喜热闹,整日顶着一张素素的脸,天不怕地不怕地昂着。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算不得很美罢,却有青春年少作资本。
  现在,我越来越安静了,是尘埃落定。一家跟我合作良好的杂志要开笔会,早早邀请了我,说给我报销来回的飞机票。我斩钉截铁回,不去。那边惊讶,为什么呢?你不想见见我们见见大家吗?我笑,不作答。若换作十年前,我一定欢欢喜喜跑过去。而今,我早已看开许多,不强求,不奢望,一切的繁华热闹,终究要归于岑寂。我只想安静地看我的书,写我的字,过我凡俗的小日子。你喜欢也好,你不喜欢也罢,都无关紧要的。
  突然理解了晚年的张爱玲,她独来独往,把自己隔绝在烟尘之外,原不过想求得安静。浮华人生,于她,是一树花开过,开过也就开过了。再有花满枝,已不是昔时的了,已与她无关了,她只想静静老去,老在安详里。
  看宋丹丹的《幸福深处》,里面有这样一段描述,说的是她和初恋情人分手,她仍呆在原来的老巷子里,他却出国了。心里痛着,无数遍设想着多年之后,他们重逢的场景,那个时候,他回国了,来找她,在她住过的巷子里,一家一家地叩问,这儿住着一个叫宋丹丹的老太太吗?
  我亦这样想,当我老了的时候,正在太阳底下眯着眼打旽呢,突然跑来一陌生人,问我,这儿住着一个叫丁立梅的老太太吗?她的文字,温暖了我几十年呀。
  如果这样,很好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2-29 13:41:31 | 显示全部楼层

岁月无尽

  茅草房。黄菊花。竹园。麻雀。还有芦苇丛中咕咕叫着的水鸟……这是我的童年。乡村的天空又高又远。还有那不倦的风,从田野那头吹过来,又从田野这头吹过去。阳光洒落,像小雨点。洒在草上,草绿了,洒在花上,花开了。人家屋前,总有一棵两棵树,是桃树,或梨树。春天开花,红的像霞,白的似雪。树结果,藏在叶间,像诱惑的小眼睛。孩子们是等不得果儿熟的,青棱棱的时候,就摘下来。涩嘴呢,哪里能吃?于是地上到处撒满青青的小果子,风摧过一般。惹得大人们半真半假追后面骂,这些天杀的,烧瓜等不得熟呀。我们一边笑着逃走,一边想,为什么要说烧瓜等不得熟呢?烧瓜与果子有什么关系?不知。幼小的心,是疏于等待的。  到处疯玩。小脚老太的院子里,长着一棵桃树,两棵梨树。花落时节,树叶间,绿绿的小果子,隐约可见。我们伏在她家院墙头,看树,看果子,看她和她的呆男人。据说小脚老太的男人原是地主少爷,家大业大,十里八乡,都是他家的地盘。少时读书读呆掉了,五谷不分,香臭不知。却娶四房老婆,小脚老太是他的大老婆。文革一来,那三房老婆,走的走,改嫁的改嫁,只有小脚老太忠贞不渝地留下了。家业衰败是自然的了,她领着他,住进两间茅草房。靠一点薄田,养活她和他。呆子并不知人间愁苦,整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们看到的场景常常是这样的:小脚老太搬一家凳子让呆子坐下,她在一边给呆子补衣裳。或给呆子梳头。或喂呆子吃饭。一院子的温温软软。呆子饭吃得急,一口恨不得把饭碗吞下去。小脚老太对着呆子好脾气地笑,不急,不急,慢慢吃哦。像哄一个小孩子。
  我们趁她转身的当儿,一窝蜂再次翻过墙头去,偷黄瓜。呆子看见我们,显得兴奋,不住地“啊啊”着。我们不理他,摘了黄瓜,赶紧溜。这时,小脚老太的声音远远送过来,乖乖肉啊,不要跑,会摔倒的。下次在路上遇见我们,她会拉着我们的手关照,乖乖肉啊,要吃黄瓜,就到院子里去摘,不要翻墙头,那太危险了。但我们下次,还是会翻墙头进去,无限的乐。倒是家里大人知道了,会痛骂我们,说奶奶可怜,不要惹她生气云云。家里偶尔有好吃的,总不忘盛上一碗,让我们送去。我们乐意给她送去,觉得她是好人,好人是让人亲近的。  
  那时最让我们费解的一件事,是把自家儿子,送给别人家的。两家相隔不远,一个村东头,一个村西头。那儿子看见亲生的妈,眼光恶恶的,不认的。亲生的妈,背地里淌眼泪。我问过母亲,为什么呢?母亲说,还不是穷,养不下去了。
  一度时间,我很害怕被亲生父母送掉,因为我家里,也穷。也真的有人看中我。看中我的是一对夫妇,在村小学做教师,结婚多年未育。他们跟我父亲熟,一次相遇,谈及无孩子,长叹。父亲一时同情心大增,头脑一热说,我家二丫头乖巧,要不过继给你们?那家如得天书,欢喜不迭,忙忙打扮一番来看我。一看就喜欢了,回去买了糖果糕点再来。许诺我,跟他们回家,以后天天有糖果糕点吃。
  我有点动心,那糖果糕点多好吃啊。是母亲虎下脸,母亲说,就是穷死饿死,我家丫头也不会给别人。父亲也反悔了。这事,最后黄了。我成年后,父母每说起这事,都感慨,说我差点成了别人家的丫头。
  冬天了,大雪纷飞。满世界再没其他杂色,只有银白,银白,还是银白,闪亮亮的。冷,我们围着祖母的小铜炉取暖,在茅草屋里唱歌谣,唱“雪花飘飘,馒头烧烧,吃吃困困,两头香喷喷。”这是理想的生活,有白面馒头可吃,睡梦里都是香。
  姐姐向往地说,长大了,她要蒸一箱子的馒头。
  我们在这样的向往里,陶醉,幸福。
  也向往过穿红裙。
  也向往过买漂亮的红绸子,缠辫梢。
  姐姐还向往过一双红雨靴。
  ……
  向往着向往着,我们长大了。我们可以吃成箱成箱的白面馒头了,可以买一衣橱的红裙子了。童年的小伙伴现在已天各一方。我的姐姐,也早已嫁作他人妇,最近她刚砌了三层小楼。回母亲家遇到,我们的话题,总离不开小时候。小时候怎样呢?天很高云很淡,岁月无尽。
  我们走在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田埂上,小野菊们还像从前一样,开得星星点点。黑泥土在脚底下唱着歌。放眼望过去,一些人老去了,一些人在诞生,村庄一日一日,终将成为陌生。我们眼里,慢慢洇上温热的泪水。隔着岁月的烟雨,什么都变了容颜,惟有童年不会,它永远活在岁月底处,熠熠生辉。
 楼主| 发表于 2016-3-1 08:4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手心里的温暧

