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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一座村庄的歧途(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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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3 15: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时至今日,再也没有任何令自己回味的东西。快乐的, 悲伤的,不过是一样的感同身受的觉悟。王兵找到葛文君的时候,满身是伤,八年来,王兵的内心深处遭受到什么,葛文君完全是一无所知。或者,这是真的;或者,这是假的。从来没有怪罪的失去,变成有鄙夷、嘲弄、侮辱的卑微,像一条虫子,匍匐在涴脏的地表面上亦步亦趋、挪步、挣扎,始终不可得到象征着希望的日昀、那一丝温柔的余微。
  
  王兵没有再从这个世界上出现,他在一间房子里走完最后一程,连一封信都没有交给葛文君。葛文君凄怆、悲哀,等同心死。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念完这首诗,王兵没有诗中的快乐。他断了气,无声无语,连雨声都没有。
  
  就像那天,葛文君从深夜猝醒的时候,梦到母亲和烛光里的梦一样、已经不在人世……
  
  2016年2月16日,日光充裕,总算没有雨。
  
  蜘蛛网凝结在屋檐下,透出一滴失落而哀默的情绪。吴柯和莫小劬坐在葛文君父亲的吊脚楼里,品咂着苦水香茶,交付着从内心中泛起的一点点波澜。吴柯说,黑子村的风景很美,没有城市的喧嚣,远离城市的人群,没有陌生、没有距离,想必都是熟识的客人。
  
  “不,我觉得陌生的,是因为很久以来,我都忘记了他的姓氏,是和我一样的深沉。”葛宣说话,替吴柯、莫小劬续上一杯热茶。
  
  “谢谢,够了。”莫小劬打住他倒水的动作,“老伯,真是抱歉,我昨天惊扰到了你。”
  
  “没事,没想到,你会是小吴记者的朋友。”葛宣脸上洋溢着开心、快乐,随着皮肤上的褶皱咀嚼的动作,肌肉一动一动地起伏着。
  
  “吴柯,可是与你老相识。”
  
  吴柯并没有说起这件事,只是无端回忆在五年前的湘西的某个地界,于傩堂戏前注视着一个面熟的中年人,略有感悟罢了。因为他说,葛宣长得像自己的老师葛文君(其实只是葛文君长得像他罢了),像一个有着恋曲、有着生命理想的男人,在诉诸着悲戚的心思。那个时段,傩巫的面首琳琅满目地挂在堂戏门口,销售、倒卖,还唱着一些悲情的楚辞。彼时的心,仿佛和吞云吐雾、水火向荣的感觉一样,冷暖各有。吴柯拍出无声的胶卷,正逢着葛宣悄然地走上台去,戴着一个昆仑奴的黑漆面具,咿咿呀呀地翻起费力的跟斗,在众人的吆喝和起哄声中获得阵阵热闹的掌声,当然,还有货币被施舍在台上。
  
  为了生计,贫困和悲伤的人都会走进傩堂戏而客串一把自己的戏剧人生。
  
  吴柯说,老伯的世界里,有一忖悲悯的情怀在里面。
  
  “哪有这么多情怀,只是那时候老妻身患重疾,为了活命,讨口饭吃。现在呢,孑然一身,鳏寡孤独。”言讫,无奈。葛宣夹起一根稀薄的菜根,继续尝出寡淡的味道,“这菜很淡,加点醋吧。”
  
  “我尝尝。”吴柯说,嘴里发出米饭倒嚼的声音。
  
  “老伯,您的家人呢?”莫小劬冒失地问了一句的时候,被吴柯暗暗地推了一把,顺而间,谁的面容都凝聚了尴尬和惊骇。
  
  “没事,只是一件不好的变故。”
  
  “对不起。”莫小劬深表歉意,回敬一杯茶水。
  
  “或许,我只是怀念过去的悲戚罢了。”说完,葛宣颤颤巍巍地走进房门,从里屋拿了一张全家福的照片出来,上面是一个女人年貌和一个男孩青葱的模样,还有自己,坐在中间,三个人,一本书,一个歧途。从此,天各一方,一个在天堂,一个在人间,一个不知所踪。
  
