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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一座村庄的歧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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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31 14:23: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小黄狗从黑子村头一路追过来,从矮山的最底端的石头上一路奔跑。它想赶上葛文君、那可近可远的距离,葛文君离开家乡,背着一石行囊,从湘西的逆流而上的源头、迈过云贵高原,到那个不曾熟悉的地方去。小黄狗的嘴里“呜呜呜”的嘶吼着,前脚蹬着后脚,并拢、伸开,再一路向南,山的那边,有那段认识的青春,有那块张扬的骨头。熟悉的紫罗兰花开,蝴蝶芬芳,云里深处的日出,还会从原来的地方升起。那一年,听说小爱被洪水卷走了不知所踪,听着葛文君一再执着的懵懂的故事。曾在一个下雨天,他和它在路上奔跑,跑得衣服上全是泥泞,只见他躲在雨棚下,独自和小黄狗听着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青春舞曲》,一首年迈而苍老的楚歌从悲情中散发出来。葛文君哭了,抱着小黄狗的额头,乜斜着雨水,瞅着空气中血腥且未被燃烧的味道。他知晓的一切,或许都已经过去了。
  
  他采撷了一朵紫罗兰,扔在火堆里。刚点起的篝火瞬间被雨水冲刷,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一股香草美人的香味,飘溢在四周,葛文君偏说那是小爱身上的香水味,天然的香水味。
  
  1999年5月,葛文君在山头,独自一个人看日出。
  
  “可好,小爱。”
  
  小黄狗登上山头,在山的那边,还是县城。县城的外边,是一路的中转站的客运,从客运的四周扩展,便是四通八达的交通。葛文君的母亲说,从客运站里出去,就是离开了湘江,离开了黑子村,离开了吊脚楼,离开了这一寸土地里黏稠的故事。葛文君要向南边走去,一个人的旅途,没有人陪伴。而那条执着的小黄狗,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它一直在山头,望着县城的山水和人文,鼻子触碰着紫罗兰身上的味道。一条狗咀嚼着蚰蜒、蜈蚣、小蛇……一条狗和一个人走散了,他在山上的这边,它在山上的另一边。
  
  “嗷呜——”小黄狗像狼一样嚎叫,在每一个夜晚,从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开始。
  
  时间是2016年2月13日,葛文君继续躲在一节车厢里安然静谧地,看着书。一本簇新的《汪国真诗选》,有诗歌的名义下,美丽的名字。
  
  “如今,汪老师也走了。”空气中惛惛然的,令他不止一次地渴睡。他要了杯廉价的饮料,足够付账了十几块钱。不过,葛文君内心的彷徨再一次涌起,他不知道相片里回忆的小黄狗现在在哪个地方。两年前回去的时候,湘西人家的大狗很多,却再也回应不出“小黄”的名字。听黑子村里村民说,山头有只野狼,见着人就露出獠牙。罢了,这几年鲜有人上矮山耕地,更别说种庄稼了。现在的集市上哪还有几个黑子村里的人家,便是葛文君的母亲,也早早赋闲做成了织布女红的营生。人前人后,都得生存着过好每一天,村里的年轻人出走吊脚楼已经是月月一行的常态,谁都不想留在贫困落后的寨村里面苟活一世。便是县城里的文化气息,也早已被凋敝的市场给堕落了,几年前回访的时候,吴柯告诉葛文君,黑子村外的县城也就那个样子。一群闲散的人群在麻将馆里闹事的闹事,喝酒的喝酒,甚至于派出所的地界都是乌烟瘴气,有一茬没一茬的事情少的可怜,可别说要整顿毫无秩序的治安了。
  
  葛文君支颐着,咕噜噜地喝着一口饮料,试图让自己的精气神摒足一些。他用手抠揉了一下眼骨,在脸上简单地戳捏了几下,紧接着把几年前拍到的离散的黄狗照片揣进工具包里面。
  
  “吴柯,见到你真开心。”
  
  “是啊,老师。没想到再一次于火车上碰到你。”
  
  “这一别,确是好多年。还记得我刚支边教育的时候,你还是个叫‘吴二’的孩子,真没想到,你会成为一个令人瞩目的文化报业的记者。”
  
  “哪里,老师您说笑了。”吴柯微笑着谈吐气质,和小时羞赧不自然的对句完全不同,“葛老师,我是你教的第一批学生,是从99年那一天认识你的。”
  
  “是啊,这一晃多少年了。”
  
  “对了,老师,这是一张新的黄狗的照片。”吴柯继续掏出从黑子村实地考察的几张动物照片的原景图,如数地交到葛文君的手里,“它是你的朋友,对吗?”
  
