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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徐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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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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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1 22:02:21 | 只看该作者
《校花》第五章(1)

    教我们的老师姓高的有三个,号称三高。血压高的教数学,颧骨高的教英语,身材高的是我们班主任。教英语的高老师以前教俄语,七七年俄语改为小语种她改教英语。她的英语是跟她四中教英语的丈夫学的。她边学边教,我们边学边琢磨,怎么琢磨怎么有点俄罗斯风情。总是嘟噜嘟噜一串一串的,这么说吧,就是俄语里的卷舌音特别多。
    外语这门学问最好要有语言环境,我们和高老师都是半路出家,语言环境又是在英俄之间,再加上那个年代学外语也派不上用场,小环境大环境这么一掺和,我们再努力又能学成什么屌样?不爱听讲就没事干,没事干就生事,起点幺蛾子。当然我们也分人,班主任握有生杀大权不能惹,男老师力气大不能惹,教英语的高老师就成了我们放松的对象。高老师走上讲台,张东旗喊起立,我们和高老师用英语相互问好。高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写英文。我们开始搞小动作,罗娟英手托着腮,嘴里咬着铅笔,聚精会神望着窗外,几只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连蹦带跳,罗娟英舌头像小鸟一样探出嘴唇左右张望。不知道哪来一股劲,我轻轻地跳出座位,迅速地跑到罗娟英旁边空位子上佯睡起来。霍国强更甚,他坐在后门玩失踪。
    高老师在讲台上看着我们这些兴奋的笑脸,气的肚子鼓鼓的,她越气肚子越大,越大我们越欢势,越大她越莫名其妙的脸红。开始我们认为是气的,后来知道是怀孕了。
    那时候有一种现代人不理解的想法,你干了那事还来教我们?下午第一节课上英语,孙有炳串通我们班男生说,他在门口看高老师,高老师快到门口的时候,以他挥手为令,让我们一起喊:大肚蝈蝈你往哪跑。我们听了,别提多兴奋了,我们看孙有炳在门口向外探头探脑,一会儿随着他一挥手,我们高声喊:“大肚蝈蝈你往哪跑!”可霍国强他们只喊了大肚蝈蝈就停了,我不但全喊完了,后面还加了一个“啊”的长音。我的啊音还没落下,全班同学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高老师站在教室门口一动不动,她盯着我满脸绯红,她越红我越冒汗,高老师在雷鸣般地笑声中转头走了。霍国强笑着骂:“傻冒,高老师都站门口了还喊呢,你等着挨办吧!”果不其然,没过五分钟班主任高老师走进教室,让我们改上自习,又过了十分钟,教导处主任钟老师走进教室,她朝我严肃地喝斥:“徐伟成,站起来,跟我去教导处。”
    我一听完了,我慢慢收拾好课本,低着头跟在钟老师肥大的屁股后面,心想,怎么办,怎么为自己开脱,我一路走一路想,来到教导处,钟老师把门关上,厉声说:“站好喽,站没站样,坐没坐相,身上跟长了刺儿似的。你说!班里哪次捣乱没有你?”
    我说:“钟老师,这一次你真冤枉我了,这一次是孙有炳让我们大家一起喊的,我是吃了孙有炳的挂落儿。不信,你去班里调查,我有半句假话,雷劈,刀砍,斧剁!”
    钟老师看我发了毒誓,说:“哎,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溜儿啊。你说,还有比你讨厌的吗?你妈不大肚子怎么有的你?你妈怀你弟弟的时候别人喊你妈大肚蝈蝈你干吗?”
    我说:“钟老师,我就喊了半句,你往哪儿跑,前头那半句我没喊,是别人喊的。”
    她厉声问:“谁喊的?”
    我说:“反正我没喊,你可以问高老师,她听见我喊大肚蝈蝈了吗?”
    钟老师向后靠了靠,两只胳膊叉在胸前说:“徐伟成,我到班里谁都没叫,只叫你出来,我没有调查好能叫你出来吗?再给你一分钟考虑时间,好好想想,想好了跟我说,我们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这个按说不是什么大事,可你有错误不承认,这个问题就严重了,比你现在犯的错误严重一百倍。”
    钟老师这么一开导,我像占了便宜似地说:“我喊了大肚蝈蝈,但我是小声喊的。”
    钟老师说:“徐伟成,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就教你,我为了争当红小兵班到处给你说好话,说你进步大,红小兵给你解决了,你给我做脸了吗?没两个月,你就到农民地里偷红薯,让人家找到学校,那天我记得你也告诉我就偷了一小块,那天我跟你怎么说的,你更可恶,你不但犯了盗窃罪,还浪费国家粮食。去年在体育场开公审大会,你还记得不,有一个外号叫猴子的流氓,强奸妇女判五年刚出来,又强奸了幼女不就给毙了吗?”
    我越听越害怕,浑身冒冷汗,敢情越小越严重啊,钟老师说的也对,红薯那么小就给拔出来多浪费呀,猴子强奸一个地主老太太才判五年,可强奸一个十四岁的中学生就给毙了。我怎么老给自己加罪呀,想到这我说:“钟老师,我的声音不小也不大,我是歌唱家刘秉义那个中音。”
    钟老师说:“中音就更不对了,这说明你想喊又不想喊,立场不坚定,左右摇摆,不仅立场有问题,品质还有问题。你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在于高老师是人民教师,是团支部副书记,是党员,这件事必须请家长才能解决。”
    钟老师一说请家长我当时就傻了,看样子不能轻易过关了。我带着哭腔说:“钟老师呀,你可怜可怜我吧,前几天厂子乒乓球比赛我爸把腰扭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没下地了。”
    钟老师说:“那叫你妈来。”
    我说:“我妈是临时工,请假就扣钱,弄不好被开除了。”
    钟老师说:“你说,你父母这么不容易你还惹是生非?”
    我说:“钟老师,通过你刚才开膛破肚地解剖我的问题,我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高老师肚里的孩子生下来,以后长大了也是老师、团员、党员,我犯的是……”
    钟老师一听我对所犯的错误认识有了一定深度,说:“行了,说说都谁参与了,这么着吧,你先写出来。”
    说着她找了几张横格纸,又找了一个蘸水笔。
    我说:“钟老师,我先跟你说一遍,事情很简单。孙有炳教唆我们男生喊的。我因为坐在教室北面前头,看不见高老师快到门口了,所以我全喊了。他们坐在靠门的只喊了前半句。如果我也坐在他们的位置上,我也喊半句;他们要坐在我的位置上,也会喊出后半句,你听懂了吗?”
    钟老师沉默片刻说:“有多少人喊?”
    我说:“男生差不多都喊了。”
    钟老师说:“具体情况我们学校还要调查,你先把经过写出来,这个检查最少也要写三篇作文纸。”说完钟老师走出屋子。
    下午一放学,我们班男生都聚在教导处对面打乒乓球,他们边打球边向教导处窗户里张望。看着这帮人心不在焉地打球,我想,小子,让你们玩我,全给你们写进去,尤其孙有炳。这小子太阴了,高老师都走到二班后门了才挥手,能不出事吗?如果高老师从一班一拐弯就挥手,我们就是喊三遍高老师也不知道谁喊的。
    大概四点半,钟老师才回来,她问:“写的怎么样了?”她边说边坐在了椅子上。
    我忙说:“写了半页多了。不过,您这笔我使不惯,能不能换支圆珠笔呀?”
    钟老师说:“就你事多,我跟高老师碰了碰,你们高老师就是心地善良,她不想把事情弄大,你回去写个检查,写工整点,别跟蜘蛛爬似的。写完让你爸签个名,下星期一带着检查来找我,写深刻了复你的课,写不深刻我们老师去家访。你不说你爸打球扭伤了吗?”钟老师说完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去吧,呆会儿我还有会。”我对钟老师点头哈腰地说声“谢谢”,然后退出教导处。我走到乒乓球台前背起书包转头就走,孙有炳王大力跟在后面说:“怎么样?没撂吧!”
    我头都没回地说:“我把你们全抬出来了。”
    “我操!哎,没抬我吧?”王大力问。
    我说:“钟老师说了,主要是写经过。”
    孙有炳说:“你不会说是我出的主意吧?”
    我侧头说:“你的意思说我出的主意?”
    孙有炳说:“我可没那么说。”
    我停下脚步说:“孙有炳呀,孙有炳,你说,我不抬你抬谁?”
    孙有炳急赤白脸地说:“那你也太不局气了。”他追在我的后头又说,“你不局气我不能不仗义,这么着吧,我们大家惹的事,我们大家替你写。”
    我说:“写三张作文纸,还要家长签名。”
    孙有炳说:“这有什么问题,找人代签呗。”
    我甩了一下书包,孙有炳回头叫着霍国强。霍国强跟上来的时候,我已经走出学校。孙有炳郑重其事地说:“今天这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大家的事,如果我们大家不帮忙,谁都脱不了干系。”
    霍国强说:“你说怎么帮?”
    “关于检查,我和他一块写。”孙有炳转过身朝霍国强说。
    “家长签字,让你三哥给签,今天晚上你就签好了,别忘了,明天下午和二班踢球的时候带来。记住,签三份,以防不够用。”霍国强把手搭在孙有炳肩上说:“我三哥模仿我爸的笔体一绝,他爸的笔体我三哥可不知道。”霍国强说完看着我。
    孙有炳歪过头说:“钟老师更不知道了,你就叫你三哥写的帅一点就行了。”

《校花》第五章(2)

    孙有炳没有食言,晚上吃完饭就来到我家写检查。我妈我爸对他百般殷勤,让他多帮助帮助我的数学,他喝着我妈沏的红糖水,向我妈保证足有十多分钟,期末一定将我的数学提高到八十分。我心想,就你那两下子,自己到得了到不了八十分都画魂呢。我不是吹,就我这脑袋瓜,如果稍微一努力,罗娟英再让我省点心,八十分算什么,考八十五分又怎么样,我就是有点偏科罢了。我姐一回家就说我:“净学些没用的东西,你除了学语文有点用,学历史、农机、生理卫生有什么用啊?”她一说这些我妈就有点不高兴,我妈说:“照你这么说,这些学问没用学校教他们干嘛?我看都有用,你姥姥她们村南山上有个吴姑姑,天天给人讲古看病,我看他学的历史和生理卫生有的就像吴姑姑讲的东西。学农机有什么不好,他这本书我翻过两页,我看有用,实在不行回你姥姥家都用的上。”听我妈说这些话不知道是挖苦我还是鼓励我,总之听了不顺耳,太瞧不起我了,我回姥姥家混,罗娟英怎么办,那么漂亮大姑娘没人管迟早要学坏。再有,我偏科不是没有原因,罗娟英是语文课代表,语文作业不完成我不死定了,教历史的葛老师,罗娟英的偶像,1米8的身材,一脸的连毛胡子,海军转业,别说我怕他,校领导都惧他三分。农机课是吴丽萍老师教,她长的全中国数得着的漂亮,现在除了范冰冰和她当年有一拼,剩下的全不在,你说,现在范冰冰给咱男性讲座你爱听不?吴老师给我们讲积肥沤大粪,怎么说呢,有臭豆腐的感觉,别提多香了。生理卫生老师叫欧阳梦,是个南方人,长的矮小白皙,一说话跟小鸭子似的。她讲课讲到关键之处脸就发红,声音颤颤悠悠的越来越小,我们支棱着耳朵吧叽着嘴,早把课堂捣乱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孙有炳这小子说是帮我写检查,其实是怕我把他抬出来,他所谓的帮我就是帮自己。他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大家。他写完检查还对我郑重地念了一遍,恬不知耻的还夸自己写得不错,他说这不是最后的定稿,明天让大家再提提意见,如果说没问题了,再交给钟老师。我想也是,只要能过钟老师这一关写什么都一样。他说得也对,我们什么也没说,我们说大肚蝈蝈怎么了。这是咱们逮蝈蝈时经常说的一句戏言。跟高老师一分钱关系都没有。高老师是蚂蚱是蝗虫?孙有炳这么一说,我倒感觉一身委屈,高老师钟老师真是多此一举。哪有捡骂的呀!
    那时候,我们学校的体育设施还是不错的。教室前有5台水泥砌的乒乓球案子,四块篮球场,一块标准的二百米焦渣跑道,跑道中间是一块手球场。球场的玩法和世界秩序差不多,初中生来了,小学生溜走,高中生来了,初中生滚蛋。先来的同学把手球大门向后移到二百米跑道外线。我们又讲了讲规矩。球场二百米跑道外线为界,东北角是体育器材室。东北角发脚球全部由西边角发。大家商量着规则,霍国强把他三哥写好的签名给了我,我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收到裤兜里。我们刚一开球罗娟英和白丽就来了,她俩和守门的孙有炳不时地聊着天。白丽从罗娟英兜里拿出一个小梨递给孙有炳,我看在眼里酸在嘴里,心里骂,白丽真骚,孙有炳这种人也看得上。自从罗娟英白丽站在我们大门后头我们的防线漏洞百出。我们在禁区里忙三倒四,没有十分钟就被对方灌进两球。
    罗娟英看我们输的狼狈相说:“看你们踢球真憋屈,还不如杨英踢的好。”
    白丽说:“你等着,我叫杨英去。”
    孙有炳说:“杨英在哪儿?”
    罗娟英说:“她早来了,贾老师今天要教她绝活。”说完罗娟英和白丽向贾老师的宿舍走去,贾老师的宿舍跟器材室隔两门,她俩叫着门,没人答应,她俩在门旁的双杠前停下,罗娟英将白丽托上双杠。白丽双手支着双杠,两条腿分开,和另一边双手搭在双杠上的罗娟英聊着什么,也不知怎么搞的,自从罗娟英和白丽在双杠上嬉戏,我们的进攻有了起色。一直压着二班半场打。连我一个后卫都压到了中场,没有十分钟大伟就送给我们一个乌龙球。我兴奋地跑到罗娟英身边学着电影里八路军干部的口吻说:“你们在后方的担子不轻啊。”
    白丽明白了似的说:“我们不但要在后方骚扰敌人,还要配合主力早日打回来。”白丽和罗娟英在场边起着哄的给我们加油助威。我们浑身充着血,像小兽一样横冲直撞,没两分钟王大力一个势大力沉的射门,球应声入网。我们几个同学跑到场边,张东旗在单杠上做了一个翻转,王大力到双杠上做了两个双臂支撑,我小跑到主席台后边喝了一肚子凉水。心想,这俩傻冒,有劲没处使了。
    我们回到中线再战,不知是我们体力充沛还是二班技不如人,总之我们在禁区里得到了不少机会。霍国强在底线一个传中,被大伟一脚封出了底线,只听哗啦一声,球应声飞进了器材室的小窗户。
    “徐伟成……过来。”霍国强用手掰着窗边的玻璃渣子,“来,我托你,只有你能钻进去。”我看了大家一眼,霍国强托着我的屁股。我两手先着了地,不知是大头朝下造成的,还是窗户上刷的黑漆所致,器材室里一片漆黑,我向门的方向摸了两下,又向里边摸去,我知道里边堆着是练功的软垫。当我摸到垫子的时候,“妈呀”一声叫了起来,我分明摸到了一条比垫子还软的人腿。我两眼像猫一样聚着光。模糊中杨英躲在垛起的垫子后面,她坐在垫子上双手拿着球正惊恐地看着我。我刚想说,你怎么在这里?可看见杨英身后还有一双凶狠的目光盯着我,意思是说,敢出声我就杀了你,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有这么一个想法进了脑子,我用一秒钟辨别出来,他是贾老师。霍国强在窗外乱叫:“你他妈的炸什么庙,赶紧把球扔出来,再有几分钟就终场了。”
    杨英一次次扬着头意思让我把球接过去,我快速接过球,然后把球扔出窗户,匆匆忙忙钻出窗外。当我落地,回头看了一眼破碎的窗户,心想,我为什么这么狼狈而出,为什么不在出来之前再看一眼。我使劲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杨英的头发湿漉漉的,脸粉红的像澡堂子里刚泡完热水澡,衣服皱皱巴巴。哦,她好像没穿鞋,她的小脚像小猫一样卧在我的膝盖旁。这么动人的场面,我为什么慌不择路地出来了?哦,是那凶狠的目光,我低头看着湿漉漉的裤衩,叫着换人。
    星期一早上我来到教导处,把抄得工工整整的检查递到钟老师桌前。钟老师把茶沏好放在桌上,坐下,看了一眼检查,说:“徐伟成呀徐伟成,说你什么好?都这么大了,还干那些尿尿和泥的事。今年我没记错的话你虚岁十八了吧,比我们家小宾子小半年,你说吧,怎么处理你?”
    我说:“钟老师,你舍得处理我吗?”
    钟老师拿起杯子吹了一口漂浮的茶叶说:“我舍不得处理你!我都想替你妈打你一顿。不着四六的东西。”
    我假装生气说:“钟老师,您骂的太对了,我就是一个混蛋王八蛋?”
    钟老师气的扑哧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就是嘴好,不!你这个嘴,怎么说呢?”她喝了一口茶,“你的运气真好,高老师对你印象还不是太坏,知道你是被人利用了,不过,你要复课,你们班主任高老师同意不同意我呆会儿还要问问。”
    真正帮我解围的不是高老师,而是大毛的爸爸。下午二班上体育课,贾老师给了大毛一个嘴巴,大毛不服,骂了贾老师两句,贾老师又给大毛两脚。弟弟二毛看哥哥被打,回厂子把他爸叫到了学校,他爸爸一到教导处就反复问钟老师一句话:“不管我家孩子犯多大错误,老师打人对不对?”钟老师一下被点了死穴。她转着肥胖的身体朝我说:“徐伟成,你先回去上课。”说完他跟大毛爸爸赔礼道歉。
    我从教导处出来,阳光明媚不明媚没注意,可我的心情是明媚的。下午第二节课已经上半天了,我本可以回家了事,可我高兴得不由自主往班里走,一到教室门口就听里边乱乱哄哄。我知道这是上自习课,为了逗班里同学一笑,不,为了逗罗娟英一笑,我特大声喊了一句:“报告!”只听教室里一片笑声,我像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一样,用优雅的微笑检阅着欢乐的笑脸。我向班里每个角度挥手致敬,最后停在罗娟英身上。她红着脸朝我骂了一句,因为屋里声音太乱,我没听清,但旁边人听清楚了,又溅起一片笑声。看她的口型骂的可能是傻冒。其实,对于我来说。骂什么都不介意,只要她开心抑或她生气,这么说吧,我要时时刻刻出现在她生活和学习中。不管是好是坏,就像刚才她骂我哪怕是傻逼我也高兴得不亦乐乎。笑声还没落,下课铃就响了起来。郭凤慧收拾着桌上的书本,我看她没给我让位,大声叫着:“起来!”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都放学了你进去干嘛?”
    我一愣,想了想说:“进去拿东西。”
    她说:“拿什么?”
    我说:“拿书包。”
    她说:“你书包都没带,拿什么书包?”
    我说:“你管我拿什么呢,反正我拿东西。”
    她说:“你的位斗里比脸还干净。”
    我说:“再跟我贫我打你。”
    “你坐一宿我都不管。”她说着把大腿上的书包扣系上,刚要站起来,杨英在旁边推着我的肩膀说:“好男不跟女斗,让着我们女同胞点。”我梗着脖子跟杨英走出教室。
    杨英看孙有炳跟在后头,说:“我跟他说一句话就完事。”
    我跟着她走到女厕所旁边,她说:“今天晚上有事吗?”
    我说:“没事。”
    她说:“那好,我和罗娟英晚上七点半在铁道等你。”
    我说:“是吗?”
    她说:“别臭美,带俩瓶子,给我姥姥家鸡抓点喇喇蛄。”
    我说:“我带上手电,兴许还能给你抓俩青蛙。”其实我根本就没想给她抓青蛙,我是想带她俩顺着铁道往东边遛遛。还有就是和过往的火车对着照,显示我调试电筒的技能。

《校花》第五章(3)

    晚上边吃饭边想,杨英约我八成是要解释她跟贾老师的事,我想起杨英那皱皱巴巴的衣服和潮红的脸,贾老师能不能和杨英一起来呢?没谱,七点半还不太黑。我到时从远处侦察一下,如果贾老师在就回见。
    我走在铁道上,上了铁轨玩起平衡木,在单轨上行走我们同学比过赛,杨英第一,我第二,我回头望了望大马路,还不见她俩的影子,铁道两边的麦田几天没见已经是绿少黄多了。听我爸讲,50年代我们家属区一直到铁道,不知为什么毛主席来了一个最高指示,大意是:厂矿闲置的土地太浪费,要还给农民。我们厂领导傻冒似的就把靠铁道的地给了杨富店。这块地有多大呢,我算了算,从铁道到家属区足有100米宽,长近200米。红旗厂让出的更多,从铁道到家属区足有200米。
    家属院前面这块地种什么我们就偷什么,种玉米撅玉米,种红薯扒红薯,种麦子烧麦粒。记得71年这块地种的是小麦,六月下旬收割完,我妈捡了一星期麦穗,磨了二十三斤净面。我们从小长在铁道上,捡奇形怪状的石头,抽蚂螂,抓蛐蛐,逮天牛、金牛、蚂蚱喂鸡。把耳朵贴在铁轨上听火车由远而近的声音,火车来了我们谁最后下火车道谁最牛逼。霍国强经常朝火车做骑马蹲裆式“嘿嘿”打上两拳,然后跳到路肩上,火车司机探出头来破口大骂,把所有的蒸汽猛烈喷洒出来,蒸汽散去,霍国强像条落水狗一样站在路肩上,我们站在远处哈哈大笑。有一次我们实施报复行动,向火车上扔石头,刚扔几块最后一节车厢跳下两路警,我们玩命地往家属院跑,路警拼命地追,我们扒上墙头翻身入院,比我们小两届的大瘪头刚扒上墙头就被路警薅住了脚脖子,我们听着大瘪头的惨叫声没有一个敢出头相救。大瘪头被送进了派出所。我们学校因为这事还开了大会。上了高中我们好像跟铁道产生了某种感情。有一阵子天天泡在铁道上。新分到我们厂的知青高原有一把吉他,红旗厂的野狐狸也有一把吉他,那时不叫吉他,叫六弦琴或叫流氓琴。高原会弹苏联二百首,野狐狸不会弹会伴奏,我会的几首歌,像《三套车》《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都是跟这两家伙学的。
    我哼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真有点异国他乡的情调,此时的晚霞映在铁轨上,由近而远直达天际,火车披着霞光由远而近向我驶来,长长的汽笛声梦境般让我告别现实。我第一个童年梦想就是当一名火车司机,直到上初中我的这一个梦想才破灭。我是从我妈那知道我不能选择的爷爷有历史问题。问题有多大,不好说,反正影响到了我哥我姐入党。我想,我们伟大的党阶级立场那么鲜明,能让一个祖上有历史问题的孩长开火车?成千上万名阶级兄弟的生命能交给一个祖上有历史问题的人吗?回答是不能。再者说中国有几辆火车,火车司机万里挑一,挑一个祖上有疤瘌有砟儿的,这不是有病吗。
    我在道砟上捡起两块石头,向麦地边坟头砍去,这些坟头都是杨英姥姥村的。兴许砍的就是杨英她家的祖坟。这个村解放前大多数都与看坟这个职业有关,杨英的祖上弄不好就是吃这碗饭的。想到这儿我真感到杨英问题不少。她皮肤雪白,太阳怎么晒也晒不黑。她走路跟树上飘下的树叶那么轻,有时站在你的身后,让你浑然不知。她还有一个让人不理解的习惯,每年春秋两季,经常倒立来上学。这些蛛丝马迹一串联起来,不是吊死鬼是什么。想到这我又极力反驳自己的想法。我们同学在一起快十年了,她要是鬼第一个就得把我带走。因为我俩在一起经常吵架。一次我俩闹急了,她骂我:“我是你妈。”我说:“我是你爸。”她说:“我是你二奶。”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杨英披头散发从马路上下了道,她身上穿一件白汗衫,下身穿一条白裙子,什么打扮,晚上穿这一身怪瘆人的。我从裤兜里掏出手电向她晃去。她上了铁道,当离我十几米远的时候,我把手电调到最亮,向她眼睛照去。我本想让她夸我一句手电调的亮度,没想到她却骂了我一句:“你傻冒似的瞎照什么?”她用胳膊挡着手电光。我照着她肚子说:“你捯饬一身白给谁出殡去?”
    她说:“什么一身白,裙子是米黄色的你没看出来?”
    我说:“白天穿一身白没什么,黑天穿一身白在坟地里走一圈多吓人。”
    她听了扑哧笑了,说:“你感觉不错,咱本地有个习俗你知道吗?”
    我说:“你都没说什么习俗我怎么知道。”
    她说:“哦,姥姥村里一死人,过得着的给随一两块钱,再近一点的给挂个帐子,挂帐子你懂吗?”
    我摇了摇头,说:“听说过,没见过。”
    “就是买几米布,挂在人家院子里晾衣服杆上。死人家挂的越多越有面子。”
    我说:“那家里死人还不发了。”
    她说:“不,不是给死人家了,办完事谁家的布谁拿走。”
    我说:“你是说你的衣服是挂账子来的?”
    她说:“这有什么,姥姥村里的衣服都是挂帐子来的。”
    我说:“挂帐子都有什么布呀?”
    她说:“一般就黑白两种。”
    我说:“有挂花布的吗?”
    她认真地说:“我还真问过我妈,我妈她小时候也没见死什么人,大了就嫁给我爸,进红旗厂了。”
    我说:“下回你问问你姥姥,可不可以挂花布。”
    她皱起眉说:“你什么意思,白衣服怎么了?红小兵宣誓穿白上衣,去天安门广场穿白上衣,每年春季运动会穿白上衣。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跟我借白衬衫吗?我就盼着我们村死人,哎,听我姥姥说六指他爷快死了。”
    我打断她的话说:“看把你给乐的,是不是又想做一条白裤子?”
    她说:“这次未必,听我爷爷说,再挂帐子挂黑布。”
    我说:“那你弄条黑裤子也不错呀。哎,你半年前穿过一条牛仔裤哪去了?”
    她说:“咳,别提了,那是我姐的,她上班第一个月发工资托人到广州买的。”
    我说:“你姐对你够好的。”
    她说:“好什么呀,她跟贾老师学摔跤,回家没靶子,每天就摔我,摔我一天让我穿一天牛仔裤。后来给我摔急眼了,我也跟贾老师学摔跤。我就问贾老师怎么不轻易被她摔倒。贾老师说,不被人家摔倒防守是一方面,臂力很重要,如果你臂力大,她就很难近你的身。”
    我说:“有点明白了,你以前经常倒立上学是不是练臂力?”
    她说:“你真聪明。”
    我说:“所以你被贾老师那个了?”
    她说:“哪个了?你说清楚点。”
    我说:“怎么说呢,被贾老师上了一杆?”
    她说:“你真下流。”
    我看她生气的样子,别提多高兴了。我学着我妈审我的样子,说:“说吧,昨天干了什么好事?”
    所答非所问:“什么好事坏事,你来得那么早?”
    我也答非所问:“不是那意思,我是说罗娟英怎么没来。”
    她说:“说好了要来的,可她说板报稿还没写完,没时间。不信明天你可以问她。”
    我心说,放你妈屁,两人早就串通好了,我能问的出来吗。她用手捋了一下头发说:“其实,也不是我要找你,是贾老师让我找你。”
    我打断她的话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急忙说:“你听我说完再说好吗?”
    我点点头。
    她说:“贾老师让我告诉你,他跟我什么事都没有。昨天中午他是想教我几招背胯对付我姐。开头在宿舍比画几下,他怕伤着我才去了器材室。我俩还没比画两下,你们就来踢球了。贾老师说,如果你们看着我俩进来,一会儿出去这没什么。如果我俩现在出去,什么时候进来的说不清。不如利用这个时间多教我两手。等你们踢完球再说,谁成想你们把玻璃打碎了。”
    我说:“杨英,贾老师让你来跟我解释就是不打自招,你俩光明正大有什么说不清的,他就不是一个好鸟。”说完,我盯着她一起一伏的胸脯。
    她红着脸说:“其实,贾老师也没把我怎样,就是交手时碰了我这两次。”她低头看了一下乳房。
    听到这里我来了精神。我说:“碰哪个了?”
    她用手指指左边的乳房。
    我说:“不对呀,如果教你背胯应该碰右边的才对呀。”
    杨英低着头说:“谁知道他怎么碰的。”
    我说:“我看看,碰肿了不?”
    她往后躲着说:“别碰,现在还疼着呢。”
    我说:“别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她有点着急地说:“你明白什么了,告诉你,别胡思乱想啊。”
    我说:“我不想你,我想他行不,明天我就跟霍国强他们说……”
    她气的带点哭腔说:“你说他不就是在说我吗,你欺负人。”
    我上前两步说:“别急,别急,哎,讲讲贾老师怎么给弄疼了。”
    她破涕为笑说:“你坏。”
    我就坡下驴,凑上前,在快要碰到她乳房的时候一抬头闻了她肩膀一下。
    她呼吸立即急促起来,她把双手背在身后,我看她紧闭双眼吓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冒出一句话:“说吧!贾老师那天究竟干了什么,你不说我也知道。”
    她开始抽泣起来,一会儿说:“他吃了我的奶。”
    我听了脑袋当时就大了。我的妈呀,怎么审出这些东西来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她说:“贾老师说,他从小没了妈妈,没吃过一口奶,他想吃一口奶,体验一下有妈的感觉。我听了他的话,当时就感动哭了,我当时感觉特别伟大,我能让贾老师体验一下做儿子的感觉,你说我有多自豪。”
    我心说,你他妈就是一个女傻逼。我要说咱俩过家家,让你当我媳妇。我他妈睡你行吗?我心里想着,嘴上可没敢说。我有一种感觉,像贾老师整天见着有点样的女生就笑眯眯的早晚得出事。弄不好她姐就跟贾老师有一腿。哪有那么大姑娘上班了还学摔跤的。这也别全怪贾老师,杨英也不是什么好鸟,天生就一个挨配的母牛,尤其她那两个大奶子,整个年级四个班数她的大。这么说吧,除了马老师上高二的大闺女比她奶子大,整个学校没有比她奶子再大的了,你说,这么大怎么来的,不想流氓事,自己不瞎揉能长这么大吗?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杨英,如果你说实话我把你当瓷器,如果你跟贾老师一条心合伙来给我编故事,你是知道的,我这个破嘴可没有把门的。”说着我俩下了铁道,在农机修造厂的后门停下。
    她说:“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什么都告诉你,前提得先拉勾。”
    我俩拉完勾,她说:“贾老师教我背挎时一近身一转身就开始讲理论。讲着讲着就摸我胳膊,摸完胳膊就拍肩膀,拍完肩膀就胡撸后背,胡撸完后背就掐我屁股。你们在外头一嚷嚷近了,他就贴在我耳边小声说话,他胡子蹭我耳朵上别提多痒痒了。”
    我吧叽着嘴说:“说那事。”我眼睛盯着她高耸的奶子。
    她眼睛秋水般地看着我说:“贾老师说我的腰有劲,特别适合摔背挎,说着两手掐住我的腰,向上掐着掐着就掐到我胸部,掐得头晕晕的。”
    我听到这里浑身燥热:“说,怎么吃你的奶子?”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说了吗,还让人家说。”
    我说:“刚才你只说了一半。”
    她说:“唉,你说贾老师平时对我们女生说话多慢多平和,可他嘴别提多有劲了。把我的奶头都吸到他嗓子眼里了,真的,我的乳头都碰到他嗓子里的小舌头了。差点给我吃没了。贾老师嘬的又疼又痒,别提多那个了。最后我大声咿哎哟,他怕你们外头听见才松了嘴。吃饭前我觉得有些疼,用温水洗了洗,洗完用小镜子一照,你猜怎么着,嘬掉一层皮。”
    听她讲到这里,我心里说,贾老师的嘴整个一个脱皮机呀。我故意逗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有问题。”
    她说:“就他那样我能没点问题吗?”
    我说:“我为什么就跟你没问题,我还是……”她上前叉开腿用胸顶在我的身上,我被她逼进了墙垛死角,她看我没有撤身的意思,虚背着手说:“你躲呀。”
    我闻着她奶子里满满的北冰洋汽水味儿。说:“我凭什么躲,才不怕你呢。”
    “你说,今天你有问题了不?”她把奶子架在我的胸前。
    我说:“我有……问题也是你主动的。”我边说边把她搂在怀里,生怕自己突然又没了问题。我搂着她,她两手背着,我像贾老师一样给她做了一遍摸拍胡撸掐后,开始试着解开她胸前衣服扣子,我感到脸烫的不行,我跟贾老师有什么两样。
    她唏嘘了一下说:“别动这边,这边疼。”她用一只手护着左边。另一只手一挑一推,汗衫“啪”地炸开。
    她说:“摸摸吧,摸完了我就不该你什么了。”
    我听了这句话感到自己很卑微,我得到的敢情都是来自对她的一种威胁。不行,不能这样,如果这样,我比贾老师还卑鄙龌龊。可我低下已经不行了,我猛地扒开她的左边,她痛得“咝咝”地咬着牙,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掏出手电筒向奶子照去,这一照吓得我不轻,乳头鲜红的向外溢着油水。真恶心啊,我仿佛看到了贾老师那厚厚的嘴唇。别过两天感染了,这真要出了事,屎盆子非扣在我脑袋上。
    “系上……吧。”我不情愿地给她系着扣子,因为抖动的太厉害一直系不上。可我的手背分明触到了她的乳侧。她失望地把我手推开,说:“太晚了,我妈该找我了。”
    我说:“再呆会儿,呆会儿我送你到家门口。”
    她说:“人生下来囟脑门是开的,也就是天眼,为什么大人不让小孩晚上出门,因为天一黑脏东西太多,有时还能碰上鬼。”
    我说:“我们已经是大人了。”
    她说:“咱们虚岁才十八好不,明年才成人,再有……”
    我说:“再有什么?”
    她说:“跟你呆着没劲。”说完她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22#
 楼主| 发表于 2017-6-21 22:03:55 | 只看该作者
《校花》第六章(1)