  他在15岁那年,开始叛逆,敢对着父亲瞪眼睛,敢迎向父亲的拳头。
  做他父亲的人,显然一愣,举起的拳头,就停在半空中。他头一偏,斜睨了父亲一眼,然后丢下发愣的父亲,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心里有胜利的喜悦在欢腾,他终于,可以直视父亲了!
  从小的记忆里,镌刻的,是对父亲的惧怕,那惧怕里,甚至带着恨。母亲也是怕父亲的,父亲嗓门儿一高,母亲立即噤了声。他挨父亲打的时候,母亲也不敢护他,只在事后揉着他的伤哭,说,你爸也是为你好。
  为他好什么呢?他想不明白。他不过是打碎一只碗,不过是跟同学打了一场架,不过是把墨汁泼到衣裳上,不过是贪玩了一会儿……父亲统统不听他分辩,总是挥拳就打。他真的搞不懂啊,作为一所重点中学校长的父亲,在别人面前那么和蔼可亲,谈笑风生,怎么到了他面前,就是那么霸道的一个人?他甚至怀疑,他不是父亲亲生的。邻居们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开他玩笑,说,小强,你是你妈在垃圾桶旁边捡的。他信以为真。再上街,他看到捡垃圾的男人,总会想一想,那个人,是不是他的亲爸爸。他情愿跟着那样一个爸爸去,哪怕天天穿破衣裳。
  那个时候,他唯一的愿望,是快快长大,长到个子超过父亲。他要把他所受的痛,统统还给父亲。他15岁这年,个子猛地蹿高,不经意地,竟超过了父亲。冲突因一件小事而起,他因喜欢看足球,那日作业没做,就看电视了,一直看到半夜。父亲回来,见他还在电视机前大呼小叫,立即怒不可遏,一拳挥过来。这一次,他没有躲避,而是昂着头,看着父亲,带着挑衅的神情。他听到父亲一声叹:你大了。举起的手,颓然放下。
  第二天傍晚放学,他故意不回家,在外面闲逛,一直逛到万家灯火都亮得疲倦了。他想象父亲发火的样子,甚至想好对策,如果父亲再打他,他就来个离家出走。然那日,父亲没有动手,父亲坐在沙发一角翻报纸,一直一直没抬头。倒是母亲,埋怨了他两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不知道我和你爸有多担心吗?
  他不理母亲,兀自一个人进了房间,关上门睡觉。那一觉,睡得特别香。半夜醒来,听得父母房内,有嘈嘈切切的说话声,还伴有父亲的咳嗽和叹息。他空空地听了会儿,翻个身,又睡过去。
  那以后,他叛逆的心,越走越远。父亲越不允许做的事,他越对着干。父亲多次对他挥起拳头,又多次颓然放下。这反而加深了他的怨恨,他以为,父亲的妥协,只是因为,他长大了,父亲原是不爱他的。
  他开始逃课,和街上一帮小青年混到一起。他染黄头发,还学会了抽烟。父亲常去大街上把他找回,阴沉着一张脸对他说,我只供你到18岁,18岁后,你自食其力。
  他把这话听进耳里,想,到底是不爱的,想扫地出门呢。他并不觉得前途的可怕,跟着一帮小青年,总能混口饭吃的。他还是经常逃课,和小青年们一起,在街头横冲直撞。小青年们不知从哪里搞来钱,他们一起花着玩儿,青春年少的天空,一片混沌。
  出事是在他17岁那年,小青年们在街头闹事,打伤人,他当时也在其中。他被抓进派出所,父亲去了,那么高大伟岸神采飞扬的一个人,突然间矮了下去,跟在办案民警后面,态度谦卑得恨不得低到尘埃里。他远远看着,心被什么猛击了一下,生疼生疼。
  他被父亲领回家。他以为父亲这次定不会轻饶他的,然父亲什么也没说,只吩咐母亲,快给他做饭罢。他埋头吃饭的当儿,觉得旁边有个黑影移过来,静静立在他身后。他知道,那是父亲。他静坐着不动,那黑影也不动,空气凝固成一坨冰。他想,若是父亲这次打他,他定不还手。然父亲的手,只轻轻落到他头上,粗糙而柔软。父亲抚摸了他一下,说,你好好的罢。他的眼里,突然就涌出泪来。他不答父亲的话,假装埋头吃饭。父亲再站一会儿,转身走了。
  第二天,母亲悄悄告诉他,你爸哭了,哭了大半夜。母亲说,你这孩子,要把你爸伤到什么程度才罢手啊?他愣住,就那么愣在一方薄凉的空气中。五月了,花在窗外开得轰轰烈烈,他的心,开始疼。
  他安静下来,认真读书。他本是个聪明的孩子,稍稍认真,成绩就直线上升。他与父亲,关系却尴尬着,以往的种种,总是千般滋味万般感受涌上心头。两个人碰面了,也多半无话。
  很快参加高考,一路顺风,他考到离家很远的一个城市去读书。父亲只淡淡说了句:一切要好自为之。他听了,心里有隐隐的失落。
  四年大学,父亲没有到学校看过他一次,倒是写过一次信,信里,父亲写道:好好做人——简单明了。他把信翻来覆去看,看不出温度来。
  偶有回家,都是母亲接。母亲唠叨得很,怕他冷了怕他饿了怕他不会洗衣裳。他嘴里跟母亲闲闲说着话,耳朵却竖着,听母亲边上的动静。他听到父亲在一旁咳嗽,他希望父亲接过,对他说一两句话,父亲却始终没有,他怏怏放下。改天,母亲突然至,要他记得加衣裳,说有冷空气将降临他所在的城市。他诧异地问母亲,你怎么知道的?母亲说,你爸天天看天气预报呢,看你那里的天气。
  父亲肺部查出阴影,是他毕业那年的事。那时候,他正为工作四处奔波。父亲出人意料地打了一个给他,父亲问他,忙吗?他在里犹豫了两秒钟,回父亲:忙。父亲没再说什么,只关照,忙完记得回家看看你妈。
  他不知道那时父亲已躺在医院里,咳出的痰里,有血块。诊断结果,是肿瘤,恶性。他得知这消息时,父亲已动过两次手术了。他的心,一刹那间痛得如刀割。
  他回家,买了父亲喜欢吃的橘。父亲半倚在病床上,正跟母亲说着话,看到他,脸色一喜,随后又黯下来,没好气地说,不好好工作,跑回来做什么?他不还嘴,慢慢走到父亲跟前,把橘提到父亲跟前晃,说,我买的。父亲“哼”一声,他在那声哼里,听出温柔来。他慢慢伸出手去,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在他掌中,颤抖了一下,复而紧紧握住他的手。父子两个人,像老朋友似的,对着笑。父亲突然擂他一拳:你这个坏小子!他回父亲一拳:你这个坏爸爸!他们的手,又紧紧相握到一起。那一刻他终于知道,这个他误解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是这么渴望跟他握手,好把他手心里的温暖,传递给他。
 楼主| 发表于 2016-3-2 11:41:34 | 显示全部楼层

