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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庐梦【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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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25 10:12:4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8-3-11 12:06 编辑

                               自序

  原本伤心事,幽讽作笑谈。
  只缘身是草,生灭属天然。
   我是一棵草,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工作在农村,肯定会葬在农村。平生哪有丰功伟绩,怎能树碑立传,连外传,也没有资格进入,充其量是“平凡人闲聊自己”。
  夫大美枞阳,历史悠久,石器时代,已有人居。西周即有宗子一国。汉武巡视,登达观之巅,射死蛟怪。置枞阳一县。隋为同安,唐扩为桐城。今又正名,未负枞木。被誉为“诗人之窟,文章之府,节气之乡”。
  美哉枞阳!背靠龙眠,胸怀扬子,西倚小姑,东近天门。北瞧淮水奔腾;南望九华流翠。文有桐城文风;武有东乡武术。襟江吞吐山海活水;立地吸收乾坤精华。青峰林立,拥文山浮渡;碧水湖盈,映白云飘飞。峰萦紫气,水起白烟。        
  美哉枞阳!夫天下十分景色,三分装饰枞阳;枞阳三分景色,两分美在浮山。秀哉!浮山如巨舰破浪;奇哉!浮石如轻囊漾波。神哉!奇峰如青笋拔地,妙哉!怪石如梦幻诱人;绝壁共巉岩弄巧,飞流与幽洞相亲。梦幻幽远,引文人摩崖石刻;寂寥苍茫,驻僧侣弘法讲经;棋盘朝天,仙人参禅悟局;云梯倚壁,游客仰慕攀爬。火龙息鼓偃旗,思萦玉体;白荡升烟起雾,欲笼丰姿;历史名山,八皖可与齐名者,黄山、九华、天柱、琅琊、齐云也。
   美哉枞阳!文苑居才,开桐城一派。光斗忠言,除奸不把死生念;康侯廉洁,直谏何愁纱帽丢。学渐维仪,才高八斗;方苞姚鼐,学富五车。文人荟萃,不枚胜举。武林聚侠,创东乡一门。 阮鹗抗倭,有功莫能把名补;南寿援越,百战最终遭火焚。三十六名教,扫荡九华恶僧。周章两家拳,名扬八皖神州。
  小子三生有幸,能居如此人杰地灵之胜地。无奈小子腹尽草莽,胸无点墨,岂能附庸风雅。想来平生碌碌,亦无所聊。但凭混迹于村头巷尾,盗听偷说些家长里短,趁退休无事,何妨用乡音土语,敷衍出一段故事,作“童年的那些事儿”。后又闻悟者曰:“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  回首往事,数十载光阴,不过一弹指。雪芹红楼一梦,如烟似幻,非大文人不能懂得。而我下里巴人,身居茅庐,梦也做得明明白白,因改题为:“茅庐梦”。仅此献给:我的父老乡亲,我的兄弟姐妹。
  无论如何,我要认真地,用“春秋”的法子,平凡的眼光,平凡的语言,平凡的文字,平平淡淡地道来。决不掩盖自己“皮袍下藏着的小”。
  幸好有网络,可以随心而写。写了,可以随心而发。发了,即有两三同志看到。你若随缘点击此文,读了几句,如若污目,敬请见谅。
  声明:
  1、所聊之事,纯属虚构,如同一梦。若有雷同,必是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2、书中不带任何政治色彩,请勿上纲上线。
  3、书中没有高大全,人物自身也有矛盾之处,请勿见笑。
  4、书中诗词大都依新韵而作,至于出律方面,还请行家见谅。
  5、所用乡音土语。能用拼音加注的,尽量加注,有些无法表达的,请按字面理       解。例如:“我”字,家乡读音无法用拼音加注。
来自 5#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37:2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4-25 19:22 编辑

一、在无为的零碎事【1】

    少年不识愁滋味,万事新鲜皆好奇。
    啼笑皆非多少载,如今落笔亦嘘唏。
    亲爱的读者,你们的记忆,是从几岁(音xi)开始的?
  我是从三岁开始的。虽然是零零星星的记忆。却也是印象最深的记忆。就从这儿聊吧。
  三岁的我,身边只有三个亲人。都是女性,第一位是我的外婆[1912----1996],由于家里没有男丁,她们让我管外婆叫奶奶; 第二位是我小姨妈【1943----1966】,当时我叫她老姑; 第三位就是我姆妈【读音:wu ma 即母亲(1932----)】,奶奶和老姑叫她“二姐”,我也跟着她们叫“二姐”。
  我的出生地,是个背山面湖的小村庄,山好高,好玄,山顶插到天上去了,天好大,好蓝,白云飘飘,我很想爬到山顶,去摸摸天。湖水有时蓝,有时白。出远门的人,都是坐船走的。
  奈(那)山顶,我从未上去(qì)过。奈山脚下的小石潭,奶奶倒是常带我去。六七月间,天气很热,奶奶在潭边洗衣,我就泡在潭里。潭面只有井口大,靠山的一面,有一泉眼,因此,潭水长年不断,水自然是不深,清澈见底,水底的石头,五颜六色,有青苔和水草,小鱼儿来往穿梭,我想抓,怎么也抓不到。小石潭里水特别凉。每年夏季,孩子们都喜欢来这里洗澡,玩耍,消暑。
  那时的我,上过的最高山,就是团山——一个小山丘。
  黄昏时候,我坐在后门槛(音kǎn)上,门前,桃树上的花,已经落尽,结出的青桃子,还只有黄豆粒大。我在等,等我老姑。我的眼睛,望着岗上吴家奈边,因为,老姑放学后,就从奈边回来。她每天下午回来,都会带给我吃(qì)的。[是她省下的]有时是菜粥,有时是菜糊,用一个小煨罐装着,就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对我来说,却是个惊喜。太阳已经钻到山里去了,我眼里,终于出现了两个小姑娘的身影。我欣喜若狂地大喊:“老姑--老姑!”一边喊,一边跑过门前的小桥,扑到老姑的怀里。老姑抱起我,回到家里,把我放下,笑咪咪地从书包里,取出小煨罐,对我说:“老姑今天给你带好吃(音qī)的啦。”我一把抱过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勺子,搲(音wǎ)出来才知道,是香喷喷的白米饭,还有一小块肉。我边吃边说:“好吃!好吃!”奶奶在一旁告诫我:“慢慢吃,别(音bài)哽死了。”
  我吃完饭,就到外面去屙屎,刚出大门,听到正对面草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我好奇地跑过去,看见屋里面冒起浓烟。我慌忙跑回自家,拉着老姑的衣服说:“她家-家里冒-冒烟了”,老姑说:“冒什么烟,就你还多管闲事呢!”我急了“还-还-还有小伢哭哦”,奶奶对老姑说:“你去看看,是什么回事。”老姑抱着我来到她家。急忙放下我说:“不好,要着火了。”一边说一边冲进烟雾里,抱出一个小宝宝,那小宝宝一只脚已经烧着,老姑迅速地把小宝宝的脚,放进水盆里,然后又把小宝宝放到地上,端起盆里的水浇到火桶里,幸亏火苗还未成势,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这时,奶奶已经赶来,把奈小宝宝抱起来,小宝宝一直哭个不停,喉咙都有些哑了,他的脚已被烧坏。经水一浸,起了好几个大泡泡,村里人渐渐地围过来,老姑对大家说:“幸亏我家小宝,要不是被他发现,要不是他拉我来救,这小伢今天就被烧死了,可能还要发生大火灾呢!”众人都夸我,这么小就能管事,长大了肯定有出息。也有人埋怨起这家的大人,说他们做事不注意,不该把小伢丢在火桶里。说着说着,有人把小宝宝的父母从地里叫回来。两人对我奶奶千恩万谢。说一定要还情。奶奶说:“要谢,你还得谢谢我家小宝呢!”。奶奶又吩咐老姑,把家里的羊子油,拿来递给他们。说“这羊子油还是解放前的,给小宝宝涂伤口,很管用的。”可怜一个好端端的小宝宝,刹那间,就成了残废人。
  这天早晨,当我睁开眼时。不见奶奶,便使劲地叫唤:“奶奶——”不见答应,我用尽力气拉房门,拉不开,怎么才能出去呢?我盯着房门。发现木门槛下,塞了两块土基(即土坯),中间有缝隙。我试着推了一下。结果,那土基居然被我推开,我一头钻进去,拼命地往外爬,由于身子小,稀里糊涂,就钻了出来。我沿着自己熟悉的路,向团山走去,老远地,看见奶奶蹲在田埂上,用小铲子挖野菜。我的一声“奶奶”让她大吃一惊。连忙迎过来,抱起我问:“小开心宝,房门是锁的,你是怎么出来的?”我哽咽着:“从--从--门---底----下--爬-----爬出---来--的---”“小淘气的,头皮都刮破了。”奶奶摸摸我的额头,拍拍我的身子,一会儿我就不哭了。
  奶奶继续挖野菜。我在旁边摘小花,我想把一朵小红花,戴在奶奶的头上。我猛地朝奶奶的背上扑去,结果,奶孙二人,从一米多高的上田埂,摔到底下田里,我不觉得疼,笑着说:“奶奶真会翻跟头[筋头]。”奶奶轻轻地打了我一下,“翻你个妈妈屄(bī),我都摔得要命了,还会翻跟头,---”幸好田里没水,那泥土,干燥又松软,奶奶也未受伤。奶奶把掉在田里的野菜,一把一把地,全部收拾到篮子里。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山边村的一位阿姨家,笑着对那位阿姨说:“兰子啊!奶水多吧,做点好事,把口奶,给我小宝吃。”“你老人家来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兰子一边说,一边把我揽在怀里,解开衣襟,让我嗍(音suō意思为吮吸)她的大奶。“这孩子好玩,一点也不认生。”奶奶叹口气说:“这小伢命牢,不认生,小叫花子,吃百家奶呢!”
  门前树上的桃子,渐渐地长大,还没有成熟,就引来了许多馋咀(jǐ)的孩子,他们经常趁奶奶不在时来偷摘,所以奶奶吩咐我看桃子,平日里我就在桃树底下玩,有人想偷桃时,我就大叫。还真的管用,只要我一叫,那些孩子就跑了。
  有一天,奶奶到菜园里去摘菜,我在门前看桃子,大扣喜来了,他经常来偷桃子,这次,他用狗尾草编了个毛狗,送给我玩,我很高兴。他又对我说:“你家水缸里有好东西。”“是真的吗?”“真的,我不逗【骗的意思】你。”我慌忙跑进锅房,用力推开水缸盖,看见缸里,漂着几个白球状的东西[是菜瓜],好奇地用手去抓,那东西圆溜溜的,在水面飘来飘去,怎么抓也抓不住。我惊奇地说:“大鬼”。我好象发现新大陆似的,冲向门外,来找大扣喜,却不见他的踪影。原来,他故意骗我回屋,自己却爬上树,摘了几个桃子跑了,我哪里知道,兴冲冲地逢人便说:“我家水缸里有大鬼。”大人们知道,那是菜瓜。要我去抱一个“大鬼”出来,给他们看看。我回去试图捞上一个,我捞啊,捞啊,怎么也捞不出。就在这时,我的屁股上,挨了一巴掌,“我把你丢到缸里,淹死算了,省得我天天为你担心,小找死鬼。”是奶奶回来了,我没有哭,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呆呆地望着她。而奶奶仍然气愤地问我:“你交待【保证的意思】,以后可在水缸里玩水了?”这时候我才知道,那水是不能玩的,我点点头,以示保证。然后又嚷起来:“奶奶,我要干鸡吃。”[注:干鸡,奶奶曾说腌青蛙是干鸡,所以,我把腌制的青蛙,老鼠,鱼虾等食物,统统地称为干鸡。]结果奶奶没煮干鸡,却削了一个“大鬼”,与我同吃了。
  二姐总是长期在外,也不知她在外头,都做些什么,每当家里没得吃的时候,二姐总能及时地赶回,有时挑担藕,有时驮些山芋,有时也带些米饭什么的。今天回家,什么也没带,却要找梯子,说要摘桃子,奶奶不准,可是二姐说:“现在不摘,早晚会被人偷光的,这桃子虽未大熟,但也能吃了,放在家里也不坏。”二姐根本不听奶奶的话,和老姑一起摘,一边摘还一边说:“这就是粮食,不能被人偷了,你们可知道,湖东那边,已经饿死不少人了。”我一听二姐说饿死人,冷不丁冒出一句:“鼻涕虫【鼻涕虫是邻家的小女孩,时常拖着两条鼻涕,大人们都这样叫她】也饿死了。”小孩子时常有些预感,他们不经推测,直接迸出来,因为昨天,我去找鼻涕虫玩,看见她家门是关的,我就敲门,敲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开门,我想,大概就是姆妈说的“饿死了”。老姑说:“小宝,你怎么知道鼻涕虫饿死了。”“我不知道。”姆妈说:“小孬子,你不知道的事,怎么能乱说呢!”老姑和奶奶都笑了,也许是笑我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吧!不到一会功夫,树上的桃子,全部摘光了,将近一稻箩。奶奶拿些桃子,给平时要好的人家,一一送去。
  鼻涕虫家就在隔壁,离得近,当然是先送给她家了。奶奶出大门,转个背就能敲着她家门,也和我一样,敲了好一会,不见有人来开,也没有一丁点儿动静。奶奶很纳闷。喊二姐出来看看。二姐来敲,同样不开门。二姐就把门托开(农村里的老式木门,由于木头腐朽磨损,容易从外面托开)。
  一进门,二姐吓得往后一退,差点把奶奶撞倒了。奶奶说:“怎么搞的,别慌哉!”二姐把手往前一指:“妈妈,我嚇(音hè)死了。”奶奶进门一看,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哭着说:“命苦的,这怎么好哦,咋早不和我说呢。”这时,老姑也抱着我进来了,我看得真切,破床上睡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一个妇女伏在他的身上,两人一动也不动。我问老姑:“他们怎么不起来啊?”老姑眼泪汪汪地,轻声说:“他们死了。你看,奶奶都哭了!”说完,就把我放下。去扶奶奶,二姐已经叫人去了。我惦记着鼻涕虫,到处找她,结果,我在门拐后,锅洞门前找到她,她坐在一块方石上,头靠着墙壁,闭着眼睛。我拉着她的手说:“鼻涕虫,我带你到外玩去,走啊!”鼻涕虫一动也不动。我向老姑喊:“老姑,鼻涕虫困了,叫不醒。”老姑和奶奶这才发现,可怜的小鼻涕虫也死了。一会儿,涌进许多人来,吵吵嚷嚷,女人们大都在淌眼水。唯有几个男人在忙碌。只见他们用三张破芦席,将三个死人捲起来,用草绳一道一道地捆着。被捲的两个大人,由四个劳力(农村里能做农活的男人称为劳力)抬着,而这小鼻涕虫,就由一个劳力拎着走。
  老姑抱着我,随着人群,都往团山上来了。二姐带人,早已在那山腰里,挖了一个大坑,把一家三口埋在一起。最后,把他们家床上的稻草,一齐抱了来,在坟前烧了,而他们的破布烂衣,却不知道被哪些人拿走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死人,原来,人死了,还要把土埋起来。我突然想到:要是我奶奶死了,也这样埋吗?想到这里,我伤心地哭了。老姑莫明其妙,以为我被吓倒了,哄着我说:“小宝,别怕,别怕,有老姑在呢!”我哭着说:“不-不是怕,奶奶要是死--了,怎么办,我-我要是死--死了,怎么办?”周围的人反而笑起来。二姐赶来,把我的咀巴轻轻地拍了下,责怪道:“屁股咀,别乱说,我们都不死。”一路上,她们轮番哄我。回到家里,我已经不哭了。



来自 6#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37:4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9-29 16:31 编辑

在无为的零碎事【2】   
    晚上,奶奶和二姐为了什么交锅的事争吵着。老姑把我拉到一边,轻轻对我说:“小宝,明天家里要来人,要把锅端走,你就把锅抱住,不准拿走。”我点点头。第二天上午,果然有几个人,来到我家,要把锅端走,我大哭大闹,牢牢地抱着锅不放。那些人没有办法,其中有个人说:“算了,把别的什么铁器多拿点吧。”结果把家里的破铁器全部拿走,连一个大秤砣也没放过。奶奶抱着我说:“小开心宝哎,幸亏你哟!来,和奶奶疼(即亲)个咀。”
  从那时起就不准私家里烧锅,每天奶奶都牵着我到食堂里去打饭,哪有什么饭,只有野菜和米汤之类的食物。可是奶奶常常在半夜里煮粥,给我和老姑吃。白天也和人家一道挖野菜,刮树皮。我还记得那时,我很喜欢吃小鸡草米磨成的粉子。
  好长时间没有吃干鸡了,我吵着要干鸡吃,吵得奶奶不耐烦,只见奶奶瞪着眼睛跟我说:“我要吃小孩子了。”因为常听奶奶说,人老以后,就会变成精怪,我以为奶奶变成了精怪,所以很害怕,连忙说:“奶奶别吃我,我把鼻涕虫拉来给你吃。”自己却乖乖地不动了。奶奶笑着说:“小孬子,鼻涕虫都烂成灰了,还吃鼻涕虫。”一会儿,老姑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对奶奶说:“不好了,老窝子肯定被老虎吃掉了。”
  “怎么回事?”奶奶急着问:“快讲啊。”
  “我在团山上砍柴,听到老虎叫【那时山上还有华南虎,经常有人或畜被虎吃掉的事发生。】,把我吓得要命,我拿起扁担和刀就往家跑,半路上碰到老窝子,我说老虎来了,赶快回家吧。他无所谓地说,老虎就老虎,吃了倒好,反正这日子也不好过。”
  “坑死人了,真是个不要命的,你快到王家咀,给他嫂子报个信,我去叫人上山打老虎去。”
  老姑喝了口冷水,就报信去了。这里奶奶牵着我满村子喊起来:“老虎来了,山上还有人,大家都出来,救人去哦!”
  全村的人都出来了,大家带着农具,破锣破鼓,敲打着,呐喊着。涌进山里,老虎早跑了,大家四处找,终于在一个山沟边,发现一只草鞋,一把镰刀,而扁担还在半山腰里。山路边的草都染上一条条血迹。
  那边老窝子大嫂,也带着人赶来,一见人被老虎吃了,便嚎啕大哭,被人连劝带拉的弄回家去。
  我虽然没看见老虎,但经过这事后,一听到“老虎”二字,就很害怕。
  这年冬天,有一次,我跟奶奶到团山上去,远远地闻到一股香味。是从山脚下一个小草棚里散出来的。闻到这香味,我的口水直往下流,我拉着奶奶快走,走到棚边,这里的人认得我奶奶,请我们进去,对我说:“我煮了一锅人肉,你可吃?”
  因为奶奶说过吃人的话,我以为,人肉也是能吃的,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吃”。
  “想吃啊!那我问你几句话,你几岁?”
  “三岁。”
  “你奶奶几岁?”
  “三岁。”
  “你二姐几岁?”
  “三岁。”
  大家笑成一团。
  “你老姑几岁?”
  “三岁。”
  那人又指着旁边的一个大人问我:
  “他几岁?”
  没等我回答,旁边的人就说:“三岁。”
  我还是答了一句:“三岁。”
  有个人笑得把嘴巴里的肉都喷出来了。
  这时问话的人,夹了一块圆圆的肉递过来说:“这是小卵蛋【睾丸】。”我一口接住,一边吃一边说“好吃”。
  原来,这几个人是流动打猎的,他们都没有家小,每到一个地方,用茅草搭个棚,住几天就走。
  这期间,老姑很注重对我的教育,在她的教导下,我已经知道,我家住在安徽省,无为县,牛埠区,昆山公社,迎接大队鲍庄小队。我还学会了识数。唱儿歌:
  “麻咯子,灰里滚,我问哥哥可买粉?买子粉,不晓得搽。我问哥哥可买麻?买子麻,不晓得搓。我问哥哥可买蓑?买子蓑。不晓得织。我问哥哥可买笔?买子笔,不晓得描。我问哥哥可买瓢?买子瓢,不晓得舀。我问哥哥可娶嫂?娶子嫂,关门就打搞。打不过,用脚跺,打不倒,用口咬。”
  在有月亮的夜晚,老姑没事时,就抱着我看月亮,对我说:“月亮里,住着美丽的姑娘叫嫦娥,嫦娥有一只玉兔,专门为他捣药,还有一个叔叔叫吴刚,他在不停地砍桂树。”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给我看,我睁大眼睛望着月亮,依稀看到一个人,挥着斧子不停地砍树。我想看嫦娥,怎么看,也看不到。
  我五岁那年,又是青黄不接。我依然坐在门前的桃树底下,等着老姑和二姐回家,老姑每天放学回家,照样给我带吃的,二姐却始终没有回来。有一天,奶奶突然吩咐老姑,说要把我送到我姆妈处,这时,我已经知道,二姐就是姆妈。由于她很长时间没回来,我很想她。听到这话,我非常高兴。
  第二天,天还没亮,奶奶就把我叫醒了,洗了脸后就吃饭。
  饭后,奶奶吩咐老姑一番,老姑就背着我上路了。
  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和风送暖。伏在老姑的背上,感觉象是在摇篮里,慢慢地我就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时,我非常熟悉的山没有了。急切地问老姑:“老姑,山呢?”老姑笑道:“山跑掉了。”“跑到哪块去了?”老姑朝后一指,“那块”。我回头一看,那山已朦胧。山影比平日里矮了许多。矮了许多!
  就这样,我告别了我的第一故乡。
  
  真个是:惊雷电划夜幕。正无由大哭。芽初染,摇曳春寒。五更沐浴时雨。抗幽冷,枝头绽蕾。犹如一梦天留住。这湖旁杨柳。飘零一片飞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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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7#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37:5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柳泉居 于 2016-9-12 14:24 编辑