  “是啊,可是我抛弃了它。”
  
  “可能,它一直在等你回来。”
  
  “也许吧,或许它就跟小爱……”葛文君不知觉地压低了声音,“哦。不,是不一样,模样一变,变得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可不。”
  
  两人都没说话,沉思了良久。
  
  “先生,要一杯饮料吗?”乘务员走过来,突兀地打断了葛文君和吴柯身边的安静气氛。不过,他俩推辞着笑了笑,表示什么都不需要。
  
  窗外的风景不是很美,悉数都是怪力的石头,大的、小的,均被破平成不规则又规则的形状。火车站周边的土地、池塘、河流、柳树,都枯萎了一片。也许是气候的原因,严寒备至,让本有的春色全然褪去,只剩下干巴巴的回忆与想念在触动内心蠢蠢欲动的一丝渴求。葛文君和吴柯掉了一个位置,葛文君坐在靠窗的地方,而吴柯坐在外侧,两人各自对着玻璃窗外的“相册”,一帧一帧地转瞬即逝。多么触动心弦的散文诗啊!这西风吹动的音符,把窗外的世界和窗内的世界隔成两种境界,一种是安逸,一种是萧瑟。而躲进安逸世界的葛文君,彼时的心又藏在那个地方去了。
  
  “吴柯,你还打算去哪个地方考察?”葛文君问。
  
  “去黑子村,老师的家乡。”他会意。
  
  “哦。”葛文君回答地简洁,他不知道用什么表述来回答他,索性就什么都没说下去。
  
  十七年前,夏风、荷花、日出、还有竹林深处的世界,把湘江水流都忘却了。葛文君辞别了父母,一个人前往县城的中转站。母亲说,累了就回来,哪怕只是支教一天,宁可不要什么成就,不要什么功名,能回来就好。
  
  “文君,你真的要去贵州的穷山沟,那里的山、水、树,可比我们这枯涩多了。你能坚持住吗,一个人吃住、拎水、淘米、管学生……”临了的时候,母亲把一包新煮好的玉米羹塞到了葛文君手里,捂着都还有灼热的余温,心中骤起的感念,像一朵盛开的月季那般殷红。
  
  “妈,我不会轻言给予败名的。”葛文君擦了擦鼻子,眼神中透着英气,不似刻意表现出来的动作,“就是不可能放弃的事情,在心里会一直存在。妈,我连洪水那年都挺过来了,家园未毁,人还在,梦想自然就在。”
  
  “好好好……妈听你的。”母亲略带哭笑地拭去眼角的泪痕,“人还在,梦想就在。”
  
  “那么,妈,我走了。”
  
  “对了,你爸没有送你,但他让我把这本书交给你。”说完,母亲用之前做女红的时间,转身从簇新的、编织好的布袋里拿出一本书,深沉地递到葛文君的手里。
  
  还是那本《汪国真诗选》。
  
  这时,一个人的矮山上。一个老男人和一条黄狗站在山头,俯瞰着大地的沉浮和县城上面的迷雾,大声地捂住双颊,喊着葛文君的名字。
  
  “小子,我相信你能行的!”
  
  来到县城中转站,天气还好。几多余云静静地平躺在空气中,像一个泡沫婴儿,晒出一行可爱俏皮的模样。葛文君很热,瞅着空气中自来的余温,擦拭了几滴脸颊上的汗水。他走了两步路,把行李放在车上,和几个刚从高中毕业的小年轻身上攀谈着一些关于志趣相投的故事。在这里,有些人并没有教师资格证,有些只是短暂地去做一个月的劳务志愿,有些也就只是应父母的要求,去某个地方避避难,赶个热闹。
  
  领队的男人兼司机,是一个贵州丹寨县金乌村的教导主任贾圩。贾圩是一个严肃的男人,色厉、恐惧、詈声,如若不知情,会以为是一个犯罪分子的头目在搞一次集会。他的声音比较沙哑,有一种如鲠在喉的凄厉,一看就是饱经风霜。他的样子比较苍老,手指皴裂,皮肤干瘦、双颊凹陷、头发蓬松着缺少打理。他是个不修边幅的家伙,看样子是如此。
  
  “大伙儿快上车吧。”沙沙的声音从喉管里发出,像一只落水了的鸭子。
  
  葛文君刚上一辆中巴士,和一个叫做王兵的少年坐在一侧。
  
  他正襟危坐,独自翻看着《普希金选集》,为来到中转站的最后一行做好最充分的准备。他叫王兵,一个二十岁的少年,来自湘西的某村某寨,是一个楚人天问之下、诗意濛濛的青涩少年。他喜欢大地的诗,偏爱髻鬌的少女笔下秀丽的诗,钟意着翩然清秀翩翩美少年的歌词。关乎普希金的一切,他如数家珍,谢尔盖的爱情,关于生活的欺骗,关乎生存权力的决斗,所有的一切,他爱恨交织。葛文君用微笑自若的眼睛注视着他,想了解这个少年合乎完美的浪漫,还有那些关于仗剑天涯的故事。
  