梦里蕃瓜花

  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没有前奏,没有后续,就那么一个片断,如突降的阵雨,啪啦掉下来,你才惊讶地仰头看,天却放晴了,太阳明晃晃的。让你有一刻的恍惚,不知何地何时。
    我就是这样突遇到这个梦的:蕃瓜地,一眼望不到头的蕃瓜地。花开得硕大,艳黄。我路过,那应是一个村庄,我熟悉,又陌生着。我被大片的蕃瓜花牵引,我走进蕃瓜地,看到花里面,躺着蕃瓜,胖娃娃似的。我欢喜地摘一个下来,捧在手上,心却慌慌地往四周看。心一慌,我醒了。后来我想,我那行为是偷,在梦里,我偷了人家一个蕃瓜。
    离开故土好些年了,我想念过故土的许多瓜果蔬菜,独独没有念过蕃瓜。蕃瓜于我,却是熟稔到骨子里的。夏天的乡下,哪家房前屋后,不是缠缠绕绕开许多的蕃瓜花啊,谦卑的,素着一张脸。鸡也可啄两口,羊也可啃两下,没有谁去在意的。
    祖母不错过房前屋后的每一块空地,她种蕃瓜。蕃瓜花开的时节,草堆上卧着的,沟垄里趴着的,便都是蕃瓜花了。花开不息,大朵的。仿佛那儿有只魔术的袋子,里面装满花,一掏一大把,掏不尽。
    花多,蕃瓜便多。是吃不完的,顿顿主食都是它,蕃瓜粥,蕃瓜饭,蕃瓜面条,蕃瓜饼……蕃瓜煮熟,软塌塌的红艳。我们在碗里那软塌塌的红艳里,拨拉为数不多的米粒和面条。那个时候的愿望是,什么时候能吃上一碗不掺杂蕃瓜的白米饭,该多好啊。
    却对蕃瓜有过幻想。那时姐姐念的小学课文里,有篇《南瓜生蛋的秘密》,说的是老百姓爱解放军的故事,在解放军买的南瓜里,藏了他们积攒的鸡蛋。炊事员回去用刀一切,呀,滚出一案板的鸡蛋来。我们一群孩子就突发奇想,是不是有好心的人,也在我们的蕃瓜里,藏了鸡蛋?或者藏了别的我们渴望的东西,譬如姐姐渴望的蜡笔,我渴望的红绸带。某天,我们敌不过这样的奇想,把房前屋后所有的大蕃瓜,统统剖了膛。被祖母用笤帚追着打,祖母痛心疾首地跺脚,你们这群败家子,糟蹋了蕃瓜,你们吃什么?
    那年的蕃瓜,并没有因我们的剖膛而减少,我们还是顿顿吃它,一直吃到秋露降了。某天路过草堆跟前,那枯了的蕃瓜藤上,竟还趴着两只大蕃瓜,憨厚的孩子似的,不离不弃地守着自己的家。那晚,我们家做蕃瓜饼吃了。祖母是感恩的,祖母边吃边说,多亏了这些蕃瓜,养活了多少张嘴呀。
    一别经年,我没有再去想它。却在一个梦里,与它相逢。跟他说起我做的这个蕃瓜梦。他肯定地说,你是想家了,想吃蕃瓜了。午饭时,桌上就有了一盘白砂糖蒸蕃瓜,是他特地从饭店叫回来的。他笑眯眯地说,吃吧。我一点一点吃下去,眼前有大片蕃瓜花在开,岁月的苦与甜,慢慢汇聚到我的舌尖上,在我的舌尖上相会。

