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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瓦全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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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年一线(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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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5 07:47:5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瓦全铺子 于 2013-6-25 07:50 编辑

                             第二章
        那天渐川说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冷黛,这个送给你。”她不由自主接过,许愿成真了。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说这话时,他语气平静。冷黛心头狂跳,等一等,他好像漏了三个字,她抬眼看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到爱意。或许是她的错觉,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她缓缓将花递还给他:“这世上总会有对我情深似海的男人。”“我认识你三年,对你好感与日俱增,相信我,我一定让你幸福快乐。”冷黛撇撇嘴角:“我看到你和苏晨打架。”“谁会知道,谁会相信,大家只看到渐川向冷黛求爱,谁会记得那场打架和打架的原因。”昏黄的路灯下,他目光专注地盯着她,她低下头整理书包的肩带,渐川有些粗暴地拉着她的手,把花硬塞给她,他的手柔软温暖,白皙纤长。
      冷黛对外死不承认,他却安于现状,二人仍旧维持着朋友关系。这样半真半假,不冷不热,大家以为他们的关系早就断了。其实不然,半真半假之间,也有假戏真做的意味,暧昧了大半年,木头人也会有感觉。渐川早已忘记他打架的原因,那皮肤白净、眼睛大大的女孩子已经和苏晨出双入对,然而对冷黛,他却关注更多。明明关心她,渴望知道她的一切事情,但是有时又觉得这女孩子沉默寡言,能看到他的心事,不由得退避三舍,敬畏三分。有时渴望见到,却又希望避开,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出国的前一晚,渐川约冷黛在学校外面见面,冷黛准时出现,穿着黑色直身裙子,头发打理过了,柔顺地垂在肩头。渐川立刻站起来为她拉椅子,她轻盈坐下,似是已喝了点酒,眼睛明亮,语气却平静得不似平时:“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情况吧,可能两年之后。”“毕业之后,你会在那边定居么?”“我没有这个打算。冷黛,你记得我养的一盆蝴蝶兰么?我想把它送给你。”“可是我两个月后也要出去了。”渐川一阵恍惚:是这样的么?她永远冷静可靠,总是在那里,什么事都可信赖,没有她的日子,需要多久才能适应?他微笑说:“没关系,我可以把它送回学校的花店,这一盆也快开花了,店主一定愿意要的。”然后站起来,“我送你回去。”冷黛没有拒绝,在和渐川擦身而过的时候忽然心中一阵激荡,期盼渐川伸手拉住自己,然而他一贯不是个冲动的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巷子里走着。冷黛早已搬出来住,此刻她独自住在一层小房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冷黛的脚步有些不稳,她快要一脚踩进水坑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揽住了她的肩。“穿高跟鞋的时候,走路慢一点。”她跌进他的怀中。其实两人也曾经跳舞游泳,但是这一次的感觉前所未有。他的怀抱,她的气息,温热的呼吸,狂乱的心跳,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甚至没有星光。冷黛想:我是个幸运的人。陆渐川,除却旁人白日从他身上看到的那一切,也会在暗夜里意乱情迷。
    他开始吻她,冷黛记得清清楚楚,几乎是在她刚想到接吻的同时,他的唇已经覆在她的唇上,攻城掠地,口中是干净的气息。冷黛心中混乱,可是没有时间思考。她开始回吻,青涩却温柔,渐川只是专注与她纠缠唇舌,难道仅仅这样?乘着换气,冷黛耳语:“我要回家了。”声音低沉,微微沙哑,有少少慵懒气息。渐川轻笑:“我送你。”
      她挽着渐川,印象中第一次的亲密。旧式红砖楼房已在面前,她仍旧不放手,路灯的微光映得她肌肤白净,双颊醉红,她感到有必要说些什么。“室友搬走了,房子很空,一个人住真的很害怕。”渐川俯身吻她:“那我送你上去吧。”
      进门之后,冷黛把门锁好,到厨房烧水。“渐川,你要菊花还是龙井?”她一向殷勤周至,温文有礼,却不料声音从背后响起:“我要你。”
    他拧熄煤气,抱着她走进房间,把她放在床上,冷黛一双腿白皙修长,他的手从小腿一路向上,忽然低低啊了一声。她没有穿内衣。渐川不由得疑心她是故意为之,毕竟出国之后,很难找到合适初夜伙伴,而他温柔体贴,正是女生心中好对象。渐川望住她,心中所想先放到一边,当下最要紧的,是顺应自己的欲望,他懂得享受,也敢于享受。佳人在侧,纤腰一握,怎么能虚度良宵。
     他的理智荡然无存,快感几乎像浪潮淹没他的头顶,就在那样颠倒的时刻,他喊出了冷黛的名字,高潮和幸福感一并到来,冷黛只想就此与他永不分离。
      次日清晨,冷黛迷迷糊糊醒来,听到外间响动,他已经穿戴整齐进来。“我做了早饭,你就在床上吃吧。”这般体贴。他坐在她身边,陪她吃完早餐。“要走了么?”“嗯,先回学校取行李,然后直接去机场。”她推开早饭,准备掀开被子,渐川却阻止了她:“外面很冷,你别到机场送我了,在这里告别也是一样的。”“渐川。”“嗯?”“到了那边,记得给我新的联系方式。”
     过了大概一个礼拜,冷黛方才接到渐川。“冷黛,这是我的新手机号。”就这么简单。
    伦敦的冬天阴冷多雾。圣诞节的早晨,天气还是灰蒙蒙的,冷黛起得很早,套上运动衫裤,照常去邮局,刚到拐弯的地方,却看见一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他刚下飞机,只穿着单薄的西装,整个人瘦了下来,越发显得清癯。渐川亦有片刻迷惘,前方修长的女孩子脸色红润,口中呼出白雾,已经笑着迎上来。
     “你怎么来了?”“导师派我来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就在贵校举行。”“我也要参加这个会议。”停一下,“不过是端茶送水。”笑意从他眸子中漫溢出来。“外面很冷,先进去再说好么?”