    我和罗娟英真正有感情交流应该在三夏劳动中。这一年,我们去的是麦庄。我光荣地被选为先遣队员。在给我们开会时,高老师对我、霍国强、王大力、张东旗说:“你们四个人被班里选为先遣队员,除了光荣更多是任务,你们的任务非常明确,为大部队逢山开道,遇水搭桥。”
    我们高中组一共24个先遣队员,坐着我们厂的130一路高歌来到麦庄。车子开到麦庄中学门口,司机师傅说:“就开到这吧,昨天刚下完雨,别把人家路压翻喽。”我们把各自的行李卸下车,排好队,新任校团支部书记吴老师给我们开始分配具体任务。我们的任务是把每个班教室里的桌椅板凳全部摞起来,清理卫生,给每个班拉砖头稻草打地铺,检修屋顶漏雨,修补门窗,接好室内外照明。在农具院里搭一个临时大棚做食堂,把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全部备齐。迎接大部队第三天到来。
    这些事说的简单,干起来可麻烦了。怎么修房,家伙什有吗?就带几块塑料布就修房?最后我们找那些不漏雨的,漏的地方比较少的教室布置布置。铺草也是,昨天刚下完雨,哪找干草去?怎么办,吴老师说先拉回来在教室外晒干再往教室里铺,弄到最后也没弄出几间像样的教室。吴老师心眼挺活,她找到村干部商量,最后决定,一部分女生和老师住老乡家里。再说我们运草这辆车,车轱辘是枣木的。村干部说,哪有车呀,这还是借的,车上套的小牛也就几个月大,赶车的马大爷看面相有90多岁了,在车上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马大爷收工时直接把车赶到家门口,孙媳妇把他从车上搀扶下来。马大爷这个车拉草还能将就,拉米拉面就不行了。我记得很清楚,在我们拉圆白菜的时候,牛车陷在了泥坑里,小牛怎么拉也拉不出来。它哞哞地仰头叫,最后索性趴在地上耍起赖。我下车踢了牛屁股一脚,小牛使劲扭动着屁股委屈地叫,马大爷沉下脸说:“小同学,牛娃才多大,跟他一般见识干嘛,刚才跟你们说了不,少装点,少装点。”牛娃听完马大爷说的话更委屈地叫起来。
    我朝着马大爷说:“我们来两天了,你们村干部一面儿没露,看你这车看你这牛看你这人,你们村里拿我们支援三夏劳动也不当回事呀。你们要不欢迎就直说,我们可以支援别地去。告诉你,再过一两年我们可都是革命的接班人。”
    马大爷说:“哎哟同学,说的好啊,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锻炼自己,随时随刻准备接革命的班,不如这样,咱这离农具房也就100米,你们扛过去不就结了,跟小牛置什么气呀,它也不接革命的班,我年轻时这米袋子一扛就四个。”
    我说:“你以为我们扛不动是不?”我回过头,看了王大力一眼。
    王大力看了天一眼,说:“掉雨点了,咱们扛吧!”
    扛完米我已经全身湿透,看着马大爷竖起的大拇指,我们别提多自豪了。这时吴老师叫着我:“徐伟成,赶紧洗把脸去,跟泥猴似的,快点,洗完脸把灯泡给我安上。”
    我走过去,从吴老师手里接过灯泡站在灶台的一角。刚拧紧灯泡就觉得手被蜇了一下,我看吴老师向我怀里猛扑过来,我心说,我刚做这么一点好事,吴老师就喜欢上我了?我激动的眼前一黑。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身旁围了一大帮人。
    我听王大力说:“要不是吴老师推你一把就给你煮了。”
    我坐起来,看着锅里翻腾的水说:“我这是怎么了。”
    霍国强说:“你被电了。”
    张东旗说:“你真牛逼,在倒下的一刹那还把锅盖给踹翻了。”
    我抬头看着吴老师说:“对不起,吴老师,又给您惹事了。”
    吴老师听我说了话哭着跑进屋里。
    霍国强他们鸡一嘴鸭一嘴地责备着我。
    这一天我特别自责,特别难过,晚上还偷着为吴老师掉几滴眼泪,吴老师那么漂亮哭成泪人都是我造成的。我不知道别的孩子,我知道自己,从小对美的追求特别强烈,上幼儿园时漂亮的阿姨让我改坏毛病我改的特别快,不好看的阿姨让我改,我且不改呢,回到家里我不听我妈黄脸婆的,我听我姐大白脸的。上小学也是,教我的女老师长的好看,哄着我,我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上初中就更甚了,吴老师从办公室出来去东边教室,我从西边飞跑绕到前排,在东边房山跟吴老师打一个照面,就为了点头哈腰问吴老师一声好。你说,今天把吴老师吓成那样,我还活什么劲呀。
    到麦庄第一天割的当然是麦子,别看我们班主任高老师师范毕业没几年,她可有心眼儿,她没有像别的班那样分组干。而是把我们排序成一个男一个女一个男一个女。第一天收工一比,我们不仅是年级组第一,比高年级割的还多。当天晚上,高老师得到学校领导的表扬。第二天全校掀起了一个劳动竞赛高潮。第三天,我分到了罗娟英的右边,我的右边是郭凤慧。我听霍国强说,昨天他挨着罗娟英,给她多割了一尺宽,我想,今天我不能低于这个宽度。
    割麦子在农村虽赶不上挖河打坯那么累,但真要割起来人人发怵。割麦子全在太阳底下,没处躲没处藏,麦芒蜇人,麦茬刺人,麦秆上的土和蹚起的土呛人。土落在皮肤上,和汗混在一起,痒得火烧火燎,长时间的猫腰前行,累的让人思维变得极其简单。我试着想起很多英雄人物,像黄继光、董存瑞、邱少云,根本不管用,而且越割步伐越乱。我觉得想的对象有问题,这些英雄人物都是一瞬间靠勇气成就自己,这一点割麦子不适用,我需要的是……对!张思德靠点谱,他是烧炭的。张思德说要为革命烧一辈子炭。我们三夏劳动才七天,和张思德比这算得了什么?想到这儿我确实轻松了许多,可长时间这么想也不管用。最后我找到了原因,要怪就怪我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机会太少了,像昨天罗娟英割着割着就晕倒了,杨英也跟着晕倒了,这都是缺乏锻炼所致。我认为杨英晕倒不应该,我敢说她是我们年级组身体素质最好的。前几年杨英她妈因为有病,在她姥姥家养了一只奶羊,后来她妈病好了,她家姐四个她最小,羊奶自然由她来喝,听白丽说,她看到过杨英直接吮过母羊的奶,你说这身体晕倒了,谁信呀!
    休息的时候,我第一个跑到地头,抢先将磨刀石占上,看罗娟英把镰刀放在地头,我走过去把镰刀拾起,用手指肚试着刀刃,舀了一缸子水,坐在地头把磨刀石顶在麦埂上,浇上水,双脚叉开,用右手拿着镰刀把头部,左手拇指按在刀尖部,噌噌噌噌地磨下去。磨刀这活儿也不轻松,每磨一下相当于半个仰卧起坐,摸摸刀刃,又调换另一面,我没有别的企图,就是想把镰刀磨的快一点,待会儿她割起麦子省点劲。我乐此不疲地磨着,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我心中的她在接受我的帮助,这说明她对我有好感,说明我俩关系不一般,让外人看问题很严重,我不敢往下想了……
    高老师一声哨响,让我们又重新站在了麦田里。我用水冲洗完镰刀,将整个刀身擦得干干净净,交到罗娟英手里。她感激地看我一眼,把草帽压低了说:“谢谢。”说完将刚才休息时卷起的袖子撸下来,抖了抖贴在身上的汗衫。
    天太热了,还没干活儿汗已经洇透了衣服,腿上出的汗让人拉不开步子。罗娟英在左面割着,我猫下腰也割起来,刚开始我让她一尺,现在她又自觉地甩了一尺,没办法,和校花在一起,这是我应尽的义务。我玩儿命地割,玩儿命地想张思德,一点作用也不起了。我想起昨天收工路上高老师喊的口号:“要问我们苦不苦?”我们喊:“想想红军二万五。”高老师又喊:“要问我们累不累?”我们喊:“想想革命老前辈。”高老师喊完,孙有炳就骂:“罗娟英杨英都累晕过去了,你还装蒜。”孙有炳把霍国强、张东旗和我叫到一起,告诉我们待会儿高老师再喊咱们就这么喊这么喊……我们几个心领神会。快到食堂的时候,高老师看四班从后边跟了上来,对前面喊:“踏步!跟羊拉屎似的,一二一,一二一。”高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但她个头硕大,走在我们前面就像一只母鸡领着一帮小鸡去觅食一样。
    高老师高声喊:“齐步走!要问我们苦不苦?”我们几个男生喊:“想想你这二百五。”我们旁边有几个人听出来了,嘎嘎地笑起来,高老师大声喊:“喊革命口号严肃点,踏步,踏高点。”她从队伍前走到队伍后,检查着每一个人的脚步,队伍里有人放了一个响屁,听动静肯定是霍国强。有不少同学在乐,高老师大声地喊:“严肃点。”霍国强说:“喊革命口号严肃点。”又是一片笑声。王大力说:“这口号喊的咣咣的。”高老师走到王大力身边,瞪了他一眼,说:“齐步走!注意队形。要问我们累不累。”我们几个男生喊:“夜里想想高淑惠。”这一喊高老师的名字可坏菜了,有一少半人听了出来,又一传十,十传百,队伍里乐开了锅。罗娟英不知道是怎么了,乐岔了气,蹲在地上脸憋的通红,满脸都是泪水,最后坐在了地上。
    我想着割着,扭头看后面的罗娟英猫着腰,花格衫上边的扣子敞开着,乳沟向里深深地延去,好似给我引路,路两边的乳房像小白兔一样,一跳一跳地向外跳,跳得我下半身燥热难耐,跳得我意乱情迷。我不敢长时间偷看,我怕她发现了将扣子扣上,总之,我特别怕,我一会儿瞥一眼一会儿瞥一眼,手机械地割着麦子,周身每一个关节就像弹簧一样向外弹射,只听到刷刷声,随后一片片麦子倒下,这哪儿是干活呀,分明是在玩儿。罗娟英擦了一把汗抬起头,正好碰到我躲闪不及的目光。她脸微微泛着红晕,用手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衣领。我赶紧将视线移开,过了好一会儿当我再一次偷偷看她时,衣领敞开的更大了,猫着的腰更低了,那两个小白兔一跳一跳地跳到领口,仿佛在喊,徐伟成,加油,好样的,再有不到二十米就到地头了,我喜欢你!我疯了一样地割着,心里在念,小白兔呀,小白兔,我今天为你而战,为你而死。我像一个冲锋的战士,刷刷声在我的耳边响成一片。她为什么把领口打开?为什么猫那么低的腰?为什么?这不明摆着吗,我也不知明摆着什么。罗娟英呀罗娟英,明天你不挨着我,天再热也别把衣服扣打开呀!霍国强孙有炳,脏东西他们盯你好久了。昨天我就看出来了,你笑歪了他们把你搀起来,你根本不需要再搀扶了,他们还没皮没脸地搀你。如果钱君英白丽不把他俩换下来,非出事不可。我非常嫉妒霍孙二人,有那么搀人的吗?一般搀人架着胳膊就行了,这两块料架着罗娟英的腋下,而且手背紧帖着你的侧胸,真恶心!罗娟英也真是,也不言语。我真羡慕钱君英,昨天刚到地头,你发现了一只小野兔,追了半天没追上,回到地头兴奋地抱着钱君英的脖子打起摽悠,我要是女孩该多好,天天给你买糖吃,整天搂着你,不算耍流氓。我想着想着,割麦子的动作也走了样,别提多像罗娟英了。我特有女人味地割着,刚想直直腰看罗娟英落出去多远,不知谁在后面揣了我屁股蛋子一脚,我像一片瓦一样飞了出去,“操你妈!”我边骂边爬起来。
    “你还骂人,叫你这半天,你耳朵聋了。”霍国强说。
    我大嗓门儿喊:“你凭什么踹我!”
    他说:“凭什么?去问罗娟英。”
    我跟他来到罗娟英面前。罗娟英用手抹着眼泪,我一想坏了,是不是她把我看她小白兔的事告诉高老师,高老师要问我,怎么说呢?不管怎么说,打死也不能承认,如果承认这个学校就没法待了,我低着头半天才镇静下来。高老师说:“把头抬起来,看看罗娟英的手。”我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她的手虽然没有完全对着我,我也看到了手上不止一个血泡。我用不解的目光询问高老师,她说:”你不会磨刀就不要给人家磨,你看你磨的镰刀,窝边大卷沿儿,有你那么玩命磨的吗?再厚的钢刃也让你磨没了。”
    霍国强说:“我看他就是成心。”
    郭凤慧也敲着锣边说:“他没安好心。”
    我听了心里这骂,操你妈的,郭凤慧呀郭凤慧,我不就没帮你割麦子你就这么落井下石。
    他俩这么一起哄,我感到脸上烧得不行。高老师说:“行了,罗娟英,别哭了,镰刀肯定报废了,你帮别人打打捆吧。大家散了。”

《校花》第六章(2)

    在我们班男生里论高度,我倒数第四,论身体素质,我是中等。但第一个割到地头的却是我。站在地头我不仅仅骄傲自豪,还有一分感激,我感激小白兔,感激她受了那么大的伤害没有丝毫的责怪,感激她带着伤一直在我身后打着捆,感激她偷偷地告诉我,有人揭发我带头喊口号,霍国强张东旗王大力孙有炳都做了证明。我听完她说的话,泪如泉涌,我不是害怕,是深深地感动。十几年过去后,当我问起罗娟英为什么告诉我这一切时,她说那个年代心里装不了丑陋,只有正义、怜悯。我向罗娟英保证,一定向高老师揭发他们一伙。
    晚上打饭,罗娟英站在院墙外。我走过去把饭盒递给她说:“用我的饭盒吧!”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排队打饭的人群,说:“给我用,你怎么办?”
    我说:“我不爱喝汤,我用盖打菜就行了。”
    她说:“你就吃菜呀?”
    我笑着说:“今天吃馒头,我用筷子扎着。”说着我比画着扎的动作。
    她说:“那也不用,我有。”
    我说:“中午你就用钱君英和白丽的饭盒吃的。”
    她说:“没错,不过,我不是没饭盒,我们几个人从家里拿了不少好吃的没吃呢,放在我的饭盒里,怕耗子给吃喽。”
    我说:“为什么不带出来?”
    她撇一下嘴说:“美的你,晚上我们饿了还吃呢。”
    我说:“你真傻,为什么不用白丽的?”
    “因为我的最大。”她摆着手。“去吧,打你的饭去。”
    “徐伟成,你怎么还不打饭去,等着喝汤呢?”白丽说。
    我看白丽用书包垫着一饭盒小白菜走过来说:“她没带饭盒,我让她用我的。”
    白丽说:“不用,不用,我打两份菜。”
    “好吃不,我尝一口。”我伸过筷子,白丽转身躲开我的筷子,忙说:“想吃,拿饭盒来,我给你拨一点。”
    我说:“得得,说着玩呢。”
    罗娟英看了一眼饭盒里的小白菜,皱起眉头。白丽拿起缸子打热水去了。钱君英甩着饭盒里的水过来说:“张东旗看你没带饭盒叫去他那边吃,你去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张东旗和几个男生坐在柳树下,张东旗朝罗娟英招着手,他看罗娟英犹豫不决便不要脸地走过来。罗娟英执拗不过跟着他去了男生那边。我不知道怎么走到打饭的地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盛饭的大桶里最好没有菜,没菜我就跟钱君英白丽那凑合吃点完了。想着我伸过饭盒,二班的陈燕宾给我舀了一大勺子菜。我看着三个苍蝇在盆沿上向盆里窥视着剩下的菜汤,心里一阵恶心。打完饭,我走出院子,过了土路,在水塘边坐下,看着饭盒里的菜汤,胃里热乎乎地吃不下去,我不时地侧身看着罗娟英,哎哟,真是没法往下看了,这个给拨一口,那个给夹一筷子,更可气的是王大力还挪着身子凑到罗娟英身边,这个比藏獒还护食的家伙把一个大馒头捅在罗娟英胸前都快碰到那两个真的了。哎哟,我的妈,她还笑,哎哟,还扭腰,我的脸都臊得不行了。不行,呆会儿吃完饭,找个机会我要跟罗娟英好好谈谈,我怎么说呢,开头很重要,我说,求求你别理王大力了。不行,这么求她太下贱,如果说出此话,我一辈子都被她拿住了。我说,你理他们干什么,这帮人值得理吗?也不行,这要传出去非打架不可,虽然我不怕王大力他们几个。我说,你要觉得我不好,不爱接受我的帮助,直接跟我说?她会狐疑地看着我说,你在说什么呢。我说,你一直瞧不上我。她皱着眉心说,你……我知道了,王大力让我和他们一起吃饭你嫉妒了,徐伟成,你想一想,都是一个班的,人家那么请你,大庭广众之下吃顿饭,不去多伤人呀,换成你,明天我们几个女生要请你一块吃饭,你应不应?她要说出这些话我怎么回答?我说,不是这个意思,她会说,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就是,你就是,你吃醋了。我说,我还喝酱油呢。我打着岔说,王大力这个人没什么,但动作太过分。别放纵他,你真正要提防的是张东旗这小子,我自问自答着。
    这时孙有炳也凑到罗娟英身边,张东旗回头看了我这边一眼,我马上躲开了,正像我所说的,对于王大力我并不担心,我真正担心的是张东旗,这小子不但学习好长的又高又好看,更主要的是他爸是县委的军代表。他真要向罗娟英下手,我心里还真没底,不过,他俩说话一直不多。不知什么时候,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了我身边,凭眼中的余光我知道其中一个是霍国强。霍国强用手拍着我的肩膀说:“瓷器,昨天晚上高老师调查那事儿,调查白丽的时候,白丽说你喊了,又调查了很多人都说你喊了,调查我们哥几个的时候,我们不能说你没喊,如果说你没喊,第一,是说谎,第二,是跟高老师做对,跟高老师做对,就是跟学校做对,跟学校做对就是死路一条。我们只有忍疼割爱,说你喊了。”
    我说:“那你们还喊了呢,而且,是你们叫我喊的。”
    霍国强说:“这可不是我叫你喊的,是孙有炳叫大家喊的。你不是不知道,现在他不承认了,我们有什么办法。高老师说了,为了三夏劳动的任务胜利完成,不再往下追究,就此打住,你就一个人扛了吧!而且,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多给你一个口头警告。”
    我倔犟着说:“那么多人喊呢,凭什么就我一人扛?”
    霍国强听完我的话火了,他把我手里的馒头抢过去,扔进水塘里,说:“不是我们让你扛,是高老师不往下查了,是高老师让你扛,如果高老师乐意往下查,是我们大家扛。你怎么能说是你帮我们扛呢?”这时另一边孙有炳提醒着说:“我们在高老师那儿都给你解释了,说你喊的不是高老师,说你喊的是你同桌郭凤惠,我们大家都为你作证了。”我听了这帮比狗屎还脏的东西说完,又气又乐,我把榨菜汤喝了一口,倒在池塘里,深深地叹口气。罢了,我就是跟高老师说出真相,高老师也不会相信,她也不想相信。
    正像霍国强所说,当天晚上学校给了我一个口头警告处分,高老师找到我说:“现在在火线上。”按现在说法就是非常时期,处理就严。“不过好好干,表现好回学校就给你撤了。”其实撤不撤我倒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成了坏典型罗娟英不理我了。
    她越不理我,我就越关注她。
    有一次我偷听到白丽说罗娟英的坏话,她说:罗娟英别看个子大,心眼儿可多了,她们住的老乡家有六个女生,洗衣服一人一天,从小个到大个,白丽第一天,罗娟英第六天,三夏劳动一共七天,来一天,总结半天,回去半天,掐头去尾五天,实际罗娟英洗衣服那天三夏劳动已经结束。我听白丽说罗娟英坏话,有点不高兴,如果从大个开始轮,你洗不上了,罗娟英这么说你行吗?
    三夏劳动的第五天,我们班分到场院小麦脱粒机上劳动。我们班上夜班,下午五点至凌晨五点,和四班对班倒,我们班共48个学生,分两班,两小时一换班。脱粒机前面分12个人,10个人供麦捆,两个人站在脱粒机口填打开捆的麦子。脱粒机后面12个人,有两个用平锹往麻袋里装脱好的麦粒,两个撑麻袋,两个铲麦秸,两个运麦秸,两个往库棚送装好的小麦,两个在库棚垛麻袋。我和霍国强站在脱粒机口续麦子,钱君英和杨英在脱粒机后面撑麻袋。后面的工作虽然不轻松,比起前面还是轻松了许多,供麦捆的十个人刚开始还给我们打打捆,没有一个小时他们的衣服就湿透了,可又怕麦芒扎人谁也不敢脱。随着时间的流逝,麦垛离脱粒机越来越远,往场院拉麦子的马车因腾不出车道,只能卸到场院的边上,十来个人哪里忙得过来,更别谈给我俩解捆了。没办法,我和霍国强只好自己打捆,高老师看在眼里忙在手里,她一会儿解捆一会儿帮着抱捆。白丽、罗娟英一人抱着一捆麦子,形如狸猫步态轻盈地向我走来,一看她俩从小就练过功。不像我的同桌郭凤惠走起路来屁股往后坐。白丽罗娟英她俩每次过来,我都迎上几步,面带微笑接她俩一下,生怕她俩给我俩打捆累着。可郭凤惠不打捆,我就说她。气的她直瞪眼。
    传送带猛然一紧,发出哼哼叽叽的声音。高老师手提一捆麦子高喊:“注意,把捆打开。”霍国强推卸责任地高声说:“高老师,我要求调离,待会机器坏了,我承担不起。”我知道这小子在给我上眼药。高老师也知道在所有的环节中这个岗位是最脏最累最危险。高老师把霍国强换了下来。面对高老师我心情大好,霍国强呀霍国强,自己卖关子没卖好;徐伟成呀徐伟成,你知道你跟高老师面前干一小时等于别人默默无闻干一百天,这就是命,我看着前后左右的同学都投来嫉妒的目光。
    传送带有条不紊地转动,皮辊发出有节奏的磨擦声,麦粒哒哒哒哒脱出来,洒在杨英钱君英身边,发出哗哗似水的声音。我和高老师干活说不累那是瞎话,但比跟霍国强一起干好多了。心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运捆的人基本上将捆打开后放在我俩身边,放的顺胳膊顺腿,要这么干,我一个人就能盯上一气。我真想唱一首歌,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心里高声喊:霍国强呀,你就像毛主席所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校花》第六章(3)

    麦捆堆积如山,霍国强在麦垛中间拽着麦捆,麦捆与麦捆错落交叉,霍国强较着劲。白丽喊:“霍国强!你有劲没处使吗?看孙有炳,用叉子在上面一层层挑。”霍国强捡起一把叉子爬上麦垛,用叉子向下挑着,一会儿俩人挑起一座小山,张东旗嚷了起来:“全叉麦捆,要把我们几个累死。要不你俩下去一个,把那道叉开,待会儿拉麦子的马车也能进来。”孙有炳把叉子扔出好远从麦垛上跳下来,像欠谁似的,一边腋下夹一捆跑起来,高老师朝下边喊:“没麦子啦,加把劲呀!”她举起胳膊看了一下表说,“再有几分钟就换班了,咱们跟四班有劳动竞赛,瞧着点。”张东旗被脚下一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个大马趴,他四脚八叉,脸朝着天喊:“孙有炳你他妈玩我是不?”高老师喊:“把叉子用完拿起来,别满地乱扔,多危险,地上的麦子归置归置。”高老师下了踏板招呼人,叫着张东旗:“快起来,别着凉。”说着她从兜里掏出哨子吹起来,那哨声将我的大筋抽出体外,全身好像只有一堆肉在支撑。终于换班了!
    我机械地停下,汗水洇透了汗衫显出我秀气的身材。我没有思想地走到场院西边的麦秸垛,一屁股坐下再也不想起来,躺在麦秸垛上脖子已无力支撑脑袋,就想好好地睡上一觉,麦秸垛后边高老师在大声说话:“谁也不许睡觉,以防感冒,罗娟英你负责女生,谁也不许睡。”她重复完,又转到库棚和霍国强他们说着什么,几个人一口答应着,张东旗还向高老师敬了个军礼。
    脱粒机嗡嗡地响,就像几万只苍蝇在叫,我艰难地爬起来,伸了下胳膊,擤了擤鼻子,用白手套使劲擦了擦鼻涕。手套上留下一抹深灰的鼻涕,看着鼻涕,我想起教我们绘画的刘老师,画的五代董源的一幅画,这一抹鼻涕特像画里临水的小丘。我望着挂在电线杆上的白炽灯,照在麦垛上泛着银光,亦霜亦雪,照在脱粒机上,王大力挥动着手臂,有一股尘烟飞起,那就是我十几分钟前战斗过的地方。一阵凉风刮过,腋下的湿汗让我打了一个冷战,我扩了扩肩,踢了踢腿,库棚那边传来霍国强和几个同学追打声,一会儿孙有炳被几个同学按在底下。我庆幸没有过去,如果过去,被压在底下的人不是孙有炳。我走到暗处,戴上手套,扒着麦秸垛,不一会儿掏出一个洞,我钻了进去。新垛起的麦垛,麦味浓郁,潮湿闷热,麦子的尘屑和汗渍在脖子上混在一起痒得不行,左腿足三里有一个潮虫大小的东西在爬,痒得我想尿又尿不出来。我探出脑袋向天上望,不知为什么向天上望,我已经很久没有向天上望了,星星稀稀疏疏在天上挂着,我心里问一句,星星,几点了?你什么时候滚蛋呀。又一琢磨,要想知道几点了,算算干了几班大概不就知道了吗?
    脱粒机贪婪地吞吃着麦子,也在吞吃我们班48个同学的血汗,我擦着鬓角上干透了几遍的汗,尘土一样的汗碱一层层剥落下来,我舌头舔着嘴唇咸得不行。操!这是人干的活吗?操!这不是人干的活,刚才哪丫挺干了,我骂着自己,两个喷嚏打完,有人在骂我,肯定是霍国强,他不敢骂高老师,所以骂我,鼻子有点发痒,接着又是几个喷嚏,有点要坏,可能要感冒,我不自觉地向洞里缩去。
    这时,有人在说话:“你跟我去吧。”另一个在回话:“那个厕所没灯到处都是屎,下不去脚。”听出来了,回话的是杨英。一会儿她继续说:“不如就在后面。”罗娟英说:“后面有人。”有脚步声,杨英说:“哪儿有人?”罗娟英说:“那你给我看着点。”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刚想探头出去,两条腿叉在了洞口两边,接着皮带的划动声,洞口被堵得严严实实。说实话罗娟英的尿尿声,和普通人不一样,她不但有自来水的声音,还有贺老师吹笛子的音质,她不但有旋律感,一慢一快还出现了节奏感,我说她怎么从三年级就被贺老师选为宣传队队员呢。
    前面有了亮光,罗娟英开始说话:“杨英,我觉得今天有点不合适,肚子里好像有一个铅块往下坠,想再蹲一会儿。你去白丽那儿给我拿点纸来。”外面有错动的脚步声,洞口又是一片漆黑,接着是一种腥酸的味道充满洞里,不用问,她来了月经。此时我的特异功能又显现出来。罗娟英第一次来月经我就跟踪过。那是上小学五年级,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是魏老师的数学课,同桌霍国强看到罗娟英的椅子上有血迹,举手报告了魏老师,说罗娟英被椅子剐流血了。魏老师教了十几年书什么不懂?她让白丽、杨英陪罗娟英到厕所先处理一下,然后回家换裤子。正说着下课铃响了,罗娟英两手捂着屁股,像鸭子一样扭着腰跑向厕所。罗娟英还没到厕所我就到了,我屏气而闻,罗娟英一进厕所,就蹲在了第一个坑上,那血流的,从第一个相连的便池一直流到第五个。我心里喊:可别再流呀,再流就出人命了。我吓得带着哭声问霍国强:“你给她剐哪了,怎么剐那么深呀!”霍国强哭着说:“不是我剐的,我哪知道剐哪了。”没过两天,霍国强和我说,听医务室梁大夫说,罗娟英这么早来月经和她的饮食有关。他哥哥在永乐店农场养鸡场工作,经常往家里带些淘汰的小鸡。鸡场从美国引进了先进的技术,饲养二十八天就能出笼。他哥哥又经过一年多研究试验,饲养最多十八天就能出笼,而且还比以前重半斤。后来听他哥说:什么研究试验,就是激素敞开吃。他的这套方法在中国现在还普遍应用。
    罗娟英堵在洞口,闷得我脑袋昏昏沉沉,有缺氧的表现,也让我有了亦梦亦幻将要实现美事的感觉。我将手伸了过去,没有摸着,外面杨英在说话:“给。”听见撕纸的声音,一阵磨擦声,一道蓝光射进洞里,脚步慢慢远去,一阵凉风刮进洞里,我脑袋嗡的一下,小了许多,小到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热汗从脑袋上成绺地往下淌。我打着手心骂:你小子不要命了,刚才真摸惊了罗娟英,霍国强他们一掺合,保证给我编成我为了和罗娟英耍流氓,挖了一个洞,把罗娟英骗到洞里,扒了她的裤子,给她那个膜弄坏了。这真是太悬了,我听着外面相继又有两个女生尿尿,以后再也没了动静,我小心地爬出洞口,逃离这是非之地。
    干到鸡鸣狗叫的时候,肢体的酸痛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麻木,我机械地做着几个动作。我的思维好像天上慢慢淡去的星星,只发出微弱亮光。人们说话有了重量感,高老师说的话一句有一捆麦子重,剩下人的话没有重量,都在空中飘着。收工的路上,耳朵嗡嗡地响了一道,迈过小河的时候,蹲了一下,耳朵更响了,离场院越远越响,越静越响。
    第二天下午,我脑袋沉重,晕晕乎乎穿上衣服戴上草帽,走出宿舍,来到操场,看着女生陆陆续续走进学校,有的和男生挤在水龙头前歪着脖喝水。罗娟英见缝插针,接了一缸子水,她回头无意间碰到了我的目光,然后转过头和钱君英说着什么。高老师的哨子响了,随着一阵饭盒的撞击声消失,我们排好队,树上一群叽叽喳喳的家雀儿和没说没笑的我们向场院进发,阳光洒在每个人的后背上,滋滋冒着油,胸前汗涔涔的。毛主席眼睛太毒了,像我们这样没干活儿就四脖子流汗,再不到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明天非变修不可。
    我们家邻居夏明,六九年响应毛主席号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父母年近五十,劝他别去。他和父母闹得天翻地覆。他是独生子,国家有政策可以不去,可他非让父母再生一个,气的夏大娘大骂:“你他妈都不知从哪儿来的,我要是能生养还养你。”夏大爷临上班用绳子将夏明拴在家里,同学宁老八看夏大爷夏大娘一上班,便从阳台爬上二楼,给他解开绳子,两人直奔火车站,随便搭上一列北去的列车,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夏大爷下班一进家门,看地上一堆绳子,看桌上留有一张字条,拿起一看,只一句话:“有老八在,就有我在,就有阵地在。”没过一个月,夏大爷从宁老八家打听到儿子所在兵团,给儿子去了一封信,说:“毛主席太伟大了,你不是背叛了父母,你是背叛了父母身上自私自利的思想,我们错了,儿呀,你尽管大有作为吧。”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理解,那个年代的人都理解。那个时候,有的父母不同意儿女广阔天地,儿女和父母断绝父子母子关系比比皆是。有的父母不理解毛主席思想,在家里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被儿女揭发挨枪子的不止一个,这叫大义灭亲。枪毙了还没完,武警还要到你家要两毛五的子弹费。那时的知识青年只有一个信仰,谁不听毛主席的话,轻者是落后分子,重一点就是反革命。那个年代这就是主流思想,不信,问你爷爷奶奶去。
    跳过河沟,走过稀疏的杨树林,进了场院,有三只家雀儿扑啦啦飞上天空,所有的家雀儿跟在后面,一时间像冬天北风刮起的树叶,黑压压在半空中盘旋,忽然落在了北面库棚顶上。四班的人看我们到了,就像战场上溃败的士兵,狼狈不堪地撤了下来。
    我站在脱粒机的踏板上,机械地填着打开的麦捆,没有半个小时,我打起晃儿来,好几个同学都围了上来,高老师摸着我的前额喊:“罗娟英,你去指挥部找校医,霍国强背他回宿舍。”有几个人把我搀扶到空场上。
    白丽说:“刚才来的路上,我看他脸色通红,有点发苶,我让他跟高老师请假,他不答应。”霍国强背对着我蹲在地上,我就势倒在他身上,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到了宿舍。我晕晕乎乎脱了衣服躺在地铺上,校医给我打了一针,罗娟英拿起暖壶倒了一缸子温水,我喝了两口将药送下便混混沌沌躺下。我不知道校医什么时候出的门,也不知道霍国强和罗娟英说着什么,仿佛脑袋中间有一个核桃大的黑洞,黑洞中间有一个银丝编的发光花虫子,缓缓地向我眼前游动,又一次次钻进我的脑子里,一次次出现在眼前,就这样无休止地反复。而且还说着话,那声音很微弱,在很远的地方说:“我在你挖的洞里等你……”
    我听着像罗娟英的声音,我起了床,脚下如棉向那麦垛飞奔,我到了麦垛踅摸三圈,咦,洞口怎么没了,我嗅着她便下的遗物,踪迹皆无。前方有说话的声音:“傻瓜,洞口就在你的眼前。”我扒开眼前的草,一个洞口呈现出来,我一头扎了进去。刚一进去又有些后悔,刚才进洞时周围什么情况?有没有人看见?又一想,罗娟英肯定笑我胆小怕事,我往前爬呀爬,再爬就穿出去了。罗娟英在哪儿?坐下来脑袋顶着麦秸垛,听到罗娟英再次发出指令:“快往前爬呀,我就在你的前边。”我又玩命地往前爬。一会儿罗娟英出现在我的前面,她脸上沾有几块麦皮,头上还斜插了两三根麦秆,听她说话很是平静:“愣着什么,靠近点。”我犹豫着挪动一下,她说:“高老师她们就在外头,你怕不怕?”我忙说:“不怕。”说着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她的脚前,这时我感到腿下没有了麦秸,头上也空荡荡的。
    她继续往前走,我在后面爬着。一会儿感觉不对,站起来跟着她的气息前行,约摸走出十多米远,听到了水声,她停下来,转过身,一道光从前面射进来,她说:“在这里坐下吧!”我老老实实坐下,她又说,“看你,一身汗,你太虚弱了。”我把胳膊向上伸了伸,以防带汗的衣服贴在身上,这时我才顾得上看周围的环境,这是个十多米长,两米多宽的坑道,我用手抠搜着墙壁。她说:“解放前这个地方叫文庙,这是本地惟一一座同时供佛、道、儒三家的庙,也正因为这个,文革的时候给拆了,砖头木料自然谁拆归谁,这里成了一片废墟。以前队里的场院,建成了公社的粮库,这个地方经过平整,建成了队里新的场院,这个坑道是以前庙里防盗匪所挖。”我听完她说的话都傻了,她是从哪儿听到的这些事?她看我满面狐疑又说,“告诉你,我们住的老乡家的长者就是解放前的秀才。”听了这话,她往下再说什么我都信了。
    眼睛渐渐地适应了周围的环境,罗娟英身体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我听到了她的呼吸,闻着她身上有点酸,有点咸,有点香的气味。这种混合的气味,让我的思维也混乱起来,像我妈针线笸箩里的线团,我想去摸她的手,但有点犹豫,我想再混乱一点兴许会把她抱在怀里,可我突然清醒了。

《校花》第六章(4)

    我全身大汗淋漓,并打着冷颤,两手抱着头,结巴着说:“罗娟英,我不是个好东西,我经常晚上想你,想和你睡觉。”我说完骂着自己,傻逼,刚才说什么?你疯了吗?罗娟英听完我的话咯咯地笑了,那笑声碰到墙上就碎了,她右手捋着头发,说:“你真喜欢我吗?”
    我说:“喜欢,喜欢。”
    她说:“怎么表现?”
    我想说听她的话,可班里不少男生都对她言听计从;我想说谁欺负她,我跟谁玩命,可就我这胆小怕事之人她肯定嗤之以鼻;我想说,长大了不管挣多少钱都归她管,可现在说这些似乎太早;我想说的高雅一点……
    我说:“如果咱俩好一辈子,不让你上班,不让你干家务,就像花一样养着,天天浇水,天天上鸟粪,不上一点化肥。”
    她听完说:“你真够味的,在这方面,我爸比你做的好多了,这么着,你打个比喻。”
    “海枯石烂!”
    “太俗。”
    “石烂海枯。”
    “跟没说一样!”
    “你说比喻什么?”
    “你爸你妈还有我掉在河里了你先救谁?”
    “我不会游泳。”
    “算你会。”
    “谁有生还的希望我救谁。”
    “都有。”
    “谁好救我救谁。”
    “都不好救。”
    “那怎么救?”
    “记住,只能活一个人。”
    我无语。
   “哼!”她噘起嘴,我看她真生气了,马上改口:“我谁也不救只救你。”
    “连你妈你爸也不救?”
    “不救,我妈老说我,我爸尽打我。”
    她没有说话,一会儿又问:“我要是和别人好过你还对我好吗?”
    “当然了。”
    “和别人那样了……”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就是睡过觉。”
    “哪样?”我愣了一下神,不可能,我知道有几个人惦记她,包括霍国强、王大力,但决不可能,她在试探我。我说:“你就跟一万个人睡过,我也对你好。”我说完这话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哪儿是表忠心,这分明在骂人家是烂货。
    她说:“你嘴怎么那样!”她的埋怨被我的身体吸收后麻酥酥的。她抿着嘴,突然扑哧一笑,手捂着岔气的腰。我伸手去摸她的手,攥了她一下,没有感觉,她说:“高老师真是,你说我都累晕过去了,她喊口号还问你累不累,我说累是跟革命口号唱反调,我说不累是说假话,毛主席最反对说假话。”听了她的话,我紧巴巴的心松驰了许多。她继续说:“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想了半天还真没想起来,我说:“我从小就羡慕你。”
    她说:“喜欢什么?”
    我说:“喜欢你瞧不起我的样子。”
    她说:“不明白,说说看。”
    我说:“嗯……特有差距感和激励感。”
    她说:“尽找我爱听的说。”
    我说:“你还记得林彪叛国投敌吗?”
    她说:“怎不记得,那时候我们上小学一年级,对了,我记起来了,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我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你。你听完脸吓得煞白,四下张望,小声对我说,你反动!你敢污蔑林副主席!”
    我说:“从那一天起,我就看上你了,我特别佩服你爸,你爸比我爸整整提前半天知道林彪叛国投敌。你知道提前半天意味着什么吗?”我停顿了一下,吊着她的胃口,“这意味着你爸比我爸有政治地位,这就是干部和群众的区别,从那天起,我特别佩服你爸。”
    她说:“你还记得毛主席刚逝世,教俄语的鲁老师说你反对毛主席的事吗?”我兴奋地说:“怎么不记得,那是七六年九月底我们刚刚搬进教室复课。我做小动作,被鲁四眼发现。”
    她说:“你记错了,那天你在白丽的俄语书后面画了一个裸体女人,白丽拿起书念课文时被讲台上的鲁老师看见了。她批评白丽,白丽委屈地哭了,霍国强揭发你,说是你画的,鲁老师把你揪到讲台前面壁。”
    我说:“那天也记不清吃了什么,我放了一个又长又响带拐弯的屁。放完了我听到后面有几个同学在笑,我也忍不住笑了,鲁四眼气得脸上青筋乱跳,她指着我说:“你敢笑,毛主席尸骨未寒,你敢笑,你反动,你敢反对毛主席?”我听了这话,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我怕她给我逮着,送公安局去,扭头就跑,情急之下,被门槛绊了一跤,来了一个嘴啃泥。这一下全班同学忍不住都笑了,全班同学都帮我反对了毛主席,法不责众,鲁四眼无奈饶了我一命。”
    罗娟英说:“今天我告诉你真相,你可千万别说我说的,你摔倒的那一刻,鲁老师一愣神,也笑了,她也反对了毛主席,但她很快就板起了脸,特恐怖,吓得我不轻。”说完她面带微笑,好像还回忆着可笑的情节。
    我认真地对她说:“今天我也告诉你一下真相,你笑岔气那天,有人说你坏话。”
    她说:“谁说的?”
    我说:“孙有炳说人浪笑,马浪叫,驴浪吧唧嘴,狗浪跑断腿。说你是个骚货。”
    她说:“孙有炳这人好可恶,说相声的逗你笑,你笑不笑,笑就是骚货。待会儿我找高老师去。”
    我听了她的话,后悔告诉她这些,这不给自己找事吗?我今天干嘛来了,她叫我干嘛,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怎么把话拉回来,问她今天叫我干什么来了,不行,我想,先把她的情绪稳定一下再说。我说:“霍国强说邱红比你长得漂亮,我当着好几个人的面给他驳了。邱红如果每一个部位分开看,都能进世界选美前三名。但这些完美无缺的局部组合到一块,就有点不舒服,互不相让,相互争妍。比如,眼睛过于传情有神,总想多占点地方表现自己;嘴巴一笑,嘴角向后翘起,跟勒了一个马嚼子似的;脸部还陷进去俩坑,这不是拉屎得儿动弹吗?”罗娟英听了咯咯地笑。
    我听了她的笑声,兴奋起来,又说:“张东旗说你穿小鞋,脚趾挤压在一起,看了不舒服,王大力说钱君英的脚巴丫儿好看。我说,你们什么审美呀,钱君英的每个脚趾缝都能放进一块橡皮,跟快开败的桃花瓣一样。你的脚趾多帅呀,特像我们手上打响指的预备姿势,特匪。”罗娟英美的把脚使劲地往我眼前伸。
    她说:“这两年不知怎么了,每年脚都长一大节,我妈老说我鞋不是穿坏的,都是撑坏的。”
    我看着她的脚在凉鞋里滑动,说:“看,探头探脑的,多像春天刚出巢的小燕子。”我使劲想想,又说,“羞答答的,还像含苞欲放的荷花。”我当时就想,别说夸她几句了,就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暂时应下来,那时我有一个小九九,反正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谁能保证再过十年八年的到不了共产主义,五八年大跃进就有共产主义村,共产主义是按需分配,我缺星星自然有人给摘。
    她说:“哎,我从小也佩服你。”
    我说:“佩服我?”
    她点头:“佩服你成心,你夸人做事总有点过,让人……”
    “让人怎么了?”我问。
    “让人不舒服,总觉得你太能装。”
    “你是说我夸你有点着急。”
    她说:“还记得你上小学造句不?”
    我说:“你说哪一句?”
    “陈老师教咱们那年。”
    “哦,你说拿我们两个字造句,我记得,我造的是:我们是毛主席的接班人。”
    她乐着说:“不是,是拿一定两字造句,你说:我一定要接毛主席的班。”
    我说:“我怎不记得了,哎,陈老师没说我?”
    她说:“怎没说,说你造的不对,你还问陈老师怎么不对,陈老师说回家问你姐去。那天你还问了我,我什么都没说。”
    我说:“好像有一次,不过,我造的也没太大毛病呀。”
    她说:“你的毛病就因为太大,所以就不叫毛病了。”
    我说:“不叫毛病叫什么?”
    “叫篡党夺权。”说完她美的好像要做点什么,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
    她说:“听高老师说,回学校之前要把你的处分撤喽。”
    我说:“高老师确实说过。”
    麦垛外有人在说话,时不时有人说起我的名字,我听出来了,是高老师在说话,要撤我处分。有几个同学鸡一嘴鸭一嘴议论,有人说我的坏话,好像也不是什么坏话,说刚刚处分两天就能撤?有人说我轻伤不下火线,我听出来了,罗娟英在说,罗娟英就在我面前,难道我听错了?我去摸罗娟英,没摸着,我正琢磨,外面又有人在说话,“他发烧了,没说自己发烧,又出工了,就是轻伤不下火线。”好多人在麦垛外嚷嚷,基本都在说我的好话。最后高老师说:“同意撤销徐伟成处分的举手,好,一致通过,待会儿开三夏劳动总结大会,我现在就上报学校领导,全体解散。”我听着缸子脸盆乒乓乱响,有人在我脑袋上方踩着,我再一次寻找罗娟英,已没了踪迹,坏了,别让人发现。我钻出洞口,撒丫子就跑,有人高喊:“抓住他,摁住他腿,他撒癔症了。”有人掰着我的胳膊。我高声喊着:“你们为什么抓我,我根本就没动她一手指头。”说完大汗淋漓地醒了。
    挨着我睡的张东旗说:“我们在教室外头刚开完班里的总结会,高老师要给你的处分撤了。我们哥几个都举手了。”说完他环顾了一下屋里。他说的后半句声音有点大。好几个同学看我醒了,都围了过来,关心地问这儿问那儿,我一一回答,我想说一句谢谢大家,不知插在谁的话后面,一直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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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1 22:05:47 | 只看该作者
《校花》第七章(1)