 楼主| 发表于 2016-3-3 08: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青春底版上开过玉兰花

本帖最后由 华园梦 于 2016-3-3 08:12 编辑

  夏意儿念中学的时候,家离学校远,住宿。
  每日黄昏,放学了,大多数同学都回家了,校园便变得空旷而宁静。她会抓一本书,去操场边。黄昏温柔,金粉一样的光线,落在一棵一棵的树上。是些广玉兰,五月开花,能一直开到九月,这朵息了,那朵开,碗口大的花,白而稠。就那样开得烈烈的,又是悄悄的。她会倚了树,背书,心淹没在那些金粉里,美好,安静。
  某一日,她的安静,突然被操场上一阵一阵的欢叫声给打断了。那是一些男老师,在操场上打篮球。在那些男老师中,她一眼看到他们年轻的语文老师,正迎着夕阳的方向跑。他看上去,像骑着一匹金色骏马的王子,英俊极了。她只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嘭”地一声,开了花。
  自那以后,她开始留意他。他的声音好听,他走路的姿势好看,看他的一颦一笑,那么近,又那么远。她的心,开始了忧伤。学习却格外努力起来。最喜欢语文考试或作文,每次在全年级她都遥遥领先,让他的眼睛里,有了骄傲。他跟别班的语文老师说,我们班的夏意儿,语文好得没说的。她站在他边上,听着这话,微低了头笑,心快乐得要飞。他转身看她一眼,点点阳光洒过来,他说,继续保持啊夏意儿。她认真地点头,把这当作是她对他的承诺。
  端午节,她特地跑回家,央母亲包多多的粽子。母亲问,要那么多吃得下吗?她说,带给同学吃呢。母亲包粽子时,她在一边相帮,挑又大又红的枣,一颗一颗洗净了,和在糯米里。母亲笑话她,这么小的丫头,就知道吃了。她不言语,只是笑。第二日,天微微亮,她就赶到学校。他的宿舍门紧闭着,想他还在睡吧。她把精心挑出的一袋粽子,轻轻放在他宿舍门口。
  后来他在班上,笑问全班学生,哪个同学给我送粽子了?学生们愕然,继而都望向他笑着摇头。她也在其中,笑着摇头。他的目光,落向她又掠过她,他说,粽子我吃了,非常好吃,谢谢你们啦。
  课后,同学们很是热烈地讨论了一回,到底谁给老师送棕子了?谁呢?她静静坐在一边,耳畔只是他的笑,他吃了她送的粽子呢。她因此,而幸福。
  元旦的时候,却传出他结婚的消息,教室里一下子沸腾起来,每个同学看上去都兴兴奋奋的。女生们争着打听他的新娘漂不漂亮,男生们则商量着给他买礼物。她一个人,跑去操场边,莫名其妙大哭一场。
  再见到他,是几天后。许是新婚,他的脸上,有遮不住的甜蜜。学生们叫,老师,要吃喜糖要吃喜糖喔。他笑着答应,好。下课,他站在教室门口叫,夏意儿,你来帮我拿一下糖。她坐在位子上没动,回,我肚子痛呢。他关心地走到她跟前,笑着问,没关系吧?要不要去看医生?她慌乱地一摇头,说,没事的。他后来叫了另一个同学去,捧来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喜糖,她把发到手的喜糖,转手给了同桌,说,我从不喜欢吃糖。同桌信以为真,很高兴地接了去。
  她的语文成绩,自此一落千丈。
  他很急,找她谈话。极温暖地看着她笑,他说,夏意儿,你知道吗,你是我任教的学生里,最聪明灵秀的一个,我希望我能有幸送你走进重点大学,那里,有属于你的金色年华。她的心里,突然就落下千朵万朵阳光,玉兰花般开放。
  一颗爱的心,就此,轻轻放下。后来夏意儿顺利考进重点大学,遇到了一个爱她的,亦是她爱的人。真的如他所说,她有了属于她的金色年华。
 楼主| 发表于 2016-3-4 12:24:25 | 显示全部楼层

