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诗心梦影 于 2017-9-8 21:30 编辑
浅秋深痛 文/诗心梦影
一朵花开了，必有另一朵又落了；太阳下山了，星星便爬上来；水呐喊着以轻盈之姿腾上九重云天，又飞溅着以重浊之音落进大地的怀里。生与死，有与无，存在与幻灭，整个宇宙都是如此往复循环的。
在这个浅秋，母亲的天越来越暗。 母亲总爱问：“有没有电？”我说：“有电。”她不信，非要我摁开关把灯亮给她看才行。父亲听到了，不禁有点烦：“有电，怎么？没电，又怎么？你就是瞎操心。要是不瞎操心，也不至于摔倒。”我猜我不在时，母亲便是这么经常问父亲的。我劝父亲不要责怪母亲瞎操心，并解释说，母亲这样子是因为她病得的不好，内心惶恐和惧怕黑暗吞噬了她啊，我们都应该理解母亲。父亲听了，也不说话。但我知道，他懂了。只是，这么多年了，父亲可能真的，还是烦了，真的，没那个耐心了。 母亲以前只记日子不记周六周日。现在却正好反过来了。要是我在一个非周末的日子里出现，她即刻便条件反射般的：“今天是星期六？”比如9月1日那天就是这样。我笑着说：“不是。我上午把事情处理完，下午特意请假回来看您的。” 母亲总是问我：“现在几点钟？”因为她知道，女儿一会儿还得回自己的小家，照顾家庭和孩子。是的，我在家时，一向总嫌时间漫长的母亲却总盼望着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每次我回家，母亲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而每当我离开时，母亲的眼神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依依不舍，但却并不曾挽留或阻拦我，因为母亲很清楚，我的角色不仅仅只是一个“女儿”，还有“妻子”、“母亲”、“儿媳”等等，而且还要上班工作。 母亲常常一个人发愁得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但又实在想做点什么。于是，她就欠着身子去撕扯挂在墙壁上的号码簿。大概是她想把这薄薄的清冷日子撕成灰烬吧。结果，有一次，她就因此而摔了，脸摔青了。我回家看着很是心疼。看着那一块淤青的疤痕，别人，包括父亲都愤愤地说：“号码簿哪里要她动手去撕？纯粹是没事找事！”是的，他们都责怪母亲没事找事。我却读懂了母亲难熬的寂寞和深深的孤独。
父母年纪大了。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我总是怕留下遗憾。自从回故乡后，我基本每隔两至三周回去看望一次。如果是遇着出差的话，那我一定会在出差之前回去看看。旅游之前，也同样如此。8月29日那天，我就想，还过两天就要正式上班了，得明天赶回家看看。可下午就接到父亲的，说母亲昨下床时身子一歪就又摔了，连吃饭喝水都只能喂了…… 父亲没有多说母亲如何难受，但我仿佛已看见母亲万分难受的表情和痛苦的呻吟了。顿时，我感觉天空摇摇欲坠，心口疼痛。
我们有四位老人，他们的年纪都愈来愈大，终有一天要离我们而去。对生命中的这些沉痛，其实我早已有心理准备。可一旦真正面对，我还是会觉得无助的悲哀和万分的沉痛！
当天赶回家已经来不及了。第二日一大早，我带着前一晚就准备好的东西急匆匆赶回家。母亲一见到我，像个孩子一样，连说话声都哽咽了……
那天，我在家整整待了一天，黄昏时才回家。我把洗好的葡萄一颗一颗地喂给她吃，吃完了，她撅着嘴，我就把皮和核取下来丢垃圾桶里，然后给她擦嘴。如此反复。母亲喜欢吃葡萄，我买的一大挂葡萄，她差不多吃了一大半。也许，她更享受被女儿宠的感觉吧。那天的午餐吃的是我炖的排骨玉米汤，我一口一口喂着，母亲吃了一碗。下午，我把香蕉剥好了一口一口地喂她吃。这一整天，除了清扫屋子，擦洗桌椅板凳和门窗，其余的时间，我基本都是坐在床边，陪母亲说话，喂母亲吃，看着母亲吃。恍惚中，感觉母亲真的成了一个婴儿似的。
是的，11年了！无法自理的苦难生活让母亲真的成了一个很听话的孩子。我帮母亲擦洗了身子，又梳了头，还说了很多很多话。临走，我一遍又一遍抚摩母亲的头和脸，母亲很听话地任由我摩挲。临了，我说一句：“妈，我走了。”她就答应一声：“嗯。”
