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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一座村庄的歧途(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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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4 22:51: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烈日很猛,有一速光照在湖面上,都能沸出一朵火花。日玄高的样子,着实让人难受,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立在那里,像一块长满青苔并发霉了的碎石,完全没有可观赏的用途。十岁的吴二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站在石头上,看着一面金色的镜子倒影在净色如冰的湖面,里面有自己青葱的面貌,还有一幅写意的山水映衬着自己翘首如盼的理想。吴二不擅长说话,甚至很少能开口讲一句伪善的话,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只有不可说和可不说的两极。病态、痴傻、呆蔫是他的代名词,一如他脑袋上顶着的西瓜头,双鬓齐耳、发质如柳,但不是女孩子的那瞥干净如诗的模样。他有他的不干净的语言,他有他的邋遢的田园,除非是一汪水,能够洗净身上所有的污垢,把一切病态的生命都消匿了去。
  
  “我还是我。”在金乌村里,吴二常这样期许自己,不忘初心。初心又是什么,吴二说,即用不说话的举措,做一件可以让生命为之一颤的良词,便是我和我的镜子里不曾置换的身影。
  
  我的将来,会变成一个读书人,工人,小厨师,医生……吴二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可以成为记者。他终究还是文化人,一件文化的外衣,披在身上,却也有些脏,一样需要洗。
  
  “你个乌龟!”那日,同学牛涛涛对着他的鼻子,指着他的西瓜头,做一个戏谑的侮辱的动作。在金乌村的语言世界里,脏话时常有,下里巴人的言语便是日常作息的一部分。有样学样,有声学声,父母们经常如此,孩子们也照常如此。
  
  “你是个王八。”吴二回应。
  
  “乌龟说话了,乌龟说话了……”牛涛涛甚至用歌声唱词改变了彼此交接的对白,吵架在几个田间农作不善学问的小孩嘴里,是稀松平常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葛文君常常干涉不了,因为连贾圩都干预不了的事情,更何况是自己那颗自不量力、多管闲事的心。葛文君唯一想做的,便是如何把几个学生教出来,成为一个有用之材,而不是一辈子在大山里,碌碌无为地操守着被规制、被脏言弄词所嘲笑、玩谑的希望,愈发渺茫而不可待。
  
  那一个下午,听说吴二没来上学,原因是掉进了池塘而感染了风寒。吴二终于是不善言辞,被牛涛涛侮辱了几句时常玩弄的话语,变得暴戾恣睢而喜怒无常。他们俩掐架、斗殴,在地上翻滚、被人起哄。他落败了,被人刮了伤痕,便是父母也不过问,只好一个人无可奈何地去池塘边恚恨地扔石头。每扔一块,就詈骂一句“牛涛涛是王八”的咒语。不过,石头是死的,人到底是活的,他的心被磐石挤压在一处地方而不得藏身,遂无言地喃喃了几句,憋着一股烈性子往池塘里面跳去。
  
  池塘很浅,只有一米深度,还能站住脚。只是沉渣泛起,洿泥、水泡、飘叶。让他没有一丝一毫对菡萏、青莲有多少“非分之想”的念头,他喊了几句“救命”的话,却丝毫没有人路过,也没有人为一个落魄的男孩道一声可有可无的珍重,让吴二有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无奈。他起身,走回家,脚步拖着浸湿的裤管。洿泥水滴在路面,瞬间被烈日灼干了所有,只有他的心还没有干燥,一直潮湿,冰冷,寒凉,像一个冬天一样。
  
  之后,吴二被父母抓着笤帚就是一顿打,打得鼻青脸肿还不解气。直言不争气的,不争气的,只有吴二明白,不争气的是谁,谁又是不争气的东西。
  
  吴二没来上学,葛文君拎着一袋米,会了一次家访,不料却被吴父吴母赶了出来。他们的粗话和大嗓门让葛文君记忆尤深,只有吴二病躺在床上那干涩而诺诺的声音在不住地辩解,可惜于事无补。葛文君第一次碰到了闭门羹,见吴二爱吃深山柚子,就一个人赶往深山区的农场里偷了两个柚子回来,倒是被农人结结实实地被痛打了一顿。
  