是谁碰疼了她的忧伤

  那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寨。大山深深处,一群苗族人,他们住黄泥抹墙的房,吃自家种的苞谷和红薯,穿自家织的土布衣裳。有儿自小会山歌,有女从小会刺绣。如此生生不息,与大山融合在一起。
  一行人坐了车去。当地导游再三强调,这个寨子,近年来才逐步与外界沟通的,很多方面还很原始,甚至野蛮。她叫我们无论言,还是行,都不要犯了苗人的忌讳。特别关照,不能给苗人小孩子东西,哪怕一元钱。苗人讲究自食其力,你给他们家小孩子东西,他们非但不感激,还会很生气,认为你教坏他们小孩子,让小孩子有了不劳而获的念想。
  山,重重叠叠,杂草遍生。我们沿着山脚走了大半天的路,一路磕磕绊绊,走得脚酸腿胀,越过一条湖,顺着长满绿苔的青石板,小心地爬上去,这才到达苗人的寨子。一截矮墙上,突然传来童稚的歌声,是改版的《小城故事》:“苗寨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苗寨来,收获特别多。”我们都被这歌声逗笑了,有游客紧走两步,跑上去问,谁叫你的?那猴子一样灵敏的男孩子,一个翻身跳下矮墙,说,老师教的。转身一溜烟跑了。
  整个苗寨,静。只有一幢幢房,参差摆开,一律的黄泥抹的墙,黑瓦顶。房与房相接处,都是青石板,曲曲弯弯,蜿蜒如蛇游。缝隙处,绿草肆意疯长。导游说,白天到苗寨,是难得见到大人的,大人们都到地里干活去了,他们每天早出晚归,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和晚饭。
  果真的,转遍整个寨子,看到的,只有孩子,和狗。那些孩子,三四岁到五六岁不等,再大一些的,都跟父母到地里去了。可能是近年来见到的游人多了,一群孩子并不怕生,绕在我们身边走,亦能听懂一些我们的普通话。给他们拍照,他们会摆出造型来,而后轰笑着跑过来,看相机屏幕上自己的样子,说出“漂亮”这个词。
  只有一个小女孩,她远远落在一群孩子后,一直不笑,神情忧郁,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导游却告诉我,不对,她十岁了。这让我惊讶。我走过去,试图跟她搭话,我说,你衣裳上绣的花真好看,谁绣的?她答,我绣的。我夸她,真有本事。她说,我八岁就学会刺绣了。我提出要给她单独拍照,她想了想,问,可以带上我的妹妹吗?原来,她留在家里,是为了照应两个年幼的妹妹。
  她一手搀一个小人儿,她的背后,是那些黄泥抹墙的房,不远处,青山苍翠。照片的效果很好,我让她看,我问,漂亮吗?她淡淡扫一眼,答,漂亮。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后来,我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静静在一边,如一朵静静的小野花。我问,你干吗不说话呢?她伸手摸我的衣襟,突然冒出一句,你们那儿也长黄瓜吗?我愣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兀自答,我们这儿长好多呢,很好吃。我转脸看她,她的眼睛避开我,望向大山外,两汪深潭水,映着几多迷惑:那大山外,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它带给她五彩的冲击,让她明显地有了不安。我突然明白了她的忧郁所在。
  我问她,上学吗?她摇摇头,说,只念到二年级。又补充,我们这儿只念到三年级的,再念书,就要到山外的镇上去,我没去过。
  我不敢再问什么,如果不是我们的闯入,她或许也是安静快乐的一个,安命于大山深处的自给自足,长大了嫁一个阿哥,戴满头银饰,做人家的媳妇。我对她笑笑,想送她一件礼物,但想起苗人的忌讳,忍忍,作罢。
  我们离开苗寨时,一群孩子跟着,一直跟到寨子外。小女孩也跟着,神情忧郁,她的眼睛里,汪着两汪深潭水。当我们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回过头去,依稀看见寨子口,一个小小的身影,依然站着,蓝衣蓝裤,像一朵静静开着的小野花。青山环抱中,她身后的寨子,美得像上帝遗落的一个梦。
 楼主| 发表于 2016-3-5 17:34: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叫九龙口的荡

本帖最后由 华园梦 于 2016-3-5 17:35 编辑

  他们叫它荡。荡,一个女村民,眼望着浩渺的水波,这样说。像在唤自家人。
  这是九龙口,在一个叫蒋营的小镇。村庄老旧,路两边,人家的屋顶上,野草长得茂密。门前一瓷盆的太阳花,姹紫嫣红地开着。我疑惑地问,这就是九龙口?叫河还是叫湖?女村民再次口齿清晰地说,荡,它叫荡。
  不像旅游景点,一点不像。它没有喧闹,没有花花绿绿的店铺,高叫着兜售小物品。甚至连门票也不要,你直接走进去就是了。人家的狗和猫,在路上走得逍遥。孩子们三五成群,在太阳下玩,浑身晒得黑泥鳅似的。一切安静得像在午睡。
  早些时,我就从报上“认识”了它,说它由九条自然河流汇聚而成,远观去,像九条龙,盘旋在绿色大地上,九龙口由此得名。亦听过一个有关它的传说,说在很远很远的古代,有恶蟒盘居于此,残害老百姓,搞得老百姓居无宁日。老百姓向上苍求告,最后惊动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派了九条青龙,到人间来降伏此恶蟒。九条青龙与恶蟒激战九天九夜,留下九条深深的印痕,最终战胜了恶蟒。那九条深深的印痕,后成了九条河流。我用这个传说,向当地居民求证,我说是这样的么?他们憨憨地笑着答,是这样的。他们因有了这个荡,而骄傲,拥有自家祖传的宝贝似的。
  女村民年龄不大,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她一路跟着我们,说,我带你们去荡里玩啊。屋后水边,就系着她家小船。那船真是袖珍,我想,叫它舟应该更恰切些。女村民说,三个人坐一条船,三十元。我问,荡里面有什么好玩的?她答,可以看芦苇啊,可以看水啊,可以看白鹭啊,荡里的白鹭可多啦。还可以吹吹风,荡里可凉爽呢。
  于是去荡里。桨击起水花,一朵又一朵。水是墨绿色的,伸手捞一把,清涟涟,凉丝丝,入了心。一片一片的芦苇,把辽阔的水域,切割成一个一个的荡。这时节,芦苇呈苍绿色,远望去,有芳草碧连天之感。我们的船划进一个荡,出来,又进一个荡,九曲回肠般的,像走迷宫。空气中,是水的味道芦苇的味道,还有水草的味道。使劲嗅嗅,满鼻清香。风乍起,浪击得小船晃悠如摇篮,我们回到最初的纯净,做了那小小的婴儿。芦苇丛中的白鹭,在我们惊喜的欢叫声中,一只一只飞起,远处,近处。它们在舞蹈。我想起那句著名的诗句:“一行白鹭上青天”,诗里的白鹭,是不是也住在这样的荡里面?有这样的荡在,白鹭是幸福的。而看到白鹭的我们,更是幸福的。
  荡中有岛,叫湖心岛。这大概是某些文化人给命名的。女村民可不这样说,她说,小岛,荡里的小岛。站在小岛上,眼观之处,水从四面汇集而来,一片水茫茫。我问女村民,这荡,到底有多大?她笑回,很大啊。我坚持,到底有多大嘛。她依然回,很大的。我笑了,认同了她这一说法。在她心里,他们的荡,是不好用数字来计算的。它的浩淼,无可替代。
  荡里多鱼虾,都是相当鲜嫩可口的。还有蟹。一只白鹅,领着一群灰鸭,踩着水草,一路快乐地游过去。晚一个月你们再来,会吃到菱角的,女村民说。在我们跟她告别时。
 楼主| 发表于 2016-3-6 09:47:56 | 显示全部楼层