      她依旧住在老式的楼房里,和别人合租一套小小公寓,老式的取暖设备动力不够,越发显得四壁萧然。渐川自小没有吃过苦头,就算在新加坡,也维持一定的生活水准,他皱眉看看四周,冷黛让他坐下,走进厨房给他做早餐。吃完早餐,渐川说:“陪我去逛逛吧。”冷黛迟疑:“你知道的,我基本上是个路痴。”“没关系,你要相信我的智慧。”
     两人来到商场,冷黛看见一件黑色大衣,十分配衬渐川气质,便走过去细细看,做工精细,袖口有同色花纹,要600多磅,心下盘算怎样说动渐川,一回头却不见了这位少爷。她吓了一跳,眼角余光却瞥到渐川从女装部那边向她招手。渐川指给她看一件米黄毛衣,轻暖密厚,“喜不喜欢,在家里穿正合适。”
     她瞠目结舌,一时之间天人交战,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无端收下旁人的礼物。只这么迟了一刻,渐川的眼神就已经变了。然而冷黛只做不觉,立刻说好,渐川刷卡结账,因为是圣诞节,还打了折扣。冷黛劝渐川买下大衣,他看了一眼,便点头应允。他总是这样,在适当的时机做出适当的决定。冷黛自惭形秽。
     两人在一个街角咖啡馆吃饭,布丁干,馅饼没有味道,二人食不下咽。冷黛暗自庆幸,吃饭的地方不是她选择的,他一向喜欢家乡风味,冷黛记得在大学食堂里,他吃了四年淮扬菜。果然他一边吃饭一边看冷黛,讨好地说:“晚饭到你家去吃好不好?”冷黛正在喝汤,不小心把叉子碰到了地下
      下午的时间在各个旅游景点度过,冷黛尽量节约体力,预备大烹大炸。回来的路上,两人先去买菜,回家后,小厨房里立刻忙得热火朝天。冷黛做了许多菜,米粉肉、猪肝汤、爆炒腰花、炒小油菜、雪里红炒肉丝。渐川要求帮忙,却被冷黛以厨房太小为由拒绝,因此他只是坐在桌前,看着冷黛将菜一盘盘端出来。吃完饭,收拾碗筷,渐川身先士卒,却又颐指气使:“你来洗,我出清。”
    等到差不多弄好,他去洗手,冷黛伸了个懒腰,忽然感觉背后浅浅呼吸,心知不妙,刚想躲开,他的手已经环了上来。冷黛说:“刚吃完饭,不宜做剧烈运动。”同时身体抗拒。他一怔,放开手,说:“刚才很抱歉,今天过得很愉快,谢谢你。”冷黛看着他的背影,心乱如麻。回到房里靠在床上看一本词话,忽然门铃大作,她以为室友回来,开门一看,渐川站在外面。他说:“我忘了东西。”
   冷黛默不作声,把装着新大衣的袋子拿给他,他接过,抬眼朝她一笑,她忽然拉住他手臂。熟悉的感觉传来,他把她揽在怀中,眼前一片黑暗,是那个时候他的呼吸,他的气息,没有星星月亮,只有急切的摸索,那么想要彼此熟悉。
     渐川把头埋在她的发间,从未感到二十几年的生命像这一刻这样值得,就算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们曾经相爱过。而到了地老天荒,她仍旧在那里,用温存洗去他一身疲惫风霜。有些事情没有道理可讲,到了两鬓苍苍,是否仍记得当下的迷狂?而她眉间总有一抹倦色,又有一丝任性,总令人忍不住想要细心抚慰,却又凭空心生疑惑,闲愁暗恨,所由何来?
     冷黛去机场送渐川,渐川穿着新的大衣,越发显得精神,冷黛心中暗暗得意,两人在机场的免税商店闲逛,渐川抓紧时间,为导师同学选礼物,他买东西眼光甚好,既快且准,冷黛不用帮忙,在一旁甚是无聊,他一只手拉着箱子,另一只手提着装东西的纸袋,二人并肩而行。入闸的时候,他还是笑着,一贯的好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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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5 07:51:1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瓦全铺子 于 2013-6-25 07:53 编辑

                                                       第三章
     渐川回去以后,冷黛的生活又回到了往日的节奏,好像渐川的到来,仅仅是平静水面偶尔荡起的涟漪。过新年的时候,冷黛在伦敦的市政广场和一帮人倒计时,钟声响起,她和身边的人一起欢呼庆祝,人潮汹涌,她用手做成喇叭,放在嘴边对同伴大喊:“新——年——好”,玩到凌晨两三点钟,广场上的人群才渐渐散去,回来的时候风很大,她呵口白雾,搓搓通红的双手,拿出钥匙开门。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忽然跳了起来,从包里拿出手机。有一个未接,0:00打来,她没有回。狂欢之后的空虚和低潮来袭,她穿上渐川送的毛衣。
     她睡不着觉,想起两个人在学术会议上擦身而过的时候,身边低年级学妹看他的眼神,她心中暗笑,给他倒茶的时候,他对她说谢谢,她却用口型说:谁叫你乱放电。这样想一想,大半夜的饿了,去厨房找东西吃,做了鸡蛋挂面,吃完天都亮了,冷黛出去跑步。外面还没有大亮,天空灰蒙蒙的,宁静的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无,异乡的清晨,新年的清晨是这样的冷清。她又回到家中,期盼他会再打过来,然而直到傍晚,都一片死寂。冷黛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新闻太吵,电影太老,BBC的电视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响起来,冷黛接起,却是子霖约她打球。