  “郁郁寡欢,悠悠何待?”葛文君坐在身边,递过一支掉在地上的钢笔。
  
  “假如飞翔不曾有过,我何必追寻一场谵妄的梦。”王兵捧着书,自顾自说。
  
  看样子,王兵是个浪漫的诗人,正如他留着的噱细的胡须,一直穿着的旧时军汗衫,还有一顶鸭舌绿帽,类似于军用款式那种。他的布包款式也是绿色的,几件衣服,赫然的黑色条纹密制在一起,规格有致、错落交替,很有部队的风格。
  
  “谢谢。”王兵取下小军帽,露出一个干净的平头。
  
  “很愿意和你交朋友。”
  
  “我叫王兵。”说完,王兵提出了右手,侧身示意。
  
  “我叫葛文君。”葛文君做出同样的动作,心照不宣。
  
  “哈哈,好战友。”
  
  “我当过两年的义务兵,你也是吗?”
  
  “军区炊事员。”
  
  “哈哈,同志,你好。”葛文君敬了一个礼。
  
  “嗯嗯,同志。”王兵回礼。
  
  闲聊的时候,发现两人有着相似的经历。比如,作为退伍军人,两人都参加了去年的抗洪救灾的现场,也进过工厂车间当过螺帽工人,还有,两人均在两年前考取了教师资格证。
  
  下了巴士,一行人也算打了个照面,相互认识了一下。王兵说过自己的使命会在西南,青春热血,也许就安然地弇葬在那里了。王兵还说,其实有山的地方,是绝美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躬耕南山,怡然自乐。葛文君说过,现实并不那么美,那里物质缺乏,鲜有食物供给,有的、没的,吃喝拉撒,都要自己解决。包括洗澡、吃饭、工钱,甚至还无法娶妻生子。
  
  “你怕不怕这些?”葛文君苦笑着问,“属实对未知的世界,我是有些担悸的。”
  
  “不怕的。”王兵说,“大伙不是都来了吗?既然如此,谁的青春都将在贵州丹寨县挥洒,发出一道暗弱的唯美的光,把黑夜点亮。”
  
  说完,领队的老师带着大伙去食堂吃饭,并给他们看了幻灯片。
  
  一行六个人,据说有一个因为伙食难吃就打了退堂鼓。那是团队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少年,看他青涩的还未长出胡须的面庞,应该还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孩子,按他的话说,高中刚毕业,只是顺应着父亲的要求,来大西南旅游一遭,完了就可能回去。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要到丹寨县去受苦呢?”贾圩蹲下身子,整理着幻灯片的底片,看到一个大男孩因为一身娇气而无法自己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温声地说了这句话。
  
  “那是我爸让我来体验生活的。”他说。
  
  “你还小,你不应该来。或者说,你来得也不是时候。”
  
  “为什么?”
  
  “你今年多大?”贾圩靠过身子,蹲下来仰视着大男孩的眼睛,清澈和浑浊的对视,让两者之间产生了默然而局促的感觉,距离感随之而生。
  
  “十八岁。”他说。
  
  “可教育部选人的时候,提供给我们的全是二十岁以上的资料,难道都造了假。”贾圩陷入了沉思的间歇,单手托举着鬓腮,“这样吧,你们都把个人资料交付于我,我再仔细查看一下。”
  
  不出所料。有两个人的年龄低于了二十岁,贾圩除了气愤之外,除了无奈就是无奈地假笑了一声。算起来,那两个临时教员根本没有教师资格证,趟了这个浑水,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按照两个大男孩的话说,纯粹是图个新鲜,看看风景,享受生活去了。
  
  “明天一早,我着人把你们俩送回老家去。”言讫,贾圩很长时间不说话,包括那张放映下的底片,也是久久地堆放在地面上,迟迟没有捡起来。
  
  地面上,盖着几张报纸。全是丹寨县一个叫做金乌小学的校报,上面的图片赫然醒目着,是四五个孩子爬着缆绳过河的新闻。他们肩背上游和下游的危险,手上尽管有保险的套绳,但始终不及底下那股湍急的水流来得凶猛。
  
  “天哪,我当兵的时候,也没有遇到这个。”不知觉然的葛文君,也被图片上的新闻吓出一滴冷汗,包括王兵。
  
  这个夏天,还是有点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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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31 16:44:37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扣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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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20-3-31 17:13:53 | 只看该作者
人还在,梦想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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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20-3-31 17:14:21 | 只看该作者
赏读佳作。为老师点大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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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0-3-31 17:15:06 | 只看该作者
精品文章。老师,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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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0-3-31 17:36:18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喜欢大地的诗,偏爱髻鬌的少女笔下秀丽的诗,钟意着翩然清秀翩翩美少年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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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 发表于 2020-3-31 22:54:27 | 只看该作者

谢谢版主,问好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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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楼主| 发表于 2020-3-31 22:54:5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老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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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0-4-1 07:40:32 | 只看该作者
精彩有味。“小子,我相信你能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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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0-4-1 16:30:37 | 只看该作者
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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