                         二、普济圩的快乐时光【1】

    数行童稚语,无饰出天然。
    谁肯细心阅,茶余作笑谈。

    老姑累了,把我放下来,牵着我的小手,慢慢往前走。这是一条好象没有尽头的大堤,两边都是绿色的杨树和柳树,抬头只见一线天空。大埂下,是一望无际的圩田,白一块,青一块。有许多人在田里劳动,有犁田的,有耙耙的,还有人坐在铁家伙上面,那铁家伙还突突地响着,老姑告诉我,那是拖拉机,在和牛比赛,看谁耕得好,耕得快。这时候,我感到腿酸,便问:“怎么还冇(音mǒu)到哉?我都走不动了”“快了。”老姑又把我背起来。
  老姑背我一程,牵我一程,太阳挂在西山头上,我们终于走近一个村庄。远远地,我看见姆妈站在村口,迎面向我走来。我突然来了劲,大叫一声“姆妈---”,一下子跑过去,扑到她的怀里。我的第一件事,摸到姆妈的大奶,含在嘴里。姆妈抚摸着我的头,还在我脸上疼(即亲)了几口。
  我干吮了一会儿,咽下自己的口水,抬头问:“姆妈,你怎么跑到这块来了?”
  “你大大(爸爸)在这块呀!”
  “大大是什么东西?”
  “大大就是大大。”姆妈解释不清。
  老姑接着解释道:“大大嘛,就是天天带你睏觉(gào)的大男人。”
  姆妈抱着我走进一间屋里,放下我,忙着端饭菜,对我们说:“都饿了吧,快吃,快吃。”在路上,老姑和我,只吃了个冷饭团子,此时,我已经饿极了。
  吃完饭后,姆妈说要打个,我跟在后面,来到隔壁房间。姆妈在桌上抓起一个手柄,放在耳朵上,我一看,还有一个黑匣子,有根线连着手柄,姆妈摇了摇黑匣子的把柄,对着手柄说:“总机啊,请接三分场。”我很奇怪,问:“这是甚东西?”
  “这是机,我在这边说话,三分场里,你大大就听到。”
  接着,姆妈又对着话筒说:“小姨和小宝来了,你要早点回来。”
  我没听清那边说些什么,姆妈就把机挂了。并嘱咐我不要乱碰机,搞坏了没得赔的。
  姆妈和老姑有说不完的话,我也听不懂,只是到处找东西玩,我找到了一个刀状的铁器,姆妈说是刺刀,“这刀怎么不快呢?”我问姆妈,她说刀是装在套子里面,没拨出来,我吵着要她拨,她说:“我也拨不出来,等你大大回来,让他拨给你看。”这时,我一心盼着大大回来。
  天黑的时候,大大才回来。他个子老高,我要仰着脸,才能看到他的脸,他一脸络腮胡子,浓密而粗壮。在和老姑寒喧几句后,就一把抱起我,在我的脸上乱疼,那胡子扎得我好痛好痛,我强忍着,不叫痛,我非但不认生,还搂着他的脖子,亲热地叫着:“大大。”并吵着,要他把刺刀拨出来。他放下我,拿起刺刀,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握住刀把,只听“咝”地一声,就拨出来了,那刀有一尺多长,白汪汪的,看起来很锋利。大大说:“很长时间没擦油了。”他一边擦油,一边跟我说:“这东西危险,你不要玩它。”
  我这个新家里,有了一个叫“大大”的男人。
  天越来越黑,我吵着要姆妈点灯,姆妈走到墙边,墙壁上挂着一根长线,只见姆妈随手一拉,“咔嚓”一声,满屋顿时雪亮了,原来,这屋中央,挂着一个玻璃球,光是从玻璃球里发出的,我很好奇地问姆妈,“这是什么?咋这么亮!”姆妈告诉我这是电灯,当晚我和老姑睡地铺,半夜时,一阵剧痛,让我从睡梦中哭醒,老姑拉开电灯,抱起我一看,我左手的小手指,鲜血直淋,大大和姆妈闻声赶来,老姑急忙对他们说;“小宝的手指不知怎么淌血了。”姆妈说:“啊哟,是老鼠咬的,这鬼地方就是老鼠多。”大大抱着我,姆妈找了些布条子,把我的手指包扎起来。我似乎不觉得很痛,渐渐地,我又进入梦乡。
  第三天,老姑要回去,姆妈留不住她,姆妈带着我,把老姑送得很远,临别时,老姑紧紧抱着我,直流眼泪,不忍放手。姆妈安慰她:“别这样,以后,我会带小宝回去,看妈妈和你的,你要抽空常来啊。”老姑点点头,取下自己心爱的银项圈说:“以后,难得见到小宝了,我真的舍不得他,把这根项圈,送给小宝吧!”姆妈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留着自己戴吧,这是你锁命的,不能送人,我要是收下了,妈妈会责怪我的。”两人拉扯了几个来回,最终,老姑含着眼泪,把项圈强戴在我的颈上,说:“小宝,和老姑疼个咀。”我翘起小嘴,让老姑疼了几下。
  从此,姆妈,大大还有我,就住在一起了。我要大大把奶给我摸,大大便解开衣服,露出厚实的胸脯,我说:“大大,你怎么没有姆妈那样的大奶呀?”大大告诉我:“男人不长大奶,只有女人才有大奶。”我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大大每天早出晚归,姆妈就带着我在家,解答我好奇的问题。
  “姆妈,这是哪块?”
  “这里是普济圩农场。”
  “那些人脚上戴的是甚东西?”
  “是脚镣,他们是劳改。”
  “我也要戴脚镣。”
  “你孬啊,他们是坏人,怕他们逃跑,才上脚镣的,你又不是坏人。”
  “坏人是什么人?”
  “坏人是杀人放火偷东西的人。”
  


来自 8#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37:5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柳泉居 于 2016-9-12 14:26 编辑

                                 普济圩的快乐时光【2】

    有了大大,我特别高兴,也很喜欢他,每天下午,我都要等他回来,给我洗澡。这天下午,他还没有回来,天快黑了,姆妈提前给我洗澡,我不干,姆妈强行地给我洗了,我特别不高兴,趁她不注意,把衣服脱掉,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直到大大回来,让他给我重洗。也许,他不愿意天天给我洗澡,他用大拇指,在我身上用力的推来推去,推得我好痛,但我就是忍受着,一声不吭。他似乎发现,我的忍痛能力特别强,起身时,用两只手拎住我的双耳,一直把我从澡盆里拎到床上,我还是没有叫唤一声。【此后,他背着我姆妈,在同事面前,如此这般,表演过好几次。】
  自从老姑走后,我就和姆妈,还有大大睡在一床了,我喜欢搂着大大的脖子睡,这天夜里,我模糊地听见,床在“咔吱”“咔吱”的响,我翻个身醒来,姆妈就把她的大奶头,塞到我的嘴里,我吮吸几下,又迷糊地睡着了。
  我住的地方,是三分场八队,四周尽是些柳树和杨树,前面有一道河堤,河里有菱角菜和茂盛的荷叶,经常有人用推网在河里捞鱼,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看到了抽水机,抽水机抽水时往往有鱼被抽出,大一点的鱼交公,剩下的小鱼小虾,都被那些人生吃了。我也学着他们,抢到一个很小的鱼,放到嘴里嚼一下,一点也不好吃,连忙吐掉,姆妈看见我难受的样子,笑着说:“好吃吧,我天天搞生鱼给你吃,好不好?”我连忙摇着头说;“不好,不好,我不吃生鱼了。”姆妈笑着把我往回拉,刚到门口,就看见有个孩子,蹲在地上哭,他屙不下来屎,肚子胀得难受。姆妈说:“他家没得吃的,粗糠吃多了,就屙不下来屎。”“姆妈,我不吃粗糠。”“是的是的,我不会让你吃粗糠的。”
  姆妈只在家里做家务,她在为奶奶做绣花鞋,奶奶的小脚,长不过三寸,又小又尖。这种小鞋实在难做。可姆妈心灵手巧,绣的鞋头花,比山上开的花还好看,奶奶最喜欢。因此,姆妈每年都要给他做两双,一双单的,一双棉的。她一边绣花,一边教我唱歌。
  “火萤虫,点点红,哥哥骑马我骑龙,夺我的刀,新花招,夺我的剪子剪荷包,夺我的牛,犁山头,夺我的耙,耙山洼,夺我的马,上扬州,扬州里面一枝花,摆摆尾子到姐家,姐家门口一个塘,三个鲤鱼扁担长,吃一个,留一双,留给大爷娶大娘,娶个大娘大,三间瓦屋装不下,娶个二娘二,三间瓦屋装半厝,娶个小娘小,脱到灰里找不到。”
  “哎呀!宝宝好能哦,都会唱歌了!”一位漂亮的姐姐来到我家。姆妈起身叫道:“小宝,快叫大姐。”我想,哪里又冒出个大姐来,和我老姑一样大了,我不认得她,怎么叫大姐呢?大姐又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都不清楚。既然妈妈说是大姐,那就叫呗,我生生地叫了一声:“大姐!”,她抱起我,左看右看,说:“小宝好体面啊!我喜欢。”大姐又说:“刚才四队收菜,菜还没收完,那些劳改,就在地里拨菜根吃,连枯菜叶子都吃光了。”“哎,没办法,他们也是人啊,吃又吃不饱,还要干重活,也是报应,谁让他们犯法。”姆妈叹息着。
  大姐有空就来抱我玩。有一天,她还带来一位年轻人。这人看见我,就要我叫他大哥哥。我不叫,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大西瓜,指着西瓜对我说:“这西瓜,好甜,好好吃,你叫我大哥哥,我就开给你吃。”“我姆妈说生的东西不能吃。”大伙都笑起来,姆妈说:“西瓜就是生吃的,你叫他大哥哥,让他给你吃。”“大哥哥。”“哎---”他拖长声音答道,接着就把西瓜切开,分给众人,我得到一大块,这西瓜真的好甜好甜,我从来还没有吃过这么甜的瓜。渐渐地,我和他混熟了,喜欢跟他玩。知道他是给人送信的。喜欢我大姐。
  这天,大大没去总场,我坐在他的大腿上,玩着他获得的劳动奖章,忽然大哥哥带来一个人,这人一进门就高叫:“老生,好啊!”大大赶忙放下我,起来和他握手,那人和大大握过手后,一把抱起我,说:“多体面的小子,老生,你真有福气,得了娇妻,又得贵子。”说完,在我脸蛋上疼了一下。大大只是满脸堆笑。一边泡茶一边对我说:“小宝,叫牛叔叔。”
  “牛叔叔。”我清脆地叫着。
  “你怕不怕叔叔”,那人绷着脸问我。
  “不怕”,我真切地看着他那钟馗脸,觉得有些凶狠,但是我不怕。
  我一边说,一边摸他腰间挂的那个红穗子。
  “不怕吗?看看这个。”他从腰间取下一个皮匣子,“啪”地一下放到了桌子上。原来,那红穗子,就是挂在这个皮匣子上头的。
  “这是什么东西?大概冒火吧!”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同时,用双手去捧那个皮匣子。
  一句话,把众人逗笑了。牛叔叔对着大大说:“这小东西,怎么知道它能冒火?老生,你这儿子挺聪明的。”
  大大很得意地说:“我的儿子,能不聪明吗?”说完,把我抢到他的大腿上。
  “这是盒子枪,能打死人的,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毙了你”。牛叔叔突然变脸,大声对我吼起来。
  “那你就毙啊”!我不知道“毙”是什么意思,居然大声回答他。
  大家都很吃惊,说我胆子大,这个牛叔叔很厉害,连大人都怕他三分,何况小孩子,而我却不怕他。牛叔叔笑着,又将我抢过去,放到他的大腿上,用他的胡子,在我的脸上,狠狠地扎了几下,就这样,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然后放下我说:“我和你大大有事去了,你自个玩吧。”我在他们的腿上坐腻了,巴不得离开,于是一溜烟跑到门外玩去。
  我到门口去堆沙子,把沙子做成小山,圩埂,突然,一只大蚂蚁咬了我一口,很痛的,我很生气,我要把它逮到捏死,当我捏死蚂蚁后,就看见大大,牛叔叔和大哥哥一道出来了,大大手里拿了一根细麻索。姆妈也跟着出来拉着我说:“小宝,你大大和牛叔叔一起捆人去了。”
  “为什么捆人?”我很奇怪!
  “那个人偷了队里的麦子”。
  “他为什么要偷麦子呢?”
  “他家没得吃了,他儿子吃粗糠连屎都屙不下来”
  我还没有来得及再问,大大一行人,便牵了一个人来,这人双手反绑,被拉到我家门口后,直接拴在树上,大大和牛叔叔他们,又进了我的家。这时姆妈把饭打回来了,牛叔叔,还有大哥哥,就在我家吃了午饭。
  饭后,他们继续谈事情,我来到门外,只见那人,在杨树阴里蹲着,他抬头看到了我,轻轻说:“小宝,地上有个破瓢,求求你,舀点水给我喝”。我很听话,就把那破瓢捡起来,在旁边的小水坑里舀了水,端着让他喝,他一气喝了两瓢,连声说:“小宝宝,真好,老菩萨保佑你!”。姆妈等牛叔叔他们走后,就把他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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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济圩的快乐时光【3】

    端午节前,姆妈把奶奶的绣花鞋做好了。大大到无为把奶奶接来过节。见到奶奶,我自然很高兴,问奶奶:“你也是‘无为佬’吧!”【因为有些大人叫我无为佬】奶奶笑着说:“你是‘桐城佬’了。”这时,姆妈把绣花鞋拿出来,给奶奶穿,正好合脚。奶奶很高兴地说:“还是我二姐能干,现在很少有人能绣出这么好的鞋头花了。”姆妈只是笑笑,奶奶又说:“二姐,你也算是遇到好人了,小宝该当不受苦,跟着你到这儿来了,你可知道,无为今年,饿死多少人啊!眼下,死人都被人偷吃了。”姆妈说:“你和小姨还好吧?”“小老(老姑)在学校里,国家有供应,我一个人在家,你放心,饿不死的。”这时外面来了算命的瞎子,奶奶对姆妈说:“给小宝算支命吧!”姆妈出去把瞎子请进家,倒了杯水,让他坐下,瞎子开始为我算命,我也听不懂,瞎子走后,奶奶和姆妈都告诫我:不要搞水,说我命里要防水。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将奶奶拉到隔壁屋里,指着桌上的对奶奶说:“这是,我在这头说,那头的人能听到。”说完,我模仿大人拿起话筒,摇摇手把,对着话筒说:“总机啊,请接总场,我找老生。”居然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老生的什么人?”“我是他儿子。”
  “你找老生有什么事?”
  “我要他家来。”
  “为什么要老生家来?”
  “我想大大了!”
  那头传来甜甜的笑声:“老生开会,不回家了。”
  “你扯谎的,我来找我大大。”
  我说完,就把挂断。
  奶奶在旁边看着这一切,都惊呆了,良久说道:“这是什么宝贝?!”我告诉奶奶:“不是宝贝,是。”
  奶奶又和姆妈谈白【聊天】去了。
  我心里想着大大,一听说大大不回家了,就急着去找他,于是,我出门来,沿着大堤往前走。
  天空飘着朵朵白云,大堤两边的杨树,挡住了太阳的光照,微风吹拂,阵阵清香醉人。渐渐地,我把找大大的想法,抛在脑后了。
  路边美丽的小花吸引了我,我信手採了一大把,忽然我发现,有只花大姐【蝴蝶】,立在前面的花瓣上。我伸手去捉,没捉到,于是,就追着这只花大姐,一直追到堤下,偏偏它又飞到河里,落在小荷的尖尖角上,这茎小荷离岸不远,我确信伸手能捉到它,就倾身去捉,突然,我的双耳被两只大手抓住,把我提了起来,我脚不着地,生生地被提到河堤上,原来是大大,他从树上折了一根枝条,劈头盖脸地抽我。我哭着往回跑。
  门内的奶奶,听到我的哭声,连忙和姆妈赶过来。奶奶急忙把我搂到怀里,大声斥责大大:“老生啊!你好狠心,把小伢的脸皮都抽破了!”姆妈慌忙拿纱布给我擦血迹。也在一个劲地骂大大。
  “他在河边,伸手捉荷叶上的花大姐,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脱到水里淹死,都没人晓得。”大大似乎很委曲。“我只是轻轻地抽了他一下。”
  “说得轻巧,轻轻地抽一下,孩子的皮就破了,哪天要是重抽一下,这孩子还能活命吗?”奶奶越说越生气,“老生,我告诉你,小宝是我的命根子,他长这么大,我巴掌都没上过他的头,我小女儿要是知道你打他,决不会饶你的,你瞧瞧,她把这么贵重的项圈,都给小宝戴上了!”奶奶很生气,说话时声音好大。
  大大低着头,唯唯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了,好吧。”
  “你敢再打,我饶不了你。”,姆妈瞪着大眼对大大吼着。
  自从这次被大大打过之后,我有点怕大大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姑来接奶奶回家,我也要跟着回去,可是,姆妈不准。姆妈带着我,把奶奶送得老远老远。才把我拉回来。
  我问姆妈,为什么不让我跟奶奶去。姆妈说,过几天带我到铜官山去玩,我不知道铜官山在什么地方,好玩不好玩,反正姆妈带我去,我也很高兴。于是,我也不吵着要跟奶奶去了。
  姆妈背着我到铜官山去,走的都是圩埂,两边清一色的杨树,圩埂下河道里,有人在撒网,还有个人撑着小船,用竹篙赶着一群鸟儿捕鱼,姆妈告诉我,那鸟儿是鱼老刮子【鱼鹰】。快到吃午饭时,我们走到一条好大好大的河边,姆妈说这是长江。我们沿着江堤,一直向东走,沿堤有许多芦席棚,这是江边的临时人家,这些人家,本住在江堤外面,现在,家被江水淹了半截,不得已,搬到堤上来搭棚住。
  日头悬在中天,我们来到一个芦席棚前,一位和姆妈岁数差不多的女人,迎了出来。
  “二姐,稀客呀!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早就想来看你啦!”姆妈又对我说“小宝,快叫舅家【读嘎】婆。”
  “舅家婆好!”
  舅家婆一把抱起我说:“我的小乖乖,小宝真能。来,吃花生。”
  舅家婆把我抱进棚里,放在一张小椅子上。接着,她从小罐里抓了许多花生,要我和姆妈一起吃。
  这时姆妈也抱起她家的孩子,他和我差不多大,我们一起吃花生。
  “小母舅呢?”姆妈问舅家婆。
  “现在水大不能扳罾,到内河里撒网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家来。”
  正说着,一个和大大一样高的男人进棚来了。姆妈指着他,让我叫舅家公。
  “舅家公好。”
  舅家公拍拍我的头说:“不孬,体体面面的。”
  舅家婆已经摆好饭菜,大家一起吃了午饭。
  午饭后,舅家公帮我们叫了渡船,并嘱咐船家,要好好照顾我们,我们坐上船,船在水上,晃晃悠悠,等了很长时间,船才上满人,船家起锚,船向江心开去,船老板告诉乘船的人,不要乱动,也不要害怕。江浪很大,船忽上忽下,颠簸得厉害,浪花飞溅到船舱里,有船工用木瓢,向外舀水,我看到有人在呕吐,姆妈紧紧地搂着我,我却一点也不怕,还不时地用手伸出船舷外,去划江水。
  突然有人说:“看,那边有江猪。”我也四处张望,什么也没有看见,只见白浪滔天。
  一声汽笛传来,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我看见,后面一艘船,有房屋那么大,朝这边开过来,我问姆妈那是什么船,姆妈说是洋船。那洋船越来越近,涌起一排排波浪,使小船颠簸得更厉害,船老板再次警告大家,不要乱动。
  我好奇地问道:“那洋船能坐人吗?”因为姆妈什么都晓得。
  “能坐许多人呢,上面有房间,有床,还有桌子,也有食堂,有卖吃的。”
  “你咋不带我坐洋船?”
  “坐洋船要到码头去上船,回家时我带你坐洋船。”
  “码头是什么东西?”
  “码头能停靠洋船。”
  我哦了一声,又往江上望去,只见两岸的树,房子,一切都在后退,就是看不到江猪。
  “姆妈,你看那树和房子还能走路。”
  “小孬子,那有树和房子,还能走路的,是船在往前行,江岸上的东西,好象就往后退了。”
  我似懂非懂。
  过了江,姆妈又带我走了好多路,路上姆妈对我说:“到表姨家,要叫表姨和表姨父。”我点头答应,姆妈还不放心,一定要我叫叫看,我叫道:“表姨好,表姨父好。”姆妈这才放下心来。天黑时分才到表姨家。表姨一把抱起我,直夸我体面。我胡乱地叫了表姨,表姨父,也不知道他们听到没有。表姨只顾和姆妈聊这聊那。表姨父忙着烧锅去了。
  吃过晚饭,我有些困,就在姆妈怀里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姆妈给我穿戴好,跟着表姨上街去,街道两边尽是高房子。我仰着头,也看不到屋顶,姆妈说这些是楼房。表姨带我们吃了饺子,包子。我从未吃过这些食物,觉得好好吃。把小肚子吃得鼓鼓的。表姨又给我买了许多糖果,最后,还给我买了顶花帽子。
  回来后,大人们忙着他们的事,我就在地上玩弹子,这地好奇怪,又平,又光滑,又硬。我问姆妈,“这是什么地?”姆妈说这地是洋泥做的。大概住了三四天,姆妈要带我回家了,我说:“姆妈,我俩就在这里住吧!”
  “小孬子,这是表姨家,我们是要和你大大住在一起的。”
  表姨却笑着说:“好的,小宝,你别回去了,你就做我的儿子吧!”
  “我姆妈也住在这里,我就干。”
  表姨和姆妈都笑起来了。
  这是个晴朗的上午,表姨带着我们,一同乘坐公共汽车,到了横港码头。表姨在码头上有熟人,我们不用排队,就拿到了船票,提前上了泊船。我回头看去,码头上挤满好多人,便问姆妈:“那些人也是坐洋船的吗?”“是的。”“他们为什么不到这块来?”“等洋船靠稳后,管码头的人,才放他们进来,幸亏你表姨,是她找了关系,才能提前进来的。”我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便听“呜......”好大的洋船,向这边驶来,我顿时兴奋地拍着手说:“洋船来啦,洋船来啦,我要坐洋船啰。”
  洋船靠泊后,铁门被打开,只见许多人陆续下船,旅客下完后,我们和其他几个有关系的人,不紧不慢地上了轮船。姆妈拉着我的手,坐在船边的一个座位上。我挣开姆妈的手,走到铁栏杆边,掀起帆布帘,向外望去:呵呵,泊船上尽是人,争着往轮船上挤,叫骂夹着吵杂声,一遍混乱。一时汽笛声响起,还有许多人,没有挤上船,有那么几个人,好不容易挤到铁门边,却被把门的人,用脚揣了下去,只听“咚”的一声,大铁门关上了。洋船里,到处都挤满了人,姆妈让我坐在她的大腿上,紧紧地抱着我,好象怕被人抢走似的。随着长长的汽笛声,洋船离开了码头。
  我们在老洲头下了船,这里离八队还很远,过了街道,又走在两边尽是杨树的马路上,临近中午,太阳晒得紧,但走在这样的路上,一点也晒不到日头,微微的南风吹着,倒觉得很凉快。路上行人不多,不时地有拖拉机从身边驰过,间或有几辆马车,把我们赶上,再拉下。
  “大娭毑,【注,娭毑是这里儿子对娘的一种称呼,三爷和他儿子一样,称呼我姆妈为大娭毑,是一种尊称。】你到哪里来,上车吧。”一辆马车从后面赶来,停在我的面前,一个男人,跳下车来,不由分说,把我抱上了车,姆妈随后也上了马车。原来是三爷。他在总场里赶马车。今天,正好送稻草到老洲头来。回来时赶上了我们。也算是我们幸运吧。不用再走这长长的一程路了。
  三爷少言寡语,长象和大大差不多,也是一脸的络腮胡子,比大大稍矮些,背有点儿驮,人称三驮子。前几年死了老婆,现在带着唯一的儿子过活。他儿子大我三岁,是我的堂哥,名叫大孬子。我到总场里去时,他就带着我玩,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
  坐在马车上,觉得耳边的风,呼呼地响,有点儿小颠簸,却使人格外舒服。套马轭上,挂着好几个铃铛,在奏着单调的音乐。我突发奇想,吵着要那铃铛玩,三爷就停了马车,取下一个铃铛递给我,姆妈不让我接,说场干部知道了,要倒霉的。三爷说:“不要紧,我包子,【担保或打包票的意思】”,我接过铃铛说:“谢谢三爷”。便一路摇着铃铛,不知不觉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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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济圩的快乐时光【4】