桃花芳菲时

    正月十五闹花灯,年轻的三奶奶在街市上看花灯,相遇到英俊的三爹。电光火石般的,两颗年轻的心,爱了。不多久,三爹托了媒人上门。     三奶奶是三爹用大红花轿红盖头迎进门的,那时,满世界的桃花开得妖娆,三奶奶的婆婆——我们那未曾谋面过的老太,站在小院里,正仰望着一树桃花。帮佣的端着一盆莲子走过来,老太咧着嘴乐,说,好兆头,多子多孙。但三奶奶婚后,却无一子半嗣。
  过年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被祖母一径领着,走上六七里的路,去给三奶奶拜年。这已是若干年后的事了。我们的老太,也早已作了古。祖母再三关照,看见三奶奶不要乱说乱动,要祝三奶奶健康长寿。
    房间里的光线总是暗,有一股水烟味。黄铜的水烟台,立在床头柜上,形销骨瘦的样子。三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倚着红绸缎的花被子。她是个瘦小的女人,脸隐在一圈淡淡的光里面,看不分清。她朝着我们说,好孩子,谢谢你们来看奶奶。然后递过红包来,那是给我们的压岁钱。我们敛了气地候着,祖母却客气地相挡,哪能要你的钱呢?
    我们被祖母轰出房去,只留她们两个说话。我们乐得出去玩,门前有河,河上结冰,冰上散落着燃尽的爆竹屑。远远看去,像散落的花瓣。我们捡了泥块打冰飘。玩得肚子饿了,才想起已到饭时,回头去找祖母,只听得三奶奶幽幽说,我可是他大红花轿红盖头娶进门来的。后面是长长久久的静穆,有叹息声,落花似的。我们倚了门,呆一呆,那大红花轿红盖头的场面,该是何等的热闹?而三奶奶,定也是个水灵灵的人罢。
    从没见过三爹,他的人远在上海。兵荒马乱年代,祖父的弟兄,都跑到上海去苦生活。三爹也去了,先是在上海轮船码头做苦力,后来拉黄包车,再后来,去戏园子做看门人。在那里,三爹遭逢到他生命里的一场艳遇。
    爱上三爹的女人,是经常去戏园子看戏的。英俊的三爹,穿着镶白边的红礼服,站在戏园子门口迎客,惹得路过的女人,频频相望。那个女人,在数次相望后,再路过三爹身边,她把她外面穿着的大衣脱下,塞到三爹手上。给我拿着,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三爹愕然,她回眸一笑。如此三两次,便熟识了。
    后来,这个女人,成了三爹在上海的太太。三爹托人捎口信给三奶奶,说,我对不起你,你另择好人家,再嫁吧。三奶奶大哭一场,却不肯离去,她把话捎去上海,我可是你大红花轿红盖头娶回家的。三爹听后,长叹一声,再无话。
家里有人去上海,回来说起三爹,多半摇头。三太太,家里人这样称三爹在上海的女人。三太太不是个善类啊,三爹在家作不了主的,大人们在一起谈论时,如是说。
    三太太不喜欢这边的人过去,在小阁楼里摔盆子。三奶奶给三爹做的布鞋,也被三太太给退了回来,三太太说,侬自己穿好了。那个时候,三爹已和三太太生了两儿两女,儿女们都大了。三爹拉着去看他的家里人的手,背地里淌眼泪,说,见一回少一回哪。
    也问起三奶奶,记忆里多半模糊。三爹说,她也老了吧?然后叹,我对不起她。一次,三爹瞒着三太太,塞了些钱给去看他的人,说,让她多买点吃的吧,告诉她,死了后,我一定葬在那边的。
    回来的人,把三爹的话,说给三奶奶听,三奶奶抚被大恸,哭得撕心裂肺。大家都吓坏了,团团围住她,不知怎样相劝才好。三奶奶抽抽噎噎着停下来,却说,孩子们,我这是高兴哪。
    三爹在八十六岁高龄上,突患一场大病,医治无效。弥留之际,家里人去看他,他问,她还好吧?再三恳求,他死了,一定要带着他的骨灰回去。平时冷面冷脸的三太太,也老了,这时仿佛看开许多,她知道,她守了一辈子的男人,只守住了他的身,却没守住他的心。她松口了,说,就依了他吧,想回去,就回去吧。
    三爹的骨灰,被接回老家。三奶奶一早就梳洗打扮好了,稀疏的白发,抿得纹丝不乱。大红对襟袄穿着,竟是出嫁时穿的那件红衣裳。她不顾大家的劝阻,踩着碎步,跑了很远的路去迎。她抱着三爹的骨灰盒,多皱的脸上,慢慢洇上笑,笑成桃花瓣。她喃喃说,你这狠心的老头子,我可是你大红花轿红盖头娶进门来的,你却抛下我这么些年,今天,你终于回来啦。站旁边的人,无不泪落。
    两天后,三奶奶去世了。她安静地死在床上,身上穿着那件红嫁衣,枕旁放着三爹的骨灰盒。她仪态端庄,面容安详。院子里,一院的桃花,开得正芳菲。