    冷黛回到学校,子霖已经在场地等她,冷黛微笑着,全程都很愉快,如果不是陆渐川,那么这个人是谁也没有分别。打完球,子霖说:“去喝一杯?”冷黛没有反对,在家里已经受尽煎熬。子霖却会错意,送她回家时等待她发出邀请,然而她迟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上楼了。
    关上铁门,冷黛下了决心,要把陆渐川这个人从自己的生活中清除出去,他已经那样严重地影响到她的情绪。然而回到家中,渐川的又到了。她说:“喂?”那边说:“冷黛。”这两个字,足以融化冰雪,足以斗室生春。“新年有什么计划?”“还没想好。”“我们这边有几个同学,打算期末考试后一起去瑞士滑雪,你也去吗?”“也好,在瑞士见?”“不用,我先到你这边,再一起过去吧。”她沉默着,等待他说些什么,却没有声息。“渐川?”“嗯,那就先这样吧,早点休息。”
    但愿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她躺在床上,细算浮生千万绪。
    我爱你渐川,然而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使我们今生今世只能擦肩而过,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流卷走,渐行渐远却无能为力。叫我如何度过这剩下时间?连睡眠都变得奢侈,不敢入睡,唯恐睡梦中出了变故——我太笨太傻,不足以应付这一切。在梦中也挂住异乡的万家灯火,看报纸的时候,一定留意新加坡的天气。这寂寞难言的日日夜夜,因为焦虑而分外寂寞。
    冬天的日子太短,夜又太长,她晚晚用功至深夜,读得倦了便在电炉子上煮东西吃,或者从抽屉里摸出本小说,通常只有二三百页,整本整本读下去。
     她写了几封邮件给渐川,跟他说这边的一些事,比如导师的健忘,同学的友善。渐川的回信往往只有寥寥数语,功课紧张的情形却隐约可以窥见。“今天和几个美女同游,晚上在旅馆做作业,这学期一定要搞定计量经济学。”而发信时间,是凌晨2:20。冷黛第二天看见,当时若无其事,隔了几天,家人要寄航空包裹过来,她又叮嘱多寄一些吃食,好转寄给渐川。
     冷黛生日那天,一大早便接到他的。“冷黛?”她不出声,却觉得喜悦托着她缓缓升到空中。“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吃你做的饭。”一开口,却是不相干的话题。
她泪盈于睫,想念和等待已经太久,她牵挂他,心疼他,却讲不出话来,从邮件中了解了他的忙碌和辛苦,却无法帮到他,他们之间似乎从未敞开心扉,他那样骄傲,所有事都一个人担当,她能做的,只有陪着他一起云淡风清。
     “今天怎么过?”“昨天去中国城买了点正宗挂面,下寿面吃。”“我也要吃。”“你说什么,还没睡醒吧你。”“我在你楼下,你下来吧。”冷黛奔到楼下,时间实在太早,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疑惑张望,他却从亭里走出,冷黛百感交集,想奔到他身边,可是他没有热烈的表情和动作,只是轻轻微笑,这微笑因为长时间的积淀而分外温暖。
     渐川走后很长时间都没有来,她忙于准备期末考试,也并未在意,但是过了半个月,渐川打来,疲惫地说,瑞士之行取消,无法聚齐所有人。
      听到这话的时候她正在烧水,一不小心,壶嘴的水已溢了出来,她一面收拾一边想:瑞士,终究只是地图上一个遥远的地方,雪地上的灼目反光会伤到皮肤。天长地久?比地图上的任何国家都遥远。在中国的海南三亚,有一块石头上写着“天涯海角”。
      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凄凉害怕。直到学校放春假,他们不约而同回到北京。他们在msn上相遇,她先说:“我回北京了,你呢?”不知是否错觉,周围空气仿佛也凝固,她可想象他那头莞尔表情:“我也是。”冷黛问:“你在国内联系方式是多少?”他打出13145202020给她看,真的假的,她不能确定,她总觉得一个人总是爱自己为多,尤以他为甚,难以把握。而多年以后,她独自回味,才发现他从未离开她心中,正是这难以把握,使得她要似解开难题一样去探究,天性中潜藏的控制欲反而勾起无尽的热情,生活繁芜,他却是她心中种子,有雨水滋润便迅猛发芽长大。
     他们约好第二天见面,渐川的导师却在当晚打回来,说是当地出现次贷危机,政府十分重视,组织专家组展开调查,渐川的导师也在其列,当即召唤心爱的弟子回来帮忙。他沉默了很久,对那头说:“我马上去订明天的机票。”放下,他上网订机票,看见msn里冷黛的头像仍然亮着,想给她留言,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对话窗口里一句话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只是给她发了条短信:“很抱歉明天要爽约了,我有急事不得不赶回去。渐川。”
      冷黛毕业那天,同学们聚在草坪上照相,冷黛被一帮人摁倒在地,胳肢得连声求饶,却不知他在树丛后,看着她从一支旁逸斜出的蔓藤,变成一棵合群入世的树。
     再过一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他却迟疑着不肯出发,不能这样,他不知再向前一步的后果。这鲜活生动的女孩攫住了他的心。可是如果向前一步,对哪个等待他的人才算公平?