    我家隔壁,住着队长王大爷【大叔】和王大娭毑,年纪和大大差不多,他们没有儿女,这王大娭毑,皮肤白净,身材苗条,头毛和奶奶一样,梳到脑后,再盘起小疙子,用小疙网子兜着。她的脚很特别,也是尖的,但比奶奶的要大,比姆妈的又要小【据说是先裹了脚,后来又放了】这位大娭毑,非常喜欢我,由于离得近,我也喜欢和她亲近。
  这天午饭后,姆妈突然呕吐起来,我问起原因,姆妈很烦燥地说:“别来烦我,出去玩你的。”我只好出来,正巧碰到大娭毑,坐在门口剔牙,她一看见我,就说:“小宝,过来,把小肚子给我摸摸,看你中饭吃了什么好东西。”我乖乖地跑过去,让她摸,大娭毑摸了一会,很神奇地说:“小宝,你中饭吃了鱼,还在这边肚拐拐里。”“是的,大娭毑真厉害,又摸到了,”我停了下,又对她说:“我姆妈吃鱼后,都吐了。是什么回事哉?”大娭毑却笑咪咪地说:“小宝,你姆妈大概是害牙了。”【害牙即妊娠反应】我似乎明白了,回答道:“哦!原来我姆妈牙子害了,一定很痛,怪不得吐了,我家去看看。”不料大娭毑哈哈大笑起来,拉着我的手说:“我和你一起看你姆妈的牙去。”我莫明其妙地被她牵着走。我想,大娭毑怎么搞的?我姆妈都痛得发吐了,她还笑,笑什么呢?我自己是没有答案的,反正等会儿。看看姆妈的牙子,不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家,姆妈已经不吐了。我挣脱大娭毑的手,跑到姆妈跟前说:“姆妈,你的牙子害了吧,你咋不跟我讲。”一旁的大娭毑,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捧着肚子。而姆妈却推开我,说:“出去,小孩子嘛,不要问这些事情。”
  我呆呆地看着大娭毑,只见她忍住笑,对我说:“你姆妈要给你生小小宝了。你要做小大哥了。”我仿佛已经明白,生小小宝的意思了,因为奶奶曾和我说过,我就是我姆妈生下来的。我很想知道,姆妈是怎么把我生下来的,于是问道:“姆妈,你从哪块生小小宝啊?”。大娭毑笑着答道:“从屁眼里生呀。”我终于明白了,姆妈的屁眼,不但能够屙屎,还能生小宝,和母鸡生蛋是一样的。
  大娭毑和姆妈低声的谈了一会,从家里拿些酸菜来,并嘱咐姆妈,少出劲,多休息。由于姆妈不许我管她的事,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快乐地玩着。这天晚上,大大把大姐带家来了,对姆妈说,大姐家失贼了,大姐的衣服几乎被偷光,让姆妈拣几件衣服给大姐穿。大姐哭啼啼地,姆妈一边安慰她,一边把自己的衣服,挑了几件给她。叫她不要急,大大会查出小偷的。
  果然不出姆妈所料,第三天,队里就把那个小偷抓到了。一大堆衣服,还没有处理掉,其中就有大姐的衣服。王和尚(王大叔剃着光头,人家都叫他王和尚)是队长,就派人把小偷吊在树上,用大木棍子狠狠地打,一边打一边骂:“小狗日的,胆大包天,偷了这么多东西,连生书记女儿的衣服,你都敢偷,我打死你。”那小偷嚎叫不已。还是姆妈求情,王和尚才放了他。王和尚怒气冲冲地说:“把这狗日的,关他三天,别给他打饭。”于是,有几个劳力把小偷架到一间空屋里,再锁上门。围观的人才渐渐地散去。
  第二天,姆妈说那小偷也是人,昨天遭了打,晚上,那小屋里又冷。怪可怜的,就从食堂里搞了点剩粥残菜,瞒着王和尚,送给那小偷吃,不料,那小偷昨天晚上已经死了。姆妈赶紧去告诉王和尚,王和尚也不当回事,说:“死了,他自作的,这个,等会找几个劳力,把他埋掉。”
  那人也不知是何处人氏,家里又无人来找,就这样死了,被深埋在异乡的菜地里,连个坟墓也没堆。那块地正在种萝卜,埋葬他的地方,萝卜菜长得特别好。
  姆妈的肚子,渐渐地大起来,有些懒懒地。对我的管束,也放松了。所以,我趁姆妈不注意,便溜了出来,独自玩耍。时至初冬,满树的叶子,几乎落尽,显得特别空旷。红艳艳的太阳,挂在树梢上。那树底下,有两个孩子在玩。有一个,便是那个屙不下屎的孩子,大约八九岁,上身穿一件破棉袄,袖口和肘子处,灰黑的棉絮,冒出头来。下身只穿一条开裆夹裤,光着屁股,小鸡羞涩地挂在裆里。另一位,年龄稍大些,最显眼的,是穿着用麻袋做的裤子。我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跑近看看。只见他们在地上,画了一个大米字格,许多点上,摆着石子,嘴里说着:“你动。”“你动(动棋即下棋,你动即你走。)。”说你动时,对方就移动一下石子。我冒失地问:“你们玩的是什么?”年龄稍大的那一位,头也没抬,就说:“我们在动对角(音gè)棋。”我饶有兴趣地看着,渐渐地,我明白了。很简单,他们每人取三颗不同的石子。作为自己的棋子,分别排在自己一边的三个点上。然后通过“锤,剪子,布”来测头,谁赢了,就先移动石子。谁先把自己的三颗石子,走到对角线的三点上,就赢了。赢时,高兴地叫一声:“对角。”我看了一会儿,就想试试,可他们正玩得起兴,谁也不让。我一想,找大孬子玩去。
  大孬子住在六队,离八队不过一里路,姆妈曾经指给我看过。站在大堤上,都能望见。因此熟悉。这样的季节,路上没有花花草草,我一路小跑,很快就来到六队。我到处找,终于找到大孬子。他正和几个小朋友在踢毽子。一看到我,就放下毽子,拉住我的手说:“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来找你动对角棋。”他嘿嘿地笑着说:“你也会动了,好,我陪你,输了别哭哦。”“不哭。”他很麻利地划好米字格。这地方,一时找不到石子,就用树枝代替,他的枝条是长的,我的枝条是短的。因为我是刚学的,又走了这一里路,对走法有些模糊。第一局,我很快就输了。第二局,我渐入佳境。把他打败了,此后三局四局,他都输了。这时,他觉得没劲,就说:“懒跟你动这个,我们来动长江撇腿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棋,出于好奇地说:“好。”只见他在先前的米字格上,多划了两横,两竖,又在四个小格内,各划一条向外的对角线,就形成四个米字格,四个米字格,又连成了一个新横盘。他在自己一边摆上八颗子,前三后五。我依样划葫芦,也相对地摆上八颗子。他说我前三颗子摆错了。我马上领悟,从我这边看,他的三颗子在左边,所以,我把自己三颗子,挪到了右边。摆好后,他动一步,我就跟着动一步。他先打了我一撇腿,再又打了我一长江。我只剩下两颗子。而剩下的两颗子,被他的子四面围住,没有一点退路。他说:“你输了。”我虽然下不过他,但我学会了。后来,他又教我动“小鸡围老鸡”棋。我也学会了,但是不精。
  突然,三爷找来了,说:“这小东西,还真的跑到这里来了。”说完,拉着我对大孬子说:“你赶快把他送回家,他姆妈正四处找他呢!”他把我的手,交到大孬子手上。大孬子就牵着我,往八队方向走去。
  姆妈找不到我,打问大大,大大在总场里,也没找着我,又打到六队问三爷,三爷才找到我。估计三爷又打告诉姆妈了,只见姆妈也向六队走来。结果在半路上,就和我们碰上了。姆妈一把拉住我说:“小孬鬼,把我都急死了,以后不准乱跑啊!”我点点头,大孬子向我做了个鬼脸,转身回去了。
  过了几天,大娭毑到我家来,对姆妈说:“我明天就回老家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只见姆妈答道:“我腊八回去吧!”我问她们:“回哪里呀?”大娭毑说:“小宝宝,回你大大老家,没有这块好啰!”
  我不太明白,大大还有什么老家,怎么就没这块好。姆妈似乎也有点儿不愉快。对我说:“不要你问的,过几天你就知道。”果然,第二天,王和尚就挑着许多东西,带着大娭毑走了,姆妈还牵着我,送了他们一程。在路上又碰到送信的大哥哥,他抱起我,和我姆妈一起转回自家。大哥哥对姆妈说:“我今天就回县城,莲子不愿意跟我去。”
  “她的事,我也作不了主,他大大从来也不问她。由她自己吧。这事不能勉强。”姆妈说完,给他倒了杯水。大哥哥轻叹一声:“我很喜欢她,她不跟我,我也不办法。”大哥哥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口琴,递给我,“这个口琴送给你玩吧!”我早就想要那个口琴了。马上接住:“谢谢大哥哥。”他说:“小宝真懂礼貌。”大哥哥急着赶路,没在我家停留,就走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和他见过面。
  全村的人,几乎走光了,剩下的,全是由劳改刑满而转成的职工。他们都是单身。一个小朋友也没有。连大孬子也回老家了。姆妈也没有事做。因此天天陪着我。这是公元一九六零年,我五岁(虚岁),求知欲很强,什么事都要刨根就底。我向姆妈问了许多问题,在这里例出几个问题,供读者过目。
  一问:前年,为什么那些人要把奶奶家的铁锅端走?
  答:因为那年,搞大跃进,把铁收去大炼钢铁。支持工业,超过英国。
  二问:英国是什么国?在哪块?
  (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也不晓得,在地上吧,反正英国钢铁多。
  三问:全村人为什么都走了?
  答:普济圩划给铜官山了,凡是枞阳移来的人都要回去。
  四问:大大怎么不带我们回无为去?
  答:大大是枞阳人。
  五问:大大以前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答:你大大是干部,在你生下来以后,就为国家工作,前年还带着许多人到岳西大炼钢铁去了。(这个回答,亦真亦假。)
  有许多问题,姆妈无法说清。而姆妈对我说的话,我也只懂七八分。直到腊月初八。三爷来接我们。从此,我就告别了普济圩农场。
  诗曰:昙花一现即凋零,柳絮轻飘类转蓬。待到今朝来说梦,枯心犹忆那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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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38:3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3-14 20:31 编辑

三、献给奶奶的文字【1】

    这里我把童年的回忆暂停一下,来说说我奶奶。奶奶就是我的外婆,(家乡人称家婆,读音:ga-po)在我动笔写这篇文字时,奶奶去世已有二十多年了。老人家生前一直有个心愿,要我为她写篇祭文,在给她烧屋(当地风俗,人死后的某个七日内,要用纸扎的屋烧给她,否则,她在阴间就没有屋住,这种屋称为炼屋。)时宣读。年青的我,不懂祭文的格式,文字功底又差,且生活工作压力较大,没有随她心愿,一直觉得愧对奶奶。如今我退休了,回忆奶奶讲述的身世,决定写下这一节文字,以表示对奶奶的哀思和纪念。有诗一首以祭:
  落笔逢寒食,临窗懒望春。夜来欣好梦,梦去哭亲人。千里哀思苦,一天细雨纷。吟成肠断句,不忍柳丝新。
  我奶奶姓严,娘家在江(这个字在家乡也有人读gang)边,地址是红杨迎风路。年轻时的奶奶,是十里八乡中难找的美人。她父亲是教蒙学的,人称“严大先生”。严大先生育有两女两男,我奶奶排行老二,有一姐两弟。常言道:“五岁脚(女孩子五岁开始裹脚。),七岁鞋,八岁花,九岁样样学到家,”我奶奶就是按照这个过程成长的。我奶奶很聪明,做鞋,裁剪与刺绣样样精通,略能认得几个字。识大体,明事理。
  我奶奶的大姐,嫁到了施湾桂亭。婆家姓周,是一户大财主。结婚后,怀胎十月,因难产死了。严大先生十分悲痛,又舍不得断了这门好亲,就把我奶奶嫁过去作填房。这年我奶奶才十八岁。
  这周财主家,人称“洋钱巷”,是个五世同堂大户。我奶奶嫁过去的时候,周老太公正好一百零三岁。按辈份,我奶奶是他的重孙媳妇,而长房里的重重孙子,也是我奶奶的侄辈,倒比我奶奶大几岁。此时已经是民国了,男人们早已剪了辫子,可是周老太公很保守,他的脑后居然还拖一根假大辫子,又长又粗,一直拖到屁股后。手中时时不离那根足有两尺长的大烟袋(抽黄烟的烟枪。)。
  提起周家的发家史,可谓传奇。据周老太公讲述:他母亲二十六岁就守寡,为了生计,虽是三寸小脚,也和男劳力一样,犁田打耙。样样农活,皆会而精通。有一天晚上,他母亲在房里洗澡,突然来了一只白鹅,将头伸进澡盆里喝水。他母亲眼急手快。抓起自己的内裤,一下子就搭在鹅头上,那鹅瞬间又不见了。待洗完澡后,找来铁锹锄头,照着刚才搭内裤的地方挖下去,结果挖了一罐金子(这在农村里就叫得了窖【音gào】),其中就有一只银鹅。据说,如果没有用女人的内裤搭住,那金子就转移到别处了。这金子应该是她得的。否则,她见不到白鹅,就是见着了,也不知道用内裤搭住。
  后来,就用这罐金子,分次到城里兑换成洋钱,买田买地,盖房子。他们家的房屋,地皮占了大半个村子,光门就有七十二道。那砖墙,是用糯米粥拌石灰砌成的。每根立柱子都有合抱粗。大门是上樘(樘读音táng,具有门栓功能的大物件。)的。为了防匪,家里还购了枪支,又出钱成立了保安队。曾遇鬼子来抢,费了好长时间才把门打开,全家人已经从后门安全的撤退到山里去了。
  我奶奶婚后,丈夫很爱她,两口子相亲相爱,可是奶奶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常遭婆婆白眼。倒是有丈夫护着,婆婆也不好亏待她。
  俗话说:“家要败,出妖怪。”周家真的应验了此话。就在奶奶嫁过去的第五个年头,周家摆放祖宗牌位的神龛里,莫明其妙地来了一条大蛇,那蛇身长约两丈,围有大碗口粗。长房里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立时就吓疯了,众人把周老太公请来,老太公看着大蛇,说了一句:“家门不幸啊!”便吩咐下人摆香案,烧纸钱,放炮竹。那蛇就是不走。周老太公连说几句“不幸”,便不能言语了。大家都觉得这是不祥之物,经商量请来保安队,用枪将其射杀。那蛇一时死不了,浑身搅动起来,把个神龛搅得“噼噼叭叭”地响,所有的祖宗牌位都被搅翻了。
  那蛇死了,尸体被斩成块块,好几个劳力,用粪箕装得满满的才挑了去。
  这年四月,周老太公仙逝,享年一百单八岁。
  那位疯姑娘,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离家跑了,家里人到处找,怎么也找不着。结果生未见人,死未见尸。
  第二年,不幸,同样地降临到我奶奶头上,她丈夫得了一种不治之症,不到三个月就抛下奶奶和两个女儿到阴间去了。奶奶悲痛欲绝,矢志守寡。
  我奶奶拼命帮做家务。期望叔伯们对孩子好,哪怕是受气,也独自忍了。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周家遭这变故,人丁不旺,房子也就空了,有一个佃户,便借住了一间,因有一事,佃户家的男人不听小少爷吩咐,小少爷骂他,他居然还敢还嘴。小少爷一气之下,把佃户家男人推倒在地,拳打脚踢,直到把人打到不能动弹方才住手,扬长而去。这小少爷是周老太公第五代长孙,这个无魂的小混子,二十七八岁还是单身,家里曾给她娶个老婆,不到一月,就被他打跑了。家里要他再婚,他说什么也不干。也算是周家的不肖子孙。被他打倒的那人,已经五十多岁,平时身体就不好,怎经这小混子拳脚,当晚就断气了。呵呵,这下又招惹了人命案,得花多少银子才能摆平。三下五除二,田地也卖得所剩无几。我奶奶一家三口,都是吃白饭的。无论奶奶怎样拼命做家务,也暖不了主子们的心,于是乎,他们谋划着,怎样把我奶奶连同两个女儿赶出家门。
  可周家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平白无故地把人赶出家门,又怕乡人诟病。一直在等待机会。

来自 12#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38:5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9-12 15:53 编辑

                      三   献给奶奶的文字【2】

    话分两头,且说山那边,有个姓吴的财主,五十多岁了,家中只有一个女儿,老婆人称“母老虎”,一生只养这个女儿,再不能生第二胎。可她偏又强势,不准丈夫纳妾,因此,偌大家产,也没人继承,吴财主这块心病难除。也许是天遂人愿,这年母老虎突然暴病身亡。吴财主丧妻之后,便想续弦,好不容易熬过了百日,便托媒四处寻访,一直未找到合适姑娘,所以还是单身。听说“洋钱巷”变卖田地,他就过来买田。在洽谈买卖过程中,他看到了我奶奶,那老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周家大爹是个明白人,正中下怀,便问:“我家这小娘怎么样?”那吴财主半天才缓过神来,连声说:“漂亮!漂亮!”“漂亮你就娶回去。”吴财主瞪着大眼说:“我是想要,但这怎么行呢?”这周大爹便在吴财主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吴财主乐得直点头。
  一天傍晚,奶奶正在堂心(堂心指客厅。)纺纱。突然闯进几个强汉,二话不说,就将我奶奶按住,用手巾塞进嘴里,再拿粗布条子捆住手脚,迅速地用麻袋套上,扛起就走。一旁玩耍的两个女儿,吓得哭叫连天。可事不凑巧,家中男人,尽在田里,只几个妇女在家,有个年长的女人,一边哄孩子,一边派人到田畈里,去通知男人。
  那些男人到家后,并不着急,慢腾腾地抄着家伙,装腔作势地追了一程,而那些强汉,早已从山道上走远了。周家男人在山里转了几圈,等天黑时才回来,此后周家再也无人过问此事。
  再说那些强汉,轮番地扛着我奶奶,翻过人称上七(里)下八(里)的小岭,下山后,沿着山边向南行进,不过一个时辰,便来到鲍家庄(我的出生地。),将人交给吴财主。原来,这些强人,是吴财主派的长工和雇来的打手。
  我可怜的奶奶被装进麻袋后,拼命挣扎,叫喊,但只有鼻孔中能发出微弱的哼哼声,哪里有人听见,直到筋疲力竭,奶奶索性不动了。我奶奶被人扛进吴财主的房里,方才打开麻袋,松了手脚,取下捂嘴的手巾。这时奶奶只觉得昏天黑地,身上疼痛,动弹不得。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奶奶才睁开眼睛,怒道:“你们这些强盗,为什么把我抢到这里?快放我回家,不然,我们周家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说完就往外冲,吴财主哪里放过,一把抱住我奶奶说:“小娘子,你以为周家人还会问你吗?实话告诉你,我是花八十八块现大洋把你买来的。”奶奶一听此话,霎时气晕了。
  此后,吴财主就把我奶奶锁在房里,让一个大脚大手的老粗女人看着。奶奶求死不能,只能乱砸东西,任她怎么闹,这边就是不开门,还派人按时端茶送饭进来。奶奶不吃也不喝,全都砸了。
  奶奶就这样,闹得有气无力,只好哭哭啼啼地瘫在床上。
  第三天,吴财主到岗上吴家,请了一位能说会道的女人,来劝慰我奶奶。这女人,人称“莲花嘴”。死人也能让她说活。只见她四十上下年纪,皮肤白净,发髻光鲜,身着蓝竹布收襟大旗袍,四寸金莲小脚,着一双精致绣花鞋,走一步,摇三摇。径直摇到我奶奶床前,下人已经备好一张藤椅,只见她坐下来,前倾着身子,很亲热地抚摸着奶奶,未等开口,泪珠子就滴了下来。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百般同情的语气说:“唉,妹子啊,你咋和我一样命苦呢!”说着这话,那泪珠儿,已串成一线了。三天来,我奶奶第一次听到这般声音,多少也觉着一些温暖,便微微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只见这女人又说:“这么标致的妹子,那人怎么就忍心抛下了呢?!”说得奶奶又哭了起来。那女人又陪下许多眼泪来。须臾,那女人滔滔不绝,诉起自己的苦来,说自己也是被抢来的,男人比她大一属,(一属十二岁。)当时,她也是寻死觅活,最终未能躲过。到现在还服侍着老男人。说完又哭。奶奶的心情似乎舒畅了一些,那女人又从怀里掏出手帕,先给我奶奶擦了擦眼睛,又揩了揩自己的眼泪。说道:“妹子啊!千万不能做孬事啊!我听说你还有两个女儿,你要是走了,她们怎么办?那周家不是人,他们把你都卖了,还在乎那两个小丫头吗?要是把她们也卖了,你想了后果没有?”莲花嘴突然把话语打住,她是给我奶奶思考的时间。奶奶的眼睛直盯着帐顶,其实她心里在想,原先她誓死不从,是顾及名誉,因为她已立志守寡,现在,莲花嘴把孩子的问题摆出来,一下子,就将那颗护犊之心揪住。是的,自己狠狠心,把眼睛一闭,就可一了百了,那两个女儿怎么办?若是男孩,周家肯定要拉扯大,继承香火。可女孩子就不同了,生来就是人家的人。说不准周家,正在谋划卖她的女儿呢!要是好人家买去,做女儿或者是儿媳妇,也还罢了!要是一个老色鬼买去做小,那不亏了!要是卖到窑子里呢?·······。奶奶想到此,便长叹一口气。莲花嘴见此情状,便对下人说:“端茶来。”下人很快地送来一碗汤水。“我知道你一时吃不下,先喝口水吧!喝完了,我和你再合计合计。”莲花嘴一边说,一边用勺子舀了些汤水,送到我奶奶嘴边,奶奶顺其自然地呷了一口,其实这是参汤,能够提精神。只听见莲花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苦命的妹子啊!我是过来人,你信我的话,我不会害你的,我帮你出个主意,不如从了那个老鬼,但要提出条件,要他把女儿接过来养,否则就宁死不从。他要是不答应这个条件,我也不答应他,我把你带回家,当妹子养起来。”她顿了一下又说:“其实,你嫁他也不亏,一者你不是黄花大姑娘,二者他老婆死了,你就是正配夫人,他不可能再娶小的了,将来这大家产不都是你的。也强过在周家苦守。”
  我奶奶的泪珠子又从眼眶里滚出,莲花嘴看见这无奈的眼泪,知道我奶奶的心,此时已经松动了。于是,她又用手帕帮我奶奶擦泪,轻声问道:“妹子,你要是觉得我的话有理,你就点个头。”过了一会,我奶奶终于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莲花嘴见状大喜,急忙出得门来,拉着吴财主说:“老东西,便宜你了,快跟我进去,和我妹妹保个证,明天就派人,把我两个小侄女接来,让她们母女团圆。”那吴财主见事已成,喜出望外,急忙进来,跪在我奶奶床前说:“你放心,明天,我就派人到洋钱巷去接,不管周家要多少银子我都出。我保证把两个丫头接来,当自己的女儿养。”吴财主的美梦终于圆了。真是:
  欲守却难守,心高命不高。
  可怜冰玉女,终被世尘糟。                                 
来自 13#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39:0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9-17 20:34 编辑