    头几年,为了配合全国农业学大寨的大好形势,为了培养热爱集体热爱劳动的品质,随时准备做社会主义又红又专的接班人,学校领导向杨富店村借了学校南墙外四亩闲置洼地作为学大寨试验田。学校将试验田分到初中高中每个班。我们班分了三分地,我们班爱劳动的同学可有事干了。罗娟英和白丽几个女生,每天放学就拿着家里的土簸箕和炉铲子,跑到马路上捡马粪。她们一走就是三里多地。有时还捡不着。经过一段时间锻炼,她们总结了不少经验,驴粪劲最大,也最臭,最不好的是骡子拉的粪,没什么味。有一次他们几个为了抢一个驴粪,罗娟英被驴给踢了,吓得车把式直赔不是,他为了让罗娟英出气,抽的那驴屎尿皆流,最后还是罗娟英给求情,车把式才住了手。那几天罗娟英一进校门,眉心紧锁,一只手扶着大腿,一瘸一拐,她自己不知道,别提多美了。
    班里的几个男同学也学她走路的姿势,一边还喊着:“小瘸子,小瘸子。”气得她直哭。和她一起捡粪的白丽找高老师去告状,高老师一进教室就训斥了那几个男生,又转过头训她们:“别的班稻子一片翠绿,咱们班一片黄一片绿,像老头脑袋上的秃疮。前几天我以为是反革命分子搞破坏,今天我才搞明白,是你们几个上马粪烧的,有捡粪这工夫,用在学习上有多好。马上就要考试了,在年级大排行我不要求第一,你们也不能考个最末吧。我知道你们两个单位的子弟,毕业后都回去接班,但学就比不学强……”罗娟英和几个女生听了,低着头连屁都没敢放。那几个男生听了特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也有点幸灾乐祸。
    这个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语文老师王永光那里。
    这个老师怪怪的,特能装。不管跟谁说话,不管是在家里、在外头,就是上厕所那么急,你也能感觉到他说话有句号、问号、叹号、逗号、分号、间隔号、书名号,以上这些标点符号他都能用语气神态表达得惟妙惟肖。像他经常说:“你做的一切一切太让我感叹了;不要说了,句号;我对你提出的问题打个问号;既然说到这份上了,还用破折号吗?对不起这不是我说的,加个引号;在我的生活中,我一直在用省略号。”
    王老师对罗娟英特别关爱。多年后他们仍保持着联系。在罗娟英捡粪问题上王老师和高老师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他认为罗娟英捡粪这个事,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要表扬大于批评,鼓励大于否定,罗娟英热爱集体,热爱劳动,不怕脏,不怕累的思想品德起码应该得到肯定。它和学习好坏没有必然的联系,更何况现在社会又非常关注我们到底要培养什么样接班人。因为罗娟英事件,王老师专门给我们年级语文课出了作文题:《记一件好人好事》。这分明是让我们写罗娟英。
    我们年级四个班,二百左右学生,一半以上写的是罗娟英。一时间罗娟英驴气冲天,我们每个班的黑板报也是她的事迹。我写的作文王老师还在全班点评了一番,当然是反面教材。我现在还记得王老师点评的一个细节。其中作文里有这么一句:每天早上五点,罗娟英起来去拣粪。王老师说:“早上这个词用在八点至十一点之间比较合适。五点可以改成天蒙蒙亮或拂晓、黎明、凌晨。‘拣’应该用捡东西的‘捡’,这个‘拣’有挑选、选择的意思。比如说吃饭挑挑拣拣,一个捡马粪还用挑挑拣拣吗?”我听了王老师的点评,别提多佩服他了。王老师这么损我挖苦我,我为什么还佩服他,除了他高深的学问,更重要的是他最后表扬了我。在这篇作文里我不但写了罗娟英捡粪,还写了学校忆苦思甜大会发窝头,我们学生一般情况是在大会上吃两口摆摆样子,开完会看老师不注意往学校墙外一扔,可罗娟英接连吃了两个,导致她三天没拉出屎来,王老师对我写的这个情节大加赞赏,“这个细节写的好,写的新颖,写的真切感人。”
    罗娟英经过我们四个班一炒,别提多牛了,有两次还到二中四中做了报告,题目是:随时准备着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我想,可能是王老师帮她写的稿。我现在还记着几句:现在社会上有些人提出阶级斗争熄灭论。一个阶级是一些人一提就消灭的吗?如果照着这个逻辑推理,让这些人再提一次,让亚非拉人民全部翻身得解放。请问,他们能做到吗?没有半个世纪的阶级斗争,没有共产党的领导,我们还像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说,我们能答应吗?还像香港同胞受英国人的奴役;还像澳门同胞生活在帝国主义的铁蹄之下,一念到这儿她就停顿一下,用嘲讽的目光环视一下台下,等着台下鼓掌。接着她用严峻的口气说:现在正是改革开放初期,我们这一代人是做又红又专的接班人,还是做五颜六色的接班人,这是个分水岭……同学们呀,资产阶级自私自利好吃懒惰的思想无时无刻不在腐蚀着我们青少年,西方反华势力把希望寄托在中国的第三代第四代身上,我们能答应吗?她举起一只手高喊,绝对不能……她高举的动作和我妈给她家焊的长颈花洒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为什么?因为她最后说了一句话:我们一定要做无产阶级接班人。二十多年后,我们班百分之八十的同学都应了她的真言,下岗的下岗,买断的买断,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
    罗娟英这么一折腾,还真火了一把,但树大招风,有不少学校不三不四的学生开始找她的麻烦,他们经常在校门口小桥上劫罗娟英,非要和她交朋友。让她帮助改造世界观。因为狼多肉少,互相火并,最后有一个叫鸡崽的将所有人掐败,成了独占花魁的第一候选人。这时,我们班男生才感到罗娟英一天比一天漂亮,一天比一天令人担心,我们课间议论的都是她的话题。张东旗说:“咱们班成立一个护送队,每天轮流接送罗娟英上下学。”王大力说:“咱们几个先成立一个独立护送队,由我任队长。”霍国强说:“不如跟鸡崽先找点茬儿。”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孙有炳出了一个主意,对外就说罗娟英有男朋友,如果鸡崽找这个人的麻烦,我们大家给他戳着。
    这个人由我、霍国强、王大力、张东旗、孙有炳抓阄产生。孙有炳从霍国强的数学本上撕了两张纸,俩人商量着写了五张字条,揉成团放在了霍国强兜里,然后把我们招呼到一块。霍国强说:“谁抓住‘让老天爷去作证吧!’这句话,谁为罗娟英盯这个茬辈儿。”这句话是《流浪者》里拉兹出狱时对狱警说的话,那时候我们经常引用。孙有炳说:“按大小个,我第一,徐伟成第二,东旗第三,大力第四。”霍国强说:“我老五。”孙有炳上前从霍国强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团迅速打开,我们还没看清,他就说:“大家看了,什么都没写。”说完把字条撕得粉碎。
    “该你了。”我哆哆嗦嗦地摸着霍国强兜里的纸团,心里念叨,千万别摸着呀!听张东旗说,鸡崽在四中可猖了,在县城也小有名气。我摸着每一个字团都像定时炸弹。我心里在默默祈祷,老天爷呀!求求您老人家啦,千万别拉我去作证呀!是孙有炳出的馊主意,第三个是张东旗抓,让他去作证吧!再不叫霍国强去作证,这小子一天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正好让鸡崽归置归置他。
    霍国强火急火燎地说:“你这是摸罗娟英奶子呢?还是找什么感觉呢?发昏当不了死,越犹豫摸得越准,不信,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听了霍国强的话,一狠心又把四个纸团打乱,果断地摸了一个放在手里,胳膊像灌了铅一样慢慢提了出来。
    霍国强不耐烦地说:“孙有炳给他打开念一念,孙有炳从我手里拿过纸团,小心翼翼地打开,说:“恭喜你。”我听了这话腿一颤,一股尿液涌了出来,我赶紧一绷大腿,往回捯着尿,憋得我尿道刺疼。孙有炳说:“你真有桃花运,上一次……”他还没说完,王大力看我阴沉着脸,走到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膀说:“如果你不乐意,把阄给我,不就是个小鸡崽吗,有什么了不起!”
    我刚想做一个不情愿的表情,然后说,给你算了。霍国强说了话:“人家好不容易抓到的,凭什么给你,你不要欺负人。”霍国强拍着我另一边肩膀为我伸张正义。孙有炳说:“徐伟成同志,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不是你一个人的任务,是我们大家的任务,我们现在还没有绝对的实力打败敌人,我们要想打赢这场战争,就要麻痹敌人,你负责的就是引鸡出洞。”他自告奋勇说,“罗娟英和你明确关系这点事包在我身上。”我听了当时就给否了,我说:“跟鸡崽了完这事儿再说吧,跟不跟我无所谓。”我一生就这么一个毛病,嘴永远不对着心说话,我是多么希望孙有炳去说呀!


《校花》第七章(2)

    我在班里虽然威信不高,学习不好,但在关键时刻,他们就会想起我,这一次又得到了证明,那些日子我在男生面前特有使命感,总觉得一个班的责任都担在了我一人肩上。在女生面前俨然像一只大公鸡护着一群小母鸡。可一放学我就开始后怕。做事魂不守舍,不是被门碾了,就是把邻居家猫给踩了,有一天,我妈让我做点饭,小心小心还让高压锅给烫了……我找到霍国强,让他到乡下找他奶奶算一算,找一个黄道吉日,和鸡崽赶紧把事了喽。霍国强第二天给了话,三天后下午四点之前是个黄道吉日,我跟鸡崽约架在中午两点。
    我让孙有炳赶紧调查鸡崽的个人情况和社会关系,第二天晚上孙有炳将所获信息告诉我。经过具体分析,我和鸡崽各有优势。鸡崽一米五四,和雷锋一个高度,我一米六二,和52公斤级举重冠军吴祖德一个高度,鸡崽社会上玩的比我响多了,但我有霍国强他们对我的承诺。约的地点又是在学校南墙外实验田。从以上情况分析,天时地利人和我都占有优势,从理论上说打败小公鸡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我现在不足的就是身体素质,信心准备,需要增加勇气。    我一篇小说里说过,我爸年轻时是一个文学青年,家里藏书不少,我左翻右找最后选了两本,一本是《普希金》,一本是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当我看到普希金为了捍卫自己爱情,和自己的连襟丹特士在彼得堡郊外黑河边的雪地上举行决斗时心潮澎湃。我心里在一次次地念着,老普,英雄啊。我手挑着大拇指,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少剑波赞叹杨子荣一样。丹特士你等着吧!娜塔丽娅你看着吧,我一定要把丹特士的股骨打碎!我替普希金暗暗地宣誓。
    看完《普希金》我又看《伊利亚特》。阿基琉斯力战克珊托斯河神,看到赫克托乌被阿基琉斯杀死,我心潮澎湃。在和鸡崽决斗的前一天晚上,航天工业部第五研究所家属院上映《英雄儿女》,这个电影我已经看过两遍,可那天我又去看了。我和孙有炳走了十里路,在家属宿舍南边翻墙而入,早早地占领了防空洞门上的墙垛。电影七点四十五分正式开始,当我看到王成拿着最后一支爆破筒从战壕里跳出来,向敌群一跃时,我热血沸腾,我听着王芳为哥哥谱写的战歌,唱响前线每一个角落的时候,失声大哭。“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我的肌肉没有一块不在跳动。鸡崽,你等着吧!明天我将摧枯拉朽地将你打败。我在回家的马路上唱着……怒目喷火热血涌,敌人腐烂变泥土……我高喊着英雄王成最经典的那句话:为了胜利——向我开炮!我一次次地重复着这句话,以此来给自己信心,增加自己的勇气。孙有炳也跟我一块儿喊叫。路上有几伙骑车的人瞅我俩一眼都飞快地骑了过去。我疯了一样地喊,一直喊的嗓子出血。我和孙有炳分手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向他喊着,他不时地回头也向我喊着。
    我回到家里,嘴对着水龙头灌了半天凉水才将血管里沸腾的血平静下来,我妈从大屋出来,让我把楼道门锁好,问我干什么去了,说张东旗几个同学等了我一晚上刚走。我看着我妈,用嘶哑的声音喊:“向我开炮!”我妈愣了一下,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又瞪起眼珠子喊:“向我开炮!”我妈上前两步,举手就给了我几个大嘴巴,她边打边说:“不要脸的东西,这是你喊的吗?”我爸听见筒道有动静,赶紧从大屋出来,给我妈拉开,嘴里说:“行了行了。孩子这么大了,我都不动手了。”我妈说:“这孩子嘴里说什么你听见了不?”我爸拉着我妈的胳膊往大屋拽着,并小声说:“以后你办事的时候小声点。”看着他俩把门关上,我捂着被打得滚烫的左耳,不知错在哪里。
    第二天,阳光明媚。远处的白云像一条条银龙鱼在游动,干湿适宜的空气抚摸着我的手和脸,我非常反感现在人写小说在描写景物的时候总是阳光明媚,明媚阳光,现在这句话在中国的大中城市应该毙掉了,现在的人永远也看不见我小时候的景象了。我家住六层楼,早上天空晴朗的时候,朝西看,北京城有几十个烟囱和十几个高一点的建筑物,插在迷远的西山角下。朝北看,顺义幽远的山峦被一层层树木农田堆积着,山的暗处是青绿色,透着许多神秘感。我站在楼顶向东望,运河像一条飘动的白带,横在眼前,再向远眺就是通州八景之一的“平野孤峰”了。你知道那孤峰坐落在哪儿吗?那是近百里外的河北省蓟县。短短三十年过去了,如果再想看,天文望远镜也望尘莫及。
    我站在我们班三分实验田旁,看着腐烂的根系,想起罗娟英和白丽几个女同学每天一放学就在马路上追逐马车的情景,多么幸福的马粪呀,我感到地里的马粪那么亲切,看到马车在京津公路上欢快地奔跑,看到有不少同学站在南墙下等着看热闹,心里很是矛盾,待会儿跟鸡崽决斗,不知鹿死谁手,我怕他们看到我惨败的情景,更怕他们离开没人站脚助威。但有一点坚定不移,如果胜利的天平倾斜到我这边的时候,霍国强、孙有炳、张东旗、王大力他们肯定会锦上添花。
    我向坡上的人挥了挥手,随手从兜里掏出我妈在工厂焊洋铁壶用的黄腿花边墨镜,架在鼻子上。这个墨镜确实太暗了!我看霍国强、王大力在树荫下像两个大黑熊。看马路两旁的白毛杨像一座座高耸的麦秸垛。麦秸垛旁有几个小黑影在鬼鬼祟祟交头接耳,一个矮个向两个高个说着什么。坡上的霍国强和几个同学也在交头接耳,不用再问,马路上个矮的就是鸡崽。我摘下墨镜看着鸡崽带头下了公路,过了路沟,过了渠埂向我走来。
    此时,我想起《伊利亚特》里的几句话:
    我们应该立即把他从这里赶走
    或者帮助阿基琉斯
    给他灌输力量,坚定他的勇气
    让他知道强大的爱情等着他
    我看着鸡崽一步步地靠近我,靠近我。
    我目测着鸡崽的个头,真是一米五多,但他的宽度太宽了,起码比我宽半个肩膀。看他耳际的头发及鼻子底下卷曲的胡须,还有脖子上核桃大的喉结,少说也比我大两岁。
    他戴着一个电镀墨镜,看着他的墨镜,我不好意思地将手中的墨镜背在身后。
    鸡崽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站住了,嘲讽着说:“怎么,待会儿咱俩在这比试电焊活吗?”我把墨镜放在兜里,一想,不行,昨天晚上从我妈书包里偷出来,我妈今天上班还不知怎么焊活呢。如果知道我带出来打架打碎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我跑到霍国强身边将镜子递过去,嘴里念念有词:
    我劝你赶快后退
    回到自己的军中
    不要来和我作对
    趁现在还没有遭殃
    蠢人事后才变的聪明

《校花》第七章(3)

    我念完《伊利亚特》的片段,坡上的人懵懵懂懂不解其意。不需要他们明白,只需要他们站在这里,给鸡崽增加点压力。以霍国强为代表的几个同学都向我表示,只要我帮罗娟英出头,到关键时刻他们不会袖手旁观。我哼了一声,不知是哼坡上的人,还是哼鸡崽。我瞧着坡上同学的头发像墙头草一样在风中摇摆。扭过头再看鸡崽像个秤砣一样,立在路沟里。我愤怒地走向他,面若生铁。
    凭你的作为在我心中激起的怒火
    恨不得把你活活剁碎一块块吞下去
    此时,我看到天空那么广大,试验田却一点点变小,慢慢地沉下去。来吧,近在咫尺的殊死搏斗。这不就是古希腊的奥林匹克竞技场吗?当我持笔写到这里的时候,想起当年的情景,还是有许多感慨。
    鸡崽看我揣在裤兜里的两只手微微地颤抖,傲慢地撇着嘴。我用手使劲捏着大腿,手心里的汗湿得像刚洗的一样。
    混蛋,我心里在暗暗地骂自己。抖什么,赶紧想英雄人物,赶紧想王成。我默默念着向我开炮,两手紧握,如紧握爆破筒一样。鸡崽说:“呀哈,小丫挺的,递葛是吧,谁给你戳着呢?”他说着摘下电镀墨镜,随手递给后面的人。他右手压着左手关节,弄出很响的声音,说:“文斗还是武斗?”他左手压着右手骨关节,“文斗你退出,武斗我费点事。”鸡崽有点担心,在我们学校墙外打架,胜负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我看着鸡崽,看着他后面围上来三三两两的人群,再往远看,西边南墙坡上拐弯处站着我班一堆女生,我心潮激荡,不用问了,我一切的一切都将载入本班史册,我班史留名的时候到了。
    我高喊一声:“向我开炮!”喊得我耳朵嗡嗡炸响。我挥拳照着鸡崽左腮就是一拳,他身子向后趔趄一下,又迷迷瞪瞪向前一扑,两手蟒蛇一样抱着我的腰,脑袋扎在我的腋下,我抽出右手照着他的肋骨下猛击,他的脑袋和肩膀向前顶着,用右脚绊着我的左脚。我被他连冲带绊,拽着他一起向后倒去。
    我俩摔在地上扭打在一起,鸡崽身体的优势明显地显现出来,他死死地将我压在底下,我几次挣扎想翻过身来都无济于事,他用双手扭着我的右手向左拧拽,腾出右手照着我的脸上猛砸。为了躲避无休止的右拳,在和他扭打中我将身子转向一方,脸朝着地弓着腰,两手撑着地,鸡崽使劲地掰着我的身体,这时跟他来的人也围了上来。对我身体头部连踢带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推搡着,有人动起手来。我听见霍国强、王大力吵吵着:“你们玩的不局气。”
    人群里有人在打冷拳踢冷脚,鸡崽不知被谁一脚兜在了卡巴裆上,他哎哟一声松开了我,我爬起来转过身。鸡崽手急眼快,从身边人腰里抽出一把一尺长的片刀,顶在我的胸前,左手拽住我的衣领,嘴里喊着:“别动,再动就扎死你!”
    我看着明晃晃的刀片,想起了《伊利亚特》里背得最熟的几句诗:
    想这样吓我失去作战的力量和勇气
    我不会转身逃跑让你背后掷投枪
    我要迎面冲上来让你正面刺胸膛
    我嘴里冒着血,嘴唇逐渐变厚,两颗门牙长出一节,在外头耷拉着。鸡崽瞪着眼睛说:“叉了你丫挺的,信不?给你丫叉成筛子眼你信不信!”我不敢看鸡崽的眼睛,我想,说信也不能现在说,刚用刀顶着就说信了,当着这么多人太没面子,怎么也让他再逼问我一次,我想在我没有否定之前,他也不会轻意动手吧。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将他,千万不能,千万不能说你叉了我吧!这些刺激的话,我自己叮嘱着自己。
    人群里有人骂鸡崽:“你真牛逼,就把他叉成筛子眼。”听着这声音好像是张东旗。这土匪养的,恨我不死呀。我向人群里搜索,抬起头看到西边南墙坡上,罗娟英两手捂着嘴向我望着。我激动得哭了,可脸上肿的太厉害,泪腺阻塞。总之哭的表情很难到位,又搭上快掉的两颗门牙在外面耷拉着,让围观的人一看,分明是在嘲笑鸡崽。
    我望着罗娟英心如刀绞。娟儿,下辈子再见吧,下辈子我投胎一定长得高一点帅一点,投在一个副厂级的人家,和你门当户对,让你瞧得起我。我朝着罗娟英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我们永别了!”可从嗓子里传出来的却是:“你叉了我吧!”
    这种类似的错觉还有许多次,其中一次至今记忆犹新。那一天晚上在家里看电视,演的是《水浒传》,我记不清是哪一集了。总之是西门庆和潘金莲搞不正当男女关系那集,我看扮演西门庆的演员李强那瘦瘦的干练劲,跟我还真有相象之处。我想说:“妈,您看您儿子像不像扮演西门庆的李强?”可我说出来的却是:“妈,您看您儿子像不像李强扮演的西门庆?”也搭着那天我妈和我爸怄点气,她说:“西门庆好歹有个色名,你们连色名都没有。”我爸听了这话,一气之下把我轰出家门。
    这种现象在我一生中多次出现,是记忆程序的混乱,还是思维暂短的倒置,是发音气流与舌头配合出现故障,还是绝望情绪分泌所致。那声音不仅改变了我的价值观,也改变了我的人生。
    那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在空旷的洼地里回旋了三圈后开始向上,向上再向上,最后俯冲下来,砸灭了所有声音。我汗如雨下,脑袋像蒸笼一样,冒着热气。围观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我和鸡崽的心跳声。我的心脏如拳头一样击打着肋骨,意思在说让你瞎喊,让你瞎喊。他的心脏像猴子一样七上八下地跳着,顶在我胸前的片刀也在乱跳,活像他心脏的指挥棒。
    天上飞机轰鸣声砸在洼地里,发出很大的嗡嗡声。我扬起头,看着飞机拉着白烟向高空爬着,围观的人群和我一样扬起头。
    鸡崽趁人不备,急促地从人群中蹿出,有人在喊,“他们跑了,追呀!”没有一个人去追,我看着鸡崽他们飞快地上了马路,再也坚持不住,瘫在地上。
    霍国强、王大力轮流背着我去了医院。刚进医院大厅钱君英指着罗娟英说:“先给他挂个腰科。”罗娟英说:“他嘴流了好多血,先挂嘴科吧?”张东旗说:“什么腰科嘴科,挂牙科。”班里有不少同学连课都没上,一直守在医院。
    他们在门外议论,王大力说:“我真佩服他嘲笑鸡崽的表情,就像李玉和嘲笑鸠山一样,龇着牙,不用化妆。”杨英笑着说:“你说反了,龇着牙那个是鸠山,是鸠山嘲笑李玉和好不好?”所有人都大笑不止。白丽说:“我佩服他昂起的头,特像邱红演的刘胡兰。”钱君英带有感情地说:“‘你叉了我吧!’那一声呐喊,直接刺入我的心脏,让我感到窒息,有被子弹击中的感觉。凝聚片刻传遍全身,就像英勇就义的烈士在刑场上喊的最后那句话:打倒国民党一党专治!那么壮烈。”张东旗说:“咱们从小在一起,他的胆比针鼻儿大不了多少,今天是不是疯了?”沉默片刻罗娟英说:“人家都那样了,还说风凉话!”白丽说:“今天我真正感受到了做男人的伟大!”我听着外面白丽的感慨,眼泪艰难地随着固定牙的疼痛一起流向脖子,我想,如果喊出的那句话是发自内心,我的勇气就不输于任何英雄人物,起码和他们在一个档次。我为自己感动,也在不解。就像张东旗所说,我的胆子比针鼻儿大不了多少,怎么就喊出那句假话呢?为什么假话让人相信,而且还获得那么多人的感动和赞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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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1 22:07:21 | 只看该作者
《校花》第八章(1)

    我和罗娟英交上朋友以后,生活上有了许多改变,每天早晨起来刷牙特别卖力气,总想一天就把黄板牙刷成贝壳一样。我姐每星期回家一次,我趁她不注意偷她的友谊雪花膏抹在脸上和外露的胳膊上。在学校里罗娟英也有了许多变化,她见面不理我了,不像以前一样,不交作业就挖苦我。可自从交了朋友我俩走个对面她不是低头,就是手捋着头发挡住自己的视线,如果来得及就绕开走。有一次高老师让我们讨论主题班会怎么开,自卫反击战过去那么多年了,别老是一个主题,能不能加些有时代感的内容。那天我俩的话碰到一起,不知为什么她像触了电一样戛然而止。
    我们讨论的话题大多数都集中在英雄人物上。像英雄龙岩,他一个人深入敌后,打死打伤越军56人,最后跟越军同归于尽。像史光柱四次负伤、八次重伤、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带领全排收复两个高地。集体英雄有陆军第一集团军第1师第1团第6连,他们在守一一六高地时经受住了越军八千余发炮弹的轰击。高老师说:“大家想想,约三百平米的山头,八千发炮弹,平均每平米要炸26.7发炮弹,他说到这扬起头继续说,我们为有这么一个打不垮炸不烂的伟大军队自豪吧!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当代红嫂’的故事。”照片中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兵,她的奶头塞在一个满头血迹昏迷不醒的男士兵嘴里,她用甘甜的乳汁救活了一个重伤员。高老师激动地说:“同学们,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兵,放下襁褓里的孩子,还没有断奶就为了保卫自己的祖国赶赴前线,她们每天流血流汗,甚至付出自己年轻的生命,在座的每一位,你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学习。”听到这里我热泪盈眶,我高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养马的都有责任,何况我们知识青年。高老师听我喊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徐伟成,你捣乱是不?”
    我说:“这个女兵大不了我一两岁,而且,还是产妇,她都能上战场,我们为什么不能,我也要上前线,我要写决心书。”
    因为这么一闹,学校领导知道了还表扬了我。
    我和罗娟英有名无实以后,我们班除了钱君英白丽杨英,其他人都认为我捡了一个大便宜。霍国强、王大力眼里时不时流露出嫉妒的目光,他们在班里孤立我,在罗娟英那儿说我坏话,弄的我约罗娟英四五次才出来一次。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她家住二楼,每天晚上她定点在厨房洗碗,一到这点儿我就站在楼底下和她聊天,有好多次被她父母发现。发现我也有的说:今天留什么作业?《曹刿论战》背第几段?今天最后一道数学题第二种解法怎么解?有一次她妈看我在楼底下和她说话,问:“伟成,今天是问英语单词还是数学题的解法?”我当时没有想好,随便说了一句:“阿姨,你好,今天不问作业,快期中考试了,高老师让我通知她明天有两节早自习。”第二天一早,罗娟英气得直哭。
    她说我太过分了,弄的她妈不到五点就捅她起床,她又不敢说我撒谎。
    窗外的甜蜜随着她妈的警惕而结束,我开始在学校频繁地约她,时间一长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她让杨英陪我聊。我们经常去的地方是食堂半地下的菜窖。杨英聊起来天马行空,纵横交错,每次和她聊天我脑子都不够使。十多年后,当中国刚刚兴起保险业的时候,她就从事了这个工作,让她说干这个工作就是为了海聊。每次我俩聊累了,罗娟英才来,当我刚聊点热乎的话题,她总说一句话:“知道你为什么不长个,思想太复杂。”我望着她的大个,一片迷茫。
    七月份放了暑假,一直没有下雨,八月刚到雨就没完没了。运河上游不少渔场翻了坑,听说东关大桥水面上有成片的鱼漂浮。我们北苑离东关大桥5公里,传到我耳朵里已经发酵成运河翻了坑,有成千上万的人在东关大桥底下抓鱼,我们厂王璐班都不上了,每天捞几千斤鱼。
    星期日的下午,雨过天晴,我和魏生京王大力约好,拿着张东旗从邻居家借来的抬网去运河捕鱼,我们凑钱从杨富店小吃店买了一盒春耕烟,一出门看见杨英穿着拖鞋,站在她姥姥家对面的柳树下,我推着车叫着杨英:“嗨,一块玩去?”
    她把手叉在腰上说:“玩什么?”
    魏生京说:“反正不玩你。”
    杨英走近了说:“卫生巾,你说你,一个男的怎么起那么一个名,你不问问你妈,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怎么想的。”
    魏生京红着脸说:“你姥姥的,那是我妈给起的吗?”
    我们几个听了都大笑起来,张东旗说:“杨英,别理丫挺的,你去不去,去就坐王大力的车。”
    杨英说:“我一个人怎么去呀?”
    我说:“我们不是人?”
    她说:“赶紧走吧,别废话了。”
    魏生京说:“你还把自己当个母了。”
    杨英说:“去!你一说话就没溜儿。”
    王大力说:“杨英,前几天运河翻坑你听说了吧?”
    杨英点点头:“听厂里人说过。”
    我说:“听说运河里都站满了人,有不少人整宿地捞鱼。”
    王大力拍着后车架上的化肥袋:“你看看,我们拿了四个化肥袋。”
    杨英说:“我去不了,等会罗娟英还到我这来呢。”
    张东旗说:“你跟罗娟英说,如果她要去,你俩就去找我们,运河见。”
    杨英向我们挥着手。
    到了东关大桥,我们将车支好,手扶栏杆向南望去,远处一节节满载坦克的火车从桥上飞过,河边上有两个戴草帽的老者收拾着鱼竿,将钓的鱼倒在一个桶里挂在车后架上,我嘴里嘟囔着说:“这哪儿翻坑了。”
    王大力说:“看,那有条船,那人在撒网。”我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桥北的水面上有一条船,船上站着的人正是王璐。我说:“这就是我们厂王璐,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上了车,骑过大桥,下了道,没骑两分钟就到了王璐打鱼的河边,我支着车叫着:“王师傅。”
    他皱着眉,看准是我后,说:“你小子到这干嘛来了?”
    我说:“听说这翻了好几天坑了,咱们厂有人说你每天都捞上千斤鱼。”
    他仰着头骂:“我日他姥姥,咱厂子没有几个好人。头几天这确实翻了坑,捞鱼的人比他妈鱼还多。”
    我说:“敢情已经没鱼了,我还带一个抬网来呢。”
    王璐说:“你要使抬网,这地方水太深了,使不了,去那边小河套。”他手指着北面一条支流。
    我说:“那儿有鱼吗?”
    “有也不多,你们捞捞试试,兴许也能捞着一两条大鱼,翻坑哪有谱呀。”说完他一猛子扎进水里,一会儿工夫他双手抓着一条一斤多重的鲤鱼露出水面,他将鱼扔进船里又扎入水里,就这样反复三四次,每次都能抓上一条鱼。
    我看他爬上船说:“你干嘛不用网捕鱼了?”
    他收着网说:“在河边鱼都扎在石缝里面,裹在小草里,你不下去摸两下,有不少都捞不上来,漏网之鱼这个词就这么来的。”
    我对王大力说:“咱们也去捞几网,别白来呀。”说着我们上了堤岸。
    到了河套边上,魏生京和王大力脱了个精光,魏生京在河里教着王大力怎么抬鱼,我在河边捡着他俩抬上岸的鱼。张东旗撅了一根荆条,撸下叶子,在岸边抽着蚂螂,我忙里偷闲拔了七八棵莴苣菜。
    魏生京问:“拔它干什么?”
    我说:“拌个凉菜呀。”
    魏生京说:“咱们那边地头有的是。”
    王大力说:“没事闲的,下来捞几网来。”
    我说:“你要累了上来歇会儿,等会儿我俩替你俩。”


《校花》第八章(2)