     他吸一口气,正准备从树丛走出,却不期然看见冷黛被一双有力手臂圈入怀抱,周围人群尖叫嬉笑,一瞬间他攥紧拳头扭头便走,可是手机响起,他立刻接起,女郎带笑声音自那边传来:“你快上飞机了吧,记得带上给我买的东西。”他说“知道了。”飞步离开,庆幸前不久刚更改了手机铃声。
     冷黛挣脱子霖手臂,怔怔凝望,林间传来多年前他们初识时他的手机铃声——李斯特《黄昏时的幻想》幽咽动人——原来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她追上去,苍翠树林中雾气弥漫,泥泞小道上足迹宛然。她放声叫着他的名字奔了半晌,学士袍下摆沾满泥泞,又累又脏,双手扶膝喘息。渐川在哪里?她回到小小公寓,回想白日情景,仍惊异于自己如何出了树林,换上便服与教授喝了下午茶,就在那著名的食堂里。
     小公寓里还是阴冷,暖气的工作效率没有起色,她点火烧茶坐在炉边沉思,越来越冷,她披上渐川送的毛衣,米黄色的毛衣搭在肩上却感觉不到温暖,直至门铃响起。
       她从门镜中看见他站在那里,透过对讲机他的声音疲倦:“我改签了明天的航班。”她打开门,向他肆无忌惮的笑起来,笑得如此开心,一刹那间,百花齐放。
      渐川没有告诉她,这样改弦易辙于他实属首次,就好像赌徒的最后一注,下注时疯狂的冷静,开盘时奇异的快感。从来做事一诺千金,又怎会在此时心意彷徨不定,明天的航班是不是仍要放弃?是谁种的蛊毒,那人便是解药,从此纠缠至深,永世不得翻身?他想起从前夕阳中的少年,是为了谁不惜血红了双眼和人拚斗,又是谁在星洲,感叹良辰美景虚设。有相爱感觉么?他想。或许会贪恋路边风景,但直到这时,心中恋恋不舍的依旧是最初这个,因为一起成长,被时间赋予了太多意义,在无数个寂寞的夜里,回忆被重新挖掘,拭亮,上色,“明天什么时候走?”“看情况吧。”“不着急么?”“没关系,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家。”
     然而冷黛的快乐并未持续多久,渐川正在做和毕业论文相关的一个课题,他到英国来,也是因为这件公事。一天下午回来,她见到渐川在用手提电脑写邮件,她一时好奇走近去看,他却已经将邮件发送出去,她心下难过,想起他留下来的第二天,在阳台上打,隔着玻璃门,风吹动他的睡衣,可他的神情不是尊师重道,却是温柔款款,她知他对人一向彬彬有礼,但他的样子心情,看起来正是被另一头所牵动,呵,南国蜜色皮肤的女郎。
       可是她情愿装作一无所知,因她一向卑下惯了,对渐川越发的不确定,她无奈地微笑,一生一世的承诺,比什么都难。纵然是了解到某个程度,可渐川也没有与她讨论过未来。但是与他在一起,她心中就只有当下,渐川的安全感感染了她,只要与他在一起,她就是安全的。可是在这种时刻,那个渺小自尊的冷黛又好像回来了,她想要长大,渴望心里有强大力量,而不是浑浑噩噩,不确定,不自信。渐川的光芒影响着她,她不能做到轻松自若,也不知自己的反应是否令渐川满意。
因此渐川走了,她不是不松一口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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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5 07:51:4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阮老大 于 2016-6-24 19:39 编辑 {:soso_e179:}{:soso_e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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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5 07:56:0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阮老大 于 2016-6-24 19:39 编辑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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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6 07:33:4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瓦全铺子 于 2013-6-26 07:36 编辑

                                                                       第四章
     渐川一直盘桓了一个星期,方始归去。这期间他不断收到导师邮件,催促他早日归来,渐川婉言解释。当然还有不断收到的神秘邮件。可是渐川样子悠闲,两人一起逛街买菜,在家做意大利面,去中国城吃饺子,又去大英图书馆为渐川的毕业论文查找资料。午后的阳光从图书馆高高的窗子照进来,正落在她头上,她慵倦地趴在座位上睡着,梦到妈妈给她洗脸,等她醒来,发现渐川在用纸巾擦她的嘴角。她不觉好笑,而渐川的吻落在她的发间。
    英国的天气总是阴沉,渐川却一贯像阳光,他懂得如何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取得平衡,他给冷黛煮的意大利面,总是恰到好处,弹牙清爽,他们在商店买东西的时候,他也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店员的尊敬,买到最合适的东西。他们在著名的哈罗德百货购物,渐川在时,冷黛跟在身后,店员礼貌待客,一视同仁,可是当渐川进试衣间的时候,她感到店员的疑惑目光在她脑后逡巡,仿佛说:这丑小鸭,怎有与天鹅同游的勇气。她不管不顾,伸手轻敲试衣间的门,半开的门伸出一只手臂,揽她进去。幸福的感觉漫溢出来,令她像浸在水中,悠悠荡荡,找不着北。她也曾半开玩笑地问渐川:“你喜欢我么?”渐川想了一想说:“在图书馆里睡觉的你,很可爱。”她不依不饶:“别的时候就不可爱么?”他说:“不是不可爱,而是有的时候,不像你自己。”可是她心中总是有阴影,若是总那样天真质朴,如何能配得起他。这样子不自信,是因为不确定吧。可是她想起自己黑暗过去,如何能与这阳光少年相比。
        渐川回新加坡之后,一反常态地频频联系她,几乎每天晚上她在网上都能遇到渐川,有几天渐川有事,便在MSN上给她留言。聊的话题无所不包,偶尔还能听到抱怨,但是并不给人压力。冷黛为了工作的事焦头烂额,开始学着抽一种薄荷味道的烟,看着烟雾袅袅升起,深深吸一口气,思绪有片刻迷离,然后再战,第二天出现在面试地点的时候,妆容明丽,衣着得体。但是渐川并不愿意和她讨论未来的计划打算。有时她对渐川发牢骚,实在找不到工作,就结婚生子也好,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有别人分担,渐川对这样的感慨,总是一笑置之,有时却又体贴地安慰她,不要看得太远,将眼下的事做好就行。而她不无自嘲地想:他不愿意告诉她对未来的打算,是因为对她没有信心。压力太大的时候,她就一边抽烟,一边默默流泪,却在聊天时,打出俏皮阳光的文字。
     年末的时候,冷黛终于接洽到上海的一家出版社,成为一名职业编辑,签下三方合同的那一天晚上,因为是冬天,差不多六点的时候,天就已经全黑了。她打开电脑上网,MSN上渐川的头像是暗色的,她看着窗外,心里渐渐地有一种惆怅的情绪,好像在遭遇人生重大转折的时刻,特别地怀念过去的岁月。
一直等到快十点的时候,渐川才上线。
      她没有说话。一直以来,陆渐川都非常有绅士风度,看见她在线上,一定会向她打个招呼,不知不觉地,她已经被他这个习惯感染,看见他上线便默不作声地等待,然后在橘黄色的对话框跳出的时候心中微微一喜。
     正在胡思乱想,渐川已经向她打了个招呼。她回了个笑脸,然后说:“怎么这么晚还上来?”她并不是刨根究底的人,平时也很少询问他的行踪,今晚却是因为一直心心念念,惦记渐川几时上线。渐川回复:“你猜。”她一怔,写:“我哪里知道。”渐川转了话题说:“你今天面试的结果如何?”她马上打下“一切顺利”给他看,他立刻回:“恭喜你。”她却只是说:“没什么,也是时候定下来了。晚安,早点休息。”
      过了大概一个月,渐川打告诉她,已经签到上海一家金融企业。她当时实在是很惊奇,因为渐川一直都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工作意向,想不到第一次透露的就是这样惊人的决定,渐川却只是说,觉得上海的发展前景广阔,必定大有可为。冷黛却笑吟吟地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渐川沉默了半晌,只是问她:“能帮我在上海先租套房子么?”