                        三   献给奶奶的文字【3】


       第二天,吴财主就派人翻过小岭,来到桂亭里周家,这周家哪收什么卖孩子的钱,他们巴不得两个小拖油瓶出门呢!可是又要做婊子,又想树牌坊,那周大爹竟然提出条件,要我奶奶娘家人,先把孩子接过去,再让吴财主从那里接到无为。那吴财主派去的人,脑子还灵活,知道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和我奶奶的娘家人说,便哈哈一笑道:“你们也别故意做作了,这边谁也不认识我,就说我是她娘家人不就行了。”周大爹无言以对,就让这人把两个孩子接走了。  
        两个女儿接来了,我奶奶抱着她俩,哭了多时,这年,奶奶才二十六岁,大女儿小英(我母亲)六岁,小女儿兰子才四岁。这吴财主择了个黄道吉日,办了一桌酒席,只请几个本家有名望的长辈弟兄来吃喜酒,以示证婚,当晚奶奶就与吴财主圆了房。
  朝阳从东山慢慢地露出圆脸,柔和的光,渐渐地热烈起来。淡淡的晨雾,知趣地隐去。蔚蓝的天空上,有几朵白云,缓缓地移动着。奶奶起床梳洗完毕,早有下人备好早餐。吴财主,大女儿以及自己的两个女儿,已经坐在餐桌四周,单等她来就餐。吃完早饭,她牵着两个女儿,跟着吴财主,熟悉自家的房屋,及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子。东西是厢房,南北是主屋,中间是天井,向北朝南,分别开了一扇大门。北大门正对岗上吴家。南大门可望见山边村。整个房屋,是木质框架式结构,穿坊大埒(音:liè)东厢房两大间,锅屋在东厢房的北面,朝东开了后门,正对竹丝湖。奶奶的新房,在东厢的南面。西厢房三间,门都是向内开的。两扇大门及一扇后门,门前的路和场地,都是用青石板铺成的。

  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吴财主娶了我奶奶,总要去拜见老泰山,按规矩新婚夫妻要双回门。可这种形式的结婚,名声不好。所以奶奶不愿意回娘家,除非娘家派人来接。更何况奶奶也已经怀孕了。而吴财主呢,心想:自己直接去吧,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自己比老泰山也小不了几岁。万一老泰山骂将起来。自己这张老脸也难受。左思右想,决定先投石问路。这天他备了一份大礼,顾了一顶小轿,派两个长工,把莲花嘴送到江边迎风路村口。莲花嘴下轿来,带着礼物,一路打听严老先生家址,经村里人指点,这莲花嘴便摇进了严大先生家,向严大先生作揖道:“恭喜啊,老先生。”严大先生取下眼镜答道:“请坐!敢问这位大娘来自何方,你我素不相识,喜从何来?”老先生一边说一边吩咐家人上茶。这“莲花嘴”在椅子上坐定,自我介绍后便口吐莲花,滔滔不绝,说吴财主托她说媒,而她娘家就在桂亭,见我奶奶不招周家待见,她就把我奶奶说给了吴财主,我奶奶也觉得在周家的日子难过,愿意改嫁吴财主。现在已经成亲并有身孕了。日子过得如何如何好。谁知严大先生一听,脸色铁青,手也在发抖,连声说:“你走,你走,我没这个女儿,你把东西带回去。”“哎呀!老先生,何必动怒,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她现在的小日子过得很好呢,吴财主家有的是银子。”“滚,滚---快把带来的东西甩出···。”严大先生话音未落,便咳出一口血来。老先生的大儿子,推着莲花嘴说:“你把东西带回去吧,我大大说到做到的。”
  这莲花嘴做事从来都是成功的,这次却碰了个大大的钉子,只得来到村口,坐上轿子回去了。自此,我奶奶在解放前,从未回过娘家。

  这吴财主,人送外号“吴三小”。小气,小算,小胆。他平时走路,总喜欢低着头,眼睛朝着路的两边看,期望能捡到些什么,说来也巧,有一次,竟然在路旁草丛里,捡了两块大洋。他娶了我奶奶,开销了一大笔银子,心疼死了。为此,他把做家务的下人辞了一个,那下人做的事,现在就由我奶奶来做。平时点灯,他只准用一根灯芯草,尽管家里有大灯笼,洋油罩灯,但这些东西,只有过年时才让用。我奶奶给长工们做饭时,如果他在旁边,总要抓一把米放回米桶里。奶奶看不惯,为此两人经常吵嘴。后来做饭时,吴财主一走,我奶奶就向锅里添米,多煮些饭,让长工们吃饱。吴财主再精,总不能天天看着我奶奶做饭。因此吴家的长工们,对我奶奶特别感恩。事事拥护着我奶奶。
  我母亲八岁那年,饭量见长,吴财主忍不住了,心想,这两个丫头,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能吃,得花多少洋钱来供养她们,再加上自己的女儿,也年方十七,是个只吃饭不做事的主。所以他先托媒人,给女儿找好婆家,把女儿草草地嫁出去了。而当初,对我奶奶的保证,此时,全抛到九霄云外了。执意要把我姆妈和兰子送到老牛埠,去做养媳妇。奶奶又哭又闹,怎奈手中抱着小儿子,肚里又怀了一个,那吴财主背着英子就走,她哪里拦得住。只两天,两个丫头都送走了。任我奶奶怎么哭,他也不闻不问。
  天要祸人,没处诉冤。没过多久,他两岁的宝贝儿子就夭折了,而奶奶经过哭闹,身体虚弱,肚里的孩子又闪了(闪了即流产),而这吴财主,非但不疼爱我奶奶,反而埋怨我奶奶,说没把孩子养好。
  鲍家庄是个很小的村庄,只有十来户人家,所有田地,几乎都是吴财主家的,其他都是些穷苦人家,大都给吴财主帮工。有个结巴佬,是个孤儿,小时候,也受过吴财主的接济,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整天游手好闲,最近又做了土匪(当地人称游击队为土匪。)的暗桩。这人按吴家的辈分算,应是吴财主的侄孙子,这天他来到吴财主家,结结巴巴地说:“大··爹··爹,我··我··我们大队就··就··就手头紧,你··你··你要捐··捐··捐···啊--啊三三···十块。”吴财主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一张口就是三十块,你当我是造洋钱的啊!我没有,你找岗上吴家要去。他们才是大有钱的主。”“这这··这话你··你说的不不···不算,我··我口信带··带带到了。”结巴只讲了这两句就走了。当晚,山里传来“叭”,“叭”的响声,吴财主听得真切,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吓得直哆嗦,赶紧躲了起来。大约一刻钟,就来了四个背枪的人,将我奶奶绑走了。
  奶奶的眼睛一直被蒙着,凭感觉,她知道是朝团山方向走的。大约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停下来。奶奶的眼睛始终没有揭开。耳听有个人说:“吴结巴,明天再去送个信,加十块大洋。”又听吴结巴答道:“--是··啊是。”奶奶一听,知道是桐城人口音。
  原来这鲍家庄后山,是三公山的尾脉,从鲍家庄往北,走上六七里,就是三公山主峰,三公山里,驻有一个游击支队,约有五六十人。这四个操桐城口音的队员,就分在岗上吴家这一带活动。不打仗时主要是劫富济贫。这吴结巴就是他们的联络员,负责为他们送信带路。为了节省子弹,刚才他们在团山上,用炮竹装在洋铁桶里炸,冒充打枪。以吓唬吴财主。
  奶奶时常听长工们说,那山上的土匪,在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经常会在夜里,送些钱物来接济。所以知道他们不会伤她性命,主要是为了钱,就说:“好汉们,我知道,你们只要几个钱,是用来帮助穷人的,我支持你们,我也经常帮助长工们,你们相信我,我不跑,你们把我的手松开。”奶奶见没人答应,又说:“我也是穷人家出生的,这个老财主,把我抢来做填房,他比我大二十多岁啊!”这时,奶奶听见,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在问吴结巴:“她说的是真话吗?”吴结巴点头答道:“啊···是。”那人示意吴结巴,让他把我奶奶手脚松开,但是眼睛不让揭。又吩咐吴结巴,把棉被抱给奶奶盖。
  深秋的夜晚,寂静阴森,山风阴冷地嚎叫着,偶尔传来狼嚎虎啸声。尽管有床旧棉被盖着,我奶奶还是瑟瑟发抖,一夜未能合眼。
  第二天早上,吴结巴又来到鲍家庄,找到吴财主,伸出食指说:“昨··天不··啊-不··不给,今天再··再··再加十··十··十啊--块,不··啊-给拉··拉啊----倒。”吴财主没办法,只好象割肉一样,拿着铁锹在床后面的地下,挖出一个小瓷罐,掏出四十块大洋,颤颤巍巍地递给吴结巴说:“一定要放人啊,不放,我找你,噢!”吴结巴拍着胸脯说:“我··我··我包子(即保证)。”
  果然,那些人收到大洋,就让吴结巴,把我奶奶送到团山上,然后解开蒙眼布,奶奶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索性把眼睛闭住,在草地上坐下来。良久,奶奶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再慢慢地张大,这才恢复视觉。只见吴财主就站在自已跟前。问她:“他们把你绑到哪儿去了?”奶奶心想,这个老东西,不问我受苦了没有,不问我伤着了没有。倒关心起土匪窝的去处。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我被蒙着双眼,什么也看不到。”说完就往山下走去,吴财主跟在后面,一起回到家里。

  不久,我奶奶又怀孕了,这回,吴财主特地上了昆山街,找“神算子”焦瞎子,为自己和我奶奶各算了一命,神算子照运算来,说这胎能平安生,不好养。吴财主请教改水(用一些迷信法子改变命运称改水)。神算子故意停顿下来,不做声,吴财主急忙递过一把铜钱,神算子接过铜钱,慢慢地说:“我算准,这胎是个女孩,如果保她平安,你必须打一个四两重的银项圈,出世三朝后,先请菩萨,后把这银项圈,戴在孩子的老颈上,终生不离,方能锁命。这叫四两压千斤。”吴财主听说是个女孩,心里老大不高兴,只因没有好的打胎方法,也就忍了,反正老婆年纪还轻,再生就是了,先把这孩子保住再说。家里老是死孩子也不吉利。回家后,花了大本钱,卖掉四担烟叶,下芜湖请了银匠,化的真银饼,打了一个银项圈,足足四两重。(就是老姑送给我的那个项圈)。奶奶怀胎十月,生下我老姑,按照神算子的方法做了,老姑一直戴着那锁命银项圈,才得以平安成长。
  合当吴财主该绝香火,从那以后,吴财主自己不能房事,中药吃了几水桶,也于事无补。而我奶奶的年纪,只不过三十出些头。


来自 1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3: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9-19 16:29 编辑

                                              三   献给奶奶的文字【4】

再说吴结巴,自从交上了游击队,带人吃遍了这一带的大户。得来的洋钱,除了他们自己花以外,如有哪家困难,则由吴结巴负责,买些东西去接济。这吴结巴没多有少,从中克扣几个零钱,因此,吴结巴手上,常有几个小钱花花,他住不惯山洞,就住在他婶娘家里,他婶娘从未养过他,现在收留他,也不怀什么好意,而是图他手里的几个钱。
  这年,游击队都集训去了,吴结巴怕死,没跟他们去。就留在村里,他和往常一样,不时地往山里钻钻,在铁桶里放些炮竹,籍此敲点竹杠。那些财主们不知就里,倒被他敲了几回。因此对他恨之入骨,欲除之为快。
  这吴结巴好赌,手中有了钱,就乐此不疲。这天,吴家族长派人通知吴财主,让他去叫吴结巴,晚上一起到岗上吴家去推板(推牌九),我奶奶有种不祥的预感,要吴财主借故推脱,吴财主哪里听得进去,晚饭过后便叫上吴结巴,两人一起往吴家大村子走去。这岗上吴家与鲍家庄,两村相距不过一里路,中间有个山塘,当二人走到山塘埂时,突然从树后冲出两个大汉,把吴结巴纠住,用绳子缠在他的老颈上,生生地将其勒死,可怜吴财主,吓得筛糠也似地发抖,只见那两人,麻利地将吴结巴的尸体,绑在一个大石头上,迅速沉入塘底。然后对吴财主说:“吴大爹,我们一起到族长家去吧!”吴财主惊魂稍定,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不由自主跟着他们走。不一会,来到族长家,族长招呼他们推板,一边出牌一边说:“这事天知地知,我们四人知,谁也别往外说。”吴财主哆嗦着说:“我怎么办?他是我约来的。”族长说:“你就说我们一起推板,中间,有人喊他到山里去了,你今晚别回去。”吴财主只好答应。
  吴大婶一连四天不见侄儿回来,心想:这个冒失鬼,死到哪儿去了!以往在外从不过两夜,这次怎么啦?一连四个晚上都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吧!赶紧去问问吴大爹。这样想着,她就来到吴财主家。不巧吴财主不在家,这吴大婶就问我奶奶:“大奶奶,那天,吴大爹把结巴子叫去推板,怎么不见人回来?”“还要你问,我也几天没看到结巴了,我也问过那个老鬼,他说结巴子只推了两三板,就被人叫到山里去了。”我奶奶一边回答,一边给吴大婶端凳子。吴大婶听了这话,心想:大概又被土匪招了去。也就作罢,说了声:“大奶奶别客气,我不坐,你忙吧!”说完自己就默默地回家了。此后几天一直无人问津。
  真个是天不藏冤,十多天后,那吴结巴的尸体居然在水里立了起来,原来这山塘里的水,也不过两米来深,那尸体和绳子,经水长时间浸泡,体积膨胀,浮力增大,而那块石头,却浮不起来,这石头,偏又缠在尸体的脚上,没有脱掉,导致尸体立了起来,那头发就浮出水面。那天早上,有两个妇女,来山塘里洗衣,一看此种情形,吓得丢掉篮子,大叫有鬼,这一叫,引来了许多村民。有胆大的,下水把尸体捞了起来,一看是吴结巴。都惊讶不已。正巧吴大婶也在人群中,见此,便坐到吴结巴尸体旁,大哭起来:“我的妈呀!青天白日地呀!就谋财害命啦!我晓得嘛,就是那个吴老鬼干的,我要找他偿命啊!”一边哭,一边起身,往吴财主家走来。这边吴财主,在家里听见哭声,早吓得浑身发抖。我奶奶很鄙视地看着他:“事情上头了,怕得掉吗?你把口咬紧,就说不知道,可能是土匪杀的呢!”吴财主点头称是。这边吴大婶,已经哭到家里,就坐在地上,又哭又骂。我奶奶说:“你在我家哭干什么,我们家的又没害他,走啊,不走我叫人来拖了。”吴大婶说:“我没问你,你伶牙俐齿,你会包庇。”她用手一指吴财主说:“我问你,是不是你来我家约走的?你敢对天发誓吗?”吴财主哆哆嗦嗦地说:“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你,你抖什么,心里有鬼了吧,不是你那又是谁?”“是大族长派人干的。”我奶奶正要抢答,可那吴财主又怕又急,急出的话,都说在我奶奶的前头了。呵呵,这下吴大婶有了方向,她狠狠地对吴财主说:“你也在数,你是跑不掉的,我这就去岗上吴家,先找他们去。”说完又哭着向岗上吴家去了。
  这吴家族长,早已准备了对策,吴大婶刚到村口,就被人拦住,不让吴大婶进到他家,因为有人哭到家里,是不吉利的事。吴大婶因为有了吴财主的口供,理直气壮,他不敢直接指责族长,只说要族长主持公道,惩办凶手。不料,吴大族长瞪着大眼说:“你还闹,吴结巴早就该死,他私通共匪,我是奉政府之命派人办的,你也算是通匪的家属,你再闹,也把你抓起来,送到政府里,看是你狠还是我狠。”这吴大婶听到这话,吓了一跳,也不敢说偿命之类的话了,心想:政府要办,如何偷偷地谋杀,这事肯定有蹊跷。但她又不敢和大族长硬顶,只是坐在地上哭。死活不肯走。这时吴大族长又发话了:“我可怜他也是吴家子弟,无父无母的,你起来,给你些洋钱,叫人好好安葬了吧!”这吴大婶见说有钱,正中下怀。对着吴大族长磕了个头说:“谢谢族长老爷可怜这孩子。”吴家大族长吩咐家人,让拿来十块大洋交给吴大婶。这吴大婶收了钱,抹抹眼泪走了。这十块大洋,最终出在了吴财主身上。谁让他嘴巴不关风,说了实话。
  吴财主又破了财,连气带悔,身体渐渐地跨了。他不反思自己,却骂奶奶,说我奶奶是克夫的命,在桂亭克了一个,现在又要来克他。我奶奶默默忍着,不和他吵,无论如何,他要是再死了,自己又成了寡妇,被人家笑话。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夜之间,无为就成了共产党的天下。而乡长就是山里游击队的头子。那吴大婶口口声声要去上告,为吴结巴申冤。吴财主寻思,自己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就独自跑上团山,上吊自杀了。我可怜的奶奶,又成了寡妇。她很伤心,仿佛几座大山压下来,她难受,喘不过气来,欲哭无泪。怎么办?身边小女儿还小,日子还是要过,娘家人又不理解自己,更谈不上帮助了。千斤的担子,还得靠自己一人承担。她迈着小脚,向人磕头,膝盖皮都跪掉一层,好不容易,求人安葬了吴财主。再把田地租给别人种,靠收租过活。奶奶觉得一个人孤单,又到老牛埠,与那两家人签了婚约(不签婚约,人家不让接回家),把两个女儿接回家来。好在这两个女儿,年龄渐大,能帮助家里做许多事情。
  再过两年,也就是一九五零年,国家进行土地改革,我奶奶被划的成分,是“小土地出租。”我奶奶主动交出六间房屋,自己只剩朝北的一间正屋,和两间东厢房。后来,这老四合院,从中间的天井处折开,形成背对背的两座房子。至于田地,奶奶只留四亩熟田,一亩地,带着两个大女儿耕种,让小女儿读书。其余的全都上交给政府。奶奶家过去的长工,对我奶奶很尊重,他们经常来帮助我奶奶犁田,打耙及收割。我奶奶总是用好菜好酒,来招待他们。日子过得倒也平安。
  也就在这年,我奶奶的小弟入党了,他想起多年未回家的姐姐,特地来到鲍家庄,把我奶奶接回老家,此时严大先生,已经逝世好几年了。奶奶到父亲坟头上大哭一场。倾诉了自己的委曲。在娘家只住了两天,就回无为了。

  一九五二年冬,乡政府决定:把王家咀村庄前的河滩,改成圩田,大兴水利。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水里常有“水鬼毛人”,要是被水鬼毛人抓住,就会被:“割奶,割屄,割卵子。送到苏联去造原子弹。”因此,女人们不敢上工地做工,也不许自家男人上工。全乡的出工率很低。一直到五三年春,王家圩还没修成。我奶奶心想,共产党是为人民打江山的,怎么可能害人民,这肯定是有人造谣。于是,她迈着小脚,带头上堤,参加兴修水利。鲍家庄的妇女,看见我奶奶上工,纷纷跟进。使得鲍家庄的出工率,接近百分之百。此举起了表率作用,引起轰动。受到乡长的赞许,再加上之前,我奶奶主动上交房屋及土地,就破格提拔我奶奶,当了大队妇女主任。我奶奶胜任这项工作,工作成绩突出,曾被选为乡人大代表,到无为县政府里参加会议。几年后,由于年龄的原故,她的职务就由我姆妈接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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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3:1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2-22 15:23 编辑