  “你还是个老师。也偷东西。”农人气咻咻地不打一处来,挥着棍棒的手在停顿之余,说出了这句话。
  
  “你别误会,我只是因为学生生病,需要补充点水果。听他说爱吃柚子,我也不由分说地赶着深山区去采摘几个。”葛文君别着脑袋,歉意地说,“即是如此,我也把这两个柚子还给你,真的是非常抱歉了。”
  
  “哈哈哈,小兄弟。”没想到农人停下棍棒,把其竖摆在地,笑出声,“我也不怪你,你有一颗赤诚之心。不过柚子性寒,生病不好食用,你还是早些带他去医院看病吧。”
  
  “嗯嗯,是的。”葛文君说,“大热天的,他的高烧一直不退,去了金乌村的当地诊所,也不见好。”
  
  “那真的得去医院了。”
  
  2000年8月,第一场雨下过,紧接着第二场雨飘摇而至。
  
  山上的植物,大抵都长开了些。绕着县城的山路,一路向北,就可看见当地的大医院的位置。红蓼、郁金香、杏花、猪笼草,围绕着一圈的风雨,还有晶莹的尘埃,飘落在葛文君的短寸的鬓发上。他背着吴二,吴二手举着荷叶,荷叶暗自生香。那是一张绿色的温暖的诗情画,听山上的植物说,背着吴二的葛文君,多么像个背起行囊在天地行走的老农;而吴二像一个载着天地行走,在天河中飘曳的天使,独自奔跑。
  
  “吴二,那首诗还记得吗?”葛文君别过头,对着一滴雨,流过右颊。
  
  “记得。”
  
  假如你不够快乐
  
  也不要把眉头深锁
  
  人生本来短暂
  
  为什么还要栽培苦涩
  
  葛文君念了两句,吴二也念了两句。
  
  雨一直下着,下出一滴苦涩。山麓很矮,山路又很长。荷叶飘零的诗,像一叶长长的回廊,把思念都装载了去。彼时的葛文君,更像是一个兄长和父亲,把吴二背在肩上,嘴里念叨着要向太阳的方向出发。
  
  遥远的诗,比东边更喜欢日出。
  
  熹微的日昀出现的时候,葛文君的眼睛一直睁不开。他像是疲态了,倦怠地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一群进进出出的白大褂擦肩而过。他一个人看着诊所房间的背影,看着一张只需要吃几服药挂个点滴就可以的病历单,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可算是做了一件良善的佳事,也无端觉得这是一件发自内心而无足轻重的细微的东西,便微笑自若,把手靠在门口,一个人朝拜着日雨的风,把自己晒出一片光芒。
  
  2016年的车厢里,吴柯一个人隐隐地泪流。吴二就是吴柯,吴柯就是吴二,吴柯是长大了的吴二,而吴二的过去已然是过去了。想到此,吴柯靠着车厢的座椅,一个人微闭着眼睛,盖住暗自生泪的眼角,用手反复抚弄着,努力使得像细雨一样的泪滴不再留下来。
  