渐川的工作十分忙碌,冷黛平时也很少看见他。因为工作繁忙,渐川常常加班到深夜,偶尔才有时间处理私人的事务,两人如果约会,也多半都是渐川提起见面,然后冷黛再配合他的时间行事。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之从前已经缩短太多,同在一个城市,冷黛更加了解他的辛苦和忙碌,对他也只有比从前更加体贴。渐川问她约会的地点,她却只愿意约在他公司附近。有的时候,她也自嘲地想,这一辈子,没有过被纵容与溺爱的时刻,两人相遇的时刻,她就似已经为无尽付出做好了准备。
      她的工作繁琐细碎,身为助理编辑,大大小小的杂项事务缠身,经常需要在外面奔波,工作时间较之渐川灵活许多。可是到了周末,早上不愿意起床的时候,渐川却常常打给她。“快起床吧,今天天气真不错,我们去外滩走一走好不好?”她困得几乎要哭出来:“行行好吧,下午再出去行不行,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他的声音从线那头传来,带了些调笑意味:“我就在你们家楼下,门口早餐店的粥很不错。”她欲哭无泪:“你是不是人啊,明明说昨晚加班到十二点,才放我鸽子的。”他笑起来:“所以今天一天的时间都给你做补偿啊。”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渐川,和一般的男孩子一样,也有一种无忧无虑的孩子气,可是他先知先觉,在这纷繁冗杂的尘世间,早早知晓了幸福的所在,并且尽全力去灌溉守护它。虽然冷黛未免还是有些矜持,心情却也不自觉跟随着他的节奏,高高低低,起起落落,虽然生活忙碌,心境却安宁淡然,日常生活中有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也总是当做过眼云烟。
     这一天两人约好见面,可是不巧冷黛的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因此迟到了大约三十分钟,因为太仓促,连衣服也没有来得及换,依然是上班时的套装裙子,幸好是冬天,外面罩了长大衣就过来了。
     冷黛到的时候,渐川已经坐在那里等她,穿黑色西装与白衬衣,打着深蓝条纹领带,冷黛暗暗惊奇,渐川一贯不会穿得这样正式,就算是在英国这样传统的国家里,他也只是简单的衬衫牛仔裤而已。看见她来,渐川立刻站起身来,趋前几步握住她的手,一瞬间声音几乎是讨好温柔的:“嗨,冷黛。”
      忽然之间,背景音乐就变了,变成了钢琴版的“天下无双”。侍者推着小推车,上面有一大抱鲜花,微笑着缓缓走近。
侍者将深红玫瑰插入桌上的大花瓶,布置妥当微笑退下。渐川趁这功夫,仔细观察冷黛。
      头发剪短了,但发缘参差,应该有日子没有修理了,虽然穿了套装,但素净脸上一点化妆也无,皮肤本来就白皙,灯光下看来气色稍微好一点,却也好的有限,眼睛周围粉光融滑,不知是不是用了新牌子的眼影。
      渐川取出衣袋中的戒指,轻轻说:“冷黛,嫁给我吧。”冷黛一呆。她实在不能应付这种状况,一刹那间心中却一片明晰:或许渐川对她始终有种初恋情怀,但是这种情怀对她而言却无法和地久天长的真心相提并论,她实在不能想象和渐川烟火人间,相濡以沫,她也没有足够的自信,在他面前展示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她觉得,追随他的脚步已经让她有足够的勇气昂首向前,维持现状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考虑了许久,说:“谢谢你,不过现在不行。”说完这话,她心乱如麻,抬头看向渐川,倒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失望的样子,他只是说:“你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冷黛忽然伏在桌上哭了出来。渐川大惊,幸好他们坐的是相对封闭的火车座,外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冷黛只是埋头呜咽,渐川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状况,只好轻抚她的脊背,柔声安慰:“受什么委屈了?”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她是哭过才来的。渐川问:“工作压力大么?”冷黛呜咽着不做回应,却哭得更大声,将鼻涕眼泪都涂在桌布上,渐川替她披上大衣,将领子立起来遮住半边脸,揽着她的肩离开。
     外面的风很大,很难叫到车子,冷黛脸上的眼泪在寒风中竟然结冰,渐川紧紧搂着她,慌乱中也没忘记拿出手帕给她擦脸,冷黛渐渐止住呜咽,终于有车子停下,两人上车后渐川问她:“去哪里?”冷黛没有回答,渐川皱眉看着她,她却忽然将他揽住,就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倾身吻他。
    冷黛第二天去得很迟,平时她都会提前,却忽然迟到,大家不免奇怪,当下办公室就有人半真半假说:“小樊你眼袋青黑,是不是昨晚干坏事了。”冷黛笑笑说:“没有,我昨晚失眠。”
      傍晚的时候,冷黛走出写字楼,期盼看到他的人影,可是周围人潮汹涌,却独独不见他高大身影,她顿时觉得失落。回去之后百无聊赖地上网,却看见他的留言:“我被派到上海去谈一个案子,顺利的话一到两个礼拜回来。”语气平淡。冷黛心中失落,经过昨夜欢愉,她现在异常渴望见到他。她回忆起昨天晚上,她仍然不断流泪,他在她耳边轻轻安慰。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睡着,梦里他们在海边漫步,空气中有柔润的水珠漂浮,雾气弥漫上升,遮住面孔,渐川消失在空气中。她惶急地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
      若是此生了无牵挂,那么就算追随你的脚步也心甘情愿,如果不是你,那么是谁也一样。
渐川走出机场,一个熟悉的身影盈盈立在那里,似是已经等了很久,他快步走上前去,冷黛正对着他微笑,他伸手去牵冷黛,她将手交给他,手掌白皙,血管若隐若现,纤长的手指上戴着他送的戒指,他大喜过望,放下手提箱的拉杆,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渐川从北京回来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便多了起来,先是冷黛因为怕麻烦的缘故,过夜后渐渐不想回去,正好租的房子期满,便顺理成章住在了一起。这样的生活冷黛先是不习惯,以前仰望的人忽然与自己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起居饮食都一清二楚,后来倒也习以为常,他工作繁忙,冷黛便代劳了许多家务,照顾他起居饮食,这些事她留学的时候早已磨练出来,做来轻车熟路,渐川对她也十分体贴怜惜。