                             四  初到老家
   诗曰:纵然冬日冷,还有小阳春。
         零落残红处,絮飞萧瑟村。
  
     回头再说我的童年,腊月初八,三爷把我们接到大大的老家。
  老家是个荒凉的小村子,村庄坐南朝北。一幢显眼的老瓦屋,被六七座茅草房包围着,犹如鹤立鸡群。村子周围,是光秃秃的山坡地,大石头,小石头和圆溜溜的细石子,满地都是,就是不见草儿。村庄周围,稀稀拉拉地,分布些光秃秃小树,被风儿摇得无精打采。倒是那几棵参天古枫,挺立在苍天之下,向过往的人们诉说沧桑。也给小村平添几分庄严。尤其是村西那棵“九桠枫”,高约四到五丈,围长四抱,冠径三到四丈,被村民奉为神树。村后有小朱山,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山丘。此地无大山,小丘也被说成山了。
  村东,有条小河,从北到南,河水经九曲十八弯,一直能流到江堤边。时值腊月,河底朝天,大坑小坑布满河床。坑坑都有些水。
  河沿上有三道冲田,北是汪山冲,南是小朱冲,中间是大塘冲。
  村西,有一条南北方向的土马路,也是坑坑洼洼。
  我的新家,村东第一茅庐。总共是五大间,西头两大间,三爷住一间半,还有半间住着二奶奶,她是孤老。东头三大间,大姐住半间,剩下的都归我家。
  我在无为和普济圩都住的是瓦房,而这草房子,屋内烟熏火燎。漆黑一抹乌。屋顶黑色芦柴上,挂满了一串串的灰吊吊,连墙角边蜘蛛网也是黑色的。靠房间这边的黑土坯墙上,还挂着一个灯盏挂子。上面架着陈年的小铁碗儿,里面盛着一些儿香油,一根灯芯草,就躺在油里,把那小黑头伸出碗外。
  堂心有一张黑木桌子,两张老式大椅子摆在两边,长凳,小椅,小凳胡乱地摆放着。所有家具,灰尘满面。
  三爷让我和姆妈在堂心歇着,自己整理挑回来的家具。我姆妈刚坐下,大姐端来开水,让姆妈喝。
  “小宝啊,回老家来啦。”
  熟悉的话音未落,大娭毑就跨进门来。见到熟人,我很高兴。连忙叫了声“大娭毑”。大娭毑抱起我,和姆妈聊起来。
  “我来看看大舅母啊。哈哈哈。”一阵笑声伴着一个妇女进得门来。
  “这是大姑吧,小宝,快叫大姑。”姆妈虽然没见过大姑,却能从大姑的话语中判断出来,所以,姆妈指着那个女人,要我叫她大姑。我一看,她穿着破旧衣服,长得和大大一个样,只是没有胡子,头毛比大大的要长,农村俗称耳短毛。于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姑好!”
  “哎呀!小儿真能。让我来抱抱。”大姑从大娭毑腿上抱起我。一边疼我,一边说:“真不孬,我大母舅这下好了,嘿嘿嘿,一下子,又有老婆,又有儿子了。”
  大孬子是把我们迎回来的,只是我刚到陌生地方,姆妈紧紧地拉着我,不离左右。现在又被人抢着抱,一直没和他玩。他在旁边一直看着我笑,这时,小屋子已经挤满了人,象看新人似的看着我和我姆妈。有几个小朋友围在大孬子身边,眼睛盯着我手中的口琴。姆妈拿出一袋水果糖,凡是小朋友,每人两颗。
  突然,一个男人闯进门来,大叫:“我来看看大嫂子,哎哟,这么年轻啊,这小宝也很体面,这老生走的是什么好运那!”
  “别理他,这个老疯子。鸭头(指唠叨个没完的人)。”大娭毑悄悄地告诉我姆妈。
  姆妈对他笑了笑,他毫不客气,轰走了坐在椅子上的一位妇女,自己坐了下来。大姑向姆妈告别,有一些妇女跟着大姑一起走了。老疯子打开话匣子:“他们都说老子话多,老子话多,是因为老子的头脑里有一块弹片,小狗日的美国佬,驾飞机投炸弹,一块弹片炸进老子的头部。落下了病根子。老子不讲不行嘛,老子憋在心里就难受。”
  他的讲述引起我的好奇,我听得特别认真。他留着银白色的站发,很象个老爹爹(即老爷爷)。只见他又对我说:“小宝宝,你不晓得,中华人民共和国,是老子这一代人打出来的啊!”
  他又指着自己的头给我看:“老子这头里,有美国佬的弹片,一般人受不了的,老子死不了,老子家族祖宗坐得高,保佑老子。换了别人,早死了,老子死不了!死不了!”
  他捧起随手带的小紫砂茶壶,呷了一口说:“小宝宝,你大爷我,打仗厉害吔。美国佬想打死老子,他白日作梦,老子眼睛专盯着敌人,哪个枪向老子瞄准,老子就先把他干掉。他妈的,天上的飞机,老子没办法防,老子头顶又没长眼睛。一块弹片就把老子炸了。”
  姆妈为了应酬,插了一句:“原来你是老革命啊!”
  “哎呀!你客气,算是老革命吧!我三八年就参加了桐城学兵队。先打日本鬼子,又参加渡江战役,把老蒋干到台湾去了,最后,老子又跟着彭德怀,抗美援朝。老子随大部队跨过鸭绿江,就打一仗,老子的头,就被他妈的飞机炸了。小狗日的美国佬,那飞机还真厉害,又多。要是一架,老子都不怕。幸好,老子及时地被送回国内治疗。要是后来负伤,恐怕就没那么走运啰。”
  他又呷了一口茶,继续说:“想当年,老子打小日本,在白云峰,老子用机······”“哟,别说了,哪个不知道啊,不就打下一架日本飞机嘛!人家刚回来,肚子也饿了,要吃晚饭了吧!”大娭毑打断老疯子的话。
  老疯子说:“也是,也是,以后再说吧!以后再说吧!”捧着茶壶自己走了。
  飞机,炸弹,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老疯子走后,我就问姆妈。姆妈解释说:“飞机能在天上飞,炸弹能爆炸,可以把人炸死。”我机械地记忆着。
  晚上,挂在墙壁上的香油灯,被姆妈点着了。灯光象火萤虫似的。冒着的黑烟熏在墙壁上。一盏没有灯罩的煤油灯,被人端着各个房间轮流照。缕缕浓烟,飘来又飘去。第一次睡在这么矮的草屋里,我有些儿害怕。毕竟我还小,姆妈拍着我,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朦胧中,我来到一个小山坡上,耳听得隆隆响声,抬头一望,有个怪东西,在天上追着我飞,突然,一个炮仗落在我的面前,“砰”地一声,炸得我眼冒火星。吓得我到处乱跑。好不容易躲进一个小山洞。觉得尿涨得厉害,我脱掉裤子,就撒起尿来。
  “啪”地一声,我的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我睁开眼睛,听到姆妈说:“变子鬼了,从来不赖尿(即尿床),今天怎么搞的?”我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眼呆呆地看着姆妈,这是她第一次打我。她找来一块絮片,垫好尿湿处。又打了我一巴掌。“下次赖尿,我就打死你,你可记得?”
  我觉得姆妈变了,变成咋样又说不上来,只好点头说:“记得。”
  第二天早上,三爷来我家,说他今天没功夫给我们打饭。姆妈对三爷说:“我昨天回来,走这一路,感到好累,身体也不太舒服,让小宝跟你去打饭,行吧?”“有兆。(行,可以的意思。)”三爷牵着我,越过村西头的马路,来到大宋庄。原来,马路两边紧挨着四个村庄,分别是:路西有大宋庄的宋东和宋西,路东有汪山(我住的村子)和范圩。这四个队组成一个中心生产队,称为汪山中心队。公共一个大食堂。三爷就在大食堂里做工。今天早上的食物是烀熟的山芋。三爷递给我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分到的两块小山芋,三爷把我送出大宋庄村口。对我说:“你自己回去吧!”
  于是,我独自拎着小篮子,慢慢地往回走。经过一个晚上,我的肚子早已经饿了,我拿起一块山芋,边走边吃,没几口就吃完了。肚子还没饱,我想都没想,又把另一块山芋吃了。回到家里,小蓝子空空,姆妈问我:“三爷冇给你打饭么?”
  “打了,就两块滴大(很小的意思)小山芋,我都吃完了。”
  姆妈哭笑不得,“小孬子,你全部吃了,那我吃什么呢?”
  我低着头,这才感到不好意思。姆妈说:“没关系,下次吃东西的时候,要想到姆妈哦。”幸好,在普济圩回来时,还带了些饼干。姆妈拆开一盒,分给我两块,自己也只吃了四块,再喝点儿水。凑合了一顿。
  早饭后,大孬子来找我玩。刚要出门,老疯子来了。一把抓着我的手说:“小宝宝,到我家玩去。”又对姆妈说:“我很喜欢这小伢,你别急,我家儿子跟他一样大,让他们一起玩,做朋友。”
  “小宝,跟大爷去,乖乖的,别害事,噢!”
  “知道了!”         
   
     一片荒凉地,三年灾害侵。
   腊梅争瑞雪,野草盼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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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3:2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9-25 15:37 编辑

                            五   老疯子

    保国为家驱虎狼,枪林弹雨把身伤。
    回乡种地难休养,拿起锄头亦做枪。


   老疯子家紧挨我家西头,出我家门向西走三十米左右就到了。这是本村唯一的四合院式瓦屋,住着四户人家,老疯子家的大门,与我家一样,是朝北开的。
   一进门,似乎有一种亲切感,因为,这屋子和我奶奶家差不了多少。因为没有拆开,比我奶奶家的房屋还好一些。特别是堂行,老式保壁,完好无损,上面挂着毛主席像,两边挂有红对联。那保壁的木板,都有一寸多厚。上方还有雕花。我弄不明白,大大老家怎么不是瓦屋。那破草屋,一点也不好。些些想法,只在心里。也不想再问了。
  “小伢娭毑(即老婆),把那条方片糕拿出来,给小伢们吃。”老疯子话音落下。房里走出一位妇女,留着老式发型,小尖脚,皮肤白净。她一只手牵着小女伢,一只手拿着方片条糕,身边跟着一个男孩。她把糕放在桌子上。
  “我介绍一下,这是小宝,我家这个叫平子,你们俩要成为好朋友,听我的。”
  老疯子又问我:“你几岁?”
  “五岁,属猴的。”
  “哦,和我平子一样大,那你几月生日?”
  “我生日是六月十一。”
  “好,你能记得自己生日,不错,我平子是十月的。你是哥哥。”
  老疯子又对平子说:“叫他哥哥。”
  “哥哥,昨天在你家,我看到你的。”
  “我昨天也看到你了。”我把带来的口琴递给他玩。
  “哥哥,我要。”那小女孩也叫起来。
  老疯子笑嘻嘻地说:“来,吃糕,吃糕。”
  我们每人分到一大块。老疯子也分一块要老婆吃,他老婆说:“我不吃,让他们吃吧!”
  “听话,我要你吃,你就得吃。”
  
  平子带我,穿过保壁的耳门,来到天井屋里,天井,长约三米,宽约两米,底下相对一个小水池,水池比天井稍大一些,能保证天上的雨水,全部落入池中。天井池西边,开了一个涵洞,多余的水,可以从通过房屋的涵洞里排到屋外。平子说经常有小鱼上水游来,也有蟹子和蛇爬到天井池里来。天井屋很大,东西是过道,南面是一个大厅,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北面是一个小厅,摆放一个石磨,一个石地氹(一种舂米的大石臼)和一些其他农具。这天井屋,全村人都叫它为“大天屋”。凡有重大聚会,都在这里举行。
  平子只顾吹口琴,把分给自己的糕,全都给我了。不一会,老疯子捧着茶壶过来:“小宝,平子,过来。听我讲革命历史。”我很想听他讲,平子老大不愿意地。但又不得不听。
  “那是三八年九月份,我们隐藏在柳峰山的树木里。小日本的侦察机,拿我们学兵队不当回事,低空盘旋。老子不服气,就端起轻机枪,给他妈的臭屄一阵扫射。嘿嘿,那飞机就不顶事了,一个倒栽葱。两个日本驾驶员都摔死了。狗日的,老子也把你打倒了吧!”说到带劲处,他呷了一中茶。问道:“小宝,你大爷可厉害?”
  “厉害!”我和平子齐声叫起来。
  “我们打了就跑,如果没打下来,我就要倒霉,因为暴露目标啊。我把它打下来了,那就不一样,我立功了,那是我第一次立功。”
  不知什么时候,大孬子也来了,和我们一起听。我悄悄地,把平子给我的那份方片糕,递给了他。大孬子喜出望外。两三口就咽下去了。
  “有一次,老子奉命和班长一阵(即一道,一起,一同的意思),到施湾联络周松如,共同抗日,谁知那个老恶霸,把我俩抓起来,装在麻布袋里,用小船划到沙河中心眼,扔到大沙河里。老子在船上,就把手从麻索里溜出来了。你不知道哎,手被麻索磨掉一层皮,也不觉得痛,一到水里,老子把早已咬破的麻布袋,再用手一撕,撕个大口子,硬是钻了出来。游到青山头。才上岸。”
  “那个班长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
  “他不行,也只有老子才能逃掉,任何人都不行。他死了。老子死不了,要老子死,哼!没那么容易。那时,我脑子好,人家绑我的时候,我全身紧绷,手故意发抖。那人觉得我怕死,草草地绑了。而班长则破口大骂,越骂,人家绑得越紧。我呢,等他们绑好之后,把绷紧的身子收缩。在船上,就把手挣脱了,偷偷地用嘴咬破了麻布袋。反正天黑得很,他们也冇看见。”他连喝了好几口茶,接着说:“后来,我们学兵队,端掉他的老窝,把周松如捉到了,我向队长讨了任务,亲手杀了他。”他用手掌一甩,比划着杀头的动作。
  “怎么不拿枪打他?”
  “节省子弹啊!”
  “还是拿枪打,过瘾。”我很想要打枪,觉得说一下也来劲。
  “小宝,等你长大了,当兵去,就有枪打了。”
  “我当兵。”“我也要当兵。”······
  “当什么兵,当兵不好,我大大当兵,头脑都打坏了。”一阵清脆的声音,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一位少女。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我怀疑她就是月亮上的嫦娥。她的脸好白好光滑,由于天冷,脸蛋儿透着些红晕,乌黑的刘海下,两只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地,象是在说话。直直的鼻子下,缀着樱桃似的小嘴,微微一张,便露出洁白如玉,整齐排列的牙齿。一切都是那么天然,纯真。两根小辫子,刚好垂到肩头。细挑挑地个子,比我高一头,穿着一身花衣服。
  有浣溪沙一首赞曰:
  荒野孤村一小丫,
  天然不落富人家。
  凌波俏立水仙花。
  
  十里春风香彻骨,
  三分玉影透窗纱。
  一轮明月照奇葩。
  我想,只有这样的姐姐,才配穿上花衣服。正想着,手就被她拉住了。
  “这小宝真漂亮,我昨咯(昨天)就听说,生大爷家来了一个小宝,很体面,今朝(音gēnzhāo)一看,确实不错,小宝宝,别听我大大乱讲(音gǎng)了,我带你玩去。”不容分说,拉着我就走。也不许别人跟着。
  我跟着她,爬上屋后小坡,首先看到稻场。然后向西折转,来到五神庙,里面供的是五神菩萨。她告诉我,这五神菩萨,有弟兄五个,个个都是孝子。老大能移山倒海,老二能上天入地,老三能剖肚开肠,老四能阴阳通行,老五文武双全。五神菩萨非常灵验。名扬一方。五神庙和九桠神枫,被村民奉为镇村之宝。四乡八邻的乡亲,可以不知道汪家山,但都知道五神庙和九桠神枫。
  五神庙就坐落在马路边,庙里很简陋,一个青石板台面,一个石香炉。青石板后面,是五神菩萨坐像,坐像是雕在一块麻石板上,一排五个,一样大小,形态各异,面目难分。因为,石像上布满灰尘,特别是凝固了许多血点斑迹。见证了此庙的香火鼎盛。她告诉我说,这是公鸡打检牲(乡俗,在五神菩萨面前,活杀公鸡,再把鸡血喷在神像上,称为公鸡打检牲。)留下的。
  我们沿马路往南走了一会,她指着路西的一片黄土地,告诉我说:“这里叫将军洼,传说这里掩埋过一位将军,却又无坟墓。”最后,我们转过村后的小六洼,又回到稻场上。坐在草堆旁晒太阳。这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块方片糕,分给我一半,与我同吃。
  “你几岁?”
  “我五岁,你呢?”
  “我比你大四岁,过年就是十岁了。”
  “姐姐真好看。”
  “嘿嘿嘿······”她笑了,更好看。“大人们是夸我体面。你也是汪山最体面的小男孩。姐喜欢你!”
  “姐姐,我也喜欢你,你大大好厉害哟!”
  “他的话,我都听厌了,以后你也会听厌的,他的头脑坏了,天要下雨,我家肯定早知道,因为作天变时,他就发头痛。痛时就乱骂人,谁惹他,他就打谁。”
  她顿了一下又说:“还好,大大是老残废军人,他一闹,谁也不敢管他,别人家都吃食堂,我家不吃,他在队里把粮食称回家。家里自己做饭。他开荒,上面来人管,他拿着刀与人拼命,来的人都吓跑了。全大队,也只有我一家种菜园,养鸡,养鸭,养猪,政府也不敢管。每个季度,政府还发生活补贴费呢。生病时,医药费也能报销掉,对了,不是他,我也不能上学,我在湴东小学上一年级。班上只有我一个女生。明春开学时,我带你到学校里玩。”
  “桃子哎---,你把小宝带到哪块去了,家来吃中饭了。”村里传来叫唤声。
  “是我娭毑喊我了,走,小宝,我们家去吧。”说完,拉着我就走。
  我们一起回到她家,只见姆妈也坐在桌旁。姆妈对我说:“桃子姐带你到时哪里玩的?玩好了吧!”
  “玩了五神庙,看到了大枫树,到了将军洼和小六洼。在稻场上晒了太阳。”我一处不落地回答着。
  老疯子笑嘻嘻地对我说:“小宝,以后,平桃就是你姐,平山就是你弟,平杏就是你妹。我和你大大是最好的兄弟,你得叫我大爷,叫平山姆妈大娘。(这里人对平辈人的母亲的称呼有,姆妈,娭毑,娘三种。对自己的母亲称呼只有姆妈娭毑两种。)”
  “嗯!”我点头答应了。
  姆妈认真的对老疯子说:“以后,小宝就拜托大爷多多关照啰!”
  老疯子一拍胸脯说:“我包子,在汪山,谁要是欺负小宝,就等于欺负我家平山,我决不放过他。”
  这时,大娘已经把饭菜摆好,一桌子好菜,有炒鸡蛋,有蒸干鱼,有蒸干肉,白菜,萝卜,山粉圆子······,在饭桌上,我从未见过这么多菜。
  老疯子自斟自饮,他吱地一声,喝了一口酒,夹了一粒花生米吃了,马上打开话匣子:“我讲啊,这大食堂也是不能长久的,我估摸着,明年就该散伙了。自古来,中国都是一家一户的,哪有吃什么狗屁食堂。大锅饭,把人吃懒了。前年大炼钢铁,有什么结果,劳命伤财。我们枞阳,要不是调一批人到普济圩去,饿死的人还要多些。听讲,无为饿死许多人。照这样搞下去,遇到大荒年,又要饿死人。”他又吱了一口酒,仍旧吃了一粒花生米。接着说:“你们知道汪山村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大家异口同声回答,连大娘也不例外,可见,这个问题他以前从未说过。
  “我告诉你们,在我老老爹爹那一代,姓王的首先来到这里开荒种地,我张家和你生家几乎同时来了。姓王的一姓,人少不成村,所以没名,我们两家来了,就要起个村名,王家先来,要叫王家山,我们两家不同意。后来,老生家的人说,把王字加个三点水吧,一来沾些风水,二来也象征我们一共有三家。大家都同意了。因此,这个村子就叫汪家山。”
  老疯子又吱了一口酒,吃了两粒花生米。抹抹嘴巴说:“我们三家,就象兄弟一样,抱成团,共同防止外村人的欺负。”他又专向我姆妈说:“大嫂子,你可知道啊,我们汪家山,三家是瓮缸栽藕,一坛青(谐音亲。)。我和生大哥,实际上是表兄弟关系。老生的妹子,就把了王家。你家三娘,就是王家姑娘,可惜死得早。”
  老疯子再吱一口酒,又说到打飞机了······
  这时,大家已经吃饱。大娘打断老疯子的话。平子把口琴还给了我。姆妈拉着我,向他家告辞。


   一辞瓦屋住茅屋,茅屋居来遇好邻。
   两小相嬉能共枕,无猜无想看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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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东乡武术                                 


 西江月

  点点东乡细雨,明清每打江湖。当年名教镇东徐,今日凄凉南浦。
  莫恨青芽未吐,且将武术重扶。扁担板凳见功夫,尚武精神千古。
  
  下了几天大雪,天气很泠,我家草屋檐上,挂着一排冰琉璃,大的有一尺多长,碗口粗细,煞是好看。门前的雪,厚处也有一尺多深。象我这般大的孩子,根本出不了门。有诗曰:
  千里江河流水冻,一堤杨柳鬓霜飞。
  漫天白絮翩翩舞,遍地狂风猎猎吹。
  梨梦迎春描素蕊,山魂忆月吐银辉。
  神州无限隆冬意,欲解严寒可问梅。
  上午,桃子姐想我,吵着要老疯子把我接去。因此,我被老疯子抱到他家。她家自己烧锅,能撤火(把锅底下的灶火,用火钳夹到火坛或火钵里。)大娘带着平杏坐在火桶里,纳着鞋底。平子抱着小火球(即火坛)坐在小椅子上。而桃子姐在桌子上写作业。她一见到我,连忙放下笔,收起书包。说:“作业我晚上写了,我要和小宝玩。”
  平子也跟着我们,来到大天屋。桃子姐在地上画了田,教我跳田。可是我太小,步骤倒是学会了,但是跳不远,一跳就踩线。田都被她买光了。平子也跟着乱跳,大家一点也不觉得冷。桃子老是赢,也觉得没味,就教我们顺口溜:
  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
  两只青蛙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
  ············
  十只青蛙十张嘴,二十只眼睛四十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
  我们一边说,一边跳。
  突然,大孬子抱着一个大冰琉璃跑进来。“小宝,好大的冰琉璃!来,一起玩。”
  一边说,一边用舌头舔着冰琉璃,好像舔着大冰糖似的。我和平山也跟过来舔。这可把桃子姐气坏了,跑过来,猛地夺过冰琉璃,砸到天井池里。“叫你舔,叫你舔。舔个屁去吧!”那冰琉璃被砸断了一小截细尾巴。静静地躺在天井池的泥巴里。无奈地望着天井檐上挂着的小兄弟们。
  大孬子傻笑着说:“这个多的是,你砸不完的。我还搞去。”
  “你搞你的,别到我家来。”一边说,一边把大孬子轰跑了。
  