    他俩围好一网向河边处推着,一条小二斤鲤鱼蹦出水面。王大力和魏生京大叫起来,我跑到河边,他俩把网举过头顶上了岸。这一网大小鱼六条。我把鱼装入化肥袋里,薅两根草系好,把袋放在岸边的水里,用草绳扎紧口,用木棍叉在岸边。我洗完手上了岸,接过王大力递过的烟。看着张东旗从老远处走过来,王大力又给他递过一支烟。张东旗把荆条倒在夹着十多只蚂螂的手里点上烟,说:“捞不少了吧,捞够一顿吃的就行了。”
    王大力说:“吃的时候就不说这话了。”
    张东旗说:“今天我是跟你们吃不到一块了,今天我二叔从老家来,晚上我肯定回家吃。”
    王大力说:“呆会儿你俩换换我俩,下去抬两网。”
    张东旗说:“我一下河身上一挠一道白,我妈知道了还不骂死我。”
    魏生京说:“那你就别下河了,等会儿你回家把那个最大的鱼拿走。”
    张东旗说:“别别,这不给我上眼药吗。”
    王大力朝魏生京说:“听你二哥说你不想念了?”
    魏生京说:“上完初三我就不想念了。可正赶上普及高中。他妈的没毕业证,你说背不背吧。”
    张东旗说:“你说也是耶。咱们早几届能赶上上山下乡。早一届能拿到初中毕业证。”
    我说:“你这种想法很奇怪。你跟罗娟英都是大学的底子。”
    王大力说:“他们农村的不考大学上多少年都是白上,就咱们市民不上大学高中毕业你能干什么。不还是接班的接班,干临时工的干临时工?”
    我们围坐在河岸的树荫下,抽完一支烟王大力又点上一支,他抽了两口说:“他妈的,魏生京你渴不?”
    魏生京说:“喝也行,不喝也行。”
    王大力说:“呆会儿再来两网,没邪的就撤了。”
    我们没有再下河抬鱼,原因简单而突然。张东旗站起来时一只大蚂蜂在他头顶慢慢地飞来飞去。张东旗用手打了两下,大蚂蜂盘旋而去。张东旗抬头一望,树上有一个蚂蜂窝,他让我们全散开。然后从车把上摘下弹弓,照着蜂窝射去,只听“啪”的一声,蜂窝在树上剧烈地摆动起来,张东旗迅速地跑到我们这边。约摸十多分钟张东旗说:“我也渴了,咱们收工吧,你们赶紧把网和鱼收拾好。”
    王大力看着我,我说:“我拿鱼。”
    张东旗说:“你们俩都下过河了,你们俩下河把网好好洗洗,叠好了。下回我跟人家借也好借。再有,大力,你背心还在树底下呢。”
    我朝魏生京说:“呆会儿我回去骑车带你。”
    张东旗说:“快去吧,我给你们撅两根高粱秆吃。”说着张东旗朝我说,“给我看着点人啊。”
    我点着头,张东旗一猛子扎进了高粱地。我们仨也开始忙活起来。我到河边把化肥袋在河里又涮了涮,王大力魏生京又脱了衣服。把网打开,择完网上的草,然后下河洗网,一切完毕,王大力到树下拿背心。这时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敢情蚂蜂们早有埋伏,它们就知道你的衣服早晚得来拿。蚂蜂们一拥而上。
    王大力左拍右打,上跳下踢外加疯跑。我和魏生京刚喊出快跑,王大力已经倒在几十米外的河边。
    张东旗也从高粱地里跳出来,他上了坡问我怎么回事。我简单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操”了一声说:“我以为看青的来了呢。”说完他又进了高粱地,把刚才撅好的五根甜高粱秆抱了出来。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到王大力身边,看他哎哟哎哟地呻吟,不知怎么办是好。
    我们仨正不知所措时,后面有人大吼一声:“不许动,谁要动我就砍死谁!”我们仨回头一看,一个比铁路枕木还要壮的人手举一把镰刀正怒视着我们,“我早就看出你们几个不是什么好鸟。”
    张东旗有点颤音地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干什么的,我是焦王庄看青的。我叫海青子,你十里八村打听打听我。”
    张东旗听完这话,手里的高粱秆散落在地上,他目呆呆地瞅着我们,我们也瞅着他,然后我们仨一起瞅着王大力,王大力这时也不哼哼了。我看了一眼海青子刚想说,张东旗偷高粱秆我可没偷呀,海青子又说话了,“谁也不许跑,都跟我走。”
    张东旗看着我说:“咱们一块走吧,魏生京,你搀着王大力。”魏生京不情愿地嘟哝说:“走就走,反正我什么也没干。”海青子说:“把高粱秆捡起来,往前走。”魏生京搀起王大力,我们拿起网推着车,在海青子前面。走过高粱地,过了一条沟渠,走在两边都有树的路上,大约走了一里多地,在一个机井房下了道,走进一个场院。迎面房子的墙上写着两行标语:破坏秋收工作,一律按反革命论处。
    海青子让我们在磨面房东面面朝墙蹲下。他挥舞着镰刀又吓唬我们说:“敢跑,用碌碡压扁你们。”说完走进旁边的屋里,一会儿从屋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海青子跟在那人的后面,说:“二舅,就是他们仨。”二舅看了我们一眼说:“都转过身来站好。”我们几个转过身。“你们都是哪个学校的?”我们面面相觑。魏生京说:“北苑的。”二舅说:“北苑学校?”我们四个同时点头。“你们几个都叫什么名字?”说着他让海青子去屋里拿笔和纸,他一个一个记着我们的名字。
    写到这里有人会问,你小子没偷高粱秆为什么跟海青子去场院?为什么不跑呢?我凭什么跑,又没偷又没抢,让海青子误伤一刀多不值呀。再说我跑了车怎么办,哥们一块出来的,你跑了以后社会上怎么混。但我再傻也有尺度。当二舅和海青子商量是到大队打,还是让海青子骑车去北苑通知我们家长时,我说话了:“海大哥。”我翘着大拇指指着后头的张东旗说,“他爸可是咱通县县委的军代表。”
    海青子看着我说:“别他妈吓唬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哥他们厂军代表都撤了好几年了。”
    我说:“我说的是头几年有军代表的时候是县委的军代表。现在是86983部队的团长。”我看着张东旗惊愕的眼神不再说话。
    海青子说:“那就更应该通知他家长了,这么大官的孩子破坏秋收,更应该严肃处理。你说!”海青子指着张东旗,“你对得起老山前线的战斗英雄吗?你对得起邓小平改革开放的成果吗?”
    话音刚落只听“哇”的一声,张东旗哭喊着:“大哥,我对不起牺牲的英雄们呀。”他朝着我骂,“你他妈安的什么心把我爸抬出来哇。”他抽搐地用手抹着眼泪,“我爸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张东旗弄出这么大动静真是出我意料之外。我朝二舅说:“二舅爷,我也对不起邓小平改革开放的成果。你饶了我们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他爸脾气可大了,弄不好真一枪给他崩喽。”
    二舅听了我这番话,看了看海青子,然后指着我说:“你跟我进屋来。”
    他叫着海青子:“你带他们仨戳老玉米去。”我跟在二舅后面进了屋。这是个三间通房。看着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凳子像个简单的会议室,看最里面两个二屉桌上的算盘又像会计室。看着对门的火炕上有一床红白花被褥又像看场人住的屋子。总之什么都像又都不像。马恩列斯毛的画像挂在北墙上,斯大林的下巴上爬着一个大蜘蛛,正好跟毛主席下巴上的痦子成了一双。二舅坐在二屉桌前把桌上的算盘向里推了推,他审视了我一会儿,然后说:“我问你,一定要说实话,这个姓张的孩子他爸真是86983部队的团长吗?”
    我听了这口气来了劲说:“可不,他爸还抗美援朝过,要是知道他儿子偷东西非毙了他不可。”
    二舅听完我这话有点发懵,他嘬着牙花子,右手背砸在左手心里,嘟囔着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他透过玻璃看着外边,站起身将门打开喊着海青子。他把刚才我说的话大体上给海青子学说了一遍。最后说:“没想到老革命就是老革命啊,要求子女太严格,咱们这不是给老革命家惹事吗?”
    海青子委屈地说:“二舅,他偷咱们队里高粱秆他还有理了?”
    二舅说:“你懂个屁,老革命家偷了吗?老革命家没偷高粱秆,可老革命家形象却受到了影响。”他正说着魏生京推开了门急切地说:“不好了,王大力晕过去了。”
    二舅和海青子听了这话都跑了出去。我跟在后面,二舅看着王大力紧闭的双眼朝我们几个人说:“看什么?快抬凉快地方去。”我们几个你拽胳膊我搭腿把王大力放在了屋里的火炕上。二舅急切地说:“先让他坐定。”他拿着半缸子水对准王大力的嘴往里灌。王大力喝了几口水后慢慢地睁开双眼,我们几个看了王大力脸上身上被蚂蜂蛰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别提多难受了。我装出一副可怜相对二舅说:“二舅,他可能是中暑加中毒,会不会死呀,到医院抢救抢救吧!”
    二舅看着海青子小声说:“瞧你抓的这个人,他也没偷东西你带他回来干什么?”他看着我和魏生京说:“你们俩先到门外去。”我俩在门外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四位都出来了。二舅让我们兵分两路,二舅和海青子给张东旗送回家,我和孙有炳把王大力护送红旗厂医务室。在路上王大力向我俩说了二舅他们的打算。敢情他们不是去张东旗家告状,他们是去表扬张东旗,在秋收即将来临之前帮助焦王庄大队搓老玉米。我说:“今天多亏是张东旗偷的高粱秆,这要是咱们三个,非肿了不可。”
    王大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真他妈是怪事,偷了人家东西还受表扬。”
    我说:“张东旗他爸县团级,13级,差一级就是高干,他爸要想转业,明天就可以当咱们县县长。”
    孙有炳接着话茬说:“你看着吧,今年秋收86983部队的汽车少去不了焦王庄。我爸在部队没转业之前,一到三夏秋收就到农村去支农。”
    我和王大力异口同声地“哦”起来。

《校花》第八章(3)

    晚上吃完饭,我下了楼,边走边想去哪里玩,家属院平房有一台21寸彩电,厂子食堂还有一台黑白电视,那时候的电视7点半才有节目,宿舍里有两拨人,一拨牌摊,一拨棋摊。
    大门口有一帮海阔天空的侃爷,这帮大多数都是一些走南闯北的人,有东北新疆回来的知青,有矿山的、建筑的、商业的、跑外的业务员。我有时没事也凑过去听两句,有时还插嘴打断他们的聊天,他们有几个人非常烦我接话茬,也烦我云山雾罩。有一个叫石军的经常趁我不注意弹我脑壳。有一次还扒了我的裤衩,今天这小子也在,他大声叫:“小子,过来,让石哥窜儿你一下。”
    我挥手说:“听说红旗演电影,去看看。”
    “这小骗子!”石军做出追我的样子。
    我飞快地向厂门口跑去,到了厂门口回过头看着家属院门口那帮人群。我想是回家属院看电视还是去红旗厂看电视,我问在厂门口坐着的周大爷几点了,周大爷回头看了一眼传达室里的电表说:“差10分钟7点半。”
    我说了声“谢谢”向红旗厂走去,刚走到小吃部就看到杨英骑着车从马路上下了道,我高声叫着并向她招手,她看见我下了车,我走近前问:“干嘛去了,让你跟我们一块捞鱼你不去,你知道我们捞了多少鱼,足有二百多斤。”
    她把车推到路边说:“你不吹牛能死呀?我刚从运河回来,别说鱼了,人影都没几个。”
    我惊讶地说:“怎么,你也去了,我怎没看见你?”
    她说:“我还没见你呢。”
    我说:“明天你问问魏生京我们去没去,王大力还被蚂蜂给蜇了,疼晕过好几次呢。”
    她说:“你就编吧!”
    我说:“你说你去了,谁来证明?”
    她说:“明天你问罗娟英我去了不。”
    我迟疑地说:“今天你俩去了,去的大桥南边吧?”
    她说:“我们不去大桥南边,去大桥北边干吗?”
    我说:“嗨!我们过了东关大桥朝北边去了,那是见不着了,罗娟英没骂我们吧?”
    她说:“不但骂你们,还跟我吵了一架。”
    我说:“嘿嘿,有多大事呀。”
    她说:“今天一下午她就说白丽是个两面派。不让我们理邱红,可白丽阴一套阳一套,背着她给邱红过生日。我听了可不舒服了,前天邱红过生日,我们都去了,我在邱红那儿就呆了一小会儿,我怎么解释都不行,噢,霍国强骂我好几次了,我跟她说让她别理霍国强那傻冒,她怎么做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说:“得得得,待会儿吃完饭,你把她约出来,我给你俩讲讲和。”
    她说:“讲什么和,我才不约她呢。”
    我说:“我把她约到你这儿来。”
    她打了一串车铃说:“她没跟我一块回来。”
    我急忙问:“那她呢?”
    她说:“因为没找到你们,我说回去吧。她说不回,我说你不回我可回了,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你不回是小狗。你说她说话多呛人。”
    我说:“她骑车了吗?”
    她说:“她找我玩来骑什么车呀。”
    我看着黑下来的天说:“今天你惹大事了,快把车给我。”说着我抢过自行车,杨英在后头喊着:“我在这儿吃完饭,待会儿就回我妈家,我妈明早上上班还骑呢……”
    杨英后头再说什么我就听不清了,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以最快的速度骑到运河。
    到了西岸,我下了大道,上了大堤向南扎去,路两边的白毛杨遮天蔽月,路下齐腰深的草发出唰唰的响声,我大声呼喊着罗娟英,每呼喊一次都有夜猫子的回音,我完全进了黑洞,体验着宇宙的运河。我在想,没有罗娟英的期待,我是否已经吓瘫在这个黑洞里?回答是肯定的,我之所有前进的动力,就是她的期待注入到我的血液里,就是罗娟英的身躯在支撑着我每一根神经。这时一束强光从我身后射来,一辆摩托车从我身边飞过,我心里赞叹之余骂了一句,操,牛什么逼,不就是一个邮电局送电报的吗。我们院徐继光他叔就有这么一辆长江750。哎?是不是他二叔呀。我心里瞎分析着,一条车辙让我的车颠簸起来,我抬起屁股,一股冷风顺裆而过,刚才的粘热变成湿凉,一圈圈阴风回旋在我的周围。
    我嗓子干得要命,我舔了舔唇外,一片干咸,我大声喊了一句:“罗娟英——你在哪呢——”我喊完吓了自己一跳,这哪里是喊罗娟英,说不好听点就是孤魂招野鬼。那声音在河两岸带着水声飘荡着,罗娟英如果在也应该听到了。
    前面有两道泛黄的路灯,那是铁道的路口。我紧蹬两下上了坡,刚过铁轨车链子就掉了,我心里骂着将车支好,这时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我把车推到路旁,趁着火车照射的强光快速把链子套上齿轮,顺手向前摇了一圈,然后到路边拣了一块干净的石头蹭着手上的油泥。蹭完举起石头刚要向河里扔去,坡下的石台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一起,我看着背影失声大叫:“罗娟英!”
    我又叫了一声,那个身影迟疑地回过头,她披头散发趄着身子走上坡来,在离我两三米远的时候,像鬼一样贴在了我的身上,在抱住我那一刹那间死死地咬住我的脖子,我吓得差点断了气。


《校花》第八章(4)

    我用尽全身力气给她摔在地上并滚在一起,我腾出一只手抠住她的嘴,因用力过猛我的手直接触到了她嗓子眼里的小舌头,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随着一声声哭泣我的魂才回到体内,她不是河鬼,她真的是罗娟英。
    我像捡到金元宝一样欣赏着她脏兮兮的脸,问:“为什么我喊你不吱声呢?”
    她听了我的话没吭声,蜷缩在我的怀里抽泣不止,我让她先上了车,然后我骑上,她的脸和身体贴在我的后背上软得不行。我知道她可能太累了,骑到闸桥路口她让我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五毛钱说:“全买汽水吧,我渴得不行。”我把车支好,她坐在马路牙子上,我到冷饮店买了四瓶冰镇汽水,我将汽水礅在她的脚前,看她把两瓶汽水一口气喝完,然后又给她递过去一瓶。
    她说:“一人两瓶。”
    我说:“刚才我在冷饮店喝了一肚子自来水了。”说完给她打了一个饱嗝。她感动地看着我,拿起一瓶汽水递到我手里,又拿起一瓶撞了我瓶子一下说:“干!”
    我大口地喝起来,眼睛却看着流在她前胸的汽水,当她喝得一滴不剩的时候,我问:“好点了吗?”
    她说:“好多了。”
    我说:“那么喊你,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你还生我的气?”
    她回忆着说:“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我说:“那也应该知道我喊你,你在路边等着我呀。”
    她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
    我说:“你认为谁会来找你?”
    她回忆着说:“开头我想杨英会回来找我,后来我想我不回家吃饭我爸会到杨英家找我,他知道我没回来我爸会骑车来找我,或到厂子要一个轿车来找我,后来这些想法一个个破灭了,感到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怕极了。”
    我说:“那你说刚才说不出话来,怎么又说出来了呢?”
    她说:“我也在纳闷,哎,咬你脖子的时候,你捅了我一下嗓子眼让我咳嗽不止,从那开始就会说话了。”
    我摸着脖子苦笑着说:“你为什么咬我?”
    她捂着脸说:“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又怕你跑了。”
    我说:“多亏是真的,要不死定了。”
    她抿嘴笑。
    我摸着自己的脖子自豪地说:“这个牙印,就是你喜欢我的印章。”
    她幸福地点着头。
    后来,我一直想,如果我俩在人鬼相拥那一刻把男女该办的事都办了,我还会像后来追她那么辛苦吗?掉过来我又想,罗娟英就是敞开了让我玩,我会吗?我敢吗?哪像现在的我,人老心不老,咳,后悔少不更事有什么用。
    我说:“快上车吧,你再不回家你爸妈非急死不可。”
    她说:“我才不早回去呢,我就让他们着急。”
    我说:“快上来吧,这个车还是杨英的呢。”
    她用脚踢了车一下上了车,说:“你今天回去也别还她,明天再说。”
    我说:“你怎么那么恨她,就因为给邱红过生日?”
    她说:“你可别听杨英的,她满嘴都是谎话,你还记得她有一个覆亮膜采蘑菇的小姑娘的贺年卡吗?”
    我说:“嗯,见过。”
    她说:“现在还见得着吗?”
    我说:“好像最近没见过。”
    她说:“她给邱红了。”
    我“哦”了一声。
    她继续说:“这些事我都没好意思揭露她,可她在我面前却说她最讨厌邱红,说邱红当着人一套背着人又一套。你说,她不是在说自己吗?”
    我说:“罗娟英,你往对面看看,是不是你爸和你哥。”
    罗娟英在后头大叫起来:“爸!我在这儿呐,哥——”
    我将车停下来,他爸带着杨英和他哥从马路对面拐了过来,他哥下车就给了我一脚,说:“你们几个小怂捞鱼叫我妹妹干什么?”
    我说:“大哥,我没叫你妹妹。”
    他哥上去又给了我一脚,说:“还嘴硬是不,没叫她怎么跟你在一起?”
    罗娟英拉着他哥的衣服往后拽,说:“哥,跟他没关系。”
    他哥说:“爸,你听见了没有,他俩在一块都没关系。”
    “娟儿,你太不像话了,你都野成什么样了,你看看你满身的土,怎么弄的?”他爸说完盯着我。
    “爸,你看人家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她扭着腰哭起来。
    他爸小声嘟囔着说:“行了行了,暑假不好好在家写作业,净出来疯跑。”
    罗娟英哭哭泣泣地说:“人家在家憋好几天了,想出来散散心。”
    他爸说:“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吗?你妈急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人家杨英怎么知道到点回家?你真不让大人省心。快上车。”他叫着罗娟英,又朝他儿子说,“你赶紧回家给你妈报信,别让她瞎着急了。”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刚想说句什么,杨英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自行车,嘴里嘟囔着说:“看你把车弄成什么样子了,挡泥板蹭的链子怎么那么响呀?”说着她慢慢地试骑着车,说,“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她没等我说话就消失在夜色中。我走了几步站在北光仪器厂大门口,心想,这他妈都哪跟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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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1 22:08:45 | 只看该作者
《校花》第九章(1)

    我们那时候的孩子,兜里没什么钱。家里有条件的给个五六分早点钱,夏天给上三分钱买一根冰棍就不错了。我那时候比一般孩子来钱的道多不少,上高中时我哥我姐早已工作,家务有不少都是我做。星期一到星期六每天我妈都给我一毛钱让我买菜,我一般就买五分钱的,有一次我看小齐售货员倒路沟里几筐菜,我站在沟上看了看有的表面还可以,我叫过红旗厂傻子刘炳全,给了他一分钱,让他下沟给我挑拣了一网兜菜,挑拣的什么菜我已经记不清了,可那天我妈骂我的话还言犹在耳:你心瞎眼也瞎,人家给你装什么你都要啊!啊?败家的玩意儿。那天我妈足足骂了我半个小时。
    我爸让我打酒也是,到十三店打一斤酒,我打四两,回家的路上兑六两自来水,弄得我爸酒量猛涨。有一次我爸喝酒和大老王较劲,人家喝一斤就红了红脸,我爸喝一斤不但钻了桌子底下,还大小便失了禁。从那天起我爸把买酒这甜活交给了我弟弟,长大后我弟弟跟我说:“哥呀,你做什么事就是太过,没个度,还记得小时候咱俩给爸打酒不,我也兑水,我一斤只兑二两。”
    我还有一项收入,让现在人说就是收保护费。那时候钱君英家生活条件好,父亲是银行领导,姐姐也工作了。我经常找她吹牛,从托儿所吹起,最后话锋一转:“记住,哪个女生欺负你跟我说,外校的小玩闹劫你跟我说。”像这种关心的话一般说两次就跟他要一回钱,有时候我忘了要钱她还主动找我说:“哎,上次你怎么没跟我要钱?”说完就给我甩过一盒大前门,我接过烟抽上一支,把烟吐在她脸上说:“以后别买大前门了,我爸过春节才买半条大前门,我不能超过我爸。以后给我买绿叶的,九分钱一盒,或买春耕的,一毛四一盒。”
    她听了噘起嘴说:“我就给你买好烟超过你爸,以后买的比这还好,买牡丹的,怎么样?”你说她贱不贱吧。当然,我也需要很多付出。像课间时翻墙出去给她买高粱饴,酸三色,冬天放学帮她垛白菜,她自行车双铃丢了,我给她偷个双铃配上等等。
    上高中以后我烟瘾更大了,正常的来钱道儿已经满足不了我的需求,我和孙有炳、霍国强开始到两个厂子里偷铅偷铜,偷到铅字把铅字放在铁锹上,放在火上烤成铅饼再卖。偷到铜用锤子把铜砸成废料的形状再卖,我们大概两个月行动一次,有时偷多了能卖三块多钱,我们一般选在星期日行动。
    我跟孙有炳那一次偷的是我们厂制型车间。
    我俩从没有铁丝网的男厕所处翻入厂子,听女厕所没人,再从女厕所的外墙翻入制型车间后院。我俩在院子里找了半天,找到了一块二十斤重的铅锭,我和孙有炳把铅锭抬到对着北墙的雨水口,准备天黑再拿走。我俩顺着原道,翻过女厕所外墙,在去男厕所的路上被保卫科陈大驴发现,陈大驴嗷地大叫一声:“站住!到厂子里干什么来了?”陈大驴这么一叫唤,我俩撒丫子就跑,跑进男厕所,一踹一蹬就上了墙。从墙上跳下来,跑过场院,拐过杨富店小吃店向学校杀了下去。跑过学校过了马路顺着红旗厂北墙进了鱼庄,穿过村过了五里店到了通县火车站西站。
    我抬头看了看大厅里的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我俩出了大厅上了货站,像没头的苍蝇到处瞎踅摸。一个穿制服的铁路工人在远处向我俩喊,意思和手势让我俩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俩跳下站台,穿过铁道,向北前行,过了西马庄铁道桥我俩停下来,默默地望着通惠河的黑水。
    “歇会儿吧。”孙有炳坐在桥的台阶上。
    我说:“陈大驴肯定找我家去了,家是回不去了,往西走过八里桥就是朝阳,往东走是东关,往北走是顺义火车站。”
    他向着河水说:“去顺义最保险。”
    我听了他的话,一脸茫然,顺义虽然挨着通州,我毕竟没去过。我只在七六年唐山大地震去沈阳路过顺义火车站,印象早已经模糊不清。我朝孙有炳说:“那就顺着铁道走吧。”孙有炳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使劲搓着两个手心。我看着由远而近的火车,载着一箱箱货物飞驰而过,不胜感叹:“我要是飞虎队就好了。扒上车弄它两箱饼干面包什么的。”
    孙有炳躲着那些晒出松油的枕木说:“弄那么多你带得了吗?弄点饼干就行了,弄面包一天就馊了。”
    我听了他的话,舔着嘴唇说:“先别弄饼干了,先找点水喝是真的。”我俩停下脚步,四下张望。火车道两边种的全是玉米,东边离玉米地不远处有一个村子,房上有几缕炊烟一卷一卷的,像青灰色的麻花,烟囱是红肠色的砖砌成。上头收口处坐着一个酱色陶管。我猜想着那几户人家在吃什么,这么热的天,别问,肯定吃的是过水炸酱面。我吧唧着嘴说:“咱们也找点什么吃的?”
    我俩四下张望,不约而同地下了火车道,过了路沟一头钻进玉米地,我找到一个缨络娇嫩的玉米快速劈下,手僵硬地扒开玉米,我暗笑这个动作怎么像电影里日本鬼子祸害中国花姑娘的动作。我为什么也有这个动作?是饥饿对食物近在咫尺的渴望?我大口地咀嚼,玉米浆溅了一脸。我看孙有炳也满脸飞白不尽互视而笑。一阵风起,玉米叶飒飒地响起,此时透过缝隙,夕阳的血红染在了玉米地里,那个红落在缨络上,让我感到一丝温暖。我俩每人吃了两穗玉米,又撅了两根甜玉米秆,吃的我嘴里木木地才停下来。我说:“有炳?甜东西吃多少都不解渴,还是边赶路边找点水喝吧!”
    走在铁道上,夕阳西下,余晖返到天际上空,一片灰红,远方有几座烟囱耸立,那可能就是北京二热发电厂吧。地平线下的北京城被一片墨绿淹没了,高高的白毛杨蘸泡了墨汁撮在那里,阳光的味道这时更加浓郁,淡淡的星星眨着眼在跟着我俩前行。
    走到一个路口,北面的路上传来一段唱词:“饱也唱,饿也唱,唱就唱李家庄有个李三娘……”月光下唱歌的老者牵着一头牛走上铁道。我上前两步讨好地问:“大爷,这么晚了,刚收工啊?”
    老人警惕地正视我一眼,说:“收什么工,还得遛它一个晚上。”说完老者回头看了一眼老牛,老牛不时地向后坐着屁股,还不时地向上扬着头撩着老者手里的缰绳。
    我说:“大爷,这么晚了,怎么还遛牛呢?”
    老者审视我一眼说:“你是哪村的学生?”
    我马上答:“后面那个村的。”我怕老者再往下问是哪儿家的,马上又说,“今天考试不及格,怕回家早了挨打。这不,遛达一会再回家。”
    老者点点头说:“早点回去,省着大人惦念。”
    我看着老者腰中插着的烟袋锅说:“大爷,您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晚了还遛牛呀?”
    老人“唉”了一声说:“别提了,下午刚给它骟喽,你不遛它两天它一痛坐在地上刀口就开了,就是不开感染是跑不了的。”
    我摸着牛背上洇出的汗水,说:“为什么骟牛啊?”
    老者带气地说:“骟牛,这社会,人都骟,别提骟牛了。我七个儿子,三个被骟,一个儿媳妇被骟,还有一个再过两年生了孩子,不知道他俩谁被骟。”
    我手搓了一下脸挡住笑,强制自己别笑出声来。“大爷!你那两个儿子呢?”
    “那两个还没娶媳妇,娶完了,日完人,同样下场。”
    我说:“计划生育是国策。”
    老者抬高了声音说:“什么国策,刚解放,他们想着台湾早晚有一仗,接着就是抗美援朝,没过几年苏联又闹掰了。他们怕打起来人手不够,让你可劲生。前些年和美帝建了交,又和苏联缓和了,看仗一时半会打不起来了,这几年人手富裕了就不让生了。”
    我惊讶老者有这么深刻的见解,我说:“大爷,您真是了不起的人,您怎么能知道这么深的道理呢?”
    老人不屑地说:“什么高深道理,我哥八个,四个当了共产党的兵都死在战场上了。一个当了国名党的兵去了台湾。就因为这个去了台湾的哥我们家划成份成了待定户。待定户你懂吗?”我和孙有炳使劲地摇头。“就是给你定台湾特务家属也可以,给你定烈士家属也可以。”老者说完走到路沟边尿了长长的一泡尿。
    我看着老者的背影,心想,这也就在八十年代,要在文化大革命,这言论或多或少有一点问题。我想跟老者要一袋烟抽,又一想人家不知道嫌不嫌我脏,现在要有一张卷烟纸就好了。我看着老者腰间的烟袋锅,看着吊在裤带上长长的烟袋,还是没有说出口。


《校花》第九章(2)

    我俩告别疲惫的老者和可怜的老牛,在路上东一榔头西一杠子瞎聊,但都回避着下午偷东西被陈大驴追的满世界跑的事。我说:“霍国强最看不起你了。”他说:“罗娟英更看不上你,你还不如罗娟英一小脚趾头。”我真想用更狠的话说他两句。可找不着合适的词儿。
    孙有炳说:“看你脸憋得通红,像是要拉屎。先说好,我可没有纸啊。”他说着凑近我说,“哎,你知道农村人拉屎用什么擦?”我看了他一眼想说用玉米秆刮,又一想,这么简单的问题我要回答不是弱智吗。我正想着他又说,“告诉你,用玉米秆刮,霍国强就会这一手,他在咱学校的茅房里给我们做过表演。”
    我鄙视地看他一眼,说:“喂,呆会儿我拉屎没纸,你给我刮喽怎么样?”说完哈哈大笑,笑的我口水流进气管咳嗽不止。他大骂着我,说:“你就是霍国强的一条狗,他让你咬谁你就咬谁。”
    我听了这话,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向前一跨步,一个进身,一扭胯骨轴子,一个背胯把他摔倒。我迅速地把他的脸摁到了被太阳晒了一天的铁轨上,大喝道:“你这个大眼贼,骂我狗,还是霍国强的一条狗,霍国强在我这儿鸡巴都不是。”
    孙有炳在底下拼命地挣扎,不时地大叫:“火车来了!”
    我抬头一望,后方有一束强光像手电筒一样从远处射过来。我赶忙松开。火车咣当咣当在我俩身边飞驰而过,我眯着眼睛,前面路肩有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一盏灯晃动。火车飞驰着从那人身边而过,我俩上了路肩,想着前面的人一定是夜间巡道工,果不其然,那个师傅离我俩还有十几米远就打起招呼,他点头哈腰地说:“两位辛苦了。”
    我俩回着同样的话:“您辛苦。”
    等我俩走近,他狐疑地说:“你俩不是公安局的?”
    我上下打量着他,为了壮胆说:“我俩下午跟同学打架,给人家脑袋花了,不敢回家,拍挨打。”
    他说:“我以为你俩是警察呢。”
    我说:“怎么,这边有人破坏铁路?”
    他说:“不是,前面不远涵洞下发现一个女尸,我们路警已经看过了,下午和县公安局联系了,不知为什么还不派人来验尸。这里是巡道的交接点,每天北面那个巡道的要在这儿和我交接。他妈的,这小子过了半个小时了还不到,兴许害怕不敢过来。”
    我气愤地说:“大叔,您查完了您这边回去不就结了。”
    他听着我的话,把工具袋往地上一放,坐在旁边的石台上,从兜里掏出烟叶卷上一支烟,深深地抽了两口,长长“唉”了一声说:“你们不知道,巡道的有一个规定,超过半小时如果对方不交接,我必须继续向前检查,如果不向前检查,出现事故我占一半责任。他妈的,你说这小子坑人不坑人吧。”
    我坐在他前面说:“大叔,这还不好办,我俩正好向前赶路,我俩陪你去找他,不过,我俩也走累了,得喝点水,抽袋烟。”
    巡道工从工具袋里拿出水壶,说:“有多少都喝了吧。”说完把荷包袋递到我手里,打开信号灯照着他的烟。
    我喝了几口水,给孙有炳留了一半,我从巡道工手里接过一张纸卷了足足一大炮。我划着火柴把烟点上,小小地吸了一口,尝着烟劲大小。
    我说:“大叔你这个卷烟纸有点厚,赶明个我给你找一本印废的毛泽东选集,那纸卷烟才叫棒呢。”
    孙有炳也帮腔说:“大叔,他说话是真的。他爸是向阳厂管查大页,凡是印的有质量问题都要挑出来。”
    我越听越不是味,我用眼睛瞪着孙有炳,意思你再说就露馅了。
    我说:“抽烟还堵不住你的嘴。”说着我站起身,把烟弹向铁道,说:“大叔,咱们赶路吧。”
    我们没走多会儿就到了涵洞,我用眼睛向下扫了一眼,真有一个草席盖着东西,别说了,那一定是刚才说的女尸。一阵凉风从沟下吹上来,我浑身一机灵,孙有炳缩着肩膀。我们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足足走了一里地,在一个路口才发现对方辖区的巡道工。他坐在路边抽着闷烟,看我们过来,远远地就站起来叫着:“陈师傅,我终于把你给等来了。”
    陈师傅看见年轻的巡道工破口大骂:“小马,你这个兔崽子。刚接你爸班几天,你敢耍老子。不看你爸的面,非活劈了你不可。”
    叫小马的赶紧说:“陈师傅,不是我耍你,你有所不知,今天不是我的班,是临时把我调到这班来的。我到晚上吃完饭才听说这个涵洞又死人了。”小马说着带了哭腔,“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陈师傅看样子气还没有全消,说:“我还以为你被火车碾死了呢,差点报了案。”
    小马听陈师傅左一句右一句的数喽哭着说:“是人都欺负我……”
    我一瞧僵在这了,上前劝陈师傅:“得了,您别生气了,这么晚了,我们仨给您送过涵洞还要赶路呢。”
    陈师傅说:“这么晚了,你俩也该回家了,省着家大人惦念。”
    我说:“我俩商量好了,呆会儿我俩陪小马回顺义火车站。明天在顺义县城玩一天再回家,那时候我们家大人估计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我们四个人在路肩上鱼贯地走着聊着,路过涵洞都屏着呼吸,只听见走路的嚓嚓声。过了涵洞不远陈师傅停下来说:“就送到这里吧!你们回吧!”
    我说:“那咱们后会有期。”我和陈师傅握了一下手,孙有炳上前也握了一下。小马打开信号灯,目送陈师傅消失在夜色中。
    我们仨走过涵洞,小马打开了话匣子。他听父亲说这个涵洞早年是个河道,六十年代后就断流了,涵洞的坡上有个娘娘庙,听说当年香火很旺,修这条铁路时娘娘庙当四旧给拆了,自那以后这就没有消停过,经常离奇的死人,而且还闹鬼。我说:“马哥,别聊瘆人毛的事了,聊点正经的,有水吗?”
    他把工具袋往肩上背了背说:“早没了,刚才等陈师傅的时候都喝完了,不过,这离扳道岔不远了,呆会儿到了那儿想喝多少喝多少。”
    他这么一说我流出口水,反而觉得不怎么渴了。我说:“那给我俩卷袋烟吧。”
    小马放下信号灯转过身把烟盒和纸给我俩,我俩一人卷了一炮烟,小马把火柴递到我手里。我把烟先给孙有炳点着,然后给自己也点上,听着小马继续海聊。
    小马这个人极其简单,在家行五,没上完高中父亲提前一年退休,就是为了让他接班,刚上班一个多月。我一算这小马也就和我们同岁,一聊到这个份上,我就更随便了,我们仨有说有笑到了马桥扳道房。小马推开门,从里头拿出半缸子水,倒进了葡萄架底下的压水井。他熟练地压着水,孙有炳拿压水的缸子接着水,喝完一缸子又接了一缸子,他喝了两缸子水,我也喝了差点两缸子水。在我的记忆中那次喝的水是甜的。我洗了脸,洗了胳膊,冲了脚,最后冲了头。我坐在石头台上,看孙有炳也冲洗着说:“顺义火车站到了,我们到你那休息会儿?”
    小马说:“值班室只有椅子没有铺。”
    我说:“那你呆会儿下班在哪休息?”
    小马说:“我家离车站不远,下了班就直接回家了。”
    我说:“我操,那你上班困了怎么办?”
    他说:“上班困了也得忍着,如果上头领导查着上班睡觉那就肿了。”
    我说:“那呆会儿我俩到哪睡觉?”
    他说:“候车室里睡呗。”
    我说:“在候车室里用你说呀。”
    他把井台上的缸子放回屋里说:“那不一定,每年逢年过节也紧着呢,这么说吧,就是我们路警和派出所不管你,车站的乞丐和你找茬你也受不了。”
    我一听还有这么多道道。得,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


《校花》第九章(3)

