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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一座村庄的歧途(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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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27 22:03: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日光狠毒,能晒到一层皮出来。
  
  在整个丹寨县里,都流传着一句“金乌村小学教师杀人案”的虚虚实实的消息,甚至还登上了当地县市级报刊的头条。烈日的余光,是灼热的温度,葛文君说自己的心死了,死得透彻。王兵经受了牢狱之灾,一年半载出不来。奇怪的是,葛文君在调查结束之后,并没有落实可供犯罪选择的证据,之于他身上的疑点,也就不了了之。
  
  法医最后说,那是一具焦尸,有极度的焦烤掉的皮肤,皴开,裂痕,俯拾皆是,像是受到了几千福特的电流一般。法医还说,尸体还腐烂了,有一些年头了。法医最后还排除了他杀的可能,说是意外死亡。
  
  可为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无数次擦肩而过的感觉一样,索然无味却又深刻见底。
  
  “那就是被雷电劈死的!我们好心安葬了他的尸体!”王兵歇斯底里地争辩。然后呢,被抓进看守所、移交监狱,然后又是几通审问,盖棺定论的二审判决,便是十年牢底的灾难。葛文君离开了,却又不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心中的诗集,庞然若泥,俱沙落下,变成了一些荒诞不经、毫无价值的文字。
  
  他坐在山麓之边,想等着王兵回来,想等着金乌村小学的学生回来。由于葛文君自己身上套牢的黑历史,之后的之后,他不可能完成支教的任务,继续待在原地,被当地警方监视居住,一停下来就是八年。
  
  期间,他只能种树,在山麓边上,种樟树,种枣树,种一些足以使他温饱的红苕、玉米,还有那些青涩的桑葚、无花果。没有工资和经济来源,靠这些农作物和水果维持生计。
  
  2007年冬天,王兵没来,王兵不可能来金乌小学、这块凝结着太阳情结的圣地,浑然成为了废旧的建筑。草房子、茅草屋,像废旧的荒木,被反复地开垦,弃挖,再次踩割……这一层简单而枯陋的小建筑,终于在削掉了一半的教室之后,被别有用途的水泥墙废弃。之后,原有的教室成了半间废墟、半间学堂的雕镂的教室,原有的课桌成了一半工人火烧柴垛的木头。夜里,可供住人的一边是两间房,但始终不会有叫花子来过夜,只好腾给了葛文君留驻居住。贾圩在这段时间,用了几多的人力、物力,完成了彝人六祖庙和天坛的改造,终于谁都欢呼雀跃起来,比当年造桥的时候更热情。
  
  “瓦库,瓦库。”几百个彝族客人在天坛吆喝着贾圩的名字。
  
  火、水,融入了疯癫、疯狂的可怖的声音,炽烈地封住了一个人的诗歌。葛文君点着篝火喝着水,独自凄怆地凝视夜里的星空,不知将来的历史会怎样流转。
  
  没杀人的,意外死亡,也能勾连出蝇营狗苟的趋利勾当。每每想到此,葛文君遂势把拳头攥紧,把其狠狠地磕在暗浊的木头上,直到刺破了一口鲜浊的冷血。
  
  这一年,总有一两个刑警过来,调查葛文君的身份证明和身体状态。葛文君说,独好。枣子还没熟,红苕熟了,没饿死。
  
  第二年,被监视居住的第二年。他说,独好,身体孤独的,很好。枣树开花结果,枣子红润润的,希望种在饿不死的边缘上。
  
  第三年,他没有说话。葛文君独自看着病死的桑葚在默然的落下,凋谢、枯萎。没有花、没有果子,只有香樟树散出阵阵香气,把满世界的绝望都熏染成一层干净而素丽的感觉。饿不死,饿不死,失望的心还在热忱。葛文君嘲笑着、哂笑着、麻木地似笑非笑着。
  
  这是2010年,葛文君三年没有刮掉胡頾,还有一身邋遢的泥土。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在人间是怎样存留于世的。在旁人看来,他是一个彻底疯掉了的沉默寡言的年轻人;陌生的旅人走过,会以为他得了不好的病疢,早已病不长久,不爱搭理。他不再说话,应该说,语言鸩毒了他的磐石般的心。
  
  “葛文君,你无罪。那具焦尸是意外死亡。”2015年,一个年轻的刑警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哭声,眼泪早已风干。
  