  “老妻死了,在六年前的一场疟疾中含着眼泪,无声无息地远离。”葛宣不禁揩拭了一把眼泪,说话间难得喝得醉醺醺的,“儿子在遥远的地方,在远离家乡的地方生根发芽,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就算一个母亲死前念叨着他的名字,他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也许,深有苦衷。”吴柯嗫嚅着,说话的声音很轻,“大抵每间苦痛的责难,都有苦涩的回忆。”
  
  “你们不能理解,而我其实也不可理解这般困苦的心事。”葛宣说,说的很含蓄,“只有一个人在死亡的时刻,才会沉默地思考关于生存还是毁灭的事情。在一个地方,或者另外一个地方,都没有任何分别,有区别的只是一颗被揉碎了的快乐罢了。”
  
  “那么孤独呢?”
  
  “孤独犹是一种苦涩的水,喝进去的时候就是一种孤独,等它变成了满满的一绺愁绪,便是孤独无疑了。”
  
  “老伯,看得出来。您很有恋栈爱家的情结,只是一个人的时候,难免孤独。可是您又说孤独是水一样的形状,便是一种诘屈聱牙的理解了。”吴柯笑着诘问,“老伯,正如你的孩子,在离家的时候是一种孤独;而我的老师,在失踪的前夜也是一种孤独。一如整座黑子村寨,夙夜忧叹,关于合情合理的存在,被感知着所有的悸动,均是彷徨和无奈的心。”
  
  “行,我不喝你辩驳了,呵呵呵。”葛宣难得地乐出声,“小吴记者,你继续喝茶吧。”
  
  “好的,老伯。”吴柯说,“可以给我看一下您的全家福吗?”
  
  “可以。”
  
  葛宣走进里屋,独自看着电视,发呆、自省。他时而看着天花板,时而注视着一面环墙的门,绕着纠结的心事喃喃自欺。窗外,正照进来一片余微的光,宛如一绺丝绸,柔润、光洁,覆盖在他的脸上,折射出一呈金黄色。而吊脚楼周遭的风光,在一旁偏露的偃蹇锋芒中慢慢收敛,变得宁静许多。此刻,一只正啭呦的麻雀,驻立在电线杆上来回跳跃、来回趯动、来回翻转。有罅小的回声,还有欢乐的符号。
  
  “这不是葛老师吗?”莫小劬一眼就从照片上认出男孩就是葛文君,指着手指问。
  
  “是的。”吴柯说话的声音很平静。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问呢,面前不是……不是他的父亲吗?”
  
  “不,沉默最好。我们可以自己去找,但不能惊扰到老伯。”
  
  “嗯?”
  
  “好了,就这样的。”
  
  一旁的葛宣从房门出来,脚步声依旧。他听到了一些两人说的私语,总之,谁也没有继续过问下去,毕竟谁也无法知道葛文君在哪。也许他会回来,也许不回来,也许就在某年某月的某个地方,做着一些令自己乐观的事情罢了。乡土的事情,谁说得清楚,何况回望乡土的人,至今还没有回来。
  
  “老……老伯,您早就知道?”莫小劬的眼神出现一丝惶恐。
  
  “你们是他的两个给学生,我知……知道。”
  
  “是的。“
  
  葛宣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他甩门,门未锁上,就火急火燎地披了件衣服出去。门外寒冷,稍微有一天风,就呼地他脸上一阵冰冻,不禁瑟缩、筛糠。葛宣的命运里时常咳出一口浓浓的血腥味的痰,他的肺痨一直未愈,便是今天,也久久没有疗起伤慰的意识。他摔了一跤,爬起来,向着东边的阳光深处奔跑,他知道,葛文君的目光在深邃的地方生长。
  