    我和孙有炳跟着小马来到顺义火车站,进了大厅,小马四下张望了一下,走到一个!乞丐旁,和那个乞丐说了两句什么。那个乞丐看了我俩一眼点点头,小马走到我俩身边说:“都说好了,你们睡会儿吧。”
    我不屑地看了一眼那个乞丐,心说,小马,我俩沦落到被乞丐保护的份上了吗?你他妈的让我们去你家住又怎样。我回头看了一眼孙有炳,说:“马儿,多谢了,后会有期。”
    小马说:“快睡吧。”说完他看了看墙上的表又说,“你们还能睡几个小时。”
    我说:“你还有多少烟,全给我俩留下吧!”
    他从兜里把烟盒掏出来,把烟倒在了我的裤兜里,最后他把火柴和烟纸都给了我。我们互相告了别,看他走出大厅,我和孙有炳小声说:“小马没拿咱们当朋友。”
    孙有炳说:“大夜里的,两个陌生人,和你走几里就成铁瓷了。可能吗?你如果真杀了人,人家不就成了窝藏犯了吗?”
    听孙有炳这一说,我的心里好受了很多。是啊,落魄成这个样子,就是朋友又怎么帮你,把你带回家,他同意了,他父母干吗?我俩的父母找来埋怨人家,人家说什么,我躺在一条磨的没了漆的双人椅上想着,孙有炳也找了一个双人椅躺下。我俩一字而卧,孙有炳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把胳膊垫在脑袋下,一会儿就麻了,翻了一个身,仰面朝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屋角上挂的蜘蛛网如同老男人的胳肢窝儿,外面的火车咣当咣当地响,我和灯泡直勾勾看着一块墙皮从头顶上飞过。然后灯光填满我的眼睛,让我动弹不得。那天我做了好多梦,都是一段段的。我梦见当地派出所把我抓了,一个雷子问我家住哪里姓氏名谁,我一一交代,雷子说:“你小丫挺的坑蒙拐骗抽,溜门撬锁拍婆子干哪一行的?”
    我说:“我绝对没拍过婆子,不信你查,我还没开鞘呢。”
    旁边的母雷子笑着说:“没开窍就不能拍婆子砸圈子?有人一辈子不开窍照样攮人。”说完母雷子朝公雷子笑。
    两雷子给我做完笔录,通知我们厂领导。厂领导亲自到我家找我爸我妈,让他们跟着一块来顺义领人。我爸当时只穿一件跨栏背心,他在家里换衣服,左一件右一件,我妈在一头破口大骂:“这个挨千刀的,随谁呀,啥时候学会偷东西了。”
    我爸说:“看他皮肤的黑劲随你。”
    我妈说:“我家祖上三代也没有偷东西的。”我爸说:“我听你说过,你来北京没路费,偷过生产队里的山楂让我爷给卖?”我妈说:“那不是你逼的吗,如果你给邮路费,我能干那事吗!你办的缺德事还有脸说?哎,大热天的穿个汗衫就行了,穿个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装穷啊?”
    我爸说:“你懂个屁,我穿工作服代表我是工人阶级,毛主席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警察也不敢小视我,我穿旧工作服,说明我艰苦朴素,我没教育好孩子说明我是大老粗。”
    他俩越吵声音越大,直到把我吵醒。我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孙有炳像个炸熟的虾米一样躬着腰蜷缩在椅子上。不禁有点惆怅,初二我和孙有炳到86983军营里偷军挎。那一次我俩当时束手就擒,这一次我俩虽然暂时逃脱,但早晚也得归案。我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九点了。我站起来看几个要饭的拿着湿毛巾从洗漱间走出来,有一个大声吆喝着同伴,虽然我没有听懂那个人说的话,但我分析与食物有关。我走进洗漱间,侧过头在水龙头底下喝了一肚子水,洗把脸又把脚洗了洗,这时孙有炳慌慌张张地走进来,他“操”一声说:“你丫挺的醒了也不叫我一声,我以为你被雷子抓走了呢。”
    我跳下水池子,说:“你才被雷子抓走了呢。”走出洗漱间我拿出一张烟纸,用手捏着裤兜里的烟叶,孙有炳出来,从我衬衫兜里翻出一张烟纸,另一只手摸着我的裤兜,然后手伸进我的兜里,把兜翻出来,嘴里不时地嘟囔:“我看小马给不少烟叶,怎么就剩一袋了。”他把我兜抖的干干净净,凑合卷上一炮。
    我看着他把烟点上说:“到哪里弄点吃的去,别老弄水饱呀?”
    他说:“你兜里还有多少钱?”
    我说:“还有五分钱。”
    他说:“以前你身上老有一毛多钱。”
    我说:“没错,我以前身上没掉下过一毛多钱。”我不自觉地摸着裤兜走出大厅。站在台阶上,望着路两边做小买卖的人群,有卖花生瓜子的,有卖水果的,有卖鸡卖蛋的,有卖烧饼大饼的,有卖包子米粥的,最前面一个摊上还挂了一个幌子:“老孙家早点。”我严肃地说:“家里开这么大买卖不露是不?”
    他说:“你装什么孙子。”
    我说:“看样子今天要杀熟呀。咱们要拿起五六个油饼就跑,你说摊主追不追咱们?”
    他说:“你是不是要抢油饼摊?”
    我说:“抢你们家的不叫抢叫拿。”
    他探寻着问:“为什么要抢老孙家呢?”
    我舔着嘴说:“你看啊,包子摊是三个人干,舀豆腐脑的那个男的手里总拿一个大铁勺儿,这要让人一勺子勾脑袋上脑浆子就成豆腐脑了。再说烙大饼的,不起锅时都闲着,你拿他大饼,不给你追出翅膀来?你看老孙家就不一样了。男的看油锅,他要追咱们时间长了没准油就着喽。卖油饼这个女孩还没有板凳高呢,追得上咱俩吗?”
    他犹豫着说:“抢完往哪里跑呢?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我说:“听听你的高见。”
    他说:“抢完油饼往站里跑,过大厅进站台,顺着铁道往通县跑。”我质疑说:“最少跑出二百米才有玉米地,这可一马平川。”
    他说:“你不说他追不了咱们吗?”
    我解释着说:“我说的是按道理追不了,世界上不讲道理的事多着呢。”
    他哆嗦着说:“那你说往哪里跑?”
    我说:“往大街里跑人多,三拐两拐就没影了。”
    他说:“抢完油饼跑到大街上需要三四十米的距离,如果人家喊抓贼,咱们跑的了吗?旁边那么多摊主,能不管吗?咱们不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往铁路上就不一样了,凭的是谁跑得快。”
    其实,我也倾向他的意见,我之所以说反对意见,一是想听见有什么更好的意见,还有就是他出的主意,自然是他去。我说:“呆会儿你去拿油饼的时候,我在哪等着你?”
    他急着说:“主意是我出的,拿油饼当然是你去了。”
    我说:“我去叫抢,你去叫拿,叫顺,叫起,叫取。”
    他说:“你们家抢东西叫取?”
    我学着评书里关羽的口气说:“吾弟张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他说:“说的真轻巧,干脆你去得了。”
    我说:“如果一旦发生意外,让人家逮着了,你就搬出自己的名字。他能把你怎样?再有,如果他快追上你的时候我会帮你引开他。”
    他说:“你跑的快,每年你运动会长跑都前八名。”
    我冷笑了一声说:“你别寒碜我了好不,每年五千米一万米有几个人报?超不过八个人。”
    “那我找笔写个字条,咱俩抓阄儿。”
    我说:“你歇了吧!给罗娟英出头那天,我就叫你们给玩了。”
    他窃喜:“谁告诉你的?”
    我说:“这你不要操心,那个阄我抓三年也是我出头。”
    他说:“你还因祸得福呢,要不,罗娟英能跟你?”
    我说:“咳,因为她,我净走背字了。”
    他说:“你啥意思?”
    我说:“再有一个多月就是罗娟英的生日,如果这次得了手我想给她买个生日礼物。”
    “什么生日礼物?”他问。
    我说:“没想好。”
    他说:“你小子真够阴的,敢情偷铅不是为了买足球啊?”
    我说:“你胡说什么,谁说不是为了买球,我是想多偷点,多卖点给罗娟英那份带出来。”
    他说:“你这块怂,我还想剩下钱俩人平分呢。”
    我说:“那你的意思是不给罗娟英买生日礼物呗?”
    他说:“你给她花多少我都没意见。”
    我暗笑,小子,你上回当吧,这么多年,你一直拿我当枪使,就不兴我拿你当枪使一次。听牛子说钢镚儿扔出去落在地上,百分九十是麦穗那边在底下,因为麦穗那边重。
    我说:“拿油饼这个事本身就应该你去。”
    他说:“凭什么,就因为我姓孙?”
    我笑得很有内容地说:“不仅如此,我发现那个小姑娘瞥你好几眼了。”
    “去你妈的,这么着吧,咱石头剪子布。”他边说边攥着拳头。
    我说:“别,呆会儿又弄谁先出手后出手的事,咱们弄一个最公平的,让老天爷作证。”我从兜里掏出仅有的五分钱,说:“你要麦穗还是要国徽?”
    他迟疑一下说:“我要国徽。”
    我马上说:“这是你说的,国徽在上算我输。”
    他迟疑片刻说:“没问题,”并很自信道,“把钱拿出来扔呀,其实,就应该你去,你如果真被人逮着了,我回去要人,报上大名,兴许真给你放喽。”
    我听他不停地叨叨,从兜里拿出钱,说了一句“看好”向天空慢慢抛去,让五分钱尽量在空中停留时间长一些,给钱充足辨别重量的时间,钱缓缓地落在水泥地上,跳了三跳发出清脆的响声,又立着滚了一圈半。
    我淡定地念着拉兹的台词:“让老天爷去作证吧!”
    孙有炳看着地上的五分钱,说:“既然老天爷让我去,我无话可说。”他从地上捡起钱,向天空再一次抛去。钱在空中翻滚着,泛着鱼鳞一样的光芒。钱在落地的一刹那像摔疼了一样跳得更高了,而且最后在孙有炳的脚前还画了一个很大的问号。
    我说:“有炳,你和我一样,很有可能会因祸得福。”
    孙有炳听了我的话,心里有了底,他让我在大厅门前等着,当他得手后跑过来,我给他开好门,穿过大厅到站台我俩往通州跑。如果对方穷追不舍,就朝两百米外的玉米地跑,跑散了晚上在喝水的扳道岔会合。
    孙有炳下了台阶吹着带有沙沙声的口哨,走过老孙家早点摊,走过水果摊,走到东边路口,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往回走,离老孙家早点摊还有两个摊位的时候,他把背心脱了下来,用背心扇着肚子,并用眼睛瞄着摊上摞起的七八个油饼,当他的身体和油饼摊平行的时候,他猛一拧身,双手将背心像网一样张开,扣向摞着的油饼。
    说时迟那时快,孙有炳将扣住的油饼往怀里一带,兜起油饼飞身跑向候车室。他还没上台阶,后面就传出了小姑娘的呐喊声:“抓抢油饼的啊……截住他别让他跑啦!”孙有炳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我早已把门打开,他箭一样从我身边飞过,刹那间穿厅而过。我在他后面下了站台,我俩一前一后在路肩像疯了的狗一样张着大嘴哈嗤哈嗤地狂奔。


《校花》第九章(4)

    不一会儿,我追上了孙有炳,听着他背心里油饼被甩动的折断声,一下就跑不动了。我回头再一看,好吗?那个炸油饼的小伙子带着一个小伙子追了上来。
    我突然反应过来,坏了,油锅小姑娘也能看,我哈嗤哈嗤大口喘着粗气说:“油饼,”我也不知道叫有炳还是油饼,“快下道……进玉米地……”我跟他一前一后一头扎进了玉米地。我用胳膊挡着脸,玉米叶刮在脸上和脖子上火辣辣地疼。玉米地外头有人在喊:“小崽子快出来,这是我家的玉米地,踩断一根玉米,打断一根肋骨!”
    我听完这话差点崩溃了,真他妈倒霉,怎么能跑到人家自留地里来呢。这比中大奖还难。我停下来,定了定神,心脏像拳头一样捶着肋骨。我心里在叫,别在里头帮着捶了,呆会儿人家在外头还捶呢。胸口憋的喘不过气来,咽喉处被割了一样疼,看着胳膊上手上被玉米叶划的伤口,我欲哭无泪,汗水顺着脖子流到前胸,汗衫湿的能拧出水,跑吧,就是跑断了腿也不能让人家打断了腿。
    我顺着垄沟往前跑,也不知道往哪里跑,只有一个想法离外面嚷嚷的声音越远越好。玉米地里湿热的高温像鹅毛塞住了气管,外面有不同的声音在喊:“快出来,不出来,我放狗咬了。”一个更粗的声音在喊:“踩断我一根玉米打断你一根肋骨。”
    妈的怎么还有狗呢,我刚才踩坏人家多少根玉米,两根?刚下道冲进玉米地时不是两根就是三根,顺着垄跑时基本上没碰倒玉米,最多有两三根被撞歪了。我正想着被逮着后怎么辩解减轻自己的罪行时,一脚踩在一块四棱八叉的石头上,我的凉鞋带一下断了。
    得,这回再想跑都跑不了了。我拖拉着凉鞋没走两步,一个趔趄顺势倒下,后背靠倒了一片玉米。我刚要起来,感到脚疼得厉害,刚才倒地时可能崴了一下,真是房漏又逢连阴雨。此时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叶子的刷刷声、飞鸟的呼救声、进站出站火车汽笛的长鸣声,和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混成了一片。不能再跑了,我恨自己,如果今年冬天我要响应学校组织的跑到延安的长跑活动,我今天的耐力不会那么糟糕,兴许会逃过一劫。可我早晨一次都没跑过,每天还腆着脸到张东旗那报三千米。我还恨自己心眼太实在,又没抢人家油饼,到现在连油饼味都没闻着,瞎鸡巴跟人家跑什么,孙有炳这孙子跑哪去了?我正想着,不远处有一片叫骂声,接着是狗不停的叫声和孙有炳狼哭鬼嚎的哀求声。我听了这个声音,脑袋像进了飞机,嗡嗡嗡嗡响个不停,我嘴里无声地叫,完了,我像隔夜的豆腐脑一样瘫在地上。
    孙有炳的哭泣声求饶声顶进我的耳朵里针扎一样疼。“徐伟成……出来吧,我被大哥逮着了。”
    “徐伟成,小兔崽子,快滚出来,如不快点出来,二爷逮着打断你的狗腿。”
    听了二爷的话,我心里一震,看着这片玉米地,真像一个又大又绿的围城,我往哪跑,趁着孙有炳被抓还有一个伴,站起来,腿上灌了铅一样沉重。我突然想起昨天放在雨水口那块二十斤重的铅锭,让人发现了没有,完了事我一定找机会给拖出来。正想着外头又有人叫喊:“小丫挺的你出来不出来?”我听了这话哭着说:“我这不出来了吗。”我一瘸一拐趿拉着鞋走出玉米地,看着孙有炳被反捆着手,我也把手伸过去,二爷看了我一眼,把我和孙有炳捆在一根绳上,他把绳刹紧后,照我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我“嗷”地大叫一声,向孙有炳后头躲去,那条半大的狗被我吓的向二爷身后藏去,二爷朝走过来的女孩说:“二丫儿,你来干什么,回去帮老四把摊儿归置一下。”
    二丫儿说:“我跟他交代过了。”
    二爷说:“看这俩小子像是城里人。给他俩送派出所去吧。让他家来领人,你去地里看看他俩踩坏了多少玉米。”
    我和孙有炳互相看了一眼,心想,送也没什么不好,这要带到二爷家,给我们捆在枣树上,打个皮开肉绽也没的说,现在去派出所这顿打是躲过去了,赔钱是跑不了了。
    我们回到火车站,穿过自由市场,向右一拐没有一百米就到了派出所。二爷进了院,跟一个刚从屋里走出的雷子说:“江所在吗?我替他抓了俩抢劫的。”雷子瞥了我俩一眼,把缸子里的茶叶向葡萄架底下倒掉说:“后面办公室看看,应该在。”我俩跟在二爷的后头来到后院,他让我俩在房前蹲下,自己敲开一个房门,回头对二丫儿说:“把绳给他俩解开。”二爷进了屋,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二爷的说话声,一会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雷子出门大声喊:“大周,到我这儿来一下。”有人在隔壁屋里答应。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大个子从屋里出来,快步进了所长的门,约摸二十分钟大个子出了门,他朝我和孙有炳说:“你俩跟我过来。”他走到正对着前院的一间审讯室说:“你俩在窗下蹲好。”
    大周走到一个门口推开门叫:“小陈,来活儿了,带瓶钢笔水过来。”他说完去了前院,小陈出了屋和二爷打了一个招呼进了审讯室。我蹲在窗户低下使劲听着屋里的动静。二爷大名叫孙常福,在家行二,他把案情原汁原味说了一遍,最后他谈到了赔偿问题。小陈出了门,叫我:“你先进来。”我进了屋,坐在靠门的长椅上,小陈开始审问,他先问了姓名、年龄、住址、学校。为什么来到顺义?我说:“星期日我和孙有炳到厂子找铁丝准备揻两弹弓架子。后来碰到保卫科陈大明追我俩,我俩不敢回家就顺着铁道走到顺义来了。”孙常福看小陈点烟的工夫问我:“这个孙有炳跟我们城关的孙有来什么关系?”
    我听了这话,脑袋一转,故意大声说:“你们城关的孙有来是孙有炳的二叔呀。”
    孙常福说:“大来子在家最大怎么是孙有炳的二叔呢?”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惊,我迅速地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问我妈,你19就生了我姐,我姥姥为什么22了才生您?我妈说,她上头死过一个。想到这我说:“你不知道了吧,孙有来上头有一个哥哥,两岁时得病死了。”
    孙常福又问了我几句,我对答如流,孙常福和小陈说:“我看这事就算了吧,大来子再有一年就出狱了,如果知道我给他侄子送过派出所,我在这地面上还怎么混。”小陈也点头称是,但他觉得还是做完笔录交给江所长让他斟酌一下才是。我听小陈说这话心里就明白了,这两家伙饿急了油饼都敢抢,大星期天的到厂区里就找根铁丝,恐怕没那么简单。小陈把我和孙有炳审讯笔录全部做完交给了江所长,他们最后商量给我们厂保卫科打个,只要和我俩所供述的基本一致就放人。
    下午两点,我们厂大轿子停在了派出所门口,从车上下来的有通县派出所老罗、学校教导处钟老师、厂保卫科郝科长,后面跟着我爸我妈,还有孙有炳他妈。
    老罗和钟老师在院里向江所长简单地了解着情况,郝科长和我爸站在后面不时地点头。江所长走到审讯室前朝屋里叫:“两个淘气鬼赶紧出来,没看你们的老师和父母接你们来了。”
    我和孙有炳低着头走出审讯室,江所长继续说:“回学校要好好向老师承认错误。”江所长又转向我父母说,“两位家长,孩子这么大了,回去可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大问题了。”江所长一边说一边将我们送上大轿子。二班刘强他爸把车发动起来,回头用手指着我说:“你小子就别让父母省心。”
    我把头扭向车外,看着路两边的树一棵棵向后倒去,听着我爸和郝科长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突然,我妈向郝科长大声嚷嚷起来。
    “我回去就找陈大明,顺义派出所让保卫科接人,他凭什么通知这个又通知那个。这不是搞文化大革命派性是什么?”
    郝科长双手往下压着说:“嫂子,你先别嚷,你先冷静一下,我回去再问一下具体情况,可能是顺义派出所的意思,也可能他有别的考虑。”
    我妈说:“他考虑什么,他就是使坏。”
    郝科长说:“嫂子,话可不能那么说,他可能认为派出所与派出所之间沟通更方便一些。”
    我妈说:“方便个屁,他就是想把事捅大了,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不通过你科长有什么资格通知派出所?明天我就到厂子找他,和他一块见厂长。”
    老罗转过头朝我妈说:“徐师傅家的,你说话有点偏,你们教育,学校教育,有的孩子更需要派出所的教育,这俩孩子犯的事可不是什么小事,他俩抢了摊主七个油饼,踩坏人家玉米地,这事还小吗?六中的小黑子,聚众抢西瓜摊,就抢了一个西瓜判八年,一个西瓜多少钱,七个油饼多少钱,你孩子也就赶上好人了,回学校好好写个检查。”老罗说完看我俩一眼,我妈听老罗这么一说也不再说话。
    什么事情都一样,物极必反。我看我妈一进家门就找笤帚疙瘩,鸡毛掸子,我真害怕了,看样子这是两人都要动手呀,我绝望地哭喊着:“你俩合伙打小孩。”
    我妈说:“我俩合伙打你,我俩还合伙生你呢!”
    我大嗓门喊:“你今天不听江所长的话,我就不活了。”
    我爸听完一愣,噗哧一下乐了,他嘘了我妈一声:“一个女的怎么那么爱动家伙事。去去去,做饭去,今天早点儿吃饭。”他还亲自给我倒了一杯红糖水,要知道这可是沈副厂长到我家的待遇。
    那天我爸跟我聊了许多,甚至聊到了青春期怎么处理个人感情问题。我妈坐在靠墙的八仙桌旁撇着嘴看着我爸。我爸根本就不理会,我爸说:“伟成,按虚岁你已经18岁,已经是大人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打你。既然你成人了,开学家里送你个成人礼,送你一双张东旗穿的那样的皮鞋。”
    我妈听到这里把择豆角的盆摔在八仙桌上:“怎么着,惹了这么大娄子还有功了?到18,真到18就是老罗的人了。再有,家里哪有闲钱给他买皮鞋,怎么着,给东北老东西的生活费不给了?”
    我爸说:“我肯定不用家里的钱。”
    我妈说:“不会是跟他一样想歪辙吧?”
    我爸笑着说:“我们解放前工作的又长了一级工资。”
    我妈说:“反正我不同意给他买皮鞋,钟老师说了,开学以后学校肯定对他这个事要处理。开学就穿一双新皮鞋,这不是向学校领导示威吗?领导对咱们家长怎么看,哦,偷东西还有理了?”
    我爸说:“你能不能小点声,什么素质,怕邻居听不见。”
    我妈说:“我工作环境不好,就是个焊洋铁壶的,声音大惯了,还怕人听见,家属院三岁小孩都知道了,你还掩……掩眼盗铃呢?”
    我爸说:“他偷什么了,他偷的东西在哪儿?还掩眼盗铃,蒙着眼睛能偷东西吗?”
    我妈说:“陈大驴要不发现,第二天他就把铅锭从下水口偷走了。”
    我爸说:“这他妈的就是文化大革命派性斗争,这要让我徒弟小邓发现了什么事都没有。”
    我妈说:“你就惯着他吧。”
    我爸说:“一个人要能文能武才行,一个家庭更要具备这些,你哥你姐从文了,你就从武吧!”
    我妈轻蔑地眯起三角眼说:“瞅你选的这个人,整天五脊六兽没个正形,干点什么不着四六,还从武,长的小鸡子似的。”
    我爸恨恨地说:“明天我买一只活鸡,你给宰了,先练练胆,从今以后,你要想喝酒,我亲自下厨给你加一个菜。”
    我妈捡着刚才散落在桌子上的豆角说:“行,你就步你爷爷的后尘吧!”我妈说的话不知是对我还是对我爸,我爷爷是国民党建军团团长,建国后判了九年,我爸的爷爷是个败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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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1 22:10:09 | 只看该作者
《校花》第十章(1)

    第二次返校罗娟英跟我说,让我晚上六点在学校北墙外等她,在记忆中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晚饭稀里糊涂吃完,刷刷牙,用铅笔刀刮刮前面的黄牙,冲冲头,脖子胸脯连带着擦了擦,偷着打了我爸一点发蜡,又擦了擦猪皮皮鞋,用十个脚趾使劲压了压朝前蹶起的鞋底,抬头扫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哼着拉兹之歌出了门,走着走着又怕家里的挂钟不准,拐到厂子传达室看看电表,心里才落了地。仰头望着门口毛主席站像,他老人家正向我挥手,并慈爱地说:小鬼,可别乱来哟,你们可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啊。我看着毛主席心说:您就原谅我吧,我就这么一个毛病,我决不误了接共产主义的班。
    我们单位离学校不过两百米远,就是到学校北面荷花池也就四百米。我们两家单位都是五六年支援北京建设外迁单位。我父母单位来自沈阳,前身叫关东印书馆,是张作霖出钱所建。她父母单位来自上海,前身是上海印务局。我们学校第一个名字叫向红五七学校,后来归了本地教育局改为北苑学校。学校南面是低洼的坑田,北面是更低洼的十几米宽的涝田。涝田的北面是一条常年不干的小河,再北面是一片荷花池。我站在荷花池西边的马路上看着汩汩的河水,想着罗娟英约我肯定有什么事,心里有点忐忑。
    这个时间马路上人车稀少。我蹲在涵洞的水泥台上,看见和罗娟英住一楼的傻子大口结在小河里摸鱼,听罗娟英说:大口结嘴里满口是牙,说他没有童年,她小时候看大口结就这么大个,十多年过去了,还没变样,谁也不知道他多大岁数。
    一声军号似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我的后面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辆苏联嘎斯51从我身边晃过,我慢慢地扭过头。看着那辆车尾哆哆嗦嗦往外倒着烟。那些烟的香味和没有燃尽的汽油味混在一起,黏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我站起来,伸了伸腰,抠了抠树上朽去的树皮,想坐下待会儿,又怕把新换的裤叉弄脏,待会儿让罗娟英看着又是一条烦我的借口。又一想,去他妈的,她什么时候不烦我呀,当我坐下的时候,舒服之余又自我批评起来,对罗娟英千万千万不要有烦躁情绪。
    大口结上了北岸,从河边拿起鱼兜,把一条小鱼放进兜里,又下到了荷花池里,他趟着水,池塘里的蛙声骤停。一大群色彩斑斓的蜻蜓被大口结趟起的水声惊起,在离荷花一米高的空中盘旋,荷花在大口结的身边来回摇曳。一会儿,大口结没了人影。听罗娟英说,大口结在水里憋气,一憋十几分钟不出水面,我听了当然不信,可有时候看见他下了水,真就一天没了踪迹。你认为他淹死了,没过几天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就这么神,你别看他不会说话,听力极好,听罗娟英说,他是靠听力摸鱼。爱信不信,反正我信。总之,他有许多神秘的地方。罗娟英有时气不过,就说,你怎么跟大口结一样。这要是别人说我肯定是讽刺,罗娟英说,我分析了一下,有百分之五十是夸奖。你想啊,大口结是傻子,雷锋也是傻子,雷锋说过:我就要做革命的傻子。在罗娟英的心目中,我和雷锋是一个高度。我就要做罗娟英的傻子。
    阳光洒在京津公路上,路边参天的杨树披着金色的光。路西边的芦苇尖上有点点蝴蝶在飞舞,暗绿色的河水向东慢慢地流淌,我低下头看着涵洞里的水声喧哗,翻着一股股浪花,在浪花里挤出的气泡随着河水东去。我捡起一块石头朝河里投去,河里溅起一片水花,我又捡起几块石头,刚一抬头,看见罗娟英顺着西墙根朝这边走来。
    我扔下石头拍了拍手,意思和她打个招呼,我下了路沟。她看我一眼,然后拐过北墙,我跟在后面。她裙子的下摆在野草的梢头甩着,有不少高出的野草掀着她的裙边,我的小短腿在后面紧捯,就像兔子一样一耸一耸地蹿跳着,一会儿她走得慢了下来,不时地回头,她越不说话,我心里越扑腾,可能有什么事要发生。
    北墙外的小路只有一人宽,坡边长着一簇簇荆条和野蓖麻,罗娟英的手一次次拨着眼前的蓖麻叶。我在后面揪着所有挡过她的叶子,蓖麻秆溢出浓烈的生蓖麻味。“后面好像有人。”她说着停住脚步,屏着呼吸。我说:“我怎么没听见?别神经了,这是我的脚步声。”她停了片刻摇着头又往前行。走到一个斜拐角,她停下来,说:“就在这待会儿吧!”没等我说话,她找了一个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我为了不惹她烦,在离她一米多远的地方坐下。我指着五十多米外的一根电线杆子说:“咱们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根电线杆吊死过水泵厂的一个会计,听李小燕说,那是她家邻居,因为贪污了三十多元钱。你还记得吗?我听李小燕说头几年还闹鬼呢。”她嫣然一笑,“你尽记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过,我不怕鬼,我怕……”我问:“你怕什么?”她又是一嫣然,说:“我怕你。”
    “这个世界究竟谁怕谁?”我引用着毛主席语录。
    她说:“这么说,你怕我?”
    我说:“希望一辈子,还想接受你的再教育。”
    她说:“还是让你妈教育你更好。”此时荷花池里两只青蛙在一问一答。接着三只、四只、无数只,荷花池里吵得不行。
    我说:“大口结坐在岸上数鱼呢。”
    她说:“他怎么还不回家呀?”
    我大声喊着:“大口结,你姐让你回家吃饭呢!”我的声音居高临下砸在水面上啪啪直响。
    罗娟英嗔怪着:“个子不大嗓门不小。”她看着荷花池里惊起的蝴蝶说,“前几天,张东旗送我两只红蝴蝶,好看极了,我每天都打开看。”
    我猜测着说:“想必夹着的笔记本也是他送的吧!”
    她脸一下红到了脖子,说:“你怎么知道?你不送我,难道别人送不行吗?”我听着她不高兴的话,有点后悔,讨好地说:“想听这片荷花池里的蝴蝶为什么都是红颜色吗?为什么这些蝴蝶一出北苑就死吗?”她睁大眼睛望着我,然后把头拧过去,给我一个后脑勺:“洗耳恭听。”
    我说:“你能不能像看葛老师那样看我一眼。”
    她回过头。
    我学她做了一个深情状。
    她红着脸说:“瞅你那样,你跟葛老师怎么比,个头?长相?学问?”
    我说:“他多大,我多大,你等我长熟了。他有学问,我名字比他有学问,伟成,伟大的成就。葛天顺,多俗气,听说外号叫大顺、大顺子,魏生京他家的狗就叫大顺子。”我龇着不齐的牙。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中国有两个皇帝的年号叫天顺。”
    我说:“不可能。”
    “一个在元代庙号年号都叫天顺,一个在明朝。”她自豪地说。
    我自言自语地说:“哪儿那么巧。”
    她说:“还有更巧的,李自成推翻明朝国号就叫大顺。葛老师的一个小名都开宗立派。”
    我说:“那也不是皇帝叫他的名,是他叫人家的名。”
    她说:“你真能胡搅蛮缠。哎,你还讲不讲蝴蝶的事?”
    “讲讲讲,”我是怎么勾起那么多话的,我怎么那么点儿背呀。“这也是明朝的事。”
    我说:“据说这儿在明朝永乐年间就叫北苑了,是历朝历代皇家养战马的苑子,五里店的西南以前有一个土长城。”
    她说:“五里店不就在水泵厂西边吗?”
    我说:“没错,村的北面接金闸河,就是现在的通惠河,土长城在南边正好围了一个半圆,扣在了通惠河南岸,那时苑里林草茂盛,朝廷专事养马,所以叫苑,又因大兴县有一个南苑,咱们这和大兴县比居北。所以叫北苑。”她听我有板有眼的讲述,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到了明朝万历年间,因为皇上在位时间太长,太子不能长时间闲职在家,万历就让太子统管全国战马。你知道统管全国战马相当于什么?现在的空军司令。太子几年也不去全国巡查一次,不是在南苑就是在北苑。北苑因离故宫最近,又因通惠河行船方便。太子一年四季基本都在北苑,他死的时候就埋在了水泵厂西头,那些三米多高的石瓮仲、石人、石马在文革破四旧时被咱们学校红卫兵就地掩埋,我哥我姐他们都去了,挖了一个多星期的大坑,才全给埋上。”
    罗娟英说:“我听说过,那就是太子墓呀!”
    我说:“可不,咱们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咱们学校东面平坟,你知道不?”
    她说:“怎不知道,那时陈老师不让去看,我就没去。”
    我说:“五台推土机推了三天三夜。在最后一天晚上,听六指他爸说,当推到那个高土坡时,推土机前的大灯灭了,推土机直接开进了棺材,只听砰砰砰三声巨响,一道蓝火把推土机点燃,烧了足有三分钟,给六指他爸吓得赶紧去村里叫人。等他把村里人叫来,司机正趴在驾驶室里酣声如雷,六指他爸将司机叫醒,让他把推土机倒出来。你知道棺材里有什么?”罗娟英轻轻地扭着腰:“说呀,说呀。”我站起来躲着,然后,凑到她旁边坐下,继续说,“棺材里有一个锅盖大的马蹄子。”
    “怎么就一个呀?”她问。
    我说:“听六指他爸说,这是太子的战马冢,那匹战马在里面修炼了几百年,推土机把墓一推开它就跑了,留下的马蹄子,很可能是战马生前有旧伤,或就因脚伤而死。”
    她说:“六指他爸掏了一辈子大粪,他嘴里出来的话还有好味儿?”
    我说:“我问你,咱们教室前面那一大圈松柏你知道有多少年?”
    她停顿了一下说:“少说一百多年了。”
    我说:“三个一百多年也不给你。咱们学校就是马冢,我哥他们备战时挖防空洞,挖出上百吨马骨头。”
    她说:“行了,啰嗦半天,蝴蝶的事一点没讲,尽讲一些瘆人的事。”
    我看她被故事吸引了,又说:“我想拉你的手。”说着手伸了过去。罗娟英哼了一声躲开了。
    我找着面子说:“先拉一秒钟。”
    她说:“不行,讲好了可以,不会食言。”
    我说:“咱们学校除了马路西边,北面、东面、南面是不是比学校都低不少?”
    她点头。

《校花》第十章(2)

    “你说学校像不像一个马蹄子?”她点点头。
    “咱们学校这个高台,最早叫驯马台,咱们门口的松树叫拴马林,战马到了一岁就开始驯养了,这个工作量非常大,要想驯好一匹合格的战马,最少需要一年以上,合格了发往兵站边关。这也是最后办结交手续的地方。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旌旗招展战马咴儿咴儿,别提多热闹了。驯马师拍着一匹匹自己驯好的战马,挥泪无语,战马回首嘶鸣,从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苑囿,马上就要服役于疆场,能不激动吗?”我手指着眼前的这条小河说,“你别小看这小河,在明朝的时候它叫饮马河。历朝历代北苑养马也没低于几万匹。你想,哪有那么多水槽子饮马,旁边的荷花池是太子饮马的池子,最早叫太液池,也是太子的后花园。太子有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红云,一个叫红霞。这两个侍女,一个瘦点,一个胖点,瘦的清秀,胖的丰腴,这么说吧,美得和你有一拼。”听到这里她朝我一撇嘴,她知道这是对她的一种赞赏。
    “话说这两个丫鬟长到十八岁,你想哪有女孩不思春?出出进进,一来二去,她俩就跟太子底下的两个武官弄得不清不白,这事很快传到了太子耳朵里。太子很苦恼,调查吧,怎么调查,就是调查明白了,又怎么处理。让皇上再知道了,连自己家里的事都整不明白,还管国家大事?不处理她们又如鲠在喉。太子因为这事茶不思饭不想,贴身的太监看主子这样,更不敢放肆。其中有一个老太监给太子出了个主意,他说:宋朝包拯在临死之前,曹皇后为了整治后宫,委托开封府专门监制了一把枣木铡刀,铡刀刚制作完包拯就死了。据说包拯的死因和铡刀有点关系。你想呀,皇上的女人都准备开铡,他镇不住了。当然这只是民间一种说法。这把铡刀被咱永乐老祖宗北迁时,路过开封府将它带到北京,现在就放在故宫的后花园。这盘铡刀叫乱淫铡,专铡淫乱女子。奴才派几个太监回宫把铡刀请过来,晚上放在太液池里,太子找个理由让她俩下到池子里,如果没事,也洗清了她俩的清白之身,如果给铡了,罪有应得。太子听了很是赞同。在明朝,太监参与政事是一大风景,历史上有名的太监都出在明朝,像我们耳熟能详的郑和、刘瑾、魏忠贤、冯保、王安、王振、汪直、怀恩。”我看她呆呆地盯着继续说:“第二天上午,几个太监坐船回到宫里,和总管太监撒了个谎,说苑子里铡草的铡刀不够用,军需紧急,借用几日。他们在头吃晚饭前赶了回来,当天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乱淫铡放进了太液池。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太子带着红云、红霞和几个太监来到太液池吟诗赏花,临近中午,太子说:“上星期王太医从宫里来,说我虚火太盛,给我开了几服药,服后几日不大见好。昨天晚上突然想起父皇给郑贵妃做那把玫瑰椅的时候,冯总管给父皇介绍他们老家一个治虚火上升的民间秘方。我之所以对这个秘方现在还有印象,是父皇上朝时将这个秘方说给大臣们听了。宰相张居正当时就参了父皇,众大臣也跟着起哄,最后张居正说:希望皇上多上几天朝,别老在后宫跟一帮妃子太监天天琢磨木匠活儿。你们知道那个秘方是什么内容吗?”他问着几个侍女太监,她们频频摇头。太子停下脚步,望着太液池的河水,说,“这个秘方,方中有方,第一个方子:未及笄女子口含隔年莲芯一个时辰嘴对嘴让病人服下;第二个方子:有肌肤之亲的女子将隔年莲芯放入阴部一个时辰滋润后,病人口对阴部吸服。第三个方子:及笄女子亲自采莲,用自戴银簪搅拌煎熬莲芯一个时辰。太子转过身问红云红霞,你俩用什么方法呀?红云红霞听了又气又乐,气的是太子明知故问,她们早已过了及笄之年,气的是想试探她俩干过那种事没有,高兴的是太子求自己办事,就等于国家二把手求自己办事,她俩忙不迭地挽起衣冠裙裾,争先恐后往太液池里跳,谁都想采最大最好的莲子献给太子。兴许太子一高兴,晚上把自己留在床前伺候一夜,来年怀上点不明不白的骨血,这一辈子就熬出头了。红云红霞叽叽喳喳,刚下到池里,就听池水像开了锅一样,噗嗤噗嗤噗嗤一股股血水翻腾,太液池里一会儿就红了半边。你说怪不怪,她俩的肢体皆无,衣冠裙裾一点都没破损,在水面上漂着,在阳光映照下像一片红云,像一片霞光,一会儿整个河水被染得通红。
    传说那两个丫鬟死时已有身孕。第二年的夏天,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就转世成了蝴蝶,蝴蝶周身鲜红,一雌一雄,说也奇怪,只要你逮了它,将它带出北苑地区,活不到一天就会死掉。
    罗娟英好奇地问:“为什么?”
    我说:“她们是宫里人转世,一般的地方养不活,张东旗给你的时候是不是死的?”
    罗娟英点点头。
    我说:“他们家住二六三(医院),出了北苑,自然活不了。”
    我看着她眨着眼说:“你没感到北苑地区的人比别的地区人漂亮吗?”
    她点头笑着说:“你也生在北苑,为什么长的那么意外呢?”
    我说:“一家有一个漂亮的就行了。”
    她笑声未落就说:“谁跟你一家,快讲。”
    我说:“太子望着河水,一下就傻了眼,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看着几个太监,几个太监也傻了。敢情真铡呀,他们真正体会到了包黑子的厉害。太子最后沉重地说:以后别叫太液池了,几个太监忙说,殿下,您不给赏个名字,这池水就废了。太子转过头,沉吟片刻说,就叫荷花池吧。”
    我顿了顿说:“几百年过去了,凡是有奸情的女子到现在也不敢下河挖藕。”
    “你净瞎编。”
    “不信,你下去。”
    “我凭什么下去,”她把脚收紧,“我下去没事怎么说?”
    我说:“你当然没事,你又没有奸情。”
    她说:“我就不信,乱淫铡放在水里就能铡人。那个年代没有电,怎么铡,除非水里有水鬼。”
    我说:“你太聪明了!我给你再说个事你肯定不信。咱们北苑有一件文物级的墓碑。”我沉吟了好一会儿,“哦,我想起来了,叫大金崔尚书小娘子史氏墓志铭,现在咱们县文物管理所保存,一方上好的青砂岩石,后面的铭文我还有许多印象。说的是金代,有一位崔姓礼部尚书的夫人三十五岁逝世,她生前孝顺公婆,和睦邻里,勤俭持家。尤其是当家中遭遇一场大火,丈夫在这场大火中丧生,万贯家财被毁,但她并未怆天悲地,继续维持着家中的生活。铭文还说,在金代人们都效法佛教火化,史氏死后,火化其舌不灰,其阴如初,佛教称这种舌为‘青莲’,称这种阴为‘真莲’。女子做到这个份上也就是最高境界了。我说的这些如果你不信,我四叔就在县文物管理所,咱俩找个时间可以去看。”
    她迟疑片刻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从哪儿听的?”