  一轮金色的夕阳残照在山埂上,来回反刍,来回倒嚼。葛文君翻动着锄头,在一片种着香樟树、枣树、刺槐的田园诗里讴歌生命的华章。曾经的两间破旧的教室,再次被他翻越一新,成了可供居住又可供朗读的生命居所。在这里,他读着汪国真的《假如》,读着食指的《相信未来》,刻着废弃木头的名字,刻着木雕中深沉而值得回忆的一笔苦难岁月。
  
  日记本被他拿出来,上面有日期、有雨水、有姓氏、有疼痛。
  
  “2003年,我独自一人。看着夕阳的余微,和其一起奔跑,我奔跑着累了,想到和天堂里飞翔的小爱,一起穿过海洋、森林、溶洞……到深不见底的奇幻世界去,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
  
  “2009年,我独自一人。栽着三棵枣树,和其一起生长,我生长地累了,想到和王兵在赎罪的日子里忝为知己的苦痛,一起踏过刀山、火海、闪电……那些没有雨水的阳光,也是没有人知晓的惊世骇俗。”
  
  ……
  
  2015年的春天,裹藏着难得的温暖。路面下了一程“归去来兮”的冰雪,有些滑、水渍搁在地面居然是柔润的,并不冰冷,倒有些凉意。葛文君背着一把老锄头,遮着额头的眉角,一路望着天边悠远的清歌,想着一些故事,念叨着一些在微风中张开的执念。他还是在田垄边上,种植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锄头在你泥土地里生根发芽。枣子熟了,樟树的枝干粗壮,叶子一爿一爿落下来,散溢出别有的芬芳。此刻,在山麓之边,几个孩子随着一个支边的教师在崎岖陡峭的路面上攀附行走,亦步亦趋,走得十分谨慎,身子紧贴着岩石的缝隙,慢慢地挪动着。
  
  孩子的表情严肃,没有看出一丝快乐的痕迹。
  
  他们走下石路,一路才山歌雀跃。山麓边上的山路是崎岖的,人的意志却永不磨灭。三个孩子走过来,一路奔跑着,在一块农田、泥土地、乡土的山岗上奔跑,和着黄昏下的晚风一起飞跃天空。他们跑到了金乌村小学的废墟边上,看到葛文君那张有着褶皱却微笑自若的面孔,咧着嘴,露出了糯糯的牙齿。
  
  “你叫什么名字?”葛文君握着三个孩子的手指,暖暖的,对着其中一个说。
  
  “我叫牛涛涛。”那孩子说,眼神里露出一忖乖顺的温度。
  
  “哦?你呢?”葛文君对着另一个孩子说。
  
  “我叫吴二,我会说很多‘外国’的语言。比如说‘我心中的金乌,像天边的叆叇,广瀚无比’,再比如……”孩子说话的时候,很容易喋喋不休。
  
  “你呢……”葛文君对最后一个因羞怯而躲在身后的孩子悄然地问道。
  
  他不说话,或者说声音很轻,轻得根本听不见。
  
  “好了,小劬。别玩了。”就在葛文君抬头的瞬间,他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向着自己的方向奔跑着过来。他是个面向斯文的年轻人,头顶上戴着一顶绿色的布帽子,正好盖住了一个短短的寸头。他的眼睛边别着一副椭圆形的掉了漆的铜丝眼镜,同时穿着一件陈旧的黑色外套,耷拉着、也显得出一点精神头,而意识矍铄自然。就像他的声音,奶声奶气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铿锵与坚定。看样子,他就是那个从山麓之边一路走过来的支边教师。
  
  他们和过去的名字一样。他、年轻人也和葛文君的名字一字不差。
  
  “跟叔叔说再见。”年轻人笑着指画着三个孩子,笑着凝视了葛文君一眼,继而望着前方的山隘,就这样瞭望者……
  
  “你们要到哪里去?”葛文君问,把锄头放在腰背上。
  
  “我要到远方的城市,而他们却没有归路。”这个也叫葛文君的年轻人说自己要走出大山,成为一个异乡漂泊的建筑师。
  
  “为什么要远走他乡。”葛文君问年轻的男人,对着他那意志矍铄的眼神,一丝迷离的思忖从心底流过。
  
  “孩子的梦在远方,但现在不是。我是昨天的孩子,他们却是明天的孩子。我希望他们的明天,不会和我一样,挤挨在一座干涩的墙壁中,意识、被消磨出一颗咳血的童年。”年轻人说,说话的声音和小劬差不多。
  
  言讫,他们离开,只有脚步摩挲的声音,还有一幅画。
  
  和牛涛涛,吴二,小劬名字一眼的孩子,和年轻的背影消逝在风里、雾里、云里,直到变得像梦一场。葛文君的诗海里,无处不扎着一把坚锈的利刃,流血……三十六岁的葛文君伫立在茅草屋前,满眼着望过去,均是十多年前、那金乌河水逆流而上的年轻模样。
  