第二天，我做好午餐与爱人和孩子一起就餐后就又从孝感赶回娘家了，做的事情大同小异。只是见母亲很难受，原来她有四天没有大便了。我便把梨子削成薄片，一片一片地喂母亲吃，过了几分钟后，我又开始喂水给母亲喝。据说，吃了梨子后喝水很容易坏肚子。但母亲现在正需要排泄啊。于是，我理所当然地采取了这样一个办法。吃了一个梨子，喝了一大杯水后，母亲终于顺利大便了。
9月1日是正式上班的日子。上午我忙碌地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下午便向处长请假回去看望母亲了。处长是很善解人意的女人，她去年也经历过丧父之痛，因此也很能体谅我的苦衷。她还说，明天大家轮流值班，你今天回去可以待到明天再回。
如此，我便得以留在家里陪伴母亲同榻而眠了一个晚上。一整晚，母亲每隔一会儿就想翻身，我刚躺下，她又说想撒尿。撒完尿，没多久，就又要翻身，不然就很不舒服，没法睡觉。但母亲又似乎很不好意思总是搅扰我。我看出来了，便对母亲说：“您想翻身时尽管叫我，只要您睡得舒服就好。我年轻，身体也好得很，不要紧。”这一晚，除了翻身和撒尿，母亲算是睡得比较好。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醒来撒尿。我服侍母亲撒完尿后就烧了一壶开水，灌进一些在暖水瓶，剩下的兑了点冷水调好水温给母亲仔细地洗脸、洗手。完毕，我说，喝点水吧？母亲说，喝点。后来我就陪着说话，把梨子削成小薄片，一片一片喂她吃。默默看着母亲咀嚼的动作和神情，我再一次感觉母亲像孩子般的乖巧可爱。仿佛我们的时光在这一瞬间真的错位了：母亲成了孩子，我成了母亲。
多么庆幸，母亲的头脑非常清醒，能够记得很多事，能够惦记很多人；又多么不幸，正是因为母亲头脑清醒，所以更能意识到这种无奈的疼痛呵！ 母亲说，哥哥打了几次回来问了的，姐姐也打了的，几乎要哭了。父亲说，世红（我弟）一会儿就回来。我说，看，他们也都关心着你们哪。
父母与子女之间是最直接最亲密的血脉亲情。普天之下，大概没有父母是不疼爱孩子的，也没有孩子是不怜爱自己父母的吧！ 我这样说，其实是多少有点勉强的。因为，子女对父母的爱与父母对子女的爱这两种爱，是不可能等价的，也永远没法等价；因为，众所周知，作为子女的一方做得很不够，远远不及父母那一方对孩子无私无畏的伟大付出。 还是让我们简单地对比一下吧：一个孩子从生下来，需父母搂着抱着，总得400天左右才开始学会蹒跚移步，年轻的父母们总是想方设法让孩子吃好、睡好，长得好，而且还要每天逗他开心快乐；而当父母年迈之时，子女却常常不在身边：有的远离父母在外打工或生活；有的即使没有远离，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顾自己过得开心快乐，却少管老父老母的死活；还有的去了大城市或国外定居，他们的关心就是偶尔一个，做些表面上的文章，有的因为与老人通话有障碍，便索性也懒得打了。他们不知道老父老母因为极度的思念已经憔悴不堪、垂垂老矣，他们不知道老父老母已经痴呆或半痴呆了，他们不知道老父老母已经行动不便了，亦或许，他们是知道的，只是有意无意间地选择了逃避而已。在我看来，他们不是在逃避别的什么，而是在逃避自己的良心！有时，我会痛心地想：难道，他们非要等到老人家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才回来看一眼，然后掉几滴没有温度的眼泪么？ 当父母年迈之时，当年的孩子正值壮年。正值壮年的孩子可能因为自己小家庭生活的原因，对老人的照顾和关心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我想，即便如此也应该尽心尽力，必要的慰藉都是不可或缺的（想当年，我们的父母是如何即便把自己苦着累着也要把孩子养好的啊）。但也有可能，更多的时候做子女的我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前途，在意的只是自己的享受，对于老人，似乎只要还活着，有饭吃就行，却全然没有想到或很少想到老父老母们精神上的孤独和内心深处的痛苦。当然，我们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是“孝德之邦”，纯粹的不孝子孙还是少之又少的。 毋须再作更多的对比了。因为，对比愈多，愈羞愧，愈无地自容呵。我早就说过，子女永远欠父母的，这一辈子都没法还清，且没有下辈子可还。像那种不孝之徒，他们自然不会懂得羞愧，更不会自责，但也必然会得到报应。