                                                     《校花》第十章(3)

    上头讲的这些故事,有一半是听张东旗他爸讲的。但刚才听罗娟英说张东旗送给她两只蝴蝶和一个笔记本我心里就不舒服。我不能说是他爸讲的,就说我四叔告诉我的吧。我正想着罗娟英说了话:“哎,我从小就挺佩服你的,真的真的,嗯……认你做哥哥怎样?”
    我脱口而出:“好呀。”
    她说:“只是哥哥,没有别的关系。”
    我看着她,她说:“咱俩不合适。”
    我说:“哪不合适?”
    “是不是因为我拿了厂子的东西?”我看她不说话又说,“其实,你过生日我想送你点礼物。”
    “徐伟成,可不能胡说。”她小声嘀咕一句。我没有听清。
    我情急之下攥住她的手,她没有反抗。把脸甩过去不再看我,说:“我和张东旗好了一个多月了。”
    我听了这话,脑袋当时就大了,我说这些日子张东旗怎么对我那么好。主动送我军帽、军用皮带,原来是为了抄我的后路,堵我的嘴。我摘下那绿帽子,往地下一摔,站起来。接着又去解皮带,罗娟英站起来上前一步捏紧我的手,说:“你不能这样,这太突然了。”她攥着我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也没有办法,原谅我吧!再不,你摸两下,算我还你的人情。”说着,她腾出一只手,解着胸扣,罗娟英这一举动,一下把我给震住了,这一切的一切如她所说,太突然了。她解开了两个扣子后手捂在胸前。我痴痴地看着她袒露的胸沟,兴奋得要死,脑袋一片空白,空白的地方全是灰黑色,只有中间一点点亮光,我用很大劲将眼珠子向上翻了翻。
    她红着脸解释说:“在学校不束胸太寒碜,放了假没束,别瞎想。”其实她没有必要解释。她认为胸大是女孩子的一种丑陋,殊不知这正是我一生将为之付出一切的地方。我的思想融化着。我朝着梦想一点点靠近,我的血管收缩,呼吸加快,手已经触到她的前襟,两个小白兔,其中一个已经探出头来,咻咻地叫。我知道当我完全剥开那一瞬,她会有一点推辞,那是应该的,如果没有就不是罗娟英,如果没有就没有味道了。当我将她往怀里一带时,迎接那半推半就的矜持时,只听有人在身后大喝一声:“住手!”这个声音和身影同时落在我俩中间,我俩就像吸铁石的两极瞬间分开。张东旗站在了中间。
    他说:“我就知道你要耍流氓。”
    罗娟英一边系着扣子一边说:“你怎么来了?”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怕你吃这丫挺的亏。”
    “真是的。”说完她扭头就走。
    张东旗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追罗娟英去了。我迟缓地将皮带煞紧,感到周身疲惫不堪,我捡起帽子走到马路上,碰着大口结,叫住了他。他向我龇着满口东倒西歪的牙,我将那个绿帽子郑重地戴在了大口结的头上,并说:“这是你们家邻居罗娟英让我送给你的。记住,每次见着她都要敬个军礼。”大口结扬起头,晃着脑袋,张着鳄鱼一样的大嘴,一只手抠着嘴,一只手揉着眵目糊激动地哭了。后来听罗娟英说:“大口结戴上这顶绿帽子,遭到过七八次抢夺,他为了捍卫这顶绿帽子,不知挨了多少打。”
    和罗娟英分手以后,我一个人经常去约会过的菜窖,盯着她在墙上画的小人,感到她画的不是别人就是我。那几个小人不知是她画的不好还是故意而为,极其丑陋。我不止一次地问那些小人,是我的行为丑陋,还是我做人就是个小人。如果是,你指出来,如果不是为什么让我承受那么大伤害?我巡视着一伸手就能够到的水泥顶子,巡视墙角挂着的蜘蛛网,再往里走阴冷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我知道最里头肯定有蝙蝠在注视着一切,我不想让那些阴鸷的东西打搅我的思绪。
    阳光从门口洒进来。罗娟英每次约会都站在离门口一米处的墙边。她很少主动说话,往往是我说十句,她说一句,实在没办法了,她就嗯啊地搪塞。只有一次她很来电地和我聊了起来。那是我写了一篇作文《我的童年》,语文王老师当范文念了,那天晚上她每看我一眼都带着微笑,笑得我直起性,有好几次我想拥抱她。她说:“没想到你也会写作文。”听了她的话,我很伤心,她太瞧不起人了。
    我的这篇作文写了我从一岁到十岁的成长历程。王老师有一个习惯,他特别喜欢念一些不好的,但还有可取之处的作文拿出来分析。那天王老师还没念完我的作文,有的女生已经乐得趴在了桌上。王老师说:“同学们不要笑。”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说:“这篇作文有许多可取之处。第一,作者叙述的文理脉络非常清晰,有的情节描写得准确而风趣。比如,一岁时会吹口哨,粗看是不可能,细细一想,当母亲把着孩子尿尿的时候,母亲吹着口哨催尿,孩子跟着母亲学着吹一两下,这个情景我曾经看到过。两岁帮妈妈糊纸盒,咱们在座的同学大部分人都经历过,给妈妈递点什么小东西,两岁的孩子完全可以做到。五岁会说话,这个有点晚,小孩会说话,一般不能超过三岁,不过历史上也有例外,我记得明朝解缙,据说七岁才会说话。他家境贫寒,但极其聪慧。有人问其父作何生计,他大夸其辞:严父肩挑日月,慈母手转乾坤。不了解他的人听了都暗惊不已,不知为何高官。其实他家开了一个豆腐坊,父亲日夜担水,母亲用手推磨。毛主席在自己的一篇文章里曾引用过解缙的一联诗: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好了,话说回来,作文就这么发展下去还是一篇很不错的作文。可写到最后说:十岁就会唱《拉兹之歌》,这就不对了。你现在十七八岁,《流浪者》电影在中国上映刚一年多,七八年前你就会唱,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一篇很不错的作文,就这么被糟蹋了,给六十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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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1 22:11:19 | 只看该作者
《校花》第十一章(1)

     8月26日最后一次返校,我们发了所有的课本,班主任换了教数学的高老师。高老师四十出头,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教过我们体育,这次带高二毕业班,让他说就是赶鸭子上架,他高中的课程是自修的。
    第一天开学,我们班少了三人,两男一女,男的是张东旗和魏生京,张东旗不知怎么搞的,听王大力说用不了一个星期就要当兵去了,我们大家都感叹他有一个好爸爸。魏生京说的也对,考不上大学再上10年回乡也是农民,不如趁早回村,还多挣一年工分。细想我们两个厂子子弟也一样,考不上大学,回两个厂子干临时工也就不错了,比我大一两届的牛子、傻周子十几个人在我厂纸库干临时工,一天挣最少一块钱。干的多每月还有五、六块奖金。牛子每次见着我都让我一根梅花鹿烟,抽着他的烟别提多羡慕他了,我做梦都想这一年快点过去。明年和他们一样干上临时工,第一个月我要花十二块钱,让我哥的同学在广州给带一条牛仔裤。我想上班都想疯了。
    开学第三天,高老师找我聊了一次,大概的意思是说,我偷了厂子的铅,学校肯定要处理。最少是个记大过处分。因为我以前有过一次警告处分。我现在不如回家,让我爸到厂子给我找一个临时工。到毕业的时候他给我个肆业证。在这耗着也是白耗,还影响别的同学学习。我回家跟我爸一学舌,我爸第二天就找到钟老师,把高老师的话全盘托出,并让钟老师写一份保证。高二毕业我能拿到一个肆业证。钟老师听了当时就给否了。她说:“这种保证别提写了,说都不能说,不上学就拿肆业证,门都没有,不过,你孩子不上学了,我可以向校领导反映一下,处分可以不给了。”
    我爸从钟老师那出来,直接又去找高老师,把钟老师的话跟高老师一说,高老师当时就绷起了脸,他说:“徐师傅,您这不是玩我吗?我的意思是您这孩子还算上学,还是这个班的人,上头领导要问我就说他上课捣乱影响别的孩子学习,让我给停课了,你的明白?”
    我爸边听边点着头说:“也只好如此了,不过……”
    高老师打断了我爸的话:“徐师傅,您放心,孩子的肆业证,我用人格做担保。”
    “既然这样,我只有相信您高老师,拜托了。”我爸向高老师一拱拳。
    我爸找到装订车间主任夏大爷,夏大爷二话没说,把我分配到了三片刀机台。我的工作是把裁下来的纸边子装到手推车里,推到纸毛库,一天大概要推五六车吧。这个活虽然不太轻松,但不紧张,不机械死板,很适合我干。不知不觉一个月下来,我整整挣了26块,我把钱藏在枕头套里一宿没睡着。
    一个星期三的中午,我刚走到厂子大门口,钱君英推着车在马路边向我招手。我兴奋地走过去,问她:“有什么事吗?”
    她假装生气地说:“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我说:“哪里,随时听您吩咐。”
    她神秘地说:“跟我走吧!”
    我为难地说:“那我得向班长请个假。”
    她点了两下头,得意地把下巴抬得很高。
    我跟她一块骑车来到潞河医院对面一片新盖的楼前。她下了车说:“我家在这分了一套楼房。”
    我看她把车停在2号楼1单元门前说:“敢情是让我来看新房呀!”
    她把车锁好说:“不是,还有别的事,上楼再说吧。”
    我跟她爬上六层,她拿出一大串新钥匙,开门时故意弄出一些响声。
    这是三朝阳的房子,一进门就是开放式厨房,厨房前是个阳台,左右各有一室,进门的左边是一个不大的厕所。
    我跟着她来到阳台上,她双肘支在栏杆上,手托着下巴。
    我看她若有所思不说话,双手一撑跳坐在阳台的栏杆上。
    她吓得双手拽着我的衣服,大喊:“妈呀,快下来!”
    我跳下栏杆。
    她看我落稳,用手及胳膊重重地拍了我后肩一下。
    我笑着说:“我双手不扶也掉不下去,你没看我两腿别在栏杆里?”我看她把嘴撅得老高,又说:“打得真舒服。”我活动着肩膀,她掉下了一滴眼泪。
    我自嘲地说:“为一个傻冒哭鼻子比傻冒更傻。”她听了破涕为笑:“哎,我从上初中就常爬我家二楼阳台偷我妈藏在阳台的好吃的,我妈丢了东西老怀疑我爸偷吃的。”
    “去年冬天……”我刚想说送给罗娟英的冻柿子就是爬二楼拿的,一想,不行,我改口说:“去年冬天我跟霍国强他们比在学校的墙头上走,谁也没走过去。不信,哪天我给你表演一个。”
    她听了又撅起嘴来。
    “好了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钱,你有吩咐只管说。”
    “今天叫你来,一是认认门,还有就是跟你商量点事。”她说。
    我有点憋尿的感觉问:“什么事?”
    她说:“我爸想把我转到二中上学。”
    我说:“如果转过来,你就离家近多了。”
    她突然把胳膊放下朝我说:“你说我转不转?”
    我沉思半天,说:“你说呢?”
    她撅起嘴:“人家问你呢?”
    我说:“我说不转。”
    “我知道了。”她默默地回到屋里,看她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我又说:“如果转到二中你就离我远了,再有也快期中考试了,哎,听孙有炳说,王老师给我们年级好学生放学后加了一节课,谁乐意听谁就听,他去了,你去了吗?”
    她摇了摇头。
    我说:“听孙有炳说,去年那届就考了莫泊桑《项链》的读后感和中心意思,不知你知道不知道?”
    她背上手在屋子里踱着步说:“莫泊桑这篇小说,主要讽刺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一个妇女马蒂尔德对豪华风雅生活的向往,可命运捉弄了她,她感到非常痛苦,在参加部长的舞会时她向佛来思节夫人借了一条项链,没想到项链丢了,马蒂尔德因为这事借了高利贷,用了十年的时间还清了欠款,可佛来思节夫人却告诉她那条项链是假的,最多值五百法郎。通过这个故事莫泊桑深刻地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小市民的虚荣心和极度空虚的精神世界。”
    我坐在沙发上鼓起掌说:“敢情熟背于心了。”
    “不是我熟背于心,我爸他们也看这种书。”说着她从酒柜上摆放的书中拿出一本递给我,我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说:“现在都出莫泊桑小说选了?”
    她说:“我爸说,马蒂尔德借项链时没有借条,没有第三人在场,完全可以赖账,可她却用了十年艰辛劳动偿还了项链,这种诚信是多么可贵。”
    我说:“你知道,罗娟英她爸怎么理解吗?”
    她站在大立柜镜子前弄着眼睫毛儿,说:“不会是赞美马蒂尔德吧?”
    我说:“这是从何说起?”
    她说:“我爸说,向往美好追求华贵高雅的生活是一个人的本性。马蒂尔德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渴望与痛苦,说明她并不虚伪。”
    我说:“你错了,她姑娘时总幻想找一个有钱的公子爱自己,这个女人怎么说也有点小资产阶级情调。”
    她转过身来说:“你真不了解女人。”
    我说:“我最了解女人,我不了解的是男人,你知道罗娟英她爸的反动看法吗?”
    她咬着嘴唇摇着头。

《校花》第十一章(2)

    她爸说:“莫泊桑是一个贵族子弟,他在这篇小说里真正歌颂的是贵族精神。佛莱恩节夫人知道自己得到的是一条价值昂贵的项链时没有装糊涂,非常坦率地说出十年前的项链是假的,顶多值500法郎。这种诚实就是法国的贵族精神。”
    她说:“照你这么说,咱们教育部编课文的老师在向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灌输法国贵族精神,为法国贵族培养接班人,如果那样咱们国家教育部不成了西方资本主义大本营了吗?他们脑子被驴踢了?”
    我说:“你还认为这帮人机灵吗?”
    她说:“反正要比你机灵。”
    我说:“比我机灵管屁用,学生课本内容一年一个样,多少年了没个定型。”
    她捂起耳朵:“不听不听,不听。”
    我看她烦成那样子不再说话。
    她走到厨房,在厨房的桌上给我拿了一个苹果。
    我摆着手说:“你吃吧,我抽支烟。”说完我坐在单人沙发上。
    她从酒柜里拿出半盒烟说:“抽这个吧,这是我爸的。”
    我说:“你爸回来看烟少了不揍你才怪。”
    她笑着说:“叫你抽你就抽,我自有办法。”
    我说:“小时候我经常拿我爸的烟抽。”
    她说:“现在呢?”
    我说:“早不拿了。”
    她说:“学好了?”
    我说:“哪呀,让我爸发现了,暴打一顿。”
    她说:“那是几年级?”
    我说:“初一吧。”
    她手捂着嘴无声地笑。
    我说:“你爸要发现烟少了问你怎么办?”
    她收起笑说:“我可以说我姐的男朋友抽了,邻居帮搬煤气罐或到家帮修下水道抽了。”
    我听了她的高见不时地点头。
    “再有,抽的太多了,我可以买一盒。”
    我抽出一支烟点上。她说:“我也想抽一支。”
    我看着她边说边抽出一支烟,我俩抿嘴相视一笑,她坐在沙发上,我给她点上烟,她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地吸着,吸到多半支的时候,她把烟掐灭说:“我头晕晕的,想躺会儿,你扶我上床。”
    我看她眯着眼说:“上床想睡觉?”
    她“嗯”了一声。
    我说:“那我怎么办,一个人在这傻呆着?”我站起身在暖壶里给她倒了一杯水,说,“先喝点水醒醒,一会儿就好了。”
    她接过水,抿了一口放在茶几上,把一支钢笔拿起来,拧开钢笔,把帽吸在舌头上,笔帽在她舌头上跳着舞,我突然用手抢下笔帽,平放在嘴唇上,吹着南斯拉夫歌曲《啊,朋友再见》。她看我吹完歌说:“谁让你用手抢的。”
    我说:“不用手抢用什么抢?”
    她咬着嘴唇说:“用嘴抢。”
    我心说,你不就想显摆你家今天吃鸡蛋韭菜馅饺子了吗。刚才我一进门就闻到屋里有淡淡的韭菜味,在那个年代,家里吃一顿鸡蛋韭菜馅饺子是件很牛逼的事。
    现在想起往事,那时候我就是一个傻逼,那天钱君英确实有显示自己家分楼房的意思,可下面跟我谈转学的事就是跟我示爱。她抽烟抽迷糊了,让我把她扶到床上去,就是想跟我那个,我却理解为她不理我想睡觉。我这不是缺心眼是什么?人家用舌头玩笔帽要和我接吻,我却抢过来用舌头吹了一曲《啊,朋友再见》。更可气的是认为人家在显摆吃韭菜馅饺子,你说我不是缺心眼带冒烟是什么?这个社会也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没有这一出,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女孩子身上和男孩子不一样的零件安在哪儿。
    有人说你纯是装傻充愣,揣着明白使糊涂。读者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我给大家说俩理由,张东旗当兵一走,罗娟英变心不变心单说,感情肯定空虚,我是不是有机会?我如果现在跟了钱君英,就等于自绝于罗娟英。再有她俩之间一直不错,罗娟英真搅合我也好不了。那时的人也怪,追你的女生假不指着,爱答不理的玩命追,我就是那沁头拍子一个。哪像现在的我,在街上看见有一点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妇就走不动道了。我想了想,我现在比七八十年代的我坏1000倍,我比日本人还坏。
    临出她家门的时候她把我叫住了。没有发生别的事情,她又提起转学的事,她说出的理由让我无法拒绝,她说:“前天,高老师把我和郭凤慧分到一个座位。”
    他一说到这我就全明白了,那是上初二,钱君英她们玩跳皮筋。轮到她跳的时候鞋卡子跳坏了,她和罗娟英换了鞋,罗娟英踩着她的鞋说,你穿我那么大鞋跳,呆会儿都把鞋崴咕坏了。钱君英跳完把鞋还给罗娟英,她把别在胸前的毛主席像章摘下来,别在了鞋带上继续跳起来,她一双小辫飞舞着,两只小脚像一双灵巧的手在精确地织着什么。她的绿袜子小绒鞋又像黑嘴鹦鹉在皮筋上蹦蹦跳跳。她在女生的掌声中和男生的口哨声中累得瘫在了地上,她活生生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孔雀。我们所有同学都为她有一场精彩的表演而激动。

《校花》第十一章(3)

    可天有不侧风云,下午第一节吴老师的农机课改成了班主任王老师的课。王老师绷紧本来就小得可怜的脸,怒视着钱君英,她走到钱君英身边,歪头看着钱君英,嘴里念念有词说:“咱们班中午有一个女生跳皮筋,把毛主席像章别在了鞋上,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刚几年?尸骨未寒。”她猛甩头急步走回讲台,说,“你们说,把毛主席别在鞋上跳跳蹦蹦,毛主席在九泉之下能安息吗?我们能答应吗?不!我们决对不答应,钱君英,站起来!”在王老师说话的当口,我看了钱君英好几次,她背着手,把头压得很低,气死就碰到了桌子,王老师说的话她好像一句也没听见。
    这时王大力朝钱君英喊:“王老师叫你站起来你听见没有?”钱君英依然没有动,王大力下了坐位,走到钱君英座位前,怒气冲冲地又说:“王老师叫你站起你听见了没有?”王大力看钱君英依然一动不动。他抬起脚照着钱君英的小腿踢了过去。钱君英默默地掉下眼泪,这时郭凤慧也离开坐位,她走到钱君英身边,两手抓住钱君英的前襟,用力往起一揪,好吗,钱君英前襟大开,春光乍现,我们前排的男生都伸长了脖子惊呼:“我操!”
    王老师大喊:“看什么看,都给我趴下。”她拿起黑板擦下了讲台用黑板使劲敲着孙有炳的课桌,“王大力、郭凤慧,谁让你俩下座位的,回去坐好。”说完她又回到讲台,拿起粉笔头刚想拽孙有炳,孙有炳立刻趴在了桌上。王老师看趴在桌上抽泣的钱君英说:“钱君英,你还有脸哭,你认识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要在头几年非给你送监狱里不可。”
    她气得在讲台上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
    “我给大家讲个亲身经历。”她停住脚步,两手支在讲桌上。“我的数学老师,哦,上师范的时候,他用旧报纸包了两个包子。被我们班团支部书记检举了。理由是包子把毛主席像弄油弄皱巴了。数学老师就因为这事回家种地去了。冤不冤?一点不冤,就是太可惜了,他再有两年就退休了。”“再给大家讲一个我们院金大吹的故事。金大吹的孩子不小心把毛主席瓷像给打碎了。咱们说你打碎了上交单位说明情况,或晚上偷着给处理一下。这傻缺给毛主席像扔茅坑里了,差点没让我们院造反派给打死,这小子在床上足足躺了大半年没起来,他也因祸得福。派出所找了三趟最后都不了了之。”她话锋一转:“钱君英,你说,你冤吗?你还委屈了,大家说话,这个事已经出来了,怎么处理?”
    我看了看后面的人,所有人都把头低下,我在问自己,怎么办?是凉拌还是热炒,凉拌举手建议口头检讨,热炒直接说枪毙,让王老师下不来台。他妈的,中央都批“两个凡是”了,还拿毛主席说事,我边举手边说:“王老师,钱君英犯下如此大罪,我建议枪毙。”话音未落,屋里瞬间炸开了锅。
    王老师大声喊:“静一静,静一静,徐伟成,你成信捣乱是吧!”
    教室里有人在笑,王老师瞪大眼睛扫视着不严肃的同学。“同意钱君英停课做检查的举手。话音刚落全班同学的手全齐刷刷地举了起来,我也举了起来,我没有像他们举过头顶,我是把胳膊肘垫在桌上。王老师看着我说:“徐伟成,你举手就举手呗,为什么手还哆嗦,而且左手握着右手腕,怎么,你不舍得举可以不举。”
    我心说,别操你奶奶了,我不举你饶的了我吗?我说:“我举,不过……”
    王老师问:“不过什么?”
    我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我们允许人家犯错误,也允许人家改正错误,郭凤慧给人家扒衣服,而且把那么重要的地方都露出来了,是什么行为。所以,我右手支持您,左手反对郭凤慧这种流氓行为。”
    王老师把手拍在桌子上,说:“徐伟成,你……你……”教室里一片骚乱,有人捂鼻子,有人错着椅子,霍国强喊:“报告王老师,钱君英她拉在教室里了。”
    霍国强话音一落,有不少人站了起来,我们男生起着哄。王老师让罗娟英白丽搀着钱君英回家换衣服,让郭凤慧清理钱君英尿在地上的尿,教室里臭气熏天,王老师捂着鼻子躲了出去。王老师刚一出去霍国强就骂了起来,郭凤慧听着一句紧着一句的骂声也急了,问:“你骂谁?”
    霍国强说:“我点你名了吗?还他妈有脸接茬。”
    我起着哄地说:“霍国强骂他自己。骂他撕人家衣服耍流氓。”有不少同学嘎嘎大笑。
    霍国强和郭凤慧受到了我什么启发一样,不点名地互骂。我也跟着骂起来,骂的可难听了,有人说你为什么也骂郭凤慧,这你们有所不知,我恨郭凤慧恨到后槽牙老发炎。我敢说在世界上没有比我和美帝国主义再恨她的人了。
    我俩上小学三年级时第一次同桌。记得下半学期我们语文作业开始使用钢笔。我们班有不少同学都是捡哥哥姐姐使剩下的钢笔。郭凤慧就是其中之一。我为了使上新钢笔在厂子院门口跟我爸撒泼打滚,我爸无奈花3毛8给我买了一支。为了显摆自己有新钢笔,我把用完的练习本一页一页打得全是大叉子。第二天郭凤慧跟我说:“你有一个叉子正打在‘毛’字的头上,‘主’字的腰上,‘席’字的尾巴骨和脚上,你反动,我准备给你告诉陈老师。”
    我听完当时脑袋大成一间教室,我的妈呀,别说了,练习本上一半是毛主席语录,扫上毛主席100笔都很正常。我翻着书包找练习本准备销毁证据。
    她说:“别找了,我已经给你保存起来了。”
    从那以后我在她面前可怜得跟病猫一样,有一次她家吃炒豆,她一坐下就开始放屁,放的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问我:“不臭吧?”我听了在她后屁股那使劲吸了两下鼻子,说:“不臭,不但不臭,我还闻到了黄豆的香气,真的,比江青放屁都香。”
    她听了脸更红了,红得额头直冒汗。
    我说:“只要你把那练习本给我,我给你舔脚指节。”
    她听了连理都不理,现在想起来好像没有听见,她可能在做美梦,她真把自己当江青第二了。那些年我经常做噩梦,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梦见毛主席死了好几次。可到毛主席真死了我都不敢相信,我真怕毛主席再活过来,直到给毛主席开追悼会我才松了口气。
    钱君英大概转学不到一个月,就跟班里的女同学闹起了矛盾,有的男生也借机兴风作浪。一天下午她让孙有炳到厂子里找我,让我到二中帮她打架,我跟孙有炳说:“我们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请假怎么也得上班之前请,我现在走谁来替我呀,这么着吧,今天你先招呼几个人去,把那女生办了,明天下午我请假,再办那个男生。”
    孙有炳兴奋地说:“没问题。”
    我说:“打女孩别打太狠了,踹两脚打两嘴巴就行了。”
    孙有炳说:“二中我还认识几个哥们呢。”
    我说:“叫咱班几个人去就行了,别叫太多人。”
    孙有炳说:“你就等好消息吧!”
    晚上我还没吃完饭,孙有炳就在楼下喊我,我迅速地把饭扒了到嘴里飞身下了楼,咀嚼着残羹问:“今天事办的顺利吗?”
    他笑着说:“我和王大力到那还没一根烟的工夫就放学了,钱君英出了门一指那骚货,我上去就是一脚。”他说着向前跑了七八步飞起一脚,“这个骚货一躲我一脚踢到了书包上,我气的上去就给她俩嘴巴,还没过瘾钱君英就给拉开了。”
    我边往院外走边说:“王大力他们没动手吧?”
    他说:“我刚打两下,钱君英就不让打了。”
    我说:“你跟钱君英说了吗,明天去打她们班的男生?”
    他说:“说了,她说如果打,过两天亲自找你来。”
    我说:“前些日子我就告诉她别转学,她不听呀。”
    孙有炳说:“你说那不对,她现在上学不到十五分钟就到学校了。”
    我听了不时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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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1 22:12:45 | 只看该作者
《校花》第十二章(1)

    10月6日是我的生日。钱君英让我去她家过,下午她约几个女同学,到底约了谁,暂时保密。我和孙有炳上到六层,刚要敲门,钱君英迎了出来,我们互相问候着走进西屋。屋里陈设简单干净,靠窗西墙有个大衣柜,旁边一个酒柜,那时的酒柜就是柜子隔出一部分,放上一个推拉玻璃门。里头放两瓶二锅头酒和一套凉杯。柜子对面是张宝石蓝色的双人床。床头有个落地灯,灯旁有一台跟我们家一样的飞燕牌缝纫机,门旁边有两把半包沙发,对面墙上有两张奖状。屋里的味道很清新,不像我常去的几个同学家里。比如霍国强家膻腥的羊羓子味,孙有炳家菜汤加油捻子味。我们家什么味自己闻不出来,反正没有人家味好,这个味让你闻了就不敢造次。钱君英从茶几底下拿出一个烟缸放在茶几上。
    “今天盘儿够靓的。”我边说边看她。
    她不好意思说:“净瞎说。”
    “真的,真晃眼。”
    “得了,得了,呆会儿有比我还晃眼的呢。”
    “特有范儿,是不是?”我问着孙有炳,孙有炳点头说:“是。”
    “留着点,罗娟英、白丽马上就到了,呆会儿可别没的夸。”
    我说:“她们还没到?我以为在东屋等我去请呢。”
    她说:“你还真得请一次,前几天我给你说的英兰先到了。”
    我站起来,她说:“得了,冒失的闯进去把人家吓着。”她走到东屋,领出一个姑娘,姑娘低着头瞥了我和孙有炳一眼。
    钱君英说:“介绍一下,我的同学,英兰。”她又转向我,“徐伟成。”我欠了一下身。“孙有炳。”他点了一下头。
    英兰长的个头不比我小,脸圆圆的,白白的,嘴唇红的透亮,梳着两个大辫子,花格衫,蓝裤子,说实话,如果嘴唇和脚再小一点,活像唐宫画上的美人。我问她家里几口人,家里老几,有没有哥哥姐姐等。其实,我问她这个那个,主要问她有没有哥哥,如果有哥哥,接触深了一定要慎重,别因为交友不慎挨顿暴打。我刚聊到主题,钱君英从阳台上喊:“快上来,他们都来半天了。”
    罗娟英和白丽进了屋,起着哄的向我祝福。我起来向她俩一一拱手以示感谢。
    我说:“长这么大了,也没过过生日。”
    罗娟英说:“你们家床什么时候挪的?”
    钱君英说:“昨天我跟我爸挪的。”
    罗娟英说:“挪它干什么?”
    钱君英说:“呆会儿你就知道了。今天随便玩,昨天晚上和我爸商量好了,爸爸回奶奶家,明天晚上才回来。”
    白丽说:“我可陪不了你们,五点我就得回家做饭。”
    我将买的三斤糖块从书包里倒在床上,然后一把一把地给她们分着,这时楼底下有人喊钱君英,她跑到阳台向下面挥着手。回屋说了一声:“我下去一趟。”罗娟英说:“录音机送来了?”钱君英点点头。
    我说:“怎么还借了录音机?”
    罗娟英说:“跟她姐的男朋友借的,还是两个喇叭的呢。”我听了兴奋不已,在80年代初家里有录音机的极少,两个喇叭的就更稀少了,当时它需要300多元外汇券才能买到。
    钱君英手里拎着两个喇叭录音机气喘吁吁地进了屋,她小心翼翼地放在酒柜上。把手里两盘磁带也放下,插好电源,按下按键,一曲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娓娓道来。在那个年代邓丽君火成什么样,怎么形容都不过分。这么说吧,我每次听邓丽君歌曲,在外头听到了走不动道,在家里听得趴在床上。那优美的旋律缠绕在我的身上,让我动弹不得,那每个张力十足的节奏敲在我骨关节上麻酥酥的。那甜美的歌声能淹没我所有的记忆,让我成为白痴。一曲《小城故事》把我送到遥远而亲切的小城里,让我留恋忘返。接下来一首《小村之恋》,当唱到“啊,问故乡,问故乡别来是否无恙”那凄美的呼唤时,让我舒服得有点过了劲儿。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点燃了我对她的憧憬,点燃了我对她的爱情,当然这种爱情是云中的雾中的歌声,邓丽君是不存在的,但对我存在,“有她的存在我生命有了意义。”《甜蜜蜜》,当唱到,“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的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钱君英和英兰站起来,俩人对着跳起了摇摆舞,这个举动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孙有炳睁大眼珠子吞着舌头,要知道,摇摆舞这个名字,我听说还没几天,她们什么时候学的这个舞呢?她俩肩膀和屁股虽然扭动不大,但离这么近的距离观看摇摆舞还是第一次。她俩在《千言万语》慢慢的乐曲当中跳着四步舞,别说了,我激动得五官已经无法回到原位,当钱君英跳完一曲,翻转磁带时,我问:“你们跟谁学的,什么时候学的?”
    钱君英说:“自学的,刚跳了两次。”我夸张地吐出舌头。“不信你问白丽,就是我俩在家瞎学的。”
    英兰说:“这个舞就是扭屁股,摆肩膀,只要跟上曲子节奏就可以了,没什么,呆会儿咱们大家一块跳试试?”
    罗娟英恍然大悟地叫道:“原来你挪床就是为了跳摇摆舞呀!”钱君英脸色绯红地说:“刚学的,跳的不好。”
    钱君英为了我的生日如此准备,我激动的说话都有些口吃了,在我的同学中,我还没听说过,有谁能指使家长帮助自己的同学挪床办生日舞会的。我看着钱君英,她也看着我说:“今天的一切一切只为一个,让你高兴。”我听了这话,说实话,如果这个屋子只有我俩人,我很可能会掉下眼泪,而且一点不觉得难为情。我肯定会用并不坚实的臂膀抱紧她,并叫她一声姐姐,虽然她比我小半岁。
    邓丽君的歌曲一次次悠然响起,我的心情随着歌曲流动。在钱君英和英兰舞动邓丽君歌声的空间里,在罗娟英白丽骚动的眼神中,我是多么知足啊!白丽罗娟英你们知道吗?邓丽君,我能和你生活在一个时代是多么的幸福。
    “我醉了,因为我幸福,我幸福,不需要来安慰,自从我们相知,那幸福就伴着我。”《酒醉的探戈》在屋子里回荡,两盘带子我们来回听,我和孙有炳也试着跳了两下,可屁股和肩就是跟不上节奏,我和孙有炳急的衣服都湿透了。我想如果学习能这么痴迷,考北大清华算个屁,就是牛津剑桥都不在话下。
    我低头沉浸在邓丽君的歌声里,像个婴儿流着口水,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我同样经历。80年代初邓丽君的歌被大陆定为黄色歌曲。记得班里的小喇叭广播过,朱逢博唱的“阿里的姑娘”和李谷一演唱的“乡恋”都定为黄色歌曲。在主题班会上我们还讨论过邓丽君的歌。罗娟英还事逼似的发了言,什么靡靡之音,什么资产阶级情调。我为什么敢冒犯罗娟英,一是邓丽君是我的偶像,二是罗娟英比谁哼哼邓丽君的歌都欢,三是你说的都是人家说烂的废话,我们王老师说得就叫我佩服,她说:“男女之间感情发生关系,需要经历、情节、细节,可邓丽君的歌直接跟动物本能联系。这种歌曲并不是对女性的赞美,而是对女性需求的玩弄。‘何日君再来’来干什么?大街上一个回眸就茶不思饭不想,一点阶级立场都没有,这不是社会小流氓是什么?别老说台湾香港,咱们历史上也有很多下流文人。像李清照的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沙厨枕簟凉的时候,在干什?总之,不是亲嘴就是拥抱,搞得人和闹春的猫狗一样,这样非常不好。”最后王老师语出惊人,说:“解放前三四十年代正是黄色歌曲大行其道的时候,蒋介石败走台湾和这些醉生梦死的颓废思想有没有关系呢?”她这么一问让我冒了一身冷汗,感情要变天啊。

《校花》第十二章(2)