  刚才睡着的时候,葛文君已经替他揩去了泪水。也许,在文化报社工作的时候,吴柯经常触景生情,触动心事的情真常有,而且不止一事。
  
  “你哭了,吴柯。”葛文君微笑着看着窗户,瞅见吴柯的影子。
  
  “哦,没事。”吴柯细致地揩了揩眼角的泪渍,装作镇定。
  
  其实,窗户的影子里,葛文君也有泪痕。
  
  1999年的夏夜,闷热异常。醒来,一股腥臭的潮湿顺着汗液涔涔流下,随着鼾声、脚步声,一通夏的温度,被简单地遮掩出来。
  
  “文君啊,又有一个人走了,他们不想去支教。”王兵醒了,被蚊子的嘤嘤嗡嗡的叮咬声吵醒。
  
  “人各有志。”葛文君掀开睡毯,镇静地往床上憩了一会,便洗漱着一瓶搪瓷茶杯。他把母亲先前捎给自己的玉米羹倒在里面,用筷子搅拌了一下,散出阵阵糯糯的粗粮的香味。
  
  在中转站里,还未到丹寨县,已经离别了三个过客。心想,没等走到丹寨县,人都已经跑光了,再说,来的时候就没有几个人,现在一数,更是少得可怜。
  
  夏夜,下了雨,稀稀疏疏的,并没有丝毫凉意。中转站的天气无非如此,夏天闷热,冬天寒冷,谁也躲不过这般要死要活的乖戾。索性下雨的间歇,两人脱得只剩下一件白色的汗背心,最后剩下王兵袒胸露乳,赤着膊,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冲洗去了。
  
  录音机里放着音乐,为夏夜增添了一丝乐趣。
  
  王兵洗完澡出来,特意擦了擦脑袋。头发未干,打开电风扇,风哧哧地胡吹,往一个方向到另一个转向,瞬间就将两个寸头上面的水珠晾晒干净。王兵捂着穿上背心,特意抖了抖胸口,正好穿地贴实。此刻,他又从床边枕头下取出那本翻好、叠好的《普希金选集》,按着书页的标本,翻到第17页的地方。他嗫着手指的弧度,脚步贴在地面来回攒动,语气平和、捂着指间的热量,遂轻声细语地朗诵了起来。
  
  我曾经默默无语 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 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 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个人也会象我爱你一样
  
  “文君。”他停顿了下来,一只手掌靠背,另一只手捧着书本,“文君,你喜欢哪些诗歌?”
  
  “散文诗,爱情诗。”
  
  “像风雨一样的爱情?”
  
  “像青鸟一样的,没有脚的爱情。我在飞,她也在飞,别人无法飞进你的世界的那种感觉。”葛文君对着搪瓷杯,撇着脚,嘴里撬开一个弧线。
  
  “那么,你欢喜柏拉图式的爱情吗?”王兵说,“即是精神恋爱,没有私欲,没有肉,只有灵魂。”
  
  “真的灵魂又是什么?”
  
  “真的灵魂,它是一个两两相忘的故事,两种一样,互通,就像修辞里的通感。文辞广袤,而献词经典,互相之间有相互共融的地方,这应许就是真正的灵魂该亟待的地点。”
  
  “孤独呢?”葛文君抿了一口茶,咕噜着嘴里的水,又吐到水槽里。
  
  “孤独便是一种渊默的东西,很失望的情绪,没有人该认同的别离。”
  
  “那么,真正的孤独呢?”葛文君的嘴里嚼着玉米粒,母亲熬过的味道,飘着香。
  
  说着一句话,王兵先沉默了。
  
  然后,沉默了许久。
  
  窗外捎进了几片雨水,之所以用几片,是因为它的彷徨和幽怨是夹在一片一片的叶子中自我聊慰。雨水很热,潮湿、干涩、一滴酸苦,有点腥。这是六月的夏季里最不浪漫的一天,空气混浊,很容易让人心生困倦。疲倦的心覆盖在病态的世界里苟延残喘,不住地套问出一些莫名而未知的感知物。
  