虽然，自我感觉我们对双方父母还是很不错的，但与父母当年伟大的义无反顾的无私的付出一对比，我就只有羞愧万分和惶惶不安的份儿了。
这一次母亲没有去医院住着。如果医院不能救治母亲已近几乎完全残损的身体，且又不能给予母亲比在家里更温馨和更周到的照顾，那母亲为什么要去医院呢？ 去年的一幕，我还记得非常清楚，那时母亲的身体还没有这么坏，我们想着去医院应该可以治疗，岂知一点用也没有。医生不建议住院。是的，他们也没有办法让母亲脆弱的骨头和肌肉恢复健康。他们只是按部就班打点滴，一天两次查烧，父亲和我们都傻傻地站在房间里，唯一的凳子，有时会有一个人去坐着。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白色的被褥，压抑的环境和空间，让我们觉得呼吸都不顺畅，更别提说什么温馨的话语了。偶有来探望的亲人，匆匆聊几句就走了。过了一周，母亲想回去，医生立马同意了。 是的，母亲这次不在医院的白色病床上，而是在自己的家里。我觉得如此甚好。与其毫无意义地惶恐地消逝在医院的病床上，倒不如安安静静地在自己温暖的家里沉沉睡去。 在家里的好处很多。方便就不多说了，单就说满满的温馨。我们，尤其是我的频繁回家，给父母制造了一个温馨满满的家的感觉。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我又重回少女时代。这让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平凡的世界》中那个懂事乖巧的孙兰香。是的，我忙进忙出，除了陪伴和照顾母亲，其余时间就默默地把家里打理得整整齐齐，清扫得干干净净。 在此，我又提到了《平凡的世界》。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解释说明一下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是第一本深深打动我的小说，书里塑造的三个女性角色孙兰香、田润叶和田晓霞，我特别喜欢，因为我感觉她们身上隐约可见我自己的影子。从孙兰香到田润叶，再到田晓霞，就像我成长过程中的三个阶段。当然，现在的我，性情更接近田晓霞一些——激情、浪漫，朝气蓬勃，对生活怀揣永恒的爱和梦想。
有我在家的日子，父亲就完全放心了，他可以去田地里转转看看，可以摘点菜，可以喂喂鸡，也可以与人多闲聊几句，还可以去看看才三四个月的曾孙女。反正治不好，母亲也不想去医院躺着难受，倒是很享受有我在家陪伴的这种日子。 说享受，也只是相对于难熬的孤独和寂寞说的，实在是一种无奈和无助的疼痛。11年了！有时，我会觉得，死亡之于母亲，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但内心深处又分明害怕着她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是的，母亲的世界终将黑暗。渐行渐远的爱，越来越深的疼——早已命中注定！如果我对你说母亲安好，那肯定是自欺欺人。11年了！惟愿在母亲走向永恒之旅的路上，我们做子女的能尽可能地多一些陪伴，多给予一些温馨和温情的实际行动。
一朵花落了，必有另一朵花开；黑夜过去了，光明便到来。宇宙万物似乎都是在这种此消彼长中进行着能量的往复循环。在时间为永恒之王的统治下，我们每个人都不能例外：从黑暗中破茧而出，擎举猎猎信仰奔向光明，但也终将无声无息落进时间的黑洞。 寰宇辽阔。无论坠落的雨滴，还是潮湿的呐喊，它们分离又相拥着，相拥着又必然分离。在聚散离合中，彼此交换着命运的头颅。呐喊、撞击、飞溅，但最终必然归于沉默。或有怜惜、眷恋和疼痛，那是红尘狼烟的轻轻一吻。 但不管怎样，只要有信仰，浩渺宽广而神圣的土地上，生命之沸腾的河流便生生不息，亘古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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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5 21: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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