    4点30分,罗娟英白丽她们有事走了,大概又坐了半个小时孙有炳也走了。钱君英让英兰陪我聊天,她给我俩做饭,我和英兰在邓丽君歌曲的缝隙中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所聊之话,刚一开头,就没了下文,总之,都是半截话,钱君英在厨房叫着英兰灌暖壶。我听了钱君英的话正好和英兰没的聊,便赶紧起身去厨房,问:“水壶在哪儿?”
    她说:“没看在饭桌上嘛。”
    我拿起暖壶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灌满。
    她说:“剩下的水放在旁边,呆会儿我焯菜用。”
    我说:“帮你干点什么?”
    她说:“不用了,再炒一个菜就完事了。”
    我看她灵巧地左右挪动着身子,同时操作好几样活,一会儿尝尝菜味,一会儿切几片姜片,又在上下柜橱里取这取那,一会儿又翻铲着锅里的菜。
    我站在后头欣赏着。她下身穿一件那时候很流行的酱色筒裤。上身穿一件葱绿色束腰的确良汗衫,她的腰格外窈窕,在单纯与性感中游离。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打在窗棂上,反射在她的脸上,有一种柔和的轮廓。那时的女孩有两种,一种是纯美,生来就这样,一种是长相一般学习好,老师那儿大红人,在同学里有威望。钱君英属于后者,她的长相不好描述,嘴有点问题,像大人的嘴唇,和美国演员梦露的嘴很相似,会让看的人胡思乱想。
    “别准备那么多菜,吃不了剩下。”我说。
    “不会的,呆会儿鲁小利拿录音机来,要留人家吃饭。”
    我看她翻炒着菜说:“太大势了。”
    她说:“一点不大势。”
    她回过头说:“今天早上没出去买菜,只把以前有的统统找了出来,千万别介意。”她把锅盖盖上,把火关小,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汽。
    “我爸是一个非常好客的人,他有点把我和姐姐当男孩养。这可能也是我妈这个人太懦弱的原因吧!他怕我俩以后跟我妈一样。”
    我说:“怕是重男轻女吧!”
    她说:“不,爸爸非常喜欢我们,可能跟我妈的去世有关。”
    “我记得你妈……有几年了。”
    “上初二的时候。”
    “我想起来了,是冬天,得的什么病?”
    “癌症。”
    “什么?哎,癌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一得……”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
    “什么癌?”
    “膀胱癌。”
    “你等等,我先上趟厕所。”我从厕所出来问,“女人也有膀胱吗?”
    “女人没有我妈怎么得的?”
    “真牛逼,”我在房里转了两圈说,“你知道中国还谁得过膀胱癌吗?”
    她说:“周总理就得的膀胱癌。”
    我说:“还有更牛逼的人得过。”
    她惊讶地问:“还有比总理牛的人吗?”
    我说:“末代皇帝溥仪。”
    “真的?”
    “可不,你说你妈牛逼不?”
    “我妈也说过,能跟总理得一个病也就知足了。”
    “我听罗娟英说,周总理一忙起来,两天才尿一泡尿,周总理就是尿憋死的。”
    “我听我爸也说过。周总理真是好总理,为人民鞠躬尽瘁!”
    “我以前认为部长级以上才能得癌症,没想到你妈也能得上癌症。”我搓了一下脸说,“哎,得膀胱癌和老干那事有关系不?”我本想说是他爸瞎猥咕造成的,可我哪敢说出口。她听了这话也不好回答,迟疑片刻说:“噢,我的厨艺就是那时候学的,你尝尝。”我挨个尝了尝。“还可以吧?”她苦笑着对我说。
    我说:“当然。”钱君英做的菜真的很可以,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想说,要是娶了她做老婆,真是一生的福气,鸡蛋炒西红柿就别说了,酱炒茄子不用尝,饭厅里的酱香味让我直流口水。
    我说:“你老家是东北人吗?”
    她说:“为什么是东北人?”
    我说:“烧的菜口味有点偏重,但我爱吃。”
    她说:“我老家在山东,后来到了北京,我爸爸妈妈是五六年毕业的财会中专生。我和姐姐从小就吃食堂。食堂的菜就是料大,火大,口味偏重。”她说着从锅里将最后一个大葱摊鸡蛋盛到盘子里,等全部上齐。她看了一下屋里的挂钟说:“他应该到了。”说着她叫英兰,“主食买了一斤馒头,我和英兰一人一个,你们男的一人一个半够吃吧?”
    “应该没问题。”我说。钱君英从酒柜里拿出多半瓶二锅头,放在桌上说:“我爸的酒,喝吧。”
    “你爸不会说你吧?”我说。
    她笑着摇摇头:“我爸特喜欢他身边有一个能喝酒的人。嗯,我想,这么说吧,如果我长大了,交一个会喝酒的男朋友,爸爸一定会让他把我领走。”
    “为什么?”
    “一两句话说不清,不过……”有人敲门,钱君英站起来说,“他来了。”说着打开门,一个头发短短的男生走进来,钱君英向我介绍说:“这是我姐姐男朋友的弟弟,鲁小利。”男孩见我向他点头哈腰问好,也向我点头说:“大家好。”钱君英让鲁小利坐下来吃饭,他说晚上他哥已经把录音机借给了别人,他要马上送过去,说完进西屋归置录音机,归置完和我们一一道别。鲁小利走了以后,钱君英关好门,开始给我倒酒,我推让着说:“倒那么多谁喝呀?”
    英兰说:“喝吧!今天我陪你。”
    我心说还有不怕事大的。
    我把酒从钱君英手里接过来,从旁边又拿过一只杯子,把酒匀好,让英兰先选了一杯。我又让钱君英也拿了一只空杯子,给她也倒了一点酒。我说:“你今天喝多少剩下是我俩的,好吗?”
    钱君英举起杯说:“我尽力而为,我俩祝你生日快乐。”我看她把酒杯举到眉间,我举杯喝了一大口,她俩一人抿了一口,钱君英说:“时间还早,别喝的太猛。”她给我碗里加了一块鸡蛋,我推托着说谢,英兰又举起了酒杯,我随着也举起了酒杯,说:“今天喝醉了并不为过,但今天你要是陪着我醉了,才真够的上哥们。”
    英兰听了笑着说:“看样子今天不醉是不成了。好,不过,我会撒酒疯的。”
    我听英兰的话拍起手说:“我就不怕撒酒疯。”
    她拿起酒杯看了我一眼然后喝了一大口,钱君英给她布着菜,她闷头吃了两口菜后,用手摸着胸口,说:“这酒太辣了。”
    钱君英说:“既然不好喝就别喝了,省着一会儿难受。”
    英兰说:“今天喝就喝一个痛快。”说完一饮而尽。我看她把酒干了,赞叹不已,我又给她酒杯里倒了半杯多酒。接着我倒的和她杯里的酒一样满,我俩频频举杯你来我往,最后把钱君英的酒也给匀了。
    钱君英说:“酒喝多了会难受的。”
    英兰说:“我想跳舞。”说着她晃晃悠悠起身,她扶着椅背,钱君英拉她坐下,说:“你喝醉了。”
    我说:“酒逢知己千杯不醉。”
    她头靠在墙上,说:“徐伟成,你啥意思?酒柜里还有呢,拿过来。”她朝钱君英说。
    钱君英说:“他什么意思都没有。”
    英兰说:“这么说他跟咱们话不投机?”
    我说:“我扶你躺床上休息会儿。”
    英兰说:“别动我。”她用手指着我的方向,然后指着钱君英的鼻子说,“你把我抱到床上去。”

《校花》第十二章(3)

    钱君英一手搂着脖子,一手搂着腿。我跟她一样搂着,一点一点拖着把她放到东屋的床上。钱君英给她脱去鞋,给她腰上搭了被子。然后出屋把门关上,我俩又坐在了桌旁。
    我说:“她好像在生你的气。”
    她点头说:“不错。”
    我说:“你怎么她了?”
    她说:“她今天想把你喝趴下。”
    我说:“就她?”我轻蔑地一笑。
    她说:“她心里没事,你俩半斤八两。”
    我说:“你刚才没吃几口,再吃点。”
    她说:“油烟子熏都熏饱了。”
    我说:“还剩这些菜怎么办。
    她说:“再吃点。”
    我俩又吃了一些,我说:“英兰这人真有意思,非要你抱她上床。”
    钱君英听了笑说:“今天别走了。”
    我摇摇头说:“不行,万一你们家谁回来怎么办。”
    “我跟你说过了,他们都不回来。”
    “是吗?”
    “人家长的不错吧。”
    “脚大了点,”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跟我脚差不多大,反正没有你好。”
    “咱班女生没有一个不佩服你的嘴。”
    “你们女生在一起也议论男生,罗娟英说我什么?”
    她一手托着腮,嗤嗤作笑:“想知道吗?”
    “当然。”
    “怎么感谢我?”
    “一辈子帮你打架,一辈子受人欺负我都管。”
    “给我一支烟。”
    我把烟递到她手里,她将烟叼在嘴上,我马上划着火柴给她点上,她说:“我不抽。”我点上烟。缓缓地吸进,缓缓地吐出。
    我说:“我教你吸烟,吸上一口,咽下去,将嘴闭紧,让鼻子出气。”说完我给她做着示范。
    她边搔鼻子边说:“我们女孩像你们那样吸烟不就成玩闹了吗?”
    我说:“那倒也是,不过,你抽烟,我特高兴。”
    她说:“为什么?”
    我说:“你第一次抽烟是我给的。”
    她说:“自从你帮我打完架,我从心里说,你是我一生的朋友了,当然,未必成对象。”
    我说:“罗娟英和我吹的时候也说过这句话。”
    她说:“罗娟英说的没毛病,有的人如果是做朋友能做一生,谈对象却成了仇人。”
    我说:“你分析的太有道理了。”
    她说:“罗娟英在学校可能还会交朋友,但结婚不好说。”
    我说:“怎么讲?”
    她说:“她跟别的女生不一样,你明白吗?”
    我说:“怎不一样?”
    她说:“你说呢?”她将烟灰缸里没灭的烟蒂倒上水熄灭,“不吸我就收了,你呆着。”
    我说:“我帮你。”
    她说:“那你就把暖壶里的水倒在凉杯里,然后再烧一壶,呆会儿她醒了可能会喝。”我照她的吩咐干完,帮她把碗放在橱柜里。
    我说:“你爸让你支出去了,你姐为什么也不回来?”
    她说:“她正热火朝天地搞对象,你是怕今天晚上出什么问题?”
    我说:“我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刷夜。”
    她把锅刷好,放在灶台上,将橱柜打开重摆放了一下碗筷,又洗了两下手,然后把围巾摘下,挂在晾衣绳上。
    我指着她的胸口说:“胸扣开了。”她轻轻捶了我一下肩膀。
    我逗她说:“我给你系上?”
    她笑出声来,推着我的后背进了西屋。她把凉杯里的水倒出两杯,一杯放在茶几上,一杯拿在手里来回倒着手。我拿起杯子轻轻嘬了一口,说:“刚才你说罗娟英,我心里也明白,可她是我的初恋。”她两嘴角翘起,没有笑出来。“我不是走不出来,我怕她跟了不好的人。”
    她说:“别为古人担忧了,想想自己。”
    我点点头。
    她说:“让你留下就是怕她半夜醒来我弄不了。
    “不会吧!”我说。
    她走出屋去看了一眼东屋的英兰,然后将门带严,坐在沙发上。“怎么说呢,我给你讲了,千万别说出去。”
    我拿起烟,先让了她一支,她摆手,我点上烟看她为难的样子。我说:“如果不好讲,我无话可说。”
    “其实,让你们认识,也是帮我一个忙。”她又把收拾好的烟缸从茶几底下拿出来。
    我不解地看着她的额头,好像那里写着答案,她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接着又抿了一口。“自从分到二中,我俩就在一班,上学不说,下学天天相伴而行,原因有两个,一是怕男生劫,另一个是两家相距不远,我俩每天在护城河边分手,她过马路进院,我过桥上楼,我爸在楼顶安了一个铁桶,夏天洗澡很方便。今年一入夏她就常在我这里洗澡,有时为了节水,有时为了相互搓搓。有几次在一起洗,开头两次还没什么,后来我感到她的眼神不对。”她说着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新买的红拖鞋,慢吞吞说:“上星期三我俩一起洗完,她擦完身子躺在我对面,开始摆弄我的手,我刚想退出来,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胸上,我当时就一惊。其实,怎么说呢,这么说吧,女孩和男孩一样,我也能理解,心态平和下来后,我没有阻止她,并被动地帮她,你知道为什么帮助她吗?她那太漂亮了。她在我的掌中膨胀,颤抖,好像在说话。别提了,这几天我时常想起那天的事情,每次想起来都觉得不舒服。我不是那种人。这几天我无数次在想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我说:“你俩离这么近,呆会儿让她回家不就结了。”
    “她要有家不就好了,她妈早就跟人家跑了,她三天不回家她爸才高兴呢。她家就两间半平房,她爸三天两头往家里带女人,这是她亲口说的,听说那个女人挺怕她,有时还给她买点零食。”
    “呆会儿她醒了,我能帮你什么?”
    “呆会儿你在这屋里住,如果晚上有事,你跟她好好聊聊。”
    我听了一下站起来,梗着脖子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晚上,我简单地冲了一个澡,在穿裤衩的时候看到镜子台上洗头膏边有一把指甲刀,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想法,呆会儿夜里英兰过我屋里摸,人家皮肤那么嫩,划伤人家怎么办,趁这时候仔细剪剪指甲,我用半个小时修了指甲,给指甲修得不能再秃。
    我躺在床上,只脱去外衣,搭上被子,心里想,她怎么会有这些行为?现在我明白了,她大眼睛大脚在古代相学上就是男相。她在生长发育期,又缺少母爱父爱,对钱君英关心倍至的呵护有点爱欲举动应该是人之常情。可我那时不懂,对她很是不解,不是抱着帮助钱君英一把,和探求异性神秘的心态,我是不会理她的,谁知道哪天罗娟英耐不住寂寞吃一回回头草?

《校花》第十二章(4)

    自从张东旗当兵走后,罗娟英对我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对我俩交朋友之前的感情更自然更坦诚。让孙有炳说,罗娟英根本就瞧不起我,是在利用我社会上的威望,她经常在学校门口被劫,人家要跟她交朋友她就说有朋友,人家问是谁,她就说是我。我听了一笑了之,她不说我说谁?说张东旗?远在千里之外,说自己没朋友,正合这帮小玩闹之意,她只有和我同流合污了。不过,我觉得还有很多原因,张东旗走了以后她感情没有依托。我工作以后有了经济基础,经常跟车间里的大人接触,我说话举止有了不少大人味儿,这都是吸引她的理由吧。
    我翻了一下身想,罗娟英在想什么?她上个月刚过完生日,我们那个年代过生日,父母想起来就给煮碗面条卧俩鸡蛋。有的母亲一忙也就过去了,罗娟英那天她妈给做了一碗阳春面。我约罗娟英出来不是给她过生日,生日只是一个由头,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女朋友。那天,我俩在锅炉房的后面聊了许多,聊到深处她也感概不已。她说:“和你在一起我很自信,一眼就能看到你的全部,和别人在一起老有一种戒备心理,我一直在想如果不理你,你会怎样,你为什么对我锲而不舍?就是长的好吗?”
    我说:“何止好,那是贼好!”
    她说:“你能不能把贼去了?哎!说真的,好看就那么重要?”
    我说:“老师都对你好。”
    她说:“这是我的优点?”
    我说:“我特服你说我的态度,这么说吧,你一说完我,立马就感到跟你有差距。”她说:“你不是在骂我吧?”
    我摇着头说:“反正我特服你。”
    “这不是优点,说说优点。”她用手帕急切地蘸着嘴角。
    我说:“反正在我眼里你最好,好到什么程度来的?罄竹难书,数不过来。”
    她说:“什么东西一到你嘴里准变味。既然优点说不出来,缺点一定有吧!”
    我听了她的话当时就傻了,这下可完了,就是灌辣椒水也不能说呀:“哎,你耳朵后头有一个句号那么大的痣,有没有?”
    她听了扑哧一笑:“既然不想说,说说自己,你有什么优点?”
    我说:“优点都得靠你体现出来。”
    她说:“怎么讲?”
    我说:“比方说吧!上次你跟张东旗闹别扭,你让我给你买一根冰棍,我买回来,你没吃一口就给撇了,你说不爱吃那小豆味的,你又让我去买,我又给你买了一根,你吃了一口又给撇了,你说费了我六分钱心情好多了,我听了你的话特有成就感。还有一次在白丽家,你放了一个屁特别臭,所有人都不承认,我说我放的。我知道是你放的,因为那个时间段,只有你挪过地方。”
    “别说了,”她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用小手指在耳际上向后钩了两下头发,“你别说,你的判断力还不错。”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一阵高兴,可又拿捏不准。这是讽刺,还是肯定。
    “说说你的缺点。”
    我一愣神:“缺点吗,和你也有关。”
    “你别老跟我扯在一起。”
    “我的缺点和你……”
    “我们之间没有可比性。”
    “怎么讲?”
    “这么说吧。”她“嗯”着,“咱们俩人就像咱俩厂子印的书,我们厂印的书是科技方面的,你们厂印的书是农业方面的,像什么《猪的饲养》《鸡病的防治》你懂了吗?”
    “我不懂。”
    “你是真不懂吗?”
    “我知道你们上海人一直瞧不起我们东北人,但是我们也瞧不上你们上海人,十三店那个独眼龙大锅台你知道吧?他说你们上海人最经典,红旗厂人买肉经常买一毛钱,多说买三毛钱,这不是喂猫吗?有的家肉票都用不完。我们厂人炸个酱最少也要买两毛钱的,这就是大锅台对你们上海人的评价。你们上海人一吃饭先摆上五六个小碟小碗,不知道的还认为挺讲究。其实,一半是三天前的剩菜。”
    “我看你们东北人吃饭才恶心呢,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就吃一盆菜。”说完咯咯地笑,“你说像不像……”她笑得脸红脖子粗,这丫头片子虽然没说出来,我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不停的笑声让我也笑了起来。
    这是几点了,英兰还过来不过来,如果不过来就这么熬一夜也受不了呀,再有,呆会儿真过来,我真把持不住怎么办,不如现在先自己解决,呆会儿也好有一个淡定的心态。想着起了床,发泄哪儿,这么干净的地方,我轻轻地打开灯,找手纸,不对,手纸只有厕所有,关上灯,轻轻开了门,对面屋里有了动静,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紧一会儿密,像两个菜花蛇在茂密的草地上撕打。我的心里暗暗窃喜,又轻轻地把门掩上,只露出一点小缝,支愣着耳朵听,一会儿东屋门突然大开。
    我快速上了床佯装睡觉,英兰推开虚掩的门,将背靠在门旁,仰头看着屋顶,胸部一次次夸张地起伏。我假装打着鼾声,过了大概五分钟她依然没有动静,就这么僵持下去等会儿她又回钱君英的屋子怎么办。我翻了一个身故意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没趣地坐起来,在酒柜凉杯里倒了两杯白开水,一杯放在茶几上,一杯端在手里,懒散地坐在沙发上,侧着头巡视她笔直的腿。
    她不自然地把一只腿弓起,脚踩在墙上,我站起来拿起水送到她的面前,她用手挡了一下,然后接过去,当她接过杯子放在胸前我才想到水的多余,我一口将水饮尽,然后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杯子,她看了我一眼,到酒柜里拿出剩下的二锅头酒,放在茶几上,自己倒了一两酒,说:“今天是你生日。”
    我马上接过话茬:“应该的。”
    她嘴角往上一翘说:“送你点什么?”
    她这么一说我春心开始荡漾,眼前这位,一件秋衣,一条秋裤。都是女人之物,这不明摆着是送人吗?我想着心里美的嘴唇发木,鼻音很重地说:“你送什么我都接着。”
    她站起身走到酒柜前,把最底层抽屉打开,拿出少半截蜡烛,点上,倒过来烧了几滴热蜡,然后粘在茶几上说:“送你一束烛光吧。”
    她说着把酒杯举起来,抿了一口酒说:“我一无所有,只好如此了。”酒杯在她眼前摇动,杯上的烛影返在她的脸上肩上手指上极不真实。
    我在茶几上拿起一块大白兔奶糖剥好递到她的眼前,她感动地说:“谢谢,在我的一生中你是第一个给我剥糖的人,也许我妈小时候给我剥过,但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她说到这里我也很感动,她把奶糖捧在手里,用嘴唇吮了吮,然后慢慢抽送到嘴的深处,我看着她嘴唇轻轻吮动,产生了很多幻觉。我也剥了一块奶糖,像她一样低头将糖送进嘴里,像她一样双手放在胸前。
    她坐在床上说:“在我记忆里,像你这样将手放在胸前的男人我是第一次见着。”
    听了这些话,我想到模仿的行为很失败,为了掩饰尴尬,我倒了一两多酒,并把酒杯举起来,我没管她喝与不喝就一饮而尽。也许酒对偶尔小试酒力人的是惩罚,当她刚把酒杯放在茶几上,我有点要吐的感觉,她盯着我的酒杯掉下眼泪,脖子抽搐着,嘴颤动着,我闻着她呼出的酒气和身体某部位发出的月季花的香气,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我想劝她别哭了,可今天她每一句话,每一口酒,每一滴眼泪都不是给我的,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对面,我说:“刚才看你站在门旁吓了我一跳。”
    “别装了,你俩预谋几天了?”我没有回答,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腰后,来回划动,她将我手拿开,我一下抱紧她,她使劲地挣脱,我就势给她摔在床上,并骑在她身上,她用腿顶住我的裆下,向上用力一送,我脑袋顶到床栏,周身大筋一下被拽了出来。
    我像一坨狗屎瘫在床上。
    可能是晚饭的酒劲没下去,刚才又喝了一点,我感到头晕恶心。头晕倒没什么,恶心不一样,恶心的感觉是难受烦躁。我想起了英雄王成,就是有一口气也要把红旗插在高地上。我艰难地翻了一下身,在窗台上划拉着笔记本边的钢笔,摸索到英兰的温暖湿润之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掰开她的手把钢笔狠狠地插了进去,随着一声惨叫,我用被子蒙上头,昏睡过去。

《校花》第十二章(5)

    因为这一宿,霍国强他们都认为我给英兰开了处。这跟钱君英在同学间胡说八道有许多关系。什么你弄人家那么很,人家因为你两个星期没上体育课哦。我本来想反击钱君英张冠李戴。可自从她说完这些话以后,像李小燕杨英都有顺从我的目光,尤其李小燕,有一次在我厂子看完日本电影《望乡》,临分手的时候跟我说:“伟成,英兰是个二尾子,别理她,你什么时候真闷了找我,我给你解解闷。”男同学也有不少人对我另眼看待,霍国强王大力把我当成了大英雄,孙有炳俨然成了我的跟班儿,现在想想这跟我们祖先对性的崇拜有关吧。
    清晨,我睁开眼睛,英兰在外屋和钱君英小声说:“他醒了。”
    钱君英喊道:“起来了,吃完饭该上班了。”
    我翻了一下身,用手掀了一下窗帘,外面射进来一道阳光。我用手支着身子,脚在地上找着鞋,英兰在屋里进进出出,一会儿大立柜下换趿拉板儿,一会儿把窗帘拉开。她在跟我擦腿而过时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我摸了摸裤衩,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褥单,有核桃大小的湿痕。太丢人了,我赶紧将裤子穿好,将皮带尽量系的松一点,穿上鞋。钱君英在厨房说了话:“两位功臣吃饭了。”
    英兰从厕所里梳完妆出来,我坐在昨天晚上的位置上。
    我跟英兰的关系说不清是什么关系。自从那天以后她经常约我到铁道上玩。我经常给她讲起霍国强的一些趣事。她听了笑个不停。为了让她高兴我就添油加醋地讲,然后看她脸上深深的酒窝。说心里话,不是霍国强太嚣张,我不会讲起霍国强。因为他在英兰面前太爱吹牛。好像我们在社会上混都靠他戳着。他家哥五个,他最小。按说在那个年代他应该长的瘦弱一点,可不知为什么他长的又高又壮,是他生命力过于强大还是父母的偏爱,总之发育跟不上疯长,他一到冬天大鼻涕就挂在嘴边,跟孙有炳提里突噜别提多吵人了。霍国强冬天还有一个毛病,爱尿炕。我经常给英兰细致地描述霍国强尿在褥子上的额吝多么多么像通县地图。
    英兰不止一次地问过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罗娟英?
    我说:“她长的盘靓,学习好,在老师那儿吃香。再有就是管得住我。”
    她听了挖苦我说:“听钱君英说你挺猖的。没想到你在她面前那么没起色,管得住也是理由吗?”
    我听了她的话,别提多搓火了,可又不便发作。
    她说:“除了罗娟英还喜欢谁?”
    我本想说还有你,可听了她刚才挖苦我的话说:“没有。”
    我看她失望的眼神想改口,一想算了,她跟钱君英不明不白的,说了弄不好还掉价。我俩一人站在一条铁轨上,手拉手玩着平衡。刚走了十几米旁边沟里传出蛐蛐清脆的叫声,这个叫声有金属的成份。
    我蹑手蹑脚地下到沟里,蹲下倾听,一会儿石缝里又传出清脆的叫声,这时英兰也下到了沟里,在我旁边朝石缝里瞧,我顺手在脚下撅了一根蛐蛐探子,慢慢探着石缝里的蛐蛐,里面传出更激烈地叫声。英兰兴奋地大叫起来,快看呀,红沙青!我顺着她的角度往里一看,可不是吗,红沙青侧身踢着我的探子,然后没了踪迹。我看英兰一眼说:“你先回避一下,我往里灌泡尿。”
    “谁稀罕你那软蛋。”她说着转过身去。
    我冲着洞口摆弄半天也没尿出一滴,她急着用手攮着我腰说:“快尿啊!”
    我羞愧地说:“你在身边我尿不出来。”
    她说:“尿不出来抹抹丢丢摆弄半天啥意思?”
    我听了她的话脸更红了,其实我不是一点尿没有,只是一见着她软的就不行。我太不是色鬼了。
    她看我一声不吭,说:“算了,我来吧,不过……你得帮我。”
    我说:“怎么帮?”
    她红着脸说:“你把我。”
    我说:“什么?我把你?”
    她说:“没听明白,就像大人把小孩撒尿。”她看了我一眼说,“别瞎想,不把我,洞在坡中间怎么尿?”
    我不好意思说:“我怎么都行。”
    “小时候我爸经常带着我在铁道上逮蛐蛐,我走累了爸爸就嘿儿喽着我,就这地我都来过,用尿灌蛐蛐的事我常干。”
    我说:“敢情你是老游击队员了。”
    她说:“别占我便宜啊,不许偷看哟。”
    我自豪地说:“你还不放心我,那天晚上我一夜都没理你。”
    她辩解着说:“那天和今天不一样,那天你猫尿喝多了,如果你没喝多,兴许会干出很可怕的事情。”她后背靠在我的胸前说,“脱呀。”
    我往下扽着她的裤子,把她抱起来。
    “往上再来一点,嗳,对准点,好了,抱住喽,手别老摸摸索索的,我痒的不行。”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水流冲进石缝,她大声呼叫:“妈呀!快逮,跑了!”她腿一绷劲儿想站起来,我没把住,她“哎哟”一声摔了出去。
    我没有回头,眼睛跟着红沙青一跳一跳的,我想,红沙青,你要跑丢喽英兰可就白脱了。经过七八个回合的斗智斗勇,红沙青终于被我拿下。我兴高采烈地跑到英兰面前,将手露出一个缝隙,让她看了一眼,她高兴地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捶着我的后背。
    我说:“你先帮我拿一会儿,我摘个蓖麻叶叠个篓。”我手上露出一个小缝,当她把缝合上,我张开双手时,我的心咯噔一下,心里说,这下完了,红沙青的一条腿没有过去。
    英兰看着我手上那条腿突然放声大哭,我怎么劝也劝不住。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英兰慢慢抽泣说:“我想,今天晚上爸爸回来,我拿红沙青跟爸爸做一笔买卖。如果想要红沙青就别要吴姨,如果要吴姨我当着她面把红沙青摔死。现在红沙青少了一条腿,让我拿什么换回爸爸呀。”说完哭的更伤心了。
    我说:“你爸不可能因为一个红沙青就回到你身边。”
    她说:“你凭什么说他不能回到我身边?”
    我说:“那是大人的事,反正不可能。”
    她说:“我问你,如果吴姨缺条腿我爸还能要她吗?”
    我说:“那当然不能。”我“哦”了一声说,“我明白了,可是……还是有点不明白。”
    她说:“你稀松二五眼的不明白什么?”
    我说:“吴姨不可能没一条腿呀。”
    她说:“那凭什么红沙青就能没一条腿?你赔我红沙青,你赔我红沙青,红沙青是我浇出来的。”
    我说:“你别哭。我赔,红沙青不是石头变的。它可以没有姑没有姨,它不可能没有父母。”
    她哭着嚷嚷:“你就给我逮一个孙子都行啊,你逮着了,让我干什么都行啊。”
    她哭着喊着,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霍国强和孙有炳从京津公路上跑了过来。他俩看英兰坐在路肩的坡上头顶在双膝上,肩膀一抽一抽,霍国强说:“哎?你欺负一个女孩寒碜不?”
    我说:“你问她,我欺负她了吗?”
    英兰猛地站起来刚想说话,一看一边衣襟还掖在裤子里,慌忙将衣襟扽了出来,满脸通红地说:“你坏。”


《校花》第十二章(6)

    我本想说我怎么坏了,一想不行,说把她尿尿浇蛐蛐,更不行了,唉,我是怎么沾包儿吃的挂落儿?我起哄架秧子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说完自己傻笑不止。
    霍国强用手指着我说:“瞅你那样,整个一个冒爷。”他转向英兰说,“他怎么你了,别怕。”
    英兰哽噎着说:“他把我的红沙青弄掉一只腿。”说完又抽泣不止。
    我把刚才大概的情况向孙有炳简单说了一遍。孙有炳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子。
    霍国强狠狠地甩出一块石头,“再不哪天找姓吴的聊聊?”
    英兰说:“姓吴的今天晚上就跟我爸来我家,你们跟我一块回家吧?”
    我看着孙有炳,孙有炳侧头看霍国强,霍国强说:“看我干嘛,要去就一块去,骚娘们炸刺儿就单挑丫挺的。”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沉,在那个年代小孩打大人还真没听说过,而且打的是一个厂长。
    英兰说:“走吧,今天晚上我请客。”我们顺着铁道向东走了四里多地就到了十四厂宿舍。英兰站在火车道高坡上说:“我家从铁道这边数在第三排东边第二家。你们就在这等着,如果我需要你们下去时会往门外泼一盆水。”我们目送着英兰进了家门。
    我转过头朝着霍国强说:“如果英兰真泼出水来,咱们下去到人家说什么?
    霍国强说:“我哪知道说什么,她是你的马子。”
    我看着孙有炳说:“怎么,怂了?”
    孙有炳说:“我俩不冲你的面子认识她是谁呀。”
    我听了他俩的话,心里骂,这两块料,用当时的北京话说,就是个口犯,一到裉节儿上准掉链子。不过我心里踏实了不少。我刚想说呆会儿英兰往外泼水,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就听孙有炳说:“你听,好像是打起来了。看,门口有不少人,可能是劝架的吧。”
    我们仨互相对视,不知所措,英兰家的门开了,洗脸盆真的飞了出来。孙有炳惊呼:“快看呀,脸盆里没有水。”我们开始讨论下去不下去。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屋子里冲出来,接着一个中年男子尾随其后。我猜测前头女的一定是吴姨,后头男的肯定是英兰她爸。女人拐出排子房出了拱门,站在路边一辆212车前。她走两步抬起腕子看看表,回头望望拱门。中年男子边跟邻居打着招呼边解释着什么,他走到车前捅开车门,女人在一句紧似一句说着什么。车子点着了,我们仨又互相对视了一下眼神,迅速下了铁道。看着212远去的背影,我们气喘吁吁跑到英兰家门口。一个中年妇女一边收拾着倒地的花盆一边问着我们找谁,我捡起院门边的脸盆说:“我们是英兰的同学。”
    孙有炳走进屋里朝英兰说:“你不往外泼水扔什么脸盆呀?”
    英兰听了孙有炳的话大喊:“我……我脸盆都扔出去了还用泼水吗?”
    霍国强说:“英兰,别误会,就因为盆里没有水,孙有炳怀疑是你爸生气扔的,或是那女的撒泼扔的,咱们刚才是说好的,只泼水,可没说扔脸盆呀。”
    英兰说:“没水我不扔脸盆?好好好,如果你们今天不瞎喷,我能跟他们翻脸吗?这倒好,钱钱没给,粮票粮票没留下,拿什么请你们吃饭,没事先回吧。呆会儿我奶奶哄完我弟弟睡觉过来看见你们不好。”
    我听了她的话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我真心想帮她,可不知道怎么能帮上她,英兰看我尴尬地站在屋中间,说:“回去吧,过两天我去找你。”
    北京秋天很快就过去了,两次西北风一刮,就进入了冬天,英兰好像也找到了依在我胳膊上的理由,透过她挂在两颊的长发,我感到了她清香的呼吸。我挽起她的胳膊,她把手插进我的兜里走在铁道上,一列火车飞驰而过,她贴在我的身上簌簌发抖,她说:“有一天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我没有说话,用胳膊肘子夹紧她。她顺着我的劲紧紧地靠着。我知道她依在我的怀里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其实我也并不复杂,我双手插在裤兜里,缩着个脖子,飞快地走起来,我俩穿的黑条绒白塑料底棉鞋,在石子上发出很大的嚓嚓声,听着这种鞋声,我从惬意转为对她的怨恨。她所需要的根本不是我的臂膀,她需要的是钱君英,我仅是她的替代品而已。
    她很少主动跟我说话,只有我问一句她才答上一句。以至我怀疑是不是因为我话唠她才找上我。有一次她突然问我:“你猜敌敌畏什么味道?”
    我停下脚步迟疑地说:“可能是甜味。”
    她说:“你尝过?”
    我说:“我尝它干嘛。”
    她说:“那你说是甜味?”
    我说:“既然是毒药都应该是好味道,要不怎么让人上当呢?毛主席说: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
    她“切”了一声,快步往前走起来。
    我追上去说:“那你说什么味?”
    她突然放慢脚步,回头说:“辣味,可辣可辣了。”
    我说:“你尝过?”
    她点点头:“只是用手蘸了一点尝尝,辣的我在水龙头前冲了十多分钟舌头。”
    “我操!你真尝过?”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牛逼,哎,我们厂子大刚你知道吗?前些日子就是喝敌敌畏死的。”我看她眼里闪着泪花说:“你不会想死吧?”
    她没有回答,走到拖拉机厂南门她站下来,说,“你们院大刚喝敌敌畏死了,我们院王姨为什么喝敌敌畏没死呢?”
    我看她心情不好便转了话题。
29#
 楼主| 发表于 2017-6-21 22:14:14 | 只看该作者
《校花》第十三章(1)