       这样子过了两三个月,渐川有一天晚上回来,神色有点疲倦。冷黛迎出去,顺手接过他手中大衣,他反常的沉默,淡淡说:“我吃过饭了。”冷黛心知有异,也不出声,睡到半夜口渴,起来找水喝,半掩的卧室门缝中却透出一丝光亮,冷黛自门缝看过去,渐川坐在沙发上抽烟,那烟头一点红光半天不熄,深夜不眠的他看起来有点憔悴,平日的淡定自若无影无踪。冷黛忍不住推开房门,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看见冷黛先是一惊,到底是个聪明人,心下了然,一刹那间想起冷黛种种好处,校园里初见,她头发参差不齐,样子稚气可爱,课堂上数她最较真,在英国的雪天清晨,修长的女孩穿着运动衣笑着迎向他,原以为过的只是平淡日子,却不曾想,这些年来一点一滴都在心头,已经成为生命一部分,再也不能忘怀。     冷黛心中苦涩,看见茶几上打开的香烟盒子,顺手取了一支放到唇边,正欲点火,渐川诧异地看着她,咳嗽了一声却没有说话。这个神情像极了多年前,他看见她满不在乎地拿起他用过的勺子,舀起冰淇淋放到嘴里,冷黛的意志力忽然崩溃。
      渐川缓缓地说:“下个月公司派我去新加坡开会。”冷黛没有说话,五脏六腑都似已经翻转,他又说:“导师的病已经确诊,是肝癌末期,这次开会要去看他。”她一直不语,这时已经盘算好,不需要摊牌,不需要解释,如果要做坏事,那么记得给坏事罩上一件好看的外衣。渐川看着她,欲言又止,瞥见她手上的戒指,感到异常难过,冷黛低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睡觉了。”渐川抬起头来说:“你不责备我?”冷黛一下哭了出来:“没有用的,你不要我了。”就那样伏在他的膝头,哭到鼻子发红,喘不上气来。
     渐川走后冷黛立刻着手找房子的事宜,很快就搬了出去,她随身行李一直就那么几件,半天功夫已经收拾妥当。临走那天雾蒙蒙的,她摘下戒指放在写字台的中间抽屉里,最后一次环顾这套住了三个月的房子,离开。
      新加坡那边,渐川正在导师的病榻前恭聆教诲,黄焕勉看着渐川三个月前写的大陆近期经济走势的研究报告,皱眉说:“这个经济模型的产生有特定背景,只能在某些情况下使用,你这份报告幸好被我看到,扣了下来,若是发表出来,那还了得?”渐川毕恭毕敬地说:“老师的学问,我是一辈子追不上的。”蜜色皮肤的女郎斟出茶来,嗔怪地说:“爸爸,在病房你还谈这些,又不是在学校里。”一面端茶给渐川,渐川看是柠檬蜜糖茶,微笑说:“谢谢。”黄焕勉又说:“当然你年轻,经验不足,对局面的分析还是过于乐观。不管你爱不爱听,还是要给你一个建议,要打好学问的底子,你在外面也磨练了两年,有了      一些实际的工作经验,我会跟国立大学推荐你继承我的教席,这件事你好好考虑一下。”                                 
渐川沉默良久,蓦然惊觉,他和自己的祖国,已然没有什么真正的联系了,以前有冷黛,可是现在,他知道回去也只剩一室空空,她会决绝的放手,以维系自己的可怜自尊。那么就这样把自己放逐到异域,从此终老不再相见,维系自己的专业名誉,成全老师的一片拳拳之心吧。他苦笑了一下,若是这篇文章发表出来,面对现在狂泻的楼市,恐怕他也很难在国内学术圈立足了。
        渐川的思绪飞到很久以前,在导师家的客厅里,蜜色皮肤的女孩子推开纱门进来,腼腆地叫声师兄,他便已经隐约知道这个结果。在酒店的便签纸上,他潦草地写:“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两个月之后,黄教授病逝,九月份大学开学,渐川接到大学的聘书。在这之前他已经辞职,致力于整理导师的遗著,十月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他与黄君琬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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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6 07:47:1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阮老大 于 2016-6-24 19:39 编辑 欣赏这篇真情动人的爱的佳作!{:soso_e179:}

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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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27 07:22:3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瓦全铺子 于 2013-6-27 07:24 编辑

                                                             第五章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学校派渐川去英国参加学术会议。
      飞机是清晨到的,天阴着,还没有下雪,这个学校他已经来过很多次,此刻轻车熟路地进去,沿着林中小道找到熟悉的红砖楼,并不需要别人的指引。他走进指定的会议室,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修长的身材,乌黑的一把直发,此刻微微弯腰,正在倾听一个人说话。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静静走进去,找了个偏远的座位坐了下来。恰好此时说话的那人听到了响动回过头来——这人无巧不巧,竟然是他大学时的一个教授,渐川只得上前寒暄几句,他不知道两人的瓜葛,却知道两人是同班同学,当下热情让座,渐川坐下,默默观察冷黛,只见她更加瘦削,下巴尖尖,脸色白皙,穿着黑色毛衣和咖啡色裙子,一时无话,恰巧这时主讲人来了,是这一届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得主,在圈内很有名望,身后陪同的正是冷黛的导师,冷黛本来打算离开,看这架势倒不便离场了,连忙规规矩矩坐好,可是虽然装出听讲的样子,却无法集中精力,身边那人令她如坐针毡。