  老疯子已经把门外的积雪,铲出一条路来,一直通到我家门口。姆妈踏着木套子(即木屐),也来串门,大娘让她上火桶烘火,两人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谈白。正聊着,王和尚从天井南面过来了。
  “呵呵,王大队长,你来干嘛?”老疯子不客气地说。
  “哎呀,这个,有事来请示老革命嘛!”
  “什么屌事哉?”
  “这场雪下来,队里也没什么事做了,这个,我想把拳场开出来。”
  “好事啊,老传统,不能丢,我支持。”
  “你支持就好,好,这个,那场子就在大天屋了。你朗咯(意思是老人家)要不要露一手。”
  “在大天屋搞,我同意,要我露一手,免了吧!”
  其实,王和尚比老疯子还大一岁,为了哄老疯子,也称他为老革命或朗咯(即老人家)。而这大天屋也是公产,就因为老疯子平日霸道,要人尊重他。所以,每逢在这里做什么事情,只要和他说一声,他都会同意。如果不和他说,他会干涉的。
  原来,此地为枞阳东乡,村民尚武,东乡武术,在明清时期,名镇江湖,出过许多武状元。“东乡三十六名教(教师,这是对武功很高,能开场教拳的拳师的称呼。),大战九华花和尚”,“周铁弹飞弹打臬台”,“黄小姑两下苏州报父仇”,“小牯牛力抱水牛”······等故事,家喻户晓。有“文不过西(一说南)乡,武不过东乡”的说法。直到民国后期,东乡武术,渐渐地衰落。即使有高手,也深藏在民间,真人不露相。但村民习武之风一直未绝。东乡武术,以陈湖章、周两家拳为正宗,演变为各家自己的拳法。器械除了传统的以外,还加以农具自创套路。连板凳和椅子都可用作武器。
  汪家山村民,练的是“王家拳”,基本拳法是“小五步”。王和尚自任教师,反正自家教拳,是义务,无须破拳(一场拳学结束后,徒弟可以与师傅比武,如果徒弟胜出,则不教学费,这种形式称为破拳。所以,师傅们都要留一手绝技。)。
  大天屋里的大桌子,被抬到天井池的北面,架在石磨上,一条条板凳,靠墙脚摆放。把天井池南边的场子腾了出来。
  下午,村里的一群小朋友,早早地赶到大天屋,游戏玩耍,叽叽喳喳。桃子姐带着我和平子,在天井池北边,面南而坐。她背着平子,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炒米糖递给我,示意我放在口袋里,带回家去吃。我接过糖,正要放进口袋里,却被一只冰冷的手夺去。我猛地回头,却见一个比我稍大的孩子,撒腿就往外跑。桃子姐看得真切,连忙追出去,嘴里骂道:“吃痨的,吃得死的,敢抢我小宝的糖。”
  那小孩衣着单薄,在雪地里跑得比猴子还快,一转眼,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桃子姐气得哭叫起来。老疯子抱住桃子姐,连问怎搞的。
  “好吃鬼,吃痨的,吃得死的小果子,把我小宝的糖抢跑了。”
  “算了,算了。小果子家没得吃,让他去吧!”老疯子哄着桃子姐。
  “我不干嘛,就不干嘛,小宝冇糖了,我就要·····”桃子姐抹着眼泪,吸着鼻子,真个是梨花一枝春带雨了。
  “呀哟!不就两块糖嘛,来,来,我抓几块给你。”
  平子一听说抓糖,慌忙赶过来说:“我也要,我也要。”
  老疯子抓了六块炒米糖出来,分给我们,每人两块。
  那边的锣鼓响了,只见张阉(音jiān)猪的先站出来说话:“各位叔侄大爷,大家好,啊,汪家山的拳场,今天开学了。前几年,啊,大家都知道,大荒年,饭都吃不饱。把这个老传统,啊,丢了几年。啊,今年呢,啊,几个年轻人,提出要学拳,啊,好事,所以,我们几个老哥们一商议,啊,就同意了,特别是,啊,老革命,啊,他也支持,啊,所以,啊,今天就开始,以后啊,还和以前一样,五年一场学。这堂学的师傅,是王队长,啊,当然啊,其他会武的长辈,啊啊,要一起协助。学徒名单,啊,我报一下。生力青,张平义,张平宝,王五一,王五二,其他年纪小一些的,啊,下一场再学,喜欢的,啊,可以在场边自练,啊,现在,由徒弟向师傅敬茶。”
  这张阉猪的,就是我大姑爷,在左岗公社农技站工作,负责阉猪,给猪打针什么的。拿的是国家工资。张平义就是他的儿子。在徒弟中间,年龄最长。
  这时,锣鼓又响了,王和尚坐在太师椅子上,由刚才宣布的徒弟,依次跪着敬茶,每位徒弟敬的茶,王和尚只呷一口。
  敬茶仪式完毕后,王和尚叫人搬开太师椅,站在中央,双手抱拳说道:“各位叔侄大爷,你们好,这个,我呢,虽然是师傅,这个,不那么称职,这个,按理,由老生大哥来教,这个,他现在还没回来,这个,家盛兄(阉猪的),在街上工作,今天开场,是我叫人把他请家来的。还有三驮子,他是真人不露相,这个习惯了,是请不动他的。这个,没办法,把我赶上架了。这个,师傅领进门,修心在个人。这个要靠自己,这个,勤学苦练。今年,这个,主要有三项,一是扎马步,这个是基本功,不要怕麻烦,要吃得苦,耐得劳。二是这个,教练小五步。我王家这个小五步,这个,小五步,在这一方,是很有名的。三就是,这个,我教一套霸王棍。这个,我讲完了。”
  锣鼓又响了,只见,王和尚脱掉外衣,就在当中示范起来。小五步,东西南北,上下腾挪,有招有势。霸王棍,指东打西,向前戳后,呼呼生风。
  这边,老疯子对我姆妈说:“他(指王和尚),不嚇屌(不行的意思),他和生大哥,三驮子,阉猪的是一堂学的,就他最孬。生大哥厉害也,过去,在江南挑扁担桃子,曾挑过两个榨的籽,起码有四五百斤。那,三四个人是搞不倒他的,大哥的狮子回(是一种斗狮表演武术)打得特别好,人家村子要来舞狮子灯,都要请他打狮子回。哎,这些年,他们自己也不怎么练了,不行了。”他呷了一口茶又说:“你生家祖上,出了个生铁头,是三十六名教之一,他的头能顶起三百多斤的大地氹,三十六名教打九华山时,那天台寺的大铁门,就是他用头撞开的。”他又说起王和尚来:“王和尚水性好,跟我有得比,他的老婆就是他从水里捞来的。”
  “这个我还没听讲,水里还能捞个老婆。”姆妈十分好奇。
  老疯子牵牵姆妈衣拐,示意她到家里说话。姆妈就跟着去了。
  “他老婆是江南的,还是大地主家,在家偷人,带了肚子,被人向族长告了,按族规,要沉猪笼,正巧,那时王和尚和生大哥一班,都在江南挑扁担挑子。被王和尚碰到,王和尚就想要那个女的,人漂亮哉,那个男人不爱漂亮女的
  哟,那天,王和尚也不做挑夫了,他用挣的挑工钱,买了一把小斧子,跟着那班去沉猪笼的人,到了江边,事先躲在芦柴窠里,那边猪笼一入水,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里把猪笼砍开,将人救到芦柴窠里。第二天,就把她带回家,那女的小产了,又浸了水,跟了王和尚,就不能生育了。”
  大天屋这边,王和尚与阉猪的在指导徒弟练武,那几个稍小点的孩子,也在旁边模仿。大孬子也在跟着比划。
  再说小果子,吃完抢去的炒米糖,又混进人群中,被桃子姐发现,悄悄地从后面一把逮住,揪住耳朵,敲(方言读kè)了一爆粟子,痛得他“啊呦,我娭毑”地直叫唤。桃子姐又把他拉到我的跟前,要我打他,我从未打过人,不敢打,桃子姐非要我打,我只好用手掌心,在小果子头上,轻轻碰了一下。“你咋这么孬,打人都打不来,看我的。”她又在小果子头上敲了一爆粟,并问道:“你以后,可敢抢小宝吃的了?”
  小果子用手摸着被敲的头,抖抖的说:“啊哟,我娭毑。我再也不敢了,好桃子,你放我这一回吧!”
  “谅你也不敢,下次要是被我捉到一回,我把你打狠狠的。”
  小果子灰溜溜地跑了。其实,小果子和桃子姐是同年的。因为继父带他不好,常把他的饭食夺走,给自己亲生的孩子吃,所以常常挨饿。长得黄皮骨瘦,怎么能打得过桃子姐。
  此后,每天下午,基本上都来看打拳。小朋友们,蹦蹦跳跳,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冷。
  每天开场时,都有人把守门庭,不许外村人进入,本村张寡妇的儿子大狗,今年也十五岁,很想跟着学,由于他大大是外村招亲来的,照样被排除在外。这种尚武精神,为汪家山赢得了尊严,远近村庄,无论大小,也不敢随意欺负汪家山。
  
  少年习武为强身,童叟无欺大德真。
  恶虎若来持棒打,教它也著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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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王和尚
 
东乡民歌:手扶拦杆
  手扶拦杆口叹一声啰,干妹妹有言,哥哥你记在心啰。
  一路鲜花,你别采哟,行船跑马你要小心。
  干那哥子哎,谁是你的同心合意的人啰。
  
  王和尚每天都到场,辅导徒弟们练武。开始,在场的时间长些,后来,他只指导个把小时,自己就离开,让徒弟们自练。每场时间大约四小时左右。
  早在解放前,这王和尚还是单身的时候,和堂兄王石匠家里的(老婆的一种称呼)有染。那王五二便是他的孩子,现在家庭稳定了,自己没个一男半女。就想把儿子认回来。这事虽然有些人猜疑,但碍于村子的团结和人情面子,始终无人说破,他自己,更了不敢当众承认,一直闷在肚里。
  王石匠现有四男二女,家在村西高塘边上。再向西,就是坡上的马路。这天下午,王和尚给徒弟们指导了一番,便捧个茶杯,直接来到王石匠家,王石匠正在打草鞋。一见王和尚,连忙起身招呼。两人分坐到大桌的两旁。
  “王队长来,有什么好事哉?”王石匠先开口问话。
  王和尚眯了眯小眼睛,咂咂嘴巴,然后开言道:“这事吧!我想了好多年,原指望,我家里的能生个小伢,这个,谁知这么多年,还真的不生了。前几年吧!大荒,又是大炼钢铁什么的,四处奔波,这个,一直没有提起。”王和尚喝了口茶,望着王石匠,正要接着说,就被王石匠打断了。
  “你就直接说吧!”因为王石匠知道,他要说什么。因为五二子,长得不象自己,作为男人,他早已感觉到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也就搁在心里。一听王和尚说,家里的不能生育之类的话,就识破他那花花肠子。
  “那我就说了,你家吧,这个吧!孩子也多,小二子,这个,十七了吧?!这个,你大的马上就要成家了,小二子,这个,也跟着来了。这个,娶亲分家,也是一大负担。这个,你把小二子过继给我吧!”
  王石匠正中下怀,这种话,他只能让王石匠自己说,他不可能直接把小二子送给他。王和尚说的,也符合族规祖训。于是说:“你提出的,那不是一句话,可是小二子,我毕竟养他这么大,从感情上,真是舍不得。也不能随随(方言音qì)便便地,就把小二子送到你家去吧!”
  王和尚心领神会,很客气地说:“那是,那是,我做的,一定让你看得过去,这个,以后,我不会亏待你家的。”王和尚喝了口茶,又小声地说:“今晚,我要到大宋庄去开会,这个,可能是讨论拆队,这个,和分田地的事。这个,也可能要分点自留地了。”
  “如果真的分自留地,量地时,你要关照点哦。”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王和尚连连点头。
  于是,两家约定,腊月十八过门,今天是十四,离十八还有几天,正好可以做五二的思想工作。
  
  王和尚离开石匠家,一想,今晚有会,那骚瘾又犯了,原来,范圩有个王八头子(王八,指妻子偷人的男人。)姓左,是个二货头。家就在马路边上。老婆是用妹妹挑(音:tiǎo,换的意思。)来的。这女人,长得还不丑,嫌弃丈夫二,就与野男人乱搞关系。由于搞的人太多,有个白讲(有幽讽的意思)的人说:“她啊,如果把睏过男人的屌割下来,足足一大鼓箩。”,因此。人称“一鼓箩。”王和尚也在数。他想趁今晚开会,回来时搞她一下。这样想着,觉得有必要先知会一声。他信步走上坡,再往北走,不到一百米,就来到王八头子家。正好王八头子不在家。他直接了当地对一鼓箩说:“晚上,我有会,回来时我俩来一下子,你别早早上床噢!”
  “你个野和尚,别寡手(意即空手。)人来也。”一鼓箩笑嘻嘻地说。
  王和尚也嘻笑了一下。就出门走了。
  说起来,这一鼓箩,也是个命苦的女子。她今年三十出点头,已经有四个孩子了。丈夫是二货,不能养活家小,她不得以,也算是卖身吧!才做这些营生。她做姑娘时,有一个相好的,当兵去了,答应回来娶她。可是,父亲为了给弟弟娶亲,非要她嫁给这个二货。所以,她被迫挑亲,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只要男人带三个鸡蛋,两块钱,一条鱼,至少半斤黄豆来,她也陪男人睏觉(音gào)。有时候,她也恨自己,为什么堕落如此,惹得人家叫她“一鼓箩”。她也曾想过收敛,可是当男人带着东西来时,她又忍不住。听到别人背后叫她雅号时,她也佯装没听见。她睏野男人,是有选择的,那些和他男人一样二的,甭想上门。大宋庄有个寡汉头子,又麻又癞。也想追她。她戏谑地说:“你拿一百块来,老娘就输个下气。”谁知,那个寡汉头子,竟然节衣缩食,整整五年,终于攒下一百块。睏了她一回。仅仅一回而已。
  
  再说王石匠,等王和尚走后,就和老婆说:“你到大天屋,把小二子叫回来,冇日子了,必须和他说好。他要是不干,这事就在你身上了。啊。”这王大娘二话没说。就去把正在练功的小二子,叫回家来。小二子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一口气喝完。说:“把我叫回来做么事哉?”
  “小二喳,刚才,你和尚大爷来求我,说没人继承香火,要收你为继子,腊月十八办手续过门。我和你娭毑都同意了,你就到他家过好日子去吧,我家人口多,穷够了。”
  “金家,银家,抵不上我的穷家,我不干。”
  “怎么,大了,不听话了?”
  “弟兄四个,为什么我去,我大了,能够干活报答你二老了。凭什么我去。那和尚想的倒美。”
  “人家看上你了,再说,你和你大哥,两头亲都要说了,这年头,我有多少钱给你们俩娶亲。你去吧,说不定,你和尚大爷把你老婆都说好了。”
  “不干,就是不干,你们怎不能把我绑去吧!”
  王石匠见说不动他,示意王大娘。王大娘点头。王石匠借故出去了。
  这边,王大娘把小二子,叫到房里。小二子莫明其妙,不知道娭毑又要说出什么话来。心想,大大都说不动我,你也甭想说动我。
  王大娘话语未开,先抹起眼泪来。
  “娭毑,怎么搞的,有话就直说嘛,哭了叫人难过。”
  “儿啊!”王大娘把王和尚怎样硬来,怎么伤害自己的过程和盘托出。(这里,王大娘却说了谎,她倒是半推半就的。那时,她真的喜欢王和尚。)
  小二子听到这里,只说了声:“让我好好想想。”,就径自出门走了。
  
  小二子漫无目标地走在马路上,也不知往哪头走,忽见路边的松树林,才知道是村南的大朱庄。他索性走进树林,坐在一棵树下。
  王和尚,他的师傅,他的队长,他不愿意想,他的那个······,反正,此时的王和尚在他眼里,变得狰狞可怕,他幻想着,他怎样地强暴她娭毑。而她娭毑又是怎样无奈地呻吟着。他狠狠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紧咬着牙,他很想大哭一场,又怕被人听见。他眼前模糊了,仿佛有许多人在问他:“你是哪家儿子?······”他双手捂住耳朵,耳内嗡嗡作响。
  这场雪,还没有化尽,身边草地上,白一片,枯一片。这风,好象和他作对似地。突然就呼呼地刮起来。吹得小树林呜呜地响个不停。把枝条上的残雪,摇落在他的头上,身上。他打了个冷颤。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脸上又发烧,随手抓了把残雪,在脸上擦了几把。头脑好象又冷静了些。他卷起袖子,望着自己的双手。青筋暴起,这里面流淌的,是那王和尚的血。这是不能以他的意志而改变的。所以,王和尚要他,也是合情合理的。他恨王和尚,为什么不趁他年幼时领过去,那这一切,就早过去了。
  他拍拍自己的头,他问老天:“这一切,怎么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呢?怎么就不是小四子,或者大妹呢?”是大妹最好,过两年就能嫁人,嫁了人啥事都完了。可惜,这也是不能随心而变的。
  他又想起王石匠,这些年,再苦,再穷,始终没有把他当外人。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大。虽然没给念书,可大哥大妹也没念啊。人家哥哥喜欢欺负弟弟,可大哥从来都没打过他。做事总是抢在前,不让他受累。
  娭毑,娭毑,他又气她,又可怜她,毕竟是女人,农村女人受欺负,是经常的事。同时,他又为她庆幸,她有个好丈夫。
  “小二子哎——”“二子哎——”,一声声呼唤,传到他的耳内,他这才觉得,天已经黑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懒懒地往回走着。
  刚到村口,就碰到他娭毑。他没好气地说:“叫什么东西,叫啊!怕人不知道是吧!”他娭毑也不敢回嘴。跟着他回家了。
  进门后,王石匠问:“怎么样啊?”
  他轻轻地说:“就那样呗。”也不吃晚饭,就上床去了。
  五一子见状,就问王石匠怎么啦。王石匠说:“你和尚大爷,要我把小二子过继给他,我和你妈都答应了。小二子不大愿意。在生气吧!”
  五一子“哦”了一声,来到小二子床边说:“二子,我看,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又不离村,也不改姓,只是个名义,咱们还是好兄弟。他那边比我家好。你就依了大大吧!”
  “换你去,你干吗?你是怕我分了你的房子吧!”
  “和尚大爷不要我,要我,我就去。这几分之几的房子,我才不稀罕呢,全给你。哈哈哈···”
  小二子紧紧抓住大哥的手腕,“你就会唱洋腔。”
  “好了,我把你的那份饭端来,你就在床上吃吧!”
  小二子点点头。

  再说王和尚,心里有只小猫在抓痒,巴不得会议早点结束。好不容易熬到九点多钟。一路小跑,赶到一鼓箩家,见堂行灯还是亮的,他睁大那双小眼睛,向四周望了望,见范圩的队长过来了,慌忙缩到屋后躲起来,不大一会,那队长就过去了。他还不放心,再向四周望了望,确信无人,就走到门前,敲了三下门。自己退到屋垛处。只见屋内的灯熄了,一鼓箩抱着破麻袋,悄悄地带上门。王和尚跟了过来,两人来到屋后披杉(利用正屋作为一方墙,按正屋倾斜度顺搭的小棚屋叫披杉)内。这里是放柴伙的,虽然天黑,但一鼓箩是熟路。只见她麻利地把破麻袋铺在草上。自己坐下,那王和尚按捺不住,上来就要脱衣。
  “死和尚,急什么,带点礼了吗?”
  王和尚塞给她两块钱。一鼓箩一手抓住,揣到荷包里。喘着气说:“别急,慢慢地,把老娘多摸会儿。”
  王和尚一边摸着,一边说:“哪个小子是我的。”
  “不要脸,都是你的,让你领回家,你敢吗?”
  “不敢,不敢,等他们大了,你告诉他们就行了,嘻嘻”
  两人云里雾里······
  巫云送雨润梨花,粉蕊含香灿若霞。
  一阵风流春色好,消魂蝴蝶欲心麻。
  
  转眼到了腊月十八。王和尚起得很早,他先是上街,称了一刀肉,两条方片糕,一斤红糖。两具挂面。这是给王石匠准备的礼物。另又称了一斤肉,一厢豆腐和一筒豆腐干。半斤水果糖。最后还买了香竹纸码(祭祀用品统称。)。特地还买了一包纸烟。回来后,胡乱吃点饭,马不停蹄,把礼物放在腰篮里。王和尚在普济圩干了两年队长,腰里有些积蓄。为了捞回自己的儿子,他舍得花钱,包了个百元大红包,夹在两条方片糕当中。他很得意地拎着腰篮,进了王石匠家。
  王石匠接过腰篮,吩咐小二子倒茶招待,自己把腰篮拎到房里,仔细地验了一下。当他打开百元大红包时,不禁轻轻地“啊”一声。六张褐五元,二十张绿三元,十张红一元。整整一百元。他抖抖地把红包放到小罐里,抓了几个碎瓦片,放在红包上。
  王石匠出了房门,便客气地说:“哎呀,老大呀,何必这么多礼呢!”并把自己的黄烟袋递过去。
  “应该的,应该的。来,抽这个。”王和尚推开烟袋,从荷包里掏出纸烟,抽出一根递过去,自己也叨上一根。小二子过来,帮二人点上火。
  王和尚猛吸了一口,喷出长长的烟柱,开口道:“我去找老先生,写个纸笔。你带小二子,先到我家去喝茶。上午,在我大大坟前烧个纸。中饭就在我那边吃了,我还找几个人陪着。”
  