  “小子——”葛宣痛苦,刚沙哑一声,便哀默地倒下。地上有一滩血。
  
  吴柯和莫小劬跑了出去,一直到医院门口,惊魂未定。
  
  同年同月的同一天,葛文君一直在原地徘徊,在一家傩巫文化街的走廊上逡巡不定。他的世界里一片苦劳,没有快乐,没有失望,甚至没有孤独。真心的臆想症,还是在原野里反复游荡。他翻看了几遍关于能吐火、吐雾的傩巫面具,来回照着模型上的动作,戴着,跳大神、念祭祀……然客商告诉葛文君,这是纯粹用来耽溺杀死野狼文化的一种行为艺术。
  
  “野狼?”葛文君不觉发出惊叹。
  
  “是的,在矮山上有一头野狼。”商人说道,继续擀着彩糖的面杖,“咬死了好多人。”
  
  “你看见过了吗?”
  
  “没有。”
  
  “那你这么确定?”
  
  “耳听为实。”
  
  葛文君笑了笑,用余光瞥过几个穿着制服的联防队员和一个正式警察。只见他们手里依稀拿着一把会喷雾的辣椒水,还有一杆金属器械,威风禀禀、不怒自威,眼睛里透着一丝慑人的詈光,让人不觉一阵寒栗。
  
  “走开!”听的声音的时候,谁都让开了一条路。
  
  夜,黑颜色笼罩山、天空、彷徨、失意。
  
  葛文君准备跑到矮山上去,那座只有几十米高的废弃的天然土堆,有着别有的亲切感。他回想着小黄狗的一切,想着生命的初衷里那一瞥温柔的悸动。小黄狗,历经了十几年,已经成了劬劳病苦的老黄狗。它还活着么?或许,它不再守着那块坟茔;或许,它早已离开此地;或许,离开地越远越好。
  
  他圪蹴在山顶,独自乘着日落的微风,把一呈病怏怏的苦劳扫去。他拨开了一些树,直到看到几棵连枝在一起的巨硕的香樟树,在自己的面前浮现出来,彻底挡住了顾小爱的坟茔。衣冠冢上长满了草、野草。还有一些期期艾艾的呜咽,随处可见的倥偬的夜鸣声,四处寻声而来。风一卷连着一卷,春天的温度骤降,降到一个人的内心彻底寒凉。
  
  “小黄。”葛文君支颐着自己,朝着坟茔旁边、有一块泥土、一块罅隙的深处小声地喊道。
  
  一双夜的眼探出,像黎明前的灯笼。随着一声浑厚而乖蹇的声音,一只黄褐色皮肤的野狗从树枝从中窜逆而出。与其说像是野狗,不如说像一条疯狂的野狼一样,露出尖刻的獠牙,直勾勾地盯着葛文君的期艾、凄怆的眼神。此间,葛文君不停地喊着“小黄、小黄”的名字,见他靠近的时候,野狼瞬时的乖顺而无声,探出黑色的鼻子往葛文君的手上凑近。
  
  “嘿嘿,你就是小黄。”
  
  “嗷呜——”
  
  夜的声音,夜的狰狞。山下的人家,关窗户的关窗户,打手电的打手电,谁都提高了警惕。
  
  这时候,野狼一个顺势,却将葛文君的手心咬去了一块肉。血液流淌,按着手指的纹路,涔涔顺下。葛文君顿觉一阵疼痛,别说是疼,就是锥心之感,也是说之不出,道之不明。他感受到一种被抛弃的疏离感,从心底的每个角落膈应出来,便是所有的酸楚。
  
  “别,小黄。”葛文君还叫着它是小黄。他在地上翻爬,一想到顾小爱、王兵的死,就无处掩埋他的疼痛。1998年,小爱被洪水冲走; 2016年的春天,王兵在一间茅草房里含恨而终。如今,却等到一只丧失了心肺的小黄狗的疯狂。然而,它企图靠近,准备撕咬着。
  