好容易挨到结束,冷黛穿上大衣,拿起书包,向老师打了招呼预备离开,那老师却笑道:“晚上一起吃饭吧。”留了旅馆的给她和渐川,二人只得答应着。
    当日无巧不巧,偏偏渐川在国内的旧同事也出差到英国,当晚一起与会,那同事了解冷黛和渐川之间的一段因果,于是四个人眉来眼去,总归有些尴尬,同事也是个人精,当下且不说破,却看渐川和冷黛两人动静。吃饭时众人回忆大学旧事,多喝了两杯酒,老师看着渐川,忽然不胜感慨地叹道:“当时都觉得你适合去从商,怎么忽然想起修身养性,回到校园了?”渐川微笑道:“在外面闯荡几年,还是觉得校园里最清静,何况我对做学问又真的有兴趣。”冷黛微笑道:“是这样没错,在学校呆久了不觉得,出来倒体会到了。”一面又殷勤叫侍者给老师送来一杯酒。冷黛自己面前是郁金香形状的酒杯,装着琥珀色的酒。那一点暗红映到她眸子里去,越发显得眸子纯黑,肌肤白皙。
    冷黛住在学校,但是这时她是主人,因此她提出来将老师送回宾馆,老师便不拒绝,送完老师,冷黛和渐川等人走出宾馆,同事看了看外面,善解人意地称累,自己走下台阶叫车走了,只留下渐川和冷黛二人在台阶上,两人相对片时,冷黛轻声说:“我要回学校了。”便欲转身离开,渐川凝望她,说:“也好,我送你。”冷黛说:“不用了。”她本来心情就烦闷,这样应对已经是极限,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下台阶,一面挥手叫车,心里暗暗埋怨自己不老成,应该和他同事一起走的,现在落得这么个尴尬场面。正好前面有一辆车子停了下来,她连忙假装端庄地走到车子旁,打开前面车门坐下,刚坐下,忽然听得后座一阵响动,连忙回头去看,不由得愕然,原来渐川也进了车子。她又急又气,问:“你怎么来了?”渐川说:“送送你。”又跟司机说了目的地,司机不懂他两人争吵,见二人都说中文以为是同伴,应了一声车子便发动了。她还没来得及反驳,便把话吞在了肚子里。
     车窗外万盏灯火,她只扭头看外面的夜色,一言不发,渐川也是如此。等到了大学外面,两人下车,冷黛只叫得一声苦,原来前几天伦敦地铁发生爆炸案,这几天学校实行宵禁,晚上十二点以后不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学生一律不准进入校门。冷黛今天正好穿的是裙子没有口袋,因此没有拿她的ID。现在已经是后半夜,门卫铁面无私,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渐川也帮着解释,说明她是该校的学生,可是没有用,冰冷的铁门半晌也不见动静。
     夜间毕竟有凉意,渐川脱下大衣给冷黛披在肩上,冷黛也不说什么,两人沿着街头漫步,昏黄的路灯映出长长的影子,幸好学校外面颇有一些学生平时聚集的酒吧和咖啡馆,他们走进一家外面有通宵营业标志的咖啡馆,里面没有客人,却还没有打烊,他们挑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老板是个和善的胖子,本来在打扫吧台,看见他们来了,做了两杯咖啡送过来,渐川温和地问他:“我们可以在这里坐到天亮吗?”老板眨眨眼说:“情人总是嫌夜晚太短。”冷黛感激地一笑,等老板走开,低声却语气坚决地对渐川说:“你回去吧。”她的手修长白皙,按在鹅黄的桌布上,手白得几乎透明,手背上一个个小坑,渐川看了半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冷黛眼眶酸楚,心如刀绞,正好老板养的一只大猫踱了过来,一下跳到冷黛裙子上,冷黛哎呀一声,顺势将手抽出,慢慢地抚摸着大猫。渐川说:“这只猫很像以前你家楼下邻居养的那只。”冷黛随口说:“这只猫更乖些,和你以前养的那只狗性格倒有点像,那狗被你们拴在楼下,半天也不动,乖乖的在那里晒太阳。”渐川说:“那是装的,他看你来了,就装作很乖,好骗你劝我妈妈把客人吃剩的骨头都拿到楼下去喂他。”冷黛一时不察,脱口说:“真虚伪。”说完骤然一惊,渐川却并不在意,只是拿出随身的手提电脑,自顾自地在那里看明天要作的报告。夜间阒静无人,只有鼠标声嗒嗒作响,冷黛默默无语,一时店中成了他们两人的天地。冷黛蓦然忆起他们住在一起时,有一晚渐川赶着加班,她后半夜醒来,看见客厅的门缝透出光亮——他怕影响她睡觉,到餐桌上赶功夫。她悄悄起床,装作是去洗手间,其实是去厨房给他做夜宵,她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糖鸡蛋出来放在他面前,他吃了两个,留一个给她,结果她死活再也睡不着,两人折腾半宿。
   想到这里她面色不禁发红,但旋即又想起他冷漠无情离开祖国,飞到新加坡。摊牌那夜是多么漫长,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心如死灰,身如槁木,可是现在两个人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她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漫过舌根,她的眼泪滑落下来。在这个异乡的城市,冬天的夜晚,寂寞的旅人为了逃避寂寞,在路灯下徜徉整夜不归。那盆蝴蝶兰开了花又谢了,是那么多年以后才开出的花,盛开时如同天使的号角,却轻易就凋萎。是谁在唱着安静的歌,壁炉里的木柴必必扑扑地燃烧着。
     可是现在呢,和渐川在一起她很安心,好像风雪之中的旅人看见前方的木屋透出暖意的灯光,孩子的期望得到了满足,她脱下鞋子,随意地盘起双腿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什么事也没有做,什么话也没有来得及说。
       一觉醒来,已经是凌晨四点,她看见渐川也睡着了,下巴上多了些青色的阴影。笔记本推在一旁,屏保的图案一闪一闪,竟然是当年她住的红砖楼一角,窗上挂着日式的人偶。她呆住了,凝望着熟睡的渐川,想要叫醒他却又于心不忍。
     她摸出手机,给Richard的全天秘书打。低声讲了片刻,不多时一辆宾士驶来,她提着裙裾上车,一骑绝尘隐没在黑暗里。