 楼主| 发表于 2016-3-7 08:45:10 | 显示全部楼层

豆浆里的爱情滋味

       张扬第一次带苏小小逛商场时,张扬说,苏小小,你选一个礼物,我买了送你。那是他们认识四个月后的一天。
  四个月前,张扬失恋了。确切地说,是他被他的女朋友抛弃了。他和她,四年大学同学,毕业后又恋了四年,她却突然嫁作他人妇,突然得让张扬措手不及。她说,张扬,我爱上别人了,我们分手吧。这便分手了。她嫁了人,随后,跟着所嫁之人飞去了大洋彼岸。
  张扬去酒店买醉,醉得不省人事。是苏小小把他扶进酒店客房的,替他清理了“战场”。苏小小是那家酒店的员。
  第二天,苏小小送茶进去,张扬已醒过来。苏小小说,先生,你昨晚喝太多了,喝这么多酒,会伤身子的。她给他泡了一杯茶,放床头柜上。张扬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直到她关门走了,他还看着,看着她关上的那扇门。他眼里突然有湿的东西流出来,越流越涌。他不去擦,一任它们在脸上肆意奔流。他终于用泪水,葬送了他的热恋。
  后来,他经常去那家酒店,不再喝醉。苏小小会很细心地泡了他喜欢喝的柠檬茶。酒店生意不忙的时候,苏小小会坐下来陪他聊一会,他渐渐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父母多病,高中一毕业就出来做事了,已在这家酒店做了四五年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也蛮好,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人平安就好,苏小小绞着纤细的手指说。是苏小小这句平实的话打动了他么?那一刻,张扬产生了要保护苏小小的冲动。
  苏小小真的就成了张扬的女朋友。
  张扬让苏小小挑礼物,他在心里想,这丫头肯定会挑钻戒。他也打算替她买一枚。所以,他领她往首饰柜台走。
  苏小小却对电器超市情有独钟,跳着脚奔过去了,在里面左转右转,突然高兴地把张扬拉进去,指着一台全自动家庭用的热豆浆机,要张扬买给她。张扬问,买这个干吗?她俏皮地笑,我喜欢呗。张扬拗不过她,买了。她如愿地捧在手上,快乐得跟孩子似的。
  张扬上班,是早九晚五。所以他早上一般起得很晚,都要睡到八点多,然后起床,匆匆洗一把脸,就去上班。那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还在梦里迷糊呢,突然听到家里有响动,他张开眼,看到苏小小一张笑脸正俯向他,苏小小说,懒鬼,起来啦,喝新鲜的热豆浆。
  为了磨出好喝的热豆浆,苏小小已在家里操练过多遍。她先一颗黄豆一颗黄豆地挑,挑那种光滑的,不生一点点斑的。挑好后,用水左一遍右一遍地洗,再在清水里泡五十八分钟,才拿到机器里磨。五十八钟,是苏小小经过一遍一遍试验,定下的时间。这样磨出的豆浆,汁浓,牛奶样的,口味纯正。
  张扬的心,被感动泡软。苏小小无意间知道他每天不吃早饭。她着急地说,你不吃早饭怎么行呢?会得胃病的。他不在意地说,怎么会?我早上肚子不饿才不吃的。却不知道,她竟把这事放在心上,起了大早,跑来磨豆浆给他喝。
  他一口一口喝着热豆浆,爱的滋味,在心里甜甜润润地流淌。他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对这个丫头好,一定要对她好。
  从此,雷打不动的,苏小小都会跑来磨豆浆给张扬喝。不管她晚上多么晚才下班,早上,她总会赶过来,在他起床之前,磨好热豆浆。大冬天的早晨,她沿着街道跑,眉上积一层霜,脸蛋冻得通红通红的。她顶着外面的寒气,笑吟吟站在他面前,脸上却有掩不住的欢喜。这样的欢喜让他有幸福的感觉,他说,小小,结婚吧,我们结婚吧。苏小小几乎没加思索,就答应,好。
  张扬的家里人却不同意这桩婚事,尤其是他母亲反对得厉害,她说,你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怎么能找个高中毕业的?你以前的女朋友若是知道了,还不笑死你?
  提到前任女朋友,张扬的神情立即萎了下去,她是他心里的痛。他和苏小小的婚事,搁了下来。转眼就是来年的春天了,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其实,抛去的,应是彼时彼地的感觉罢。彼时的感动,到了现时,也只是一江春水向东流。苏小小磨豆浆,只是一个家常得不能再家常的动作,而张扬,亦是喝腻了豆浆的。
  这个时候,张扬认识了另一个女孩,是新分到他们单位的,女孩漂亮,活泼,一口一个老师地追着他叫。女孩会出其不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山楂片,要张扬吃。她会唱一些好听的歌给他听,女孩的声音很甜美。她还会和他讨论叔本华和尼采,杜拉斯和昆得拉。张扬突然发现,他和苏小小在一起,除了喝豆浆,好像没有别的事了,一种暮秋的感觉。而女孩,在他面前展开的,却是整整一个春天。
  张扬跟苏小小提出分手。苏小小低了头,她的手,正插在一堆黄豆中,那是她新买回家的。一滴泪落下来,落到她的手背上。她说,好,我早知道有这一天的。
  那滴泪,让张扬的心,颤抖了一下。但他还是狠狠心走了。
  半年后,张扬和女孩一起逛街,路过一家饮食店,店门口写着:新鲜的热豆浆,现磨现喝。女孩觉得新奇,她说,我们喝豆浆吧?张扬只好陪她进去坐。
  张扬看着黄豆,被一只手从水里捞出来,然后放进豆浆机里磨。在等待中,女孩说,这磨豆浆,还真麻烦。张扬的心,就疼疼地跳了一下。豆浆端上来,张扬喝了一口,说,怎么这么苦?店里员给他另加了半包糖,他喝着,还是苦。后来,把一整包糖加进去了,还是还是苦。他突然觉得难受,异常难受。他想起半年前,苏小小替他磨的豆浆,那豆浆,白得黏稠,有好闻的牛奶味。他不知道,那些黄豆,是苏小小一颗一颗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亦不知道,苏小小为了精确黄豆泡水的时间,总是一动不动盯着钟表的秒针看。
 楼主| 发表于 2016-3-8 12:59:4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些温暖的……