  
  老先生,本是个游方郎中。三十多年前,来到汪家山。当时,村里有许多人生病,都被老先生治好了。经乡亲们竭力挽留,他就落户在汪家山。他说自己姓龚,其他的什么也没说,起先,人们叫他老龚,后来,又叫他老先生,因他写得一手好字,精通各种文书字据,确实是乡亲们的好帮手。只见他,白胡子齐胸,头发全无,天顶光亮。双手和脸上,布满黝黑的老年斑。他身着便装黑布大褂。腰板笔挺,走路时,两腿直迈。据小辫子说,老先生至少比他大三十岁以上,而小辫子今年六十有三,因此可推出,老先生将近百岁高龄。
  老先生就住在底下塘边的东侧,一间破草屋,墙是以黄土为材料,用打墙板筑成的。面积也就十平方左右。你若因外表的破旧而瞧不起它,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首先,这土墙有一尺多厚,筑得结实。令你想不到的是,内外大相径庭。走进草屋内,墙壁被石灰粉刷得雪白,上头席了天花吊顶,一床,一桌,一椅,一长凳,一书橱。东面墙上贴一幅自书中堂,上书老杜诗句:“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两边是自撰自书对联:上联野鹤从容立;下联闲云自在飘。横披宁静致远。
  书桌临窗,横摆在南墙,上有文房四宝。大笔斗里,插着几支毛笔,有大有小。书橱就立在东南壁角处,里面装满了书籍。床后挂着花布帘,与北墙隔成一个小室,摆放着许多中药材。这些药材,大都是自己采的,为此,他每年都要上一次九华山。哪怕是如今,近百高龄。
  这间屋里,没有锅灶,锅灶在西边披杉里,与此屋不相通。
  老先生被王和尚请到家里,王石匠带着小二子,已经坐在桌旁喝茶了。小二子穿着王和尚给他刚做的新衣裳,格外精神。两人一见老先生,都站起来寒暄,纷纷请老先生上座。
  老先生在上首落座,先拿出自带的茶杯,再拿出文房三宝:笔,墨和砚。而那纸则是王和尚准备好的黄表纸。这边,小二子已经给老先生的茶杯里倒满了水。又用小杯子取了些冷水,倒在砚池里,自觉地磨起来。
  老先生一面喝茶,一面问王石匠:“你们都商量好啦?”
  “都商量好了。”和尚与石匠同时应着。
  小二子把墨磨好,拿来让老先生试试。老先生拿下小毛笔,伸到嘴边呵呵气。然后在砚池里掭了掭。在纸上试写了一笔,点点头说:“好小子,是真心,一次
  就磨得这么浓。”
  王和尚把纸铺好,老先生一笔一划地写起来,那蝇头小楷,煞是漂亮。全文如下:
  立嗣纸笔
  兹有族人王东民,年长无嗣,族弟王东富,愿将次子王五二,过继于东民为子,以承香火。自今日始,东民五二,是为父子,他人不得干涉。五二亲事,东
  民操办,东民家产,五二继之,二老送终,五二奉之。立此字据,两家共守,永不反悔。
  此呈:王家祖宗灵前
  立据人:王东民王东富王五二
  庚子年腊月十八日立
  (最后的名字,老先生是竖写的,东民,东富并列在上,五二的名字排在下面的。)
  老先生写好后,一边念,一边解释。三人点头称是。最后,王和尚又拿出一张同样大的红纸,让老先生把黄纸上的内容,又誊写了一张,署名的人,都按了手印。由王和尚自己收藏。
  锅屋里,大娭毑喊话了,“可有搞好哉,好了就上坟吧,早去早回。”
  王和尚说:“好啦。”说完就到锅屋里,拎出个大腰篮,里面摆好了碗头饭菜,香竹纸码。又对老先生说:“你老坐着喝茶,别走,噢!这个,就在我家吃中饭。”
  于是,王和尚,王石匠及小二子,三人一行,往将军洼方向走去。来到王和尚大大的坟前。摆上三只酒杯,三双筷子,三小碗饭,三小碗菜(鱼,肉,豆干)。王和尚往酒杯里斟满酒。点着表纸,泥香,火苗闪闪地燃着,缕缕青烟向空中弥漫。最后,把老先生写的立嗣纸笔,也放进火里烧了。等炮竹响起时,三人跪下磕头,王和尚口中念道:“大大,娭毑,不孝儿子,带着您的孙子,来给你们烧香磕头了,烧给你们的纸笔,你们要收好。以后清明冬至,年年如此。愿大大,娭毑保佑。”说完,将三杯酒洒在坟前,收好祭品。一行三人,回得家来。
  路上,小二子仔细看了看王和尚和王石匠。觉得自己长得和他俩都不象,而象自己的舅舅。他心里暗自庆幸,幸亏长得不象和尚,若那样,别人怎么看他。
  王和尚吩咐五二:“你把小辫子,生大姆妈,老疯子叫来吃中饭,这个,你别忘了,叫生大姆妈把小宝带来。”小二子点头答应。
  小辫子脑后拖一条约五寸长的细辫子,是阉猪的大大,是汪家山辈份最大的男人。当着他面,大多数人叫他小爹爹。他和老疯子都住在四合院,小二子不出天井屋,就把他俩请来了。然后,经老疯子家,出了四合院,来到我家,叫道:“大姆妈,把小宝带到我家吃中饭去。”
  “有什么好事哉?这么客气!我就不去了吧!”姆妈谦让着。
  “去哉,去哉,去了自然知道。”小二子不知怎么说这事,就这样回答问话。不由分说,抱起我就走。姆妈理了理头发,也跟着来了。
  到了大天屋,他们已经坐好了,上横:老先生,小辫子;上横的右侧为大边,老疯子坐在那里;上横的左侧,王和尚,王石匠;上横的对面是下横,还无人入座。他们一见我姆妈来了,都说请坐,姆妈带我坐在下横,王和尚说,你坐大边去,让小宝坐在这里,姆妈说:“别客气,我就坐在这里,是一样的。”
  大娭毑连忙来拉,姆妈客套了一番,不得已坐到了老疯子那边,老疯子还要把我姆妈往上横这边推,姆妈就是不同意。还是坐在了下首。五二子和我坐在下横
  ,执壶斟酒。而大姆妈则没有上桌。
  老先生不喝酒,不吃荤。全村人都知道了。所以,他以茶代酒,大娭毑特地给他备一碗素菜,放在他前面。
  王和尚站起来,举起酒杯说:“今天,小二子过继到我家,我呢,这个,保证亏不了他。”说到这里,他又对石匠笑笑,继续说:“肯定比你家好些,噢!这个,这里有老先生,小爹爹,老革命,生大姆妈。你们可以见证。来,先共同干一杯。”大家齐声道贺。一饮而尽。接着,王和尚和小二子轮流一一地敬酒。······
  饭后,大娭毑抓了许多炒米糖,让我带回家吃。当晚,小二子就在王和尚为他准备的新房间里歇了。
  真个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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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4:0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2-19 18:46 编辑

                            八  小爷回家
  
  五原春色归来迟,二月垂杨未挂丝。
  
  只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唐·张敬忠)
  
  自从那天见过老先生,那又白又长的胡子,在我眼里很神奇,象是画里的神仙。所以,我很想再看看他。可是,我一个人又不敢去,奶奶说人可以老成精怪。他也有可能是精怪呢!这样想着,就去找桃子姐姐,她胆子大。
  我和桃子姐,来到老先生家门口,我不敢进去。
  “你就芝麻大个胆,还想来玩。看我的。”一边说,一边跑进门里,对老先生说:“老先生,生小宝想到你家来玩。”
  “哦,是小宝啊,来,进来。”
  我听见老先生叫我进去,怯生生地进了门。老先生摘下眼镜,转过身来。
  “小宝啊,你怕我吧?”老先生把我拉到身边,拍着我的头问。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望着他。
  “哦,我从你眼睛里看得出,你有点怕,是吧?”
  看来是瞒不过他的,我点点头。
  “别怕,老先生不吃人。老先生教你念书,好不好?”没等我回答,桃子姐就叫道“好的,好的。”我也点了点头。只听老先生念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老先生停下来问:
  “刚才我念的,你记得吗?”
  我脱口而出:“记得。”
  “小宝吹牛,我都不记得,就一遍,你记得吗?”
  “桃子别做声,让小宝念一遍。”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我清清楚楚地念了一遍。
  “小宝真厉害。”桃子对我竖起大拇指。
  老先生又拍拍我的头说:“孺子可教也。要你姆妈给你念书。”
  桃子姐觉得这里没得玩头。也许她没有背出“鹅,鹅,鹅”,怕老先生讲她什么的。她一把拉住我就走。说:“这里不好耍,我俩动对角棋去。”路上我对桃子姐说:“我连普济圩的牛叔叔都不怕,不晓得怎搞的,我就有点点怕老先生。”
  
  冬夜,屋内很静,很静。草屋外的风,越发疯狂,呜呜地叫个不停。把地吹得光滑,把水吹得冰封,把天吹得寒彻,把九桠神枫上的残叶,吹得干干净净。风似乎不想放过茅草屋,沿着墙壁飞旋,欲将整个屋顶掀掉。这样的冬夜,若有人走在路上,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我被那枯燥无味的呜呜声催眠了,正当我在欣赏“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一大群鹅时。却被姆妈摇醒了。
  我看见,姆妈在穿衣服,为什么刚刚睡下,又要急急起床?原来外面传来敲门声。我想,姆妈把我摇醒,是为了壮胆吧。只听姆妈说:“你是谁?”
  “我是老小哦,你是谁?”
  “哦,原来是小爷回来了。你等下,我穿好衣服就来。”
  “大嫂,快点,外面好冷!”
  姆妈穿好衣裳,拿着洋油灯,把门开了。小爷迅速地钻进来。
  “还冇吃吧,我先去烧点开水。”
  “好的,好的。”小爷搓了搓手,把挂在墙壁上的香油灯点着,到自己的房里铺床去了。
  姆妈烧好开水,小爷用水洗洗脸,泡泡脚。姆妈又拿出五六块饼干,放在桌子上,自己回到房里。坐在床檐边。等小爷吃了喝了,上床睡觉后,自己才脱掉外衣,搂着我睡下。
  
  原来,大大弟兄四个,二爷前几年死了,二娘带着两个女儿改嫁别庄。这个小爷,父母死时,才十七岁,哥哥没空(时间的意思)问,嫂子管不着,长年外谋生。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都做些什么。一年到头,只腊月回家过年,开春即走。年纪比我姆妈还大一岁。至今没有娶亲。村里人说他是飘流子。
  小爷与大大长得不象,脸型较长,头发蓬乱,是个马屌弯(细长个子)。第二天早上,我和姆妈已经起床后,姆妈把几个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才懒洋洋的起来,只揩把脸,也不刷牙。就急着到食堂,把饭打回来了。姆妈可怜他饿得慌,自己吃得少,让他尽可能的多吃些。
  小爷不象三爷那样古板,他喜笑阳开的。对姆妈和我比较热情,特别喜欢我。饭间,他说:“我不晓得大嫂带小宝回来,早晓得,也买些小糖带回来。”
  “冇关系。我也回来未久,带回来的饼干和小糖,小宝还冇吃完呢”
  “这样子吧,我喜欢小宝,上午,我驮小宝到左岗街上玩去。”
  “好哉!反正你才回家,别急着做事,多玩几天。明年别往外跑了,我和你老大说说,把你娶头亲,也好成家立业。”
  “到过年后再说吧!”小爷说完,把我打了个跨(音kā)马肩,我骑在小爷的脖颈上,两脚跨到小爷的胸前,小爷说:“小宝,抓住我的头毛。”我觉得,抓头毛一定很痛,就用两只手抱着小爷的额头。“小宝,怕小爷痛是吧?小宝真好。好了,我们走啰!”
  小爷背着我,上了马路,往北走去。一夜的狂风,早已打住。淡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穹顶似的笼罩着大地。太阳开始把温暖的光芒射向四方。小鸟飞向大地,到处觅食。马路上,冻结的泥土开始融化,显得泥泞,马路中间,被先前上街的人们,踩出一条干的小路来,象是在马路中间,划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小爷就踏着这条线走。
  都说五神庙到左岗街,只有五里路,实际上有七八里。小爷真有劲,一肩就把我背到街上,只花了半个多小时。
  这是个露水街,现在吃食堂,很少有乡下人来买菜,只有各个单位食堂。才来买菜。现在已经十点多钟,街上已经空空落落。
  小爷带着我来到街口的小馆里。里面的馒头包子全部卖光了,只剩几根又冷又硬的油条,象一截截干草绳子,整齐地摆放在发黑的,油腻腻的白铁盘里。小爷花六分钱,买了三根,给我一根,自己吃两根。这是我第一次吃油条,以前是否吃过,我已经全无记忆,但这一次的又冷又硬的油条,我记得最清楚。我刚吃一半,小爷就全部吃完了,他抹抹嘴巴,又牵着我往前面商店里走去。不过二十米远,就到了商店。小爷又掏出一毛钱,买了十二个小糖,揣在我的荷包里。
  我们穿过马路,来到西边的供销店,刚才在商店里,我就想麻饼子吃。这边也有,于是我说:“小爷,我要麻饼子吃。”
  “怎啊咋,你还要吃麻饼,小东西,真晓得要。”小爷顿了顿,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买了个麻饼。“那,给你,带回去再吃,噢!”
  这个街,从下至上,不过一里地。两边有布草店,农资店,农业器具社,学校,公社,区政府等······。
  回到家时,还未到十二点,姆妈已经把饭打回来了。我拿出麻饼给姆妈看,姆妈说:“好吃鬼,让小爷破费了,小爷在外搞几个钱不容易。”又转过身子对小爷说:“我从普济圩回来时,在徐(读qí)家,做了点衣裳,我拿点钱给你,你门朝(明天)带小宝去讨回来,顺便给自己做件新衣裳,图个过年新吧!”小爷很高兴地说:“好的,怎么好意思,要你拿钱给我做衣。”
  
  第二天,小爷起了个大早,和昨个(即昨天)一样,背着我就走。
  “小爷,起这么早做么事哉?”
  “赶冻走,这圩埂上泥多,一化冻就难走了。”小爷又问我:“小宝,我不晓得怎么走啊,也不知道是哪家裁缝店,你可记得?”
  “哦,你不晓得诰(做语气词)!我记得,我指你。”
  “别记错啧,错了,我俩就独不转去了。”
  我嗯了一声。小爷走得很快,高坐在他的肩上,觉得好冷,迎面的风,就象刀子一样,割得脸生痛。我只好忍着。幸好,头上有帽子,老颈上有围巾。
  走到一个岔路口,小爷故意走错,我连忙拉拉小你的头毛说:“错了,错了,是走这边。”
  “你肯定吗?”
  “我记得,是走这边的,不错。”
  于是,小爷又转到这边路上。到了徐家,太阳还没露脸,却先用霞光染红了东山顶。有些人家还没有开门,小爷把我放下来,拉着我的手,一家家地问我:“可是这家?可是奈(那)家?”我一一否定,到了一拐弯处,我指着前面说:“小爷,就是奈家,就是奈家。”
  我们一进店门,那个老裁缝就认出我来。“小宝,来讨衣裳吧,做好了。”
  小爷特别兴奋地说:“你们说说,这小伢记性可好,跟朝(今天)就是他把我带来的,一点都不错。”
  “真的吗?这小伢记性是好!”店里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
  “真的,一点也不错,这小东西,噢!那要是念书,肯定聪明。”
  大家惊讶不已,老裁缝把做好的格子布的大衣,给我穿好,说:“正好合身,不孬,以后啊,好好念书,上个好大学。”说完,给小爷量好尺码,又把我姆妈的一套衣服,递给小爷说:“你的衣服,二十八来讨吧!”小爷说声好的。就带着我往回走。
  回到村里,日头不过一丈高,大地开始慢慢地解冻。小爷逢人便说:“我那个大侄子,才五岁的人,奈么多路,只走一遍,全都记得,连奈个裁缝店都记得,一点儿也不差。这小东西,太厉害了。”一时间,这话就传遍了全村。这也算是我第一次在村里出名吧!
  
  冬月乡村大雪飞,飘流游子把家归。
  江湖洒尽相思泪,梦里情怀今不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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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4:1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10-27 05:12 编辑

          九 第一个年

  诗曰: 鞭炮声声祷告天,祖宗佑我子孙安。
            家家不熄油灯火,光兆来年是好年。
  (注:家乡习俗,过年时,房间里的灯不灭的,叫亮火。火钵里加烂树根等物捂着,保持一夜不熄,称过年火。初一早上起来看,如果灯亮火旺,是丰年兆,否则不吉。)

  经中心队队委会研究决定,过年期间,把食物分发给社员,由全体社员自由开伙五天。(二十八,二十九,初一,初二,初三。)
  小爷听到这消息,很是高兴,他找王和尚说:“王队长,中心队要分过年的粮食,我长年在外,冇吃队里一点点人口粮,这次分粮食,我不说要补回全年的粮食,总要多分些给我吧!”
  王和尚只是个分队长,于公,小爷说的是事实,于私,他们是平辈,汪家山是瓮缸栽藕,一团青(亲)。也要为自己队的社员说话。因此他对小爷说:“你反映的这个情况,这个,我带到队委会去,这个,老小,我们是兄弟,这个,你相信我,这个,我一定为你争取。”
  原来,这分粮规则是:粮食总量的百分之六十,按人口分;(注:十岁以下按半口人计。)百分之四十按工分来分。小爷虽未做工,但人口在家。按理应该分得全年的粮食。但那时是吃食堂,你不在家,那后果自负。我家无人做工,只能分两个半的人口粮(注:大大在普济圩农场,拿工资,不分人口粮。)。幸好,由于小爷的争取,多分了十斤米,半斤肉,两斤鱼。
  那边,大姐平时一个人住,这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开伙也不划算。也把分得的粮食拿到这边来,和我们一起过年。
  由于各家各户长年未烧小灶,那锅,铲等物皆锈迹斑斑。因此大家都把这些家具拿出来洗。一时间,高塘,底下塘及小塘,都被洗锅盘碗盏的妇女占满了,叽叽喳喳,甚是热闹。好似一道亮丽的风景。
  小爷这两天上了几次街,大年三十(腊月二十九),小爷上街回来,从怀里掏出两张红纸,红纸上均匀地分布着许多鼓起的小粒子。笑着对我说:“大侄子,我给你买了这个。”
  “小爷,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吧!小爷玩给你看。”说完,他从红纸上撕下一个小粒子,放在一块石头上,再用另一块石头砸下去,只听“哒”地一声炸响。把我嚇了一跳。
  “好,厉害,小爷,我要。”
  “当然是给你的。要小心,噢!别在火上烧。”
  我点头答应,接过来,也撕下一粒,在石头上砸了一下,“哒”。
  “别急,慢慢玩,来,我带你找老先生写门对子去。”小爷拿着一张大红纸,牵着我来到老先生的家。
  老先生一见我,就问:“小宝,可记得鹅鹅鹅了?”
  “记得。”我又把那首诗背了一遍。
  老先生笑了笑,捋捋胡子说:“小宝记性特好,是块念书的好材料。”他又对小爷说:“我给你家作一副大门对子。”
  老先生的书桌上已经摆了一大叠红纸。地上也摆着写好的门对。但是,他放下别家的活,马上给我家写门对。
  他按小爷要求,裁了一副大门对,四副小门对。他作的大门对联是:
  上联:游子归来家业旺
  下联:灵猴奋起福潮生
  我和小爷都不识字,老先生读了一遍,又解释给我们听:“这是我给你家单作的门对,小生啊,你明年不要在外游荡了,现在,你家有嫂子,在生活上可以照顾你,你好好地劳动,多挣工分,余几个钱,也好娶个老婆,男子汉嘛,总是要成家立业的。这小宝呢,会给你们家带来和气,和气生财,和气也是福气。”
  小爷点头称是。老先生又让我把对联背一遍,自然又未难倒我。只听见老先生又说:“这小宝缺点刚气。文弱了些,有无作为,还要看世道家道如何了!”
  老先生很快把几副门对子写好,交给小爷。自己继续写着别家送来的门对。

  我从未见过纸火药,以为大孬子他们也没见过,我拿着纸火药,兴冲冲地找到大孬子,他一看见我手里的纸火药,就说:“这纸火药是谁上街给你买的?”
  “是小爷给我买的。”我说完,便撕下一粒,砸给他看。谁知他竟然没看一眼,却嚷着去找小爷。我只好跟着他往回走。
  大孬子吵着要小爷给他买火药。小爷被他吵得没办法。就对我说:“小宝,把你的纸火药,分一些给大哥玩。”
  我把纸火药都递给了小爷,小爷数了数,撕下六十粒给大孬子。大孬子不依,小爷说:“你大些,要让着小弟,给你这么多,还不够足,再吵,下次什么东西都不给你。”
  大孬子不得已,只好作罢。也许是嫉妒我,也不和我招呼,气呼呼地走了。
  等大孬子走后,小爷对我说:“你孬啊!以后,我给你买东西,别和大孬子说,记得吧?”
  我点点头。突然,门前草屋内传来哭叫声。我和小爷不约而同,向门前望去,只听“嘭”地一声,小果子,就是抢我炒米糖的小果子,被他继父从门内扔了出来。躺在冰冷的地上,哇哇地大哭。小爷视而不见,继续准备着贴门对。
  我走近小果子,只见他的头上,鼓了个大疱,疱上还有个血眼,凝固的血块,堵住了血眼,使里面的血不再往外流。小果子停住哭声,脸上的眼泪,鼻涕,口水一个涟(交织在一起的意思。),他惊恐地望着我,似乎是怕我打他。我摸了摸他头上的血疱,轻轻地对他说:“痛吧!快起来,地上冷。”我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拉他。他推开我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回到自家的屋檐下,双手抱胸,蹲在墙脚边,低声的哭泣着。
  我看着他,我的思想纷飞起来,小果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他大大才打他,上次,他就抢了我的炒米糖,被桃子姐打过。可是,他大大怎么把他打得这么狠呢?大概是他抢的东西多了吧,我不能抢别人的东西,抢东西是要挨打的。象小果子这样,头被打成这么大的鼓疱,还出血,好痛。我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头。好像真的有点儿痛的感觉。我又向前走了几步,望望小果子。
  “别眙(音chì)子我,是死是活,不要你管的,穿个大衣,有什么了不起的。眙,眙你娭屄(音pī)去。”小果子突然对我大叫起来。
  姆妈以前对我说过,坏人抢别人的东西,这小果子肯定是坏人,现在又骂我,我有些害怕,赶快逃回家去。