      渐川醒来,看见空空的沙发,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赶回酒店拿着讲义回到会场,校方的学生工作人员里面独独少了那把乌黑直发。“还有什么事?”他对自己说,能要求什么呢,也许她给他的考语是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但是两人在一起的感觉是别的任何事也替代不了的。他想到自己在走之前,颇动用了一些手段才争取到这个出差的机会,现在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他素来做事无不前因后果考虑周详,但面对冷黛他却无法使用自己的理性。
      与此同时,冷黛在酒店空无一人的大堂里办理退房手续。冷黛在英国打工认识了Richard,英国是不准留学生打工的,冷黛经人介绍才得到了这个职位,名义上是Richard公司的实习生,无偿,实际上每个月她都会在Richard的秘书那里拿到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沓钞票。英国物价昂贵,生活费用极高,在国内工作两年的一点积蓄很快就都用完了,没有一点贴补,冷黛连最低限度的生活也维持不了,所以她还是很感谢Richard。          Richard矮矮胖胖,红光满面的圣诞老人形象,有个大肚皮,穿着深色背带裤和灰色细格马甲,讲起话来言简意赅。冷黛的工作无非是润色些文稿,做做杂活,却很能得到Richard的欢心,Richard对她也另眼相看,家里举办宴会之类,她也总能收到一份请柬。但是冷黛却还是步步为营,心存戒备,谁知道一个外国单身老头的心思呢。
          今晚她下榻的酒店,就是Richard的产业。老头一把年纪,无妻无子,却拥有金丝雀码头一半的地皮。他旗下的投资公司呼风唤雨,伦敦证券交易所里的大部分交易员都须看他的脸色行事,然而他本人不是工作狂人,闲下来喜欢在自家的院子里种点花搞点园艺,也算是个很传统的人。
冷黛办完退房手续走出饭店,却看见Richard的车停在正门前面,老头面无表情地正从车上走下来,冷黛连忙上前打招呼,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原来他一大早就接到了秘书的报告。Richard问她:“今天有课么?”冷黛心想你是我老板,哪敢有事,当下Richard招手要她坐在副驾驶位子,冷黛心中诧异,但是还是规规矩矩坐在位子上。只听得Richard对司机说:“去湖区。”司机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的,爵爷。”后座的挡板旋即升起,冷黛知道老头大约是在处理公事。其实Richard虽然貌寝,但是说话行事自有风神,单听说话,连冷黛也不由得被迷惑,以为是肖恩康奈利或者克拉克盖博。
       车子很快到了湖区,Richard招呼冷黛下车,两人在华兹华斯流连过的地方赏玩风景,冷黛背诵华兹华斯的诗  “花儿开放千万朵,千朵万朵舞婆娑。”Richard笑笑,英国没有什么温山软水的地方,然而在这里尚能找到秋天的残迹,冷黛提着裙裾,跟着Richard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柔软潮湿的草地上。走到岸边,Richard率先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垂钓,冷黛也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下,等了半晌没有鱼上钩,冷黛小心翼翼,周围鸦雀无闻,司机在不远的地方布置野餐,全套的餐具似模似样。忽然钓钩一动,老头一拉,钓上来的却是一团破磁带,老头道:“其实生活原本就是这样,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做愿者上钩,在拉上钓竿之前,怎能知道钓上的鱼是哪一条,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冷黛心想:“什么叫无谓的反抗?离开渐川是事理之必然,于情于理,都不能再和他有纠葛。”口中却道:“英国也有一句谚语,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Richard说:“中国玫瑰,这听起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冷黛道:“假如你不感到厌烦,我愿意告诉你这个故事。”当下原原本本把她和渐川的事告诉Richard,Richard神色变幻不定,却耐心听着,不时发问,等到冷黛讲到二人分手的时候,Richard脸色严肃,认真聆听。冷黛不由得感到不安,她在英国时间很长,早已沾上了英国习气,不喜与外人说及私事,然而对这个老头,她却感到没有来由的信任,当下心中暗暗责怪自己没有理性,却又在内心隐隐感到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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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7 09:09:0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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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7 17:19:57 | 只看该作者
[quote]瓦全铺子 发表于 2013-6-24 07:37
第一章     午后的阳光当然比英伦温暖太多。再温暖,也是冬天的阳光。因此坐在街头咖啡座的樊冷黛,仍旧裹着 ...

拜读大作,如饮咖啡,期待后文,若盼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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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7 17:32:45 | 只看该作者
[quote]瓦全铺子 发表于 2013-6-27 07:22
第五章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学校派渐 ...

先生驾轻就熟,莫非在国外生活过?{: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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