  若是时光流转,他定要追逐所有。遗失的寒冷,还有失落的眼泪,寒光,在一缕受不住轻浮的妖梦中反复沉溺,终于,到底都没有剩下一切。
  
  西边的日落,熟透了的心在这里
  
  然后熟识了乡愁
  
  他要逆流而上
  
  他要顺应潮流
  
  一艘被叠好的纸船
  
  在风雨里,摇啊摇,摇啊摇
  
  在冬天的野芒里
  
  看到眼睛在生长
  
  注视着被摇到南边的故土
  
  河水,被浸润地摇到眼睛里
  
  成为了眼泪
  
  葛文君在教室里,流着眼泪,独自写下了一首诗。一首关乎故乡母亲的诗歌,八年来,他终于没有回去湘西,那吊脚楼里,会忘记他,那些正在淡忘的名字,还有一抹幽怨寡淡的乡愁。因为被监视居住的原因,从2007年伊始,葛文君就再也没有和父母有过书信往来,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你好”,终于没有再问过。
  
  “你好么?”葛文君问,抬头望着燃烧的灯烛。
  
  “我很好,我时常豢养着一亩三分地,种植着西红柿、洋芋、玉米……他们就像你一样,是我最亲近的伴侣。这些年,你父亲的身体不好,我不能时常看他了,因为我离着他很远,眼睛很小,什么都看不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你怎么了?”
  
  “我很好,只是你的父亲经常在夜里咳嗽,会咳出血。我递给他汤药,他不喝,我烧出饭菜,他不吃。他不吃不喝了好几天,把我的心也饿得干瘪,就像现在这样,宛若一个楚巫的模样,面黄肌瘦。我心疼着,却也没法与他相见,彼此天各一方。”女人的声音凄怆,仿佛有抽泣的声音。
  
  “我和你一起放牛、放羊,好吗?”葛文君说,“在黑子村山下,和一些过去黏在一起的乡邻一样,从前的故事重新开始。”
  
  “大抵没有期限的,这故乡的声音。牛死了,羊老了,一条黄狗跑了,从来不再回来。我醒来的时候,额头一直发着烫,所以,不停地吃着退烧药,却从不见好。我吃一口,像吃粉末一样需要别人喂食,我变成像蛞蝓一样的无用之人,已然一个死人一样了。”女人说。
  
  “不,你别这样说,我可以回来的。即便在梦里,我日思夜想着黑子村,我生长在黑子村里面。”葛文君的眼神在烛光里沉潜,来回翻滚。他的心时而滚烫,时而寒冷,时而疼得心绞痛,时而暖得一心无怏。
  
  “那么,丹寨县呢?金乌村呢?”女人的声音在风声中回荡,若隐若无,终于消匿不见。
  
  一缕风,吹灭了烛光。葛文君的汗液涔涔而落,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梦到了母亲和自己分别的场景。母亲说,黑子村已经变换了模样,人也变换了模样,一切,仿佛是回不去了的。父亲,母亲,那些名字里镌刻的期艾,兴许永远的老去。没有人记得明天有一张桌子,是用来上课的,而不是用来吃饭、夹菜,温饱欲望。此刻,葛文君润了润眼睛,在额头上用力揉虐,用针扎,用指甲扣,一直把表皮上的灵魂的血给滴出来。
  
  古代的傩鸟,贪吃着葛文君眉角上的一滴血,从此记住了乡土的忧愁。
  
  此刻,风一程、水一程,山水共戚语。夜里,交织着棉鱼的声音,滴答在时光的厚度里一路乘化。葛文君醒来,看着门前摇曳的屐履声,咚咚地拍打在湿漉的木头边缘,反复叩响。终于,一个夜色的影子,从夜色的影子里闯了进来。
  
  “葛文君,葛文君。”穿门外突兀的有一个声音传来。
  
  “谁?!”
  
  葛文君一阵惊惧,面孔的颜色仿佛死去。
  
  “我,王兵。”
  
  一个面容憔悴,衣衫不整,脚底结着痂的男人,从风雨声的山麓之边一路赶来。茅草屋里,久久的不平静,两个男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悲怆、哭泣。
  
  “回故乡去。”葛文君说。
  
  “回故乡去。”王兵说。
发表于 2020-6-27 22:15:25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老师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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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27 22: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为您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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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27 22: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加油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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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27 23: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赏读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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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28 06:37:52 | 显示全部楼层
回故乡去-----月是故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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