    星期六,霍国强找到我说:“明天就是小年了,我妈让我去趟张家湾,给姥姥家送十斤白面,我找几个人一块去,明天正好是集,运气好还能看到武棍表演。”
    我说:“钱君英前几天还问我去不去宋庄赶集。”
    他说:“去张湾不是一样吗?”
    我说:“那我跟他说说。”
    第二天早上八点大家在我们厂门口会齐,罗娟英骑一辆飞鸽大链套,钱君英骑了一辆永久二六,霍国强把面袋搭在孙有炳车上。
    我对钱君英说:“张湾离这十八里呢,我带你吧!”
    钱君英抿嘴看了罗娟英一眼,说:“这合适吗?”
    罗娟英说:“说什么呢?”
    钱君英说:“没听见算了。”说完把车让给我,我接过车,罗娟英笑着推了钱君英一下肩膀。
    霍国强看我接过钱君英的车,他也接过罗娟英的车。罗娟英从后面拽着他的衣服一撇大长腿上了车,霍国强故意一晃,罗娟英没有保持好平衡差点仰下车去。她揪住霍国强的棉衣,用手照霍国强后背重重地擂了一下。
    那时京津两地往来货物除了铁路就靠京津公路了,就这样路面上的车也不多。我们厂是中央直属单位,拥有的车基本涵盖了马路上常跑的车型,有一辆上海牌小轿车,一辆能坐36个人的大轿车,两辆大解放,一辆加长130。还有一辆是解放前的吉普,很少开,听我二大爷讲,那辆车特有劲,跑的也快,开快了抖得厉害。我问为什么?他说这个车太老了,是抗战时的产物。车上的零部件20%是厂修理部赵小秋车铣刨磨来的,你想,他再能儿也跟原件有差距呀。剩下京津路上常跑的车就是农具车了,有大四轮拖拉机、小四轮拖拉机、手扶拖拉机、马车驴车……马路两边从北苑到土桥有10多个厂子,剩下全是农田。哪像现在到处都是高楼林立,小区起的名字洋气的不行。原来木材厂现在改造成小区叫亚丽仕居,原来的岩棉厂现在改成叫罗斯福广场,土桥现在有好几个开发小区洋气得都记不住,如果只听名字你就像生活在外国。做买卖的给自己起名字就更邪乎了,什么国际,什么中心,2000年我租了一个门脸儿干了一家饭馆,也想起一个大名字,叫环球美食,另一个叫世界美食广场。但很不幸,全让人注册完了。没办法,那我也起了一个不小的名字,叫蒙古人美食街。因为这个名字没少误导人,很多食客问我的员这个街上怎么就你一家饭馆呀?我们员也会说,屋里的过道不就是街吗,我操,谁听谁不骂街?后来,我在屋里过道两边装了10个公园式路灯。让人一进饭店就有露天的感觉。
    霍国强带着罗娟英,美的鼻涕泡一个接着一个,罗娟英坐在后头挺着胸抬着头,手僵硬地拽着霍国强扭动的腰别提多不协调了,在那个年代谁家要有一个飞鸽牌自行车可牛逼了。我听罗娟英说,她家这辆自行车车票是县委宣传部长的指标,不知怎么就转到她妈手里来了。罗娟英和她妈买车前并不会骑车,让她爸教她爸就是不教。可这不妨碍娘俩将车据为己有,一三五她妈推着自行车上班,二四六她推着自行车上学,放了学我们班六七个女生在操场上教罗娟英学骑车,只是为了骑一两圈过过瘾。
    霍国强风驰电掣般在前面骑,罗娟英不时让他按着双铃,她看我俩在后头苦苦追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霍国强滑着倒轮在前面等着我和孙有炳,等我俩追近了他又玩命地蹬起来。罗娟英不停地叫:“打铃!打铃!”那铃声在冰冷干燥的马路上显得格外清脆。
    我跟孙有炳正苦苦追赶,一辆小四轮拖拉机在我们身边飞驰而过,霍国强往马路外掰着车把“操”了一声,然后大声喊:“魏生京……魏生京……”他加快车速追了上去,我扬起头塌下腰也紧随其后。小四轮像一个怪兽,嗷嗷地叫着,我和霍国强吐着舌头玩命地追,我们一直追过轧花厂,一列火车给小四轮劫在路中央。我们追上魏生京,霍国强大骂,魏生京刚想发怒,摘下墨镜一看是我们,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快半年多没见了,都成双入对了?”罗娟英钱君英红着脸,霍国强问:“你去哪儿?”魏生京说:“去张湾集给大队部拉点土豆白菜,怎么,你们去赶集?”
    霍国强说:“你孙子说对了。”
    “那还等什么,上车吧!”魏生京说。
    其实,我是真不爱上他的车,我看着霍国强和魏生京,争着托罗娟英和钱君英的屁股上车,心里别提多不舒服了。他俩将自行车一辆一辆地往上搬,罗娟英和钱君英将车支好。孙有炳给我和霍国强一人递过一条麻袋,我们还没坐稳,魏生京的车就启动了,扑通扑通一阵乱响。罗娟英说:“魏生京,你开车怎么比别人声大多了,像拳头打人的心脏。”魏生京不好意思地说:“反正油也不是我们家的。”车子慢慢地启动了,路两边的大杨树一棵一棵甩在后头,在小时候的记忆里,树就这么粗,一个人搂不过来,现在依然搂不过来。听说这条路是备战路,备战路的特点就是舒展的S形,以防飞机轰炸。
    车到了土桥开始慢了下来,拐弯下道就是石子路了,路两边有不少赶集的人群,肩扛手提的往集上汇合。越往前走人越多,走到张湾石桥前,魏生京将车停在路边卖狗肉的摊旁,他回过头说:“车走不动了,几位该下去溜达溜达了。”
    霍国强说:“车就停在这儿?”
    魏生京说:“呆会儿把车停在那边的麦地里。他用手指着西北面的大野地。霍国强下了车,扶着罗娟英和钱君英也下了车,霍国强在车下接着我手里的自行车,他把车交给钱君英,我跳下车接过钱君英的车跟在霍国强后面。
    在人流中穿行,我们躲着手推车,让着挑担子的,牵牲口的,霍国强不时地回头招呼我们跟上。前面响起了鞭炮声,先是二踢脚,接着是一挂小鞭。霍国强兴奋起来,集市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我盯着霍国强的人头还要躲闪着迎面过来的人群,一会儿霍国强就没了踪迹。钱君英她们也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我和罗娟英走走停停。
    前面有一辆小驴车迎面过来,我和罗娟英把车靠在摊边,看着卖剪纸的摊主和买主讨价还价。地上摆的剪纸题材多是些鸳鸯戏水、连生贵子、五福捧寿,还有简单的福字、双喜字、龙凤呈祥、吉祥平安,还有一分钱一张的折枝花卉,禽兽虫鱼。接下的摊位是卖年画的,有不少人在挑选,其实,我对年画是不屑一顾的,这和我住的环境有点关系。我们两个厂子每年基本上都印些挂历年历,每家都能分得一本,那一年我们厂就印了一张非常畅销的年历,画面上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子,烫着一个半长发,穿着一件黑白格毛衣,口如鸡血红,脸似羊脂玉,身条丰腴而性感。在那一年这个头型满大街都是,我姐照着年历抹红嘴唇,一天抹好几遍。
    挨着年画摊是卖针头线脑的小商品摊。罗娟英把车支好,然后蹲下,在一堆塑料小花里挑挑拣拣,她把一个黄色的小花捧在手里看,又拿起一只红色的,把两只放回去,又拿了一只绿色的,然后拿两只放在手里,摊主拿一面缺了一大角的镜片递给罗娟英。她一手接过镜子,一手将一只绿色的花戴在头上。我在她后面看了一眼,朝她吐了一下舌头,她回头朝我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说:“你真有眼光,刚才在镜子里看你,盘真靓。”罗娟英从兜里掏着钱。
    我问:“多少钱一个?”
    摊主道:“一毛钱两个。”我一只手扶着车一只手也掏着兜,罗娟英从编织的玻璃丝钱包里掏出两毛钱递给摊主,她蹲下又选了两个黄花。
    我说:“买了就戴上吧!”前两天我就看白丽在辫上系了两个小红花,可好看了。她一边推车往前走,一边抿嘴乐,前面孙有炳在人群外向我俩连喊带招手,人群里噼里啪啦响着鞭,一会鞭停了,十几个孩子一拥而上,他们找着哑炮。这时我才看见前面是一群练棍的小伙子,练到精彩之处,围观的赶集人不时地叫着好。霍国强回头朝我们自豪地说:“这些耍棍的都是张湾本村的,张家湾的棍术在北京名气可大了。经常看他们在场院耍棍,我还跟他们练过呢。”
    我说:“你哪天给我们舞弄两下,也让我们开开眼?”
    霍国强说:“压了两天腿,蹲了几天骑马蹲裆式,后来回城上学就不练了。”
    我说:“刚才我问摊主了,快十一点了,咱姥姥家离这多远,别中午做饭没带咱们份。”
    霍国强说:“往前走,前头那棵老槐树,那个胡同朝里走一百米不到向右一拐第一家就是我姥姥家。”他手指着老槐树。

《校花》第十三章(2)

【编者按】霍国强带着徐伟成几个进了姥姥家。作者对那个年代的农村十分了解,环境和人物描述都十分逼真,让我们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的农村,看到了柴火垛、火炕、烟袋、烟笸箩。这些都随着历史的变迁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如今农村也大多睡床,很少烧柴火。这章故事,姥爷提到杀驴。原来那驴被种子公司的拖拉机给撞伤了腿,想把驴杀了,屠夫却没有来。徐伟成一着急说要自己动手杀驴。他能杀吗?期待下集有答案。姥姥烙饼,姥爷讲亮旗和走会,这个历史传说与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有关,这是地方娱乐项目,让读者了解了其中的一二。不知道后面故事情节如何发展,让我们关注下集!(编辑种月亮的女人)

    我们一行人进了霍国强姥姥家院子,我和罗娟英把车支好,霍国强掀开棉帘把我们让进屋里。霍国强推开东屋门,嚷嚷着让姥姥给我们弄点吃的。姥姥姥爷看我们几个站在地中间,把烟笸箩往炕里推了推让着坐。姥姥问罗娟英:“闺女,吃米饭吃烙饼呀?村里过年每人又发了六斤白面。头三个月闺女给我捎来的十斤白面还没吃完呢。”
    霍国强把狗皮帽子扔在炕上说:“怎么还没吃完,这次我又给您带了十斤面。哟,在大梁上没拿进屋来。”说着孙有炳先下炕出了门,姥姥也跟了出去。我看着孙有炳把面提进屋来,问霍国强:“家里有红薯扔灶里烧两个吃。”霍国强应着下了地,外屋姥姥说着霍国强:“羓子,抱一抱柴火。”霍国强出了屋,从屋外抱了一大捆玉米秸,放在姥姥身后。姥姥说:“快去,屋里陪同学聊天去,红薯已经给你放灶里了。”
    霍国强回到屋里给我们一一倒水,看罗娟英对杯子直皱眉,说:“农村就这样,不干不净。”说完走出去,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给罗娟英递了过去,说:“你先喝,剩下是我的。”我听了恶心死了。我看着罗娟英。她把手放在眼前急切地摆着手,霍国强看她没有喝的意思,自己咚儿咚儿喝个底朝天。喝完他把瓢放在了门后的水泥柜上。说:“姥爷,外屋又下了几只小猪?”
    姥爷说:“下了十一个死了一个,前几天变天,这不挪屋里来了。”
    霍国强说:“过几天我妈说过来给您送点肉来。”
    “告诉你妈,这儿啥都不缺,后街小顺子正给我联系着屠宰的人,家里准备把驴杀了,好歹也能卖个百儿八的。”
    霍国强从窗户向外望着,我们大家也顺着他的视线张望。猪圈后面拴着一头驴,它一瘸一拐在踱着步子,时不常朝屋里望着。
    我问姥爷:“它怎么瘸了?”
    霍国强接过话茬说:“上个月让种子公司杨百昌的拖拉机给撞的,妈的,我姥爷命大,逃过一劫。”他手指着堆放在猪圈后面的柴火,接着说,“那些柴火就是以前的驴车。”
    我们几个听了都不觉笑了,笑过又觉得不对劲,我憋着笑说:“你太能侃儿了吧!再牛逼的车也不能给撞成劈柴呀。”
    他说:“撞散了架,不就劈成了柴火,你看猪圈墙旁立着的大轱辘,跟麻花有什么区别?”说完他瞅着钱君英身边的两个麻花和两个大顺斋的糖火烧。钱君英把麻花和糖火烧放在炕桌上,我们大家围坐在一起,钱君英先给靠墙坐着的姥爷递过一个糖火烧,说:“姥爷,麻花你咬不动,您吃个糖火烧吧。”
    罗娟英也说:“姥爷吃。”
    姥爷边拿起身边的烟袋边说:“我不吃这甜馊馊的玩艺儿。”
    霍国强说:“我姥爷真不吃,每年过年我妈都给姥爷买斤糖,姥爷最多吃一块。”
    说着他拿起给姥爷的糖火烧大口咀嚼起来。
    我看罗娟英盯着麻花,说:“咱俩吃麻花吧,你分,我手脏,你分剩下是我的。”
    罗娟英认真地从中间掰开,说:“你先挑。”
    我拿起稍微小一点的那半,小手指轻轻地挨了一下她的手心。
    马上说:“以前我记得大牲口是生产资料不能随便杀的吧?”
    姥爷说:“自头年包产到户,驴就分给我们了,我想,杀驴不是问题了吧!”
    我问:“这头驴能治好不?”
    姥爷说:“我给它算了一下年龄,它过了年整11岁,驴活一年顶七年,照这么算下来,它比我还大四岁。”
    霍国强气愤地说:“自到咱家来,别说叫唤,响鼻都没打过一个,没事就麻搭着眼睛睡觉,曹四家小母驴向它犯臊,咬它脖子,转着圈和它腻歪,它那个玩意儿连露都没露一下。”
    姥爷说:“去年还能拉个柴火拉个粪,现在……唉!”
    我说:“那就杀了它卖肉吧!”
    姥爷说:“前些日子,马桥的马瞎子说来帮忙给杀了,谈了半天,答应把下货给他,这几天过节一忙又没话了。”姥爷无奈地摇摇头。
    我听到这里脱口而出:“我杀!”
    话音一落溅起一片笑声,霍国强看着我,若有所思。
    饼一张一张上来,我看着霍国强的吃相笑着说:“姥爷,霍国强说集上那些练棍的在亮旗,亮旗和走会有什么区别?”
    姥爷看我问起这事来了精神,他说:“今天你们看的不叫走会,叫亮旗,亮旗是亮旗,走会是走会。走会之前必先亮旗,一过正月村里的年轻人就在村里练习亮旗,今天有集他们在集上凑个热闹,往常他们都在村中庙前空场上练,每到年根儿都要练上十天半个月的,就等正月十五这天走会。”
    我向前挪了挪屁股说:“姥爷您说说什么叫走会?”
    姥爷捋了捋胡子说:“要说走会话就长了。”他停下来看着桌子对面的罗娟英说,“想听吗?”罗娟英使劲地点着头,我们几个也跟着点头,霍国强手撕着姥姥新上来的饼说:“走会不就是十几个村在一块表演吗?”姥爷点了点头,打开了话匣子:“咱们村论表演是最差的。咱们村过去是运河大码头,有沧州过来的移民,爱舞棍棒。很早有个传说,说的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路过咱们村,走的人困马乏,村里有那么十来个青年向赵匡胤讨过桥钱,赵匡胤不给,嚷嚷不过动起手来。你别说赵匡胤武艺确实高强,一连放倒了三四个使棍青年,但好虎架不住群狼,时间一长赵匡胤两个鬓角就冒了汗。正在赵匡胤支持不住节节败退时,卖油的郑子明从此路过,见这么多人打一个外乡人,气不忿,便上前劝架,怎料这群年轻人打得兴起,郑子明无奈接招,经过多番恶斗,赵匡胤和郑子明制服了村里这帮年轻人。后来赵匡胤黄袍加身当了皇帝,每当他跟儿子们讲起自己人生险境时,都要讲起这段经历,并赞叹咱们村的棍法三抽、三捂、三月子、二龙头都有自己的特点,让他回味无穷。多少年来,咱们村也因为这个故事,棍法名声大振,有人开玩笑说:忽必烈损兵折将花费那么多年才灭了南宋,咱们张湾几个青年就用一套棍法差点灭了整个大宋朝。”他说完发出爽朗的笑声,他的笑声带的我们也兴致盎然,我们两个厂子离张家湾仅九公里,好像当年也参与了什么。

《校花》第十三章(3)

    姥爷夹了两口土豆继续说,“羓子,你小时候我跟你妈说了不下十次,让你三舅教你几招,你妈就是不听,总怕你的胳膊腿伤了,总怕你耽误了学习,这倒好,学习没学好,武艺也耽搁了。”
    霍国强说:“我没上学之前,三舅教过我几招,刚才您说的三抽、三捂我就会。”
    姥爷说:“你会说说,咱们的棍法有七十二套,定式四百二十多个,散打套路还不在其内,这么说吧,没有三五年的苦练你出不来。”姥爷越说越有兴致,他说,“通州走会走的好的最少也有二十几个村,南边这几个乡有八个村走的不错,号称南八会,以漷县村为会头,以靛庄为会尾,我们每年正月十五都到靛庄南口外,许各庄西口外集合,自我记事起每年也没少两千人。每年由许各庄负责坐具和茶水,聚齐后向北出发,从吴营村村北过桥沿十余里香道直奔里二泗村北大运河南岸庙前空地,花会队伍从头到尾几里长。参加走会的所有村都到齐后,主持一声令下,旌旗招展,鼓乐喧天,接着开始进香,各会会首依次到四重殿上香之后,各档花会表演先后进行。表演到中午,回到许各庄打尖吃饭,下午继续表演,我最喜欢码头村的龙灯会,看了一辈子了,百看不厌。”
    “你还让羓子他们吃饭不?”姥姥用箅子托着饼,放在桌中的小笸箩里。
    我说:“姥姥一块吃吧,别再忙了。”
    罗娟英也说。钱君英往炕里挪着屁股,我也挪了挪。“姥姥您上来吧。”我让着姥姥。
    “我再给你们放个汤。”姥姥说着出了屋。
    姥爷说:“羓子,让同学们吃。”说完他从炕边拿了一块毛巾擦着眼睛,显出困意。“我老了,学也学不好,要想了解走会,正月十五让羓子带你们去看……”
    我们在姥姥家吃的这顿饭,按说很一般,可在那时的农村这就是上等饭了,葱花饼、大酱烧土豆、烤红薯,外加钱君英买的糖火烧。我们在炕上吧唧吧唧的咀嚼声,招的门外老母猪和几个小猪哼哼叽叽地流口水,我觉得霍国强吃饭的吧唧声特别像老母猪吃食的动静,哪像罗娟英那样细嚼慢咽。
    我给罗娟英夹了一块土豆,这时霍国强用手捏紧鼻子,响亮地擤出鼻涕,那鼻涕飞出一丈多远,正好粘在了水泥柜的角上,鼻涕里裹着一块土豆块。霍国强用手背抹了一下鼻涕,然后到篮筐里又撕了一块饼。罗娟英看着柜角的鼻涕往下流着,放下筷子,她说了句:“大家慢慢吃。”说完穿鞋下了炕。她出了门,我穿鞋跟了出去,罗娟英在门口吐了两口酸水。我问:“没事吧?”她摇摇头。
    我走到厢房前看着那堆劈柴,你别说劈柴堆里确实有驴车的零部件,有几块劈柴还粘有血斑,有一块血斑里还粘有花白的毛发,我抬起头,看了眼槽边的驴。我想,这一定是它身上什么地方的毛发吧?我在它身上来回踅摸,什么地方缺失的毛发呢?
    驴警惕地用眼睛睃着我,它张大鼻孔,翻着嘴唇里的草沫,呲着黄板牙,挺着脖子扬着头,下巴颏子故意端得老高,做出古怪的表情。我也学着它的样子,驴哆嗦着嘴唇乐着,我也乐着,它多像霍国强呀,一乐就故意咧着嘴,把两个后槽牙夸张地露出来。
    “这头驴自进了门都没这么喜兴过,你怎么跟它玩好了?”霍国强从后面走过来。
    我回过头说:“你们家这头驴可能是哪个人快转世,你看,笑的多有人情味。”
    霍国强说:“那就杀了它吧,赶紧投胎。”
    我说:“那就赶紧找人吧!”
    霍国强说:“哎,你敢不敢杀?”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让我杀?不是开玩笑吧!再说,杀大牲口死了投胎会变牲口。”
    霍国强说:“照你这么说,只有杀人才能转世成人?”他走到我的面前搂着我的肩膀小声说,“姥姥托了好多人,大年景的杀猪都杀不过来了,哪有时间杀驴,而且有的村农田是分了,大型机械和大牲口还没分下去,对政策吃不准,谁惹这麻烦。”
    我说:“你听谁说的?”
    他说:“姥姥说的。”
    我说:“那就别杀了。”
    他说:“一条腿两个月都没着地了,整天吃喝不少,而且一天比一天廋,这月份又青黄不接……”
    我想了一下说:“你说的也是,要是我家的驴也得杀。”
    他说:“我姥姥说,谁杀了驴下货归谁。如果咱俩给杀了,下货全归咱俩,你给罗娟英钱君英及任何人我决不拦着。”
    我说:“这么大牲口我也没杀过呀,长这么大我只杀过鸡。”
    他说:“怎么杀的。”
    我说:“别提了,那次我爸非让我杀,练练我的胆量。我爸说,你哥你姐都从文,你就应该从武,家里定向对你培养尚武精神,希望你在外面为人做事闯愣一点,别像你哥哥,太老实。”我学着我爸的话。
    他说:“别说那么些废话,怎么杀的鸡?”
    我说:“把鸡膀子锁住,把鸡脖子侧放在地上,一菜刀下去,然后把鸡扔在了楼下的菜窖上,没想到那鸡没了脑袋还能跑,这追我呀,我一下跑出很远,回头一看,鸡还扑通扑通地追我呢,敢情鸡脑袋给剁下一半。”
    霍国强说:“你杀驴就不能这么杀。”
    我说:“你说怎么杀?”
    他说:“驴的脖子太粗,刀剁不断。”
    我说:“那你说怎么杀?”
    他说:“我小时候看过杀羊,用刀捅在脖子的大动脉上。”
    我说:“动脉在哪?”
    他歪着头,用拇指压在自己脖子的侧面,说:“就在这里。”我看着他的脖子,他又说,“反正像你杀鸡一样杀驴是绝对不行。”
    我说:“如果一刀下去把口子豁大一点,失血过多不也能死吗?”
    他低头沉思了好一阵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失血过多肯定要死。”他说完去了下房,当他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把砍刀,他用手摸了摸刀刃说,“劈车架子就用的这把刀,你看快不快?”

《校花》第十三章(4)

    我从他手里拿过砍刀用拇指轻轻试了一下刀刃,感到还可以。我想,凭我的力气砍一刀肯定死不了,可真砍正了,没准儿过半个小时失血过多能倒下。再有,这头驴的年龄都七八十岁了,又受了伤,如果今天我不砍,过几天兴许自己就倒下了,那不亏大了。如果砍了,点儿正一点几十斤下货就到手了,霍国强说话再反悔半套下货是没问题。他也说了,下货给谁都不管。我为罗娟英砍一刀也值呀。再有,这头驴真要因为我这一刀死了,这事传出去,社会上谁还敢惹我?想到这里,我觉得从哪方面讲都是个大便宜。我抬起头看了看驴,驴正用眼睛翻弄着我,我对霍国强说:“驴太高了,不好下刀,能不能让它低下头?”
    霍国强低下头沉思了片刻,从屋里提出一桶水放在驴的前头,驴将头放进水里,湿了湿嘴,慢慢地抬起头,驴嘴两边白花花的胡子粘满了水珠,这些水珠在棕色毛的衬托下,在阳光下发出紫色的光。
    这头驴大概知道我想在它身上干点坏事,它向我翻着眼,这时霍国强又给驴提了半桶棉籽饼,他轻轻地放下桶,驴看了一眼桶里,然后用嘴唇蘸了蘸棉籽。我心里默念,驴贤弟呀,不是我要杀你,是霍国强一家看你腿瘸不中用起了杀念。驴老弟呀,屋里那老太太说,她到外村找了好几次杀你的人了,只是年根儿了他们都忙,腾不出工夫来杀你。听屋里的老头说,你们驴活一年顶七年,照这么一算你也七老八十了,活的也够本了。听我妈说,她有个弟弟,十来岁就死了,他跟谁讲理去?驴老哥呀,我举刀时你可千万别动地呀,如果你不老实没给你痛快喽,给你放在阴阳两界之间你可千万别怪我呀,我爸说了……
    霍国强在旁边催促着说:“你磨叽什么呢?快下刀呀!”我蹑手蹑脚慢慢向驴靠近,突然举起砍刀。驴看着我落下的砍刀,并没躲闪,它低下头朝我顶来,只听咔嚓一声,砍刀重重地落在驴的鬃毛上,一节齐刷刷的鬃毛顺着驴脖子滑落下来。驴发出奇大的怪叫声,同时驴脖子侧面飞出一道血光正溅在我的眼里。我眼前一片漆红,“妈呀”一声将砍刀顺手甩了出去。
    姥姥循声从屋里跑出来,看我满脸是血,问清是怎么回事。最后说:“孩啊,你真是一个福将,从今往后鬼一辈子都上不了你身了,而且一见你就会原形毕露。”
    驴在不吃不喝七天后的凌晨,也就是大年三十晚上霍国强放完最后一个二踢脚后轰然倒地。我没有得到霍国强的承诺,连个腰花也没得到,而且,还受到了霍国强一家人的埋怨。姥爷说,没有我这一刀,驴不至于绝望,很可能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恢复如初。这些话霍国强告诉我的时候,我心里很不舒服。霍国强继续说:“大年初一我们一家人忙活剥驴,驴皮剥下来,肠子肚子心肝肺就掉了下来,除了骨头哪有肉啊。姥姥哭着说,如果没有你这挨千刀的一刀,驴不会绝食七天而亡。两百多斤驴肉也不至于丢喽。”霍国强说到这里,我哪还敢提驴下货的事!
    不过有句话叫什么来的?记得后半句叫收之桑榆,意思就是东方不亮西方亮。我虽然没得到下货,但我在社会上得到了不少,尤其外校玩闹,社会上玩主,都知道北苑学校有一个人一刀杀死一匹军马。
    从驴转马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名声非常大。春节刚过我帮助王大力去北光厂盯个茬辈儿,没想到被二十多人给围了,其中一个戴羊剪绒帽子穿回力鞋的人问:“谁给你们戳份儿?”孙有炳一看势头不对,大声喊:“你们知道他是谁不?”孙有炳指着我,“他就是一刀杀死军马的徐伟成!”围在前后左右的学生听了当时就傻了。他们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看着我,其中有一个带皮手套的学生走到我的眼前点头哈腰抱拳作揖地说:“您就是杀了张家湾兵营里军马的徐哥呀,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说着脱下皮手套伸出手来说,“您跟我握个手就算您消气了。”我双臂交叉在胸前,真想和对方握握手,但手抖的太厉害。我说:“下次吧,今天这事你也看出来了,真要动起手来,你们几个屁股上都得挨两刀子。”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兜,意思是告诉对方我兜里有刀子,二十几个学生看着我裤兜点头哈腰,异口同声地说:“那是,那是……”
    我说:“大力,你跟哥几个聊着,我跟孙有炳说两句话。”说完我给孙有炳使了一个眼色,到学校的北墙底下抽烟去了。孙有炳给我点上烟说:“这茬辈儿铲的漂亮,就这镇静劲真叫人佩服……”
    我说:“今天你不胡吹那几句,咱们都得被人花喽。”
    他得意地说:“今天我没提我哥小日本三个字,要是提了非把他们吓尿喽。”
    我心里想:这小子,不吹牛能死呀?
30#
 楼主| 发表于 2017-6-21 22:15:19 | 只看该作者
《校花》第十四章(1)

    正月十五,我们十几个同学约好,早上八点在我们厂家属院门口集合,我到楼前车棚子里取出自行车,看见大门口王大力戴着棉手套和孙有炳打闹,我屁股坐在大梁上单脚滑轮来到他俩面前问:“这帮怎么还没来?”孙有炳躲开一拳说:“再等十分钟,不来就不等了。哎,罗娟英说不去了。李小燕又找她去了,到底今天去不去?”
    我说:“你要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他说:“这话怎么讲?”
    我说:“你不是跟李小燕家住前后院吗?”
    他说:“你还跟周红是街坊呢。”
    他说这话是揭我的伤疤,我因为给周红起外号叫周嘎巴儿,被她哥给了两大耳刮子。
    我红着脸说:“小怂,找抽是不?”我俩你一言我一语逗话,旁边有几个同学帮着腔,霍国强问郭永利和王大力:“白丽、杨英、钱君英她们不都说去吗?怎么一个没到?”
    郭永利说:“我出厂门时看见白丽了,她说,等钱君英呢。”正说着,王大力喊:“她们来了。”
    钱君英她们骑到我们前面说:“不是等罗娟英我们早到了。”
    罗娟英说:“她死活让我去,走吧。”
    我们十几个同学先后上了车,浩浩荡荡奔漷县杀了下去。霍国强和郭永利在前面撒把骑着车,不时地打几个呼哨。
    拐过木材厂,清冷的阳光照在头顶,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带着风从我们旁边飞过,我们时不时躲着交汇的车流,孙有炳在外手石子路上压了一块石头,他一拐车把裤腿卷进了链子,他左晃右晃,杨英尖叫着躲着,王大力骂着孙有炳。
    “你他妈腿还没麻秆粗呢,跟上吊的绳子似的,玩什么飘呀!”大家听了发出一阵阵笑声。
    孙有炳说:“我从来不跟傻冒说话。”
    王大力说:“我正相反。”
    孙有炳空滑着轮下了车,我也跟着停下,一只腿跨在大梁上说:“没事吧?”他说:“没事。”一边说一边用手擦着油泥。他扬起头,牙上带着血说:“这怂前两天在霍国强家说你耍鸡贼,说你抠逼嘬手指头。”
    我说:“我怎么嘬手指头了?”
    他上了车蹬起来说:“上次你开支请大家去北海公园玩没叫他呗。”
    我紧蹬两下车说:“哦,没叫他就抠,我没叫的人多了。”
    我俩追上大部队,王大力用眼睛斜楞着孙有炳。为了把话岔开,也为了灭灭王大力的锐气,我说:“刚才过木材厂门口,地上还有那么多鞭炮,今天他们厂没少放呀,你们厂今天放的人多吗?”我问这句话就想寒碜寒碜他们厂,他们厂上海人居多,生活比较细致,让我们厂子人说就是抠逼嘬手指头。他们厂每年买炮的人不少,但就是点到为止,一家买上两挂小鞭,几个二踢脚,一块钱左右搞定。我们厂一般家庭也要买三块钱的,像刘强他爸,四分钱一个二踢脚一买就一百个,三毛二的鞭一买就十挂,有时候还买六毛一挂的小钢炮,天女散花、钻天猴,一买就十来个,仅他一家就得花上十块多钱。我一问这话红旗厂的同学都不吭声了。
    过了土桥霍国强说:“咱们不走漷县,从漷县去许各店就绕了。咱们从前面的路口下道,上运河大堤,直奔里二泗庙。”
    我们车队跟着霍国强上了大堤,一上大堤有北风的帮助我们骑的更快了。路两边的钻天杨傻大傻大地立在堤路两边,我觉得特像通州农民的写照。通州大多数农民那个年代一天也就挣七八毛钱,这是不错的村,不好的村出一天工挣两三毛钱。对岸的堤路两边也是两排白毛杨,坡上荒草一片。河岸两边是一片一片农田,田边堆积着一片片鱼鳞状的残雪,树和村庄星星点点在田野里兀立着,那时的村庄和土地一个颜色,全是土坯房,砌砖的房子很少,现在城里人说的原生态在那时比比皆是。
    适才冰冷的太阳有了一点点薄如蝉翼的暖意,堤上的树影在石子路上结成网,我们一行人鱼一样在网中游戏。河里的水百分之九十已无影无踪,河道里形成了奇形怪状的微型景观。它们和空气一样,缓缓地向东流淌。此时,河道里有十来个孩子,滑着冰车在追逐,冰面上发出轰轰的声响。霍国强在前面骑着,并不时地指指点点,我们朝着他指点的方向望去。远处有个比民房高出半节的三间灰瓦房。这三间房肯定是里二泗庙无疑了,它坐北朝南,有人说庙都朝南,而且是正南,这种说法没人考证过。大家可以信,可以不信。庙的前面,有几十棵松树,一人搂不过来,庙前有一片空场,空场上人头涌动,鼓乐震天。

《校花》第十四章(2)

    我们先后下了河堤,霍国强下了车,给大家叫到一块说:“咱们待会看表演,我想选一个责任心比较强的人看车,我推荐一个人。”我听霍国强一说,马上说:“我给大家看车。”大家一听笑了起来。“我想选一个人和我一起看车。”我看着罗娟英,罗娟英瞪了我一眼。霍国强说:“看车哪里有女的看的,孙有炳,你眼睛大,你看车最合适。”罗娟英看着我,把嘴翘起,一手推车,一手向我摆手,我们把车全放在庙前的松树下。霍国强带着几个同学,转着圈找空隙向里挤着,孙有炳看着霍国强的自行车,上去就给挡泥板一脚。我说:“嘿,别踹坏了,呆会儿走不了了。”说着我把挡泥板向外掰着。
    孙有炳说:“让我到前头挤去我还不爱去呢,震的心脏直扑通。”
    我弄好挡泥板,撮着手心的泥土问旁边的一个老头:“老大爷哪有水能洗手呀?”
    老者指了指大庙说:“里头有口井。”我说了声谢谢,转身进了庙,我擦着湿手回到车前,老大爷朝我说:“这学生,县城里来的?”
    我说:“您眼睛可够毒的。解放前做过地下党吧?”老大爷摇摇头说:“地下党没干过,地上的龙糊了一辈子。”他说着指着人群里舞动的龙,嚯嚯大笑。他从腰里抽出烟锅,在旁边的松树上磕了磕,完了将烟锅杵在裤带上的烟荷包里挖着烟叶,盛满后并用另一只大拇指按着,将烟袋叼在嘴里,然后用打火机点上。
    我问:“老大爷,这龙都是您做的,您有什么凭据?”
    他听了我的话,神采奕奕地说:“你看龙不管它怎么舞,眼睛永远朝我看。”我看着人群里舞动的龙,还真是的。这条龙就像教我们美术的刘老师屋里挂的一幅画,不管你在哪个角度看,那个少女总瞧着你。
    我开始仔细打量这个老大爷,嗯,是不一般,手里拿着珐琅彩打火机来回转动,头上包着一块青丝巾,上身一件黑色对襟棉袄,不知什么料的。下身一条灯笼裤,脚下一双薄底快靴,和人群里的表演者一个打扮。看着这身打扮,我服了,这绝对是一个舞龙教父级的人物。你想想,在那个年代,哪有农村老头穿这个打扮的?
    “老大爷,您什么时候上去舞舞?”
    他说:“别急,表演一天呢,我这把年纪凭心气,舞也就舞上十分八分的。刚才你们说的不错,离着太近,时间长了,心脏受不了,看舞龙一定不要近处看。近处看热闹,远处看门道。你想,一条龙最少十二三米。呆会儿马头村表演的龙有十七八米,他们舞龙和小车会同时表演,号称龙车会,你就是再长两只眼睛,能看得过来吗?现在表演的是张各庄的,看!两面鼓,四副钹,两副镲,一面大锣,过一会儿牛堡屯的表演家伙什更多、更热闹,你根本看不过来。”
    我说:“大爷,各村舞龙有什么不同?”
    老大爷听了又嚯嚯大笑起来:“没有区别叫龙灯会吗?张各庄的表演有龙甩尾、龙打滚、盘龙窝、二龙戏珠、二龙戏水、龙过背、二龙闯江洲、金龙盘玉柱、龙绕沙滩,其中龙绕沙滩就与本村所处河滩的地理环境有密切关系。马头的表演有三十多个套路,有龙翻身、单跳龙把、双跳龙把、龙劈叉、串花篱笆、钻黄瓜架、亚龙尾、钻龙头、龙双绞、龙打挺、龙过桥,其中龙过桥是架一座一人多高的道具木桥,在桥上表演龙过桥,桥下表演龙盘柱和龙戏水,这个表演和马头村环境也有密切关系,马头以前就叫码头,村中桥桥相连,明朝修的桥就有三座……”
    老大爷的讲述让我不时地点头,我问大爷:“庙宇应该是肃静庄严之地,走会为什么在庙前呢?”
    老大爷说:“你说的不错,不过,每年的二月二、三月三、五月十五、六月二十四都属祭祀起会,祈求上苍赐福百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有时遇到旱、涝、病虫害年头起会次数就不定了,每次起会就在庙里,关于正月十五这个喜庆之日起会为什么在庙前,还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老大爷正说着庙里响起了吊筛低沉的“哐——哐”声,听到筛声,大家都转向庙里。大爷说:“马头的表演开始了。”话音刚落一条近二十米的大龙从庙门鱼贯而出,龙的身下藏有九人,一名执球人,乐队也有九人,大鼓两人,大钹两副二人、大镲两副二人、小镲两副二人和吊筛一人。这条龙和一般龙有所区别,一般龙都以黄色为主调,这条龙是以蓝色为主调,在急促的节奏中它涌入人海,刚才表演的黄龙和蓝龙打了一个照面,翘起尾巴,蓝龙舔着黄龙的尾巴欢送退场,引出观看人群一片欢笑声。
    大爷说:“他们村舞到结尾时就要进各村舞了,边走边舞,谁要想让在家门口舞,就在门前摆上茶桌,如果你们晚上不走还能看到点灯夜舞。”
    关于大爷说的夜舞我那天没有看到,二十年后我去农村参加一个活动,才亲眼见了夜里表演的龙灯会。夜里舞比白天不知好看多少倍。龙的每节里点着蜡烛,前头持彩绸的龙珠里也点着蜡烛,引导着舞龙动作,引者和舞者相互配合,红红的龙珠像一团火球,在夜里有章法地游动。黄亮的龙身,调皮贪婪地随着龙球起舞,围观的人群手执荷花灯,没有灯的穷孩子用棍扎一个玉米骨,沾上煤油点上,火苗在村街上一窜一窜,有亦真亦幻的感觉。
    霍国强他们望着走会的人向进村的方向舞去,纷纷回到车前,开着自己的车锁。我说:“孙有炳可没跟我一起看车。呆会儿再看车,谁爱看谁看了。”
    孙有炳说:“你们院看车棚子的老太太,一个人看几百辆,这几辆还用两个大老爷们看。”
    我一想也是,我看着霍国强把罗娟英的车子搬出来,放在罗娟英手里,我也将我的车子挪开,把钱君英的车子搬出来,交到她手里,我随着霍国强他们后头骑着车进了村子。
    这时村子里炸开了锅,七八个村表演队同时起舞,谁的队伍围观的人多,我们就跟在谁的后头。我们在觅子店踩高跷表演队前停下来,霍国强数着人头,一个个叮嘱别走散了。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表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以前看的都不纯正。一年级时看过一次孙悟空打林彪、叶群、吴法宪、李作鹏,上中学看过孙悟空打王张江姚四人帮。那时打的恶狠狠的,这次打的从形式上看很有艺术感。白骨精死时很可怜很凄美,我都为白骨精气的不行,这么美的妖怪在世界上有那么几个怎么了?
    小车会表演形式虽然简单,但很有意思,车前一人拉车,帮车二人,车里的男青年化妆成小媳妇模样,手持花扇,脸上贴一个大膏药,将车系于腰间。上有车篷,下用帘围于地面,左右各画一个车轮,一双假腿盘在车上,手舞花扇。
    我们最后看的是叉会,因为叉会是在前领路的,也叫开路会,叉会顾名思义就是一头三个齿的叉子,耍叉好的人是手脚并用,叉子围在表演者身体前后左右飞舞,就像粘在身上似的。叉会表演都是多人在耍,有人扔叉,有人接叉,互相传递,用脚踢叉,反转身用脚后跟把叉踢出。听霍国强说,西鲁村有两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儿能从庙的山门里面隔墙把叉踢出来,外面的人用脚接住,再把叉踢回墙里。霍国强说的这个故事我想可能是他姥姥告诉他的,他姥姥是远近闻名的大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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