  邻家女人,上街买菜,“捡”回一老妇人。老妇人衣着整洁,不像久经流浪,或无家可归的。却神情呆滞。在街上见到邻家女人,就一直跟她后面叫小毛。小毛是谁?无人知晓。揣测,或许,是老妇人的女儿。
  邻家女人本想一走了之,篮子里一蓬菜蔬,提醒她快快回家做饭去。回头,却瞅见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那脸上,毫不设防地,写着对他人的依恋。她的心当下软了软,想,要是她不管,老妇人不定流落到什么地方去呢。于是,她把老妇人领回家。
  老妇人这一呆,就呆了半个多月。这期间,邻家女人像对自家老人一样,好茶好饭待她,还带她去浴室洗澡。一边满世界留心着,哪里有寻人的。老妇人除了说小毛小毛外,不记得任何的人和事。有人跟邻家女人开玩笑,你还要为她养老送终啊?邻家女人说,真的那样,也无所谓啊,不过是煮饭时,多放一碗水。不久的一天,老妇人的女儿终于找来,对邻家女人千恩万谢。邻家女人不在意地笑,说,匀出一口饭,就能救活一条命呐。
  去国贸大厦旁的广场散步,在晚上。总看到一群快乐的人,随着音乐在空地起舞。每天的每天,都是如此。音乐的来源,原是一台旧收音机。后来换了,换成簇新的DV机。一辆自行车架着。观察过几次,发现自行车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
  跳舞的人,是不定数的。谁高兴了,都可以进去跳两圈。不断有人加进去。起初也只是一些老年人,后来一些年轻人也参与进去了。快乐在音乐中沸腾,单纯的飞扬的。
  某天,我在一边看着,终忍不住,走过去问那对老夫妇,是免费来这儿放音乐的么?他们说,是啊,每晚七点准时到。
  瞧,这都是我们新买的碟片,买的新华书店的,正版的,效果很好呢。老妇人举着新买的碟片让我看,我看到碟片上印着飘飞的裙裾,是些慢三或慢四,全是舞曲。
  我倾听,效果果真很好,音乐似泉水潺潺流。我开玩笑说,可以适当收点费的呀。老妇人笑了,收什么费呀,自己找乐子呗,看着大家高兴,我们也高兴。
  原来,这世上,只要匀出自己的一份快乐,就会快乐另一些人,甚至,一个世界。
  小城里,蹬三轮车的人,多。满大街随便走着,就有车夫跟后面殷殷问,要车啵?我曾烦过这个,觉得他们特缠人。近日却偶听来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说的就是这样一群三轮车夫,他们不富裕,有的甚至很贫穷,却能自发地,去照顾一个不幸的老人。老人有过幸福的过往,两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一次车祸,却让一个幸福的家,瞬息间支离破碎,老人的两个儿子,双双遇难。所得赔偿金,老人分文未要,全给媳妇了。家产也悉数分光。孑然一身的老人,混在一群三轮车夫里,蹬三轮车谋生。但因人老体衰,再加上三天两头生病,养活自己,也是难的。好在有其他三轮车夫帮衬着,不断送吃的送用的。
  这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一些人,他们寻常得常常被我们忽略,可是这个世界,却因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善和暖,一点一点美好起来。现在走在大街上,我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停在一些三轮车夫身上,是他,还是另一个他,在默默匀出自己的温暖,送给他人?他们的脸上,没有答案。他们一如以往,为生存奔波着,路过你身边时,还会殷殷问,要车啵?眨眼间,他们的身影,没入人群里。再走进人群,我的身前身后,总像流淌着一条温暖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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