  录音机里,音乐换成了一首《奇异恩典》。
  
  几天后,大巴车依然往南开去。两地书,两座村庄,一路启程。王兵的困惑才刚刚开始,而葛文君的困惑已经结束。
  
  翌日,贾圩在新的驿站,新的食堂里置放了幻灯投影。那是一张张令人惊惧的照片,上面的孩子用绳子拴在山麓上,一路崎岖、坎坷,这是他们翻过的第一座山,还有第二座。他说,这不是金乌村,是比金乌村更贫穷的地方,那里很美,有梯田、湖泊、高山,以及所有能满足一个纵情山水的诗行客的所有梦幻,都能够实现。只是看似天堂一样的旁观者的梦,走进现实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孩子在翻山越岭,其实是去上学;孩子在梯田里的背影,其实是在耕作……这是日出一行的常态,没有人可以抱怨或者忧郁,没有人可以放弃或者离别。离开此地,等着饿死,等着被荒原吃掉了骨头,等着被天空的老鹰将尸体喂给鹰隼。天空和地面,一样相接的血腥,等不及让世界重新来过,也许就死在原地,被一块石头给遗弃。
  
  言讫,贾圩长长吁了一口气,关掉幻灯片的灯光,晨色也一片黑暗。
  
  坐下来的时候,食堂里又是一片死寂。
  
  诗集里象征的寂静,本就是一种刻薄的情愫,谁均是撇不开道不明的,也就只剩下忘记了。
  
  “文君,你说,到了那里。我们会如何安置啊?”王兵坐下来,嘴里咀嚼着硬馒头,嘎吱嘎吱的声音一直摩擦。
  
  “吃什么,分我一点。”葛文君说,不自觉地把话题岔开了。
  
  “哦,一块发硬的风干馒头,和石头一样。”王兵嘴里并未停歇,“怎么,你要吃?这可不一样,难吃得要命。”
  
  “我吃完玉米羹,就觉得馒头也该咽一下。”葛文君说,歉笑了一下,手搁在脑袋后面装着样子解痒,“也许,在那里我们都天天吃这个。”
  
  “哪有这么夸张。”王兵被葛文君的天真咯地嗤嗤地笑出声,不止把面麦屑喷了出来。
  
  “也许吧。”葛文君对未知一无所知,笑得苦涩。
  
  “喏,分你一点。不过太硬了,都咬不动。”
  
  “没事,该适应的还得适应起来。”
  
  “呵呵,那敢情好。”王兵说,用开水噎了一下,“对了,文君。刚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嗯——”王兵拖了长音,“我也忘了。”
  
  晨起的雾开始升起,一片迷蒙蒙的,居然是干净、素丽,有着一丝典雅,却也恐怖万分。王兵穿好了自己准备好的条纹衣装、军用外套、帽子、背囊,然后往搪瓷杯的套环上拴上绳子,系在背包里。按照他的话说,真正的路才刚刚开始迈出。
发表于 2020-4-5 06:35:55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灵魂,它是一个两两相忘的故事,两种一样,互通,就像修辞里的通感。文辞广袤,而献词经典,互相之间有相互共融的地方,这应许就是真正的灵魂该亟待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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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5 06:3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精彩佳作,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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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5 09:46:14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金乌村的语言世界里,脏话时常有,下里巴人的言语便是日常作息的一部分。有样学样,有声学声,父母们经常如此,孩子们也照常如此。
——老师对乡下的事情很了解。确实如此。我以为,此为陋习,人们应自动摒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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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5 09:48:05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有吴二明白,不争气的是谁,谁又是不争气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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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5 09:56:3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灵魂,它是一个两两相忘的故事     ————老师,忘是否应为  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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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5 10:04:11 | 显示全部楼层
关于青春,关于爱情,关于友谊,关于梦想,关于人生,关于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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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5 10:05:11 | 显示全部楼层
内涵很深。也真的需要耐心和时间。老师辛苦了!精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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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5 13:58:20 | 显示全部楼层
风雨人生路 发表于 2020-4-5 06:35
真的灵魂,它是一个两两相忘的故事,两种一样,互通,就像修辞里的通感。文辞广袤,而献词经典,互相之间有 ...

谢谢朋友,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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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5 13:58:43 | 显示全部楼层
诗心梦影 发表于 2020-4-5 09:56
真的灵魂,它是一个两两相忘的故事     ————老师,忘是否应为  望?

嗯嗯,打错字,谢谢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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