  葛文君嗅到了一丝失望的气息。可能,这根本就不是小黄狗。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心中的挚爱在他的心中彻底远走。小爱的离开,他没能够挽救;母亲的死亡,他没有回来;王兵上吊自尽,他自顾哀伤自愧。还有父亲……父亲在那个地方,他都不知所谓。
  
  夜,玄高的,有风。风吹拂着樟树的树枝,发出撕裂的脆生生的声响,横断。葛文君支吾地倒退,向后不住地攀爬,倏尔间,手指扣紧着泥土和石头,企图在要命关头用地上的块状物自救自己一把。当然,这些都于事无补,只消得喊几声拙劣的“救命”、“救命”的呼喊,算作最后的疾呼。
  
  彼时,手电筒的光线从树丛里照射出来,明晃晃的,与野狼的绿色的眼光对峙。那是几个联防队员,还有两个男人的脚步声,从熟悉的地方赶过来。
  
  “嘭——”一声枪响,野狼的脖颈处流出血、热的、寒热的血。野狼一声呜哀,在生命的垂危时刻,发出阵阵的悲鸣。它爬起来,望着坟茔的地方,那是一块刻着小爱名字和母亲名字的两块衣冠冢。墓碑,在感情的源头,终于悲戚。
  
  “它……它真的是小黄?”葛文君一声疾呼,悲恸,完全顾不得自己受伤的手掌,被狗的唾液牙齿咬过的伤痕。
  
  “老师,老师。”树丛中,在联防队员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的声音,从手电的余色中拨开。那是吴柯和莫小劬的声音。
  
  “老师,快走。”吴柯疾声地哭泣,对着葛文君淡然而悲苦地哭泣,“老师,你的父亲,得了脑溢血死了……”
  
  一声惊雷,还有一声艰涩的悲愤的呼啸,在山头漫卷。
  
  葛文君昏厥过去,醒来的时候,头发斑白。
  
  ……
  
  “母亲死了?”葛文君喃喃着,似乎想到了这一点,泪就流了下来。
  
  “父亲走了?”从两个学生口中得知了消息,他没有飞奔赶往医院,只是终于没有了眼光、神色凄迷地瘫坐在水泥地上,默默地傻笑着起来。
  
  临了的时候,他把《汪国真选集》烧了,在父亲、母亲、顾小爱、老黄狗的坟茔上。
  
  葛文君已经彻底崩溃。一个人被人搀扶的时候,他在疗养院里平静地看书,头发斑白,像一个老人一样,完全看不出中年的迹象。他说,他在阅读一本合订着许多首诗歌的诗集,做痴想状,冥迷着许多年后就悲惨的故事。
  
  2016年的春天过去,葛文君再也没有教书,应该说,他终于没有教书。而我,这个也叫作葛文君的男人,已经赶到了去丹寨县的大巴上。据说,那里空气很新鲜,那里的人很好,那里的悲伤已经寥落……
  
  若干年后,我刚从丹寨县回来,时常上山去黑子村,听一个陌生的导演讲着一个孤寡老人的故事。导演是个中年的背包客,头发稀疏地几近秃顶,他名叫莫小劬,说话的语速很慢。他时常告诉我,山头的野狼并不常吃人,喜欢吃肉,喜欢吃玉米、红苕、野果。其实,他没有喜欢的事情。他只是单纯的想念许多人,那些刻有名字的村庄,就像一本书一样。
  
  “哦?”
  
  “一本书,从两个地方寻声翻过,陈旧了,再次翻起,有灰尘扑来。”莫小劬说。
  
  “为什么要说是一本书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座村庄的歧途吧。”
  
  “要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吗?”我问。
  
  莫小劬没说话,眼睛凝视着夜色上唯一的星点,流下像流星一样绚烂而转瞬即逝的泪。夜里,我仿佛听到矮山上有一个狼人在孤独地呜咽。
  
  (完)
发表于 2020-7-3 15: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赏读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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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4 12: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佳作,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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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4 12:2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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