  小爷已经把门对贴好了,不知道桃子姐家可有贴,我又跑到他家门口去看了一眼,她家的门对也已经贴好,红彤彤的,门头上的门庆子,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好似发着微笑的声音,十分喜庆。她家的大门已经关上。我没有敲门,慢慢地往回走,此时,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年夜饭。饭香夹杂着鱼肉香,还有爆竹释放的硫磺味,全都飘进我的鼻孔。浓浓的年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村子。我咽着口水,盼望早点开饭。我走进家门,感觉香味比外面的更浓,它诱着我来到锅屋。只见姆妈腰间系着围裙,卷着袖口,手中的锅铲来回翻炒。大姐在锅门口烧火,“小宝大概饿了吧!姆妈,把菜搛点儿给他吃。”大姐提醒着姆妈,姆妈拿起筷子,搛了一块糖烧肉,塞进我的嘴里。
  那边,小爷已经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正在摆桌椅板凳。村西那边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是那些老迷信们,在偷偷地请菩萨,整整三年了,村里也未添丁进口,他们祈求老菩萨保佑,多子多福。我家今年既不请祖宗,也不请菩萨。三十晚上,自然是不放爆竹的。
  看看,一大桌子菜已经摆好了。比王和尚那天请客的菜还要多,而且,姆妈做的菜特别好吃。小爷在喝着小酒。酒香扑进我的鼻孔。这时候,我又想起大大,他也喜欢喝酒。荷包里不离小酒瓶。我好长时间都没有搂着他的老颈睏觉了。他现在在哪?有没有这么多好吃的?于是我问姆妈:“大大哪天才回来?”
  “你大大在普济圩过年,明年春天才能回家。今晚,你要小心啊,不能把灯火吹灭。”

  吃过年夜饭,小爷和大姐,都给了我一个红包。小爷出去找人打牌。姆妈对大姐说:“你俩是同辈,你一个女儿家,腰里也没什么钱,不用包了。”把大姐的红包退了回去。拆开小爷给的红纸包,里面装了八毛钱。姆妈又重新包好,自己又给我一个红包,一并放进我的荷包里。对我说:“别搞掉了,噢!记住,三天后还给我。”
  姆妈抓了些炒米糖和葵花籽放在桌上,我和姆妈坐在火桶里,姆妈要抓紧时间为小爷赶做新鞋。大姐洗好碗筷,也坐到了火桶里,帮助姆妈打鞋底。一边打,一边唱着民歌:
  “正月里探妹,正那月正。郎带二小妹妹看那花灯。看灯是假意哟,妹哉!看你是真情。
  二月里探妹,龙啊抬头。郎在学里把那啊书求,我双手写文章啰,妹哉!一心挂两头。
  三月里探妹,是啊清明。手拎香纸去标啊坟,伸(音chēn)头看我姐哟,姐唉!你回头不做声。
  四月里探妹,四啊月八······”
  大姐的歌声,恰似摇篮曲,唱得我朦朦胧胧地睏到了年夜里。

  天还没亮,别人家的开门炮,此起彼伏,炸得人睏不着。我早早地醒来,小朋友们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吵闹声。从小窗外飞进我的耳朵。他们追赶着各家的开门炮,好争抢一些没有爆炸的爆竹。我的心好像笼中的鸟儿,急着往外飞。姆妈帮我穿好新衣新鞋,我跳下床就要开门往外跑。却被姆妈一把拉住。
  “小孬鬼也,等小爷起来,放了开门炮才能出去。”
  我推开小爷的房门,吵着要小爷放开门炮。小爷披衣起来,打开大门,点燃那一百五十鞭(约一尽多长)的爆竹。一时响声大起,火星四溅。爆竹的响声还未落尽,一群小朋友就来争抢,小果子被人挤进门来。只听小爷骂道:“小死丘子,大年初一清早,跑到我家来了,还不快出去。”原来,此地有这种习俗,大年初一清早,第一个进门的,如果是女孩子,则主家庭不吉利。如果是男孩子进门,则主家大吉,一般主人家都要发给糖果什么的。所以,做父母的,都要警告自家的女孩,大年初一,不要进别人家门。故而小爷把小果子骂出门,自己又上床睏觉去了。这时我才知道,小果子是个女孩。姆妈对此,也不快活。她吹灭了灯火,再到火桶里,用掏火棍子在火钵里掏掏,依然火红一片,姆妈脸上又漾起了笑容。
  一会儿,大孬(lāo)子跑进门来,双手作揖说:“大姆妈,给你拜年啦!”
  “哎呀,小儿,不孬(hǎ)来,吃糖。”姆妈笑呵呵地抓糖给大孬子。
  大孬子荷包里已经装满了各类零食,说明他已经走了好几家。
  大年初一,一切都是新的,空气是新的,炊烟是新的,新衣新鞋把人也妆新的,沐浴在这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中,人们的心情又何尝不是新的呢?

  转眼已是初三,上午,姆妈对大姐说:“隔壁的二奶奶,一个人过年,烧水不滚(热的意思)。你把那糖烧肉,肉圆,鱼各样搛一点,装成一碗送过去,让她尝尝。”
  大姐去了一会儿,把碗端回来了。说:“二奶奶家门是关的,怎么推也推不开,不知道怎么搞的?”
  “哎哟,我们忙过年,都昏了头,也冇注意她朗咯(老人家)。老小,你快去把门托开,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爷听了我姆妈的话,急匆匆地赶过去。欲知后事,容我再叙。

  这真是:冬月弯弯照小窗,饥寒交迫度年荒。
              谁家有米呈欢乐?几户无钱恨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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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4:2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2-24 19:38 编辑

         十  拜年

   初春        
   池水映梅容貌衰,东风化雪润尘埃。         
   柳芽枝上探头看,只见桃花不敢开。                                                      
  

  小爷托开二奶奶的小门。一见二奶奶倒在锅边。吓了一跳说:“不好,二奶奶死了。”我和姆妈闻声赶到。小爷方才定下神来。一时间,全村人纷纷聚来。七嘴八舌,也难听出个名堂来。
  二奶奶侧卧在地下,背对着门,一只手伸向锅灶里面,手里捏着洋火(即火柴),手背被老鼠啃了一个大血洞。另一只手在地上撑着。三爷离得近,来得最早,胆也大些,他走进去看看脸,不禁“啊哟”一声,原来,二奶奶两个脸巴子,也被老鼠啃了。可怜的二奶奶,熬过了解放前的苦日子,熬过了三年自然灾害,却病死在新年的洋洋喜气里。
  按照习俗,这尸体得有专人来搞,旁人不能乱动。
  我生家爹爹辈,共有弟兄三人,我家爹爹是老小。大爹爹在解放初期,举家迁往江南青阳的山里。二爹爹没有男丁,一个女儿早已嫁在山里,二爹爹死后,丢下二奶奶,孤老多年,连娘家也没个人影子来往。
  二奶奶在解放前,是做杠糖(一种用面粉,芝麻和麦芽糖做成的圆棒状硬糖)的。起早贪黑,忍饥挨饿,好不容易,攒了些老票子,本想盖几间草屋,可是一到解放,她攒下的那些老票子,全部成了废纸。平时拿来贴补箥箕蓢(音lǎng)盘什么的。我来时,她还送给我两张,蛮好看的,我玩耍了几天,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她住的半间小屋,算起来不过八九个平方,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床头一张小柜,其他的就是一些简单的家具了。门边一口小灶,没有烟囱。因此,小屋比我家更黑,屋顶上的灰吊吊,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小爷和三爷的头上,也沾满了灰吊吊。
  王和尚也被人叫来了。老疯子对他说:“生大哥不在家,老三从来不主事,老小年纪又轻,这丧事,你王队长得帮忙问问(办的意思)。”
  “这个,是的,是的,我来问。”王和尚眯着小眼说:“老三去叫木匠,队里那破船上还有几块板,隔个盒子(即做个木板棺材),这个,老小跑路,到山里把大姑叫回来,这个磕头的事,还要靠她。这个,做衣就不叫人了,就叫我老奶奶干。这个,剃头的不要说了,本村有,主要是四个土工(搬尸体,打井及抬棺材的人称为土工)。这个,人还难找,年轻人还没破肩,(初次抬棺材或者抬船,称为破肩)王石匠一个,我家老小一个,王大头一个,再把范圩的王八头子叫来。”王和尚想了想又说:“她老人家也冇(音mǒu)个继子,冇人做孝子,收敛的活就简便些吧!就剃头的带办了,找谁搭手由他选吧。这个,所有吃喝,全归队里。我负责到中心队里去支粮食和钱。这个,凡出工帮办做事的,一天记两个工分。”
  快到吃中饭时候,山里的大姑,带着大儿子一路哭回来了,一见老娘死得这么惨,立即扑到二奶奶身上,数长数短的哭起来。大娭毑,我姆妈和我大姑一起来劝慰,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
  大娭毑说:“大姑哎,你哭死也没有用啊,你要保重身体,要让老娘尽快入土为安吧!这磕头下礼求人的事,你不去,还能指望哪个呢?”
  “是啊,走了许多路了,先喝点水,再吃中饭,下午还要请人呢!”姆妈这样说
  着,在众多妇女的劝慰下,大姑勉强止住哭泣。
  吃过中饭后,小爷带着山里的大姑到处下礼(磕头)求人,一时间,木匠在队屋里隔盒子板,张剃头的给姓生的一族剃头(尽管大家过年前已经剃了一回,现在还是要照样子剃几刀,我也不例外),大娭毑裁做老衣,王石匠等四个人勘地打井(挖坟坑称之为打井),烧水做饭的,有我姆妈、本村的大姑和大姐。由于丧事简单,只一个下午,就为二奶奶起了新坟,新坟堆在村西南的马路的东边。山里的大姑趴在新坟上,哭得无人不惨,由几个妇女连劝带拖地架了回来。她在汪家山只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带着大儿子,哭哭啼啼地回山里去了。
  大年初一在家玩,初二纷纷去拜年,初七初八要下田,过了十五没得闲。今天是正月初五。姆妈带我到无为拜年去,我又跨在小爷的肩膀上。小爷一直把我送到界牌石才回家。剩下也只有六七里路了。姆妈牵着我,转山走平路。与一年前相比,我的个子高了,脚力也增大不少。一次性能走三四里地。姆妈大约只背我一里路。我们刚到山边村,老姑和奶奶在村口就望见了,老姑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抱起我,在我脸上疼了好几下。又对我姆妈说:“二姐啊,这几天,我和妈妈都在村口望你回来。”
  “老妹呀,我也想早点回来,我村子里出点事耽搁了。”
  “出了什么事?”
  “他家二奶奶死了,形状好惨啰!”
  正说着,已经到了村口。
  “我小儿喂!我小开心宝哎!奶奶好想你哦!”奶奶从老姑手里把我接过去。一边走一边疼我,两眼溢满慈爱。不觉已进家门。
  奶奶又说:“我深怕你们翻山走,以后来,千万千万不要翻山,听说山上有老虎,吃了好几个人。恐怕还不止一条呢。”
  “妈妈,我早叫你不要担心,二姐肚子都出怀了,又带着小宝,走了这么多路,她还爬得动山?你就是不信我说的。这歇看看,二姐带着小宝,还不是走平路来了。”
  姆妈笑了笑说:“是他的小爷,把我们送到了界牌石,所以这一路上,也冇吃什么大苦。”
  “奶奶,我二奶奶前咯(前天)死了喂,两个脸巴子,被老鼠肯了这么大的窟洞,好怕人。”我一面说,一面用手比划着窟洞的大小。
  “啊哟,我小开心宝哎,你一口桐城腔了。真正的小桐城佬哎。”奶奶又转过头告诫我姆妈:“正月里死人,主村里不吉利,二姐呀!你要时时注意些!”说完就去烧饭。
  姆妈点了点头,这时一大群小朋友拥进门来,有大扣喜,大旭年子,大狗子他们。姆妈把在周潭街买的糖果,分散给他们,每人两个。老姑从人群里拉出一个小女孩问我:“你可认得她?”
  我摇摇头说:“不认得。”
  “那时,小宝才三岁,她才一岁,女伢变得快,我都不认得了,小宝怎么认得。”
  “也是的,噢!”老姑又对我说:“小宝,我跟你讲,这就是你小时候救的小宝宝,今年四岁了,你看她的脚。”
  我顺着老姑的手看去,小女孩的左脚比右脚短。显然是个跛子。
  “你的小命是这个小大哥救的,你要记住大恩人啊!要记子,噢!”老姑说的话,小女孩是不懂的,但是“要记子”三个字,肯定能懂,所以她也点点头。我想她还搞不清楚,要记的是什么吧!
  “你们糖也吃了,出去玩吧!”老姑把孩子们都打发走了。
  去年,无为这边,出了一件大事。有个北京大学高才生,名叫黄立众。他回乡看到:干部违法乱纪,弄虚作假,谎报产量,国家粮食征购增加,强迫农民卖过头粮,以致民不聊生。许多农村出现了饿死人的悲惨局面。他立志救民于水火之中,招引两三同志,成立“劳动党”。许多饥民纷纷响应。在四月里,他组织一批人,抢了昆山的粮食仓库,砸开粮库才知道,那些堆放的麻布包里,大半装的是粗糠。就是这些东西,也被抢得一光二净,分发到老百姓家里。他还自编一首民谣传唱:
  “政府说得都好听,口口声声为人民。
  我农民实在难忍,哎哟,哎哟,我农民实在难忍;
  四两米稀饭照见鬼魂,浮肿病到处流行,
  田里草长得比人深。一亩七斤、八斤,
  哎哟,哎哟,一亩七斤、八斤”。
  这些歌,老姑都会唱,只是奶奶不准她唱。老姑还抄了他的两首诗:
  “饿死千千万,家家无鼠粮。感时天落泪,悲来风癫狂。
  大道埋枪炮,羊肠伏虎狼。何当再北上,奏本给太阳。”
  菩萨蛮:“铁幕难买自由贵,青春誓给人民累。
  饿死地灰悲,遍野尸骨堆。
  今朝还杀人,龙心何时碎?
  莫学秦始皇,快获真舜尧。”(黄立众是个真实人物,这几首诗均是他的作品。)
  我奶奶是经过风浪的人,以前,我姆妈被人鼓动,要参加施湾大刀会,被她即时拦阻。她坚信,共产党已经坐稳天下,蒋光头不可能再回大陆。她认为:劳动党散布的各种传单,上面写的都是谣言。这些反共产党的劳动党,象以前大刀会一样,迟早要被灭掉。为安全起见,她让老姑退学,在小队里当个会计。
  后来,不出奶奶所料,就在去年腊月,劳动党案告破。黄立众和一大批劳动党员,尽遭逮捕。这时人们才知道,黄立众是被北大开除的学生。可怜一些无辜百姓,他们从未见过黄立众,也被牵连进去。如果老姑没退学,很有可能被卷入,因为,老姑就读的学校,有几个老师也被逮捕了。
  奶奶说:“国民党几十万大军,用的是美国佬造的枪炮子弹,还有长江作防线,都守不住南京总统府,被共产党的军队,赶到小小的台湾岛上。你们也不动动脑子,隔着大海,他还能打得回来?奈个小美国佬,要是能打得过毛主席共产党,还能在朝鲜吃败仗?毛主席闹革命,还花了几十年,要不是小日本来了,说不定被老蒋剿了呢!他黄立众有毛主席能?就靠几把斧子,能把现在的共产党打掉?还不都是梦话!你们千万不要跟着瞎起哄。”
  真是:天真总被天真误,一片痴心难说清。
  经过劳动党一闹,去年腊月,无为把大食堂拆了,给农民分了些自留地。地里的白菜,油菜及小麦长势良好。
  那一场大雪,已经化尽。竹丝湖里的水面,渐渐地逼向村边。山上,“草色遥看近却无”。
  姆妈对奶奶说:“这大食堂,怕是捆不住了,奈(音nǎi)天小老(即老姑)过去,带几只鸡给我养养。”
  “有兆,三月里,我叫小老过去。这遥天路远的,讨信和送重米就一道汤了(两件事一起做的意思)。”
  按奶奶的意思,要留我们多住些日子。可是,只住了四天,姆妈就要回家。奶奶挽留不住,只好放行。临别时,奶奶迈着小脚,还是把我们送过了山边村。
  “妈妈,你别再送了,再送,我就站着不走。”
  奶奶无奈,抹着眼泪说:“儿哉,在奈边,你是孤女一个,一年里,我们娘儿俩个,难得见面,遥天路远的,老娘也问不到你,你也没个兄弟姐妹在身边,和你说说真心话,帮你出个什么主意。凡事要靠你自己了,你要多长个心眼,要与村里人搞好团结。你从小就好争强好胜,现在你千万别逞强了。切记我的话。”说得姆妈也流下泪来。
  奶奶在我脸上疼了一下,轻轻地刮着我的鼻子说:“都是你小现世宝惹的祸,连累你姆妈远嫁,别(这里读biè)府别县的。”
  这样的嗔怪之语,原本也是极伤心的话,我哪能领会!我还以为,在以前的什么时候,我真的惹了什么大祸,却又想不起来,反正奶奶是对的。那我就错了,于是我说:“奶奶,以后,我放乖乖的,有兆吧!”
  “是的,放乖乖的,别带你妈妈淘气(即别淘气)。你们走吧!我在这里站一会。”奶奶一直在那里站着,直到离开我们的视线。
  老姑把我们送到施湾,疼够了我,方才回去。姆妈挎着腰篮,牵着我的手,一起往家走。来到周潭街,在一家照相馆里照了像。那次的照片,一共洗了四张,这是我唯一的童年照,可惜,现在一张也找不到了。
  汪山这边,小爷也在村口,朝余庄这边张望。那时虽有,却不是老百姓能够享用的。家人出门在外,什么时候回来,全靠约定和预计时间。因此,当姆妈和我的身影,出现在余庄山头时。小爷就飞快地赶到余庄,把我背到家里。


  《伤春怀归》年代:唐作者:独孤及
  谁谓乡可望,望在天地涯。但有时命同,万里共岁华。
  昨夜南山雨,殷雷坼萌芽。源桃不余欺,先发秦人家。
  寂寂户外掩,迟迟春日斜。源桃默无言,秦人独长嗟。
  不惜中肠苦,但言会合赊。思归吾谁诉,笑向南枝花。
来自 22#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4:3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2-27 11:02 编辑

                          十一 分队
锅大汤稀饭碗多,多灾多难奈天何。
何当砸碎旧时灶,灶起茅庐烧小锅。
   
    春雨绵绵地下起来,细细的,密密的,灰蒙蒙的,远处的山峦、大树、房屋,朦朦胧胧。“轰隆”一声,春雷炸响,仿佛催雨的号子,雨兵们热烈地奔跑着,流下的汗水,都涌向村东的小河,只一天功夫,小河满了。
   王石匠门前的桃花,一夜之间全开了,立在高塘边,煞是好看。雨过天晴,太阳格外纯净。温暖的阳光抚摸着大地,大地不再冻结,一派生机勃勃。有浪淘沙一首赞道:  
    临水艳夭夭,情意春描,香唇迭迭把人撩。梦里相思今又见,一醉陶陶。
    怜尔阿娇娇,兴致挥毫,红流艳韵弄风骚。只怕清明寒雨骤,魂断飘飘?
    大孬子拿着一把火药枪,十分得意。见到小伙伴们,冷不防给你一枪:“叭”。把人吓了一跳。如果这枪是他自己做的,那他肯定是个天才发明家。枪是用粗铁丝弯成的,粗铁丝的交汇处,是在枪后。关键就在这里,交汇处的粗铁丝,一端套着螺母。(螺母取自于旧的板车轮,本来是固定车轮钢丝的。)这种螺母,一面大,一面小,长约一点五公分,内孔被套入的铁丝,占了一半,还有一半用来装火药。铁丝的另一端,搭在螺母大面的边缘上。只要抠动所谓的扳机,这一端的铁丝头,就能滑进螺母孔里,与火药撞击,从而产生爆炸。为了提高撞击力,用旧胶鞋的帮子,剪成条状胶带,将枪的上下部捆住。利用胶带的收缩力,来增大枪的撞击力。
    这枪太具诱惑力了,我和平子他们,围着大孬子团团转。“你们谁想玩枪,就用十粒纸火药来换。”
大孬子趾高气昂。可怜我的纸火药,十有八九,都给了他。所以,我是同伴当中,打枪最多的一个,我还让平子打了两枪。

    也不知是乃(哪)个眼尖的小鬼,叫了起来:“看,看,河里来了大帆船。”大家一齐朝河里望去。果然有一条大帆船,从大朱庄奈边开过来。也不知船上,都装运些什么东西,只见奈船头和船尾,坐了好几个人。
    “奈个人好像是大-大大。”大孬子不敢确定。
    “是的,就是的,是我大大。”我一眼就看得真切。
    我向河底方向奔跑着,口里不停地叫着“大大”,沿着高低不平的田间小路。对面,大大已经下了船,迎面走来。
    大大将我高高举起,随后又轻轻地贴在胸前,我搂住大大的老颈,紧紧地抱着不放,生怕又跑了似的。我不顾扎脸的硬胡子,在他的脸上连疼了好几下。
    一个多月的分别,我真的好想他。这次重逢,犹如叫人欣喜的初见,在他的怀里,我觉得幸福异常,我希望到家的路远些,再远些。
    大大回家,带了许多糖果,饼干,还有两袋葡萄糖粉。姆妈把糖果分散给小朋友们后,又拿了十个糖果,一盒饼干和一袋葡萄糖粉,让我送给老疯子家,以感谢他家在这段日子里,对我们家的好。
    大大回来后,仍旧早出晚归,听姆妈说是在大队里做干部。

    大食堂在正月尾就散伙了。现在,中心队正在量田分地,路西的田地,除将军洼归汪家山外,其余的都归大宋庄,范圩和汪山,都在路东,以大宋庄到河对面的小路为界。据说划界时,范圩的队长不同意,和王和尚发生争执,结果被王和尚推了个仰八叉(即四脚朝天仰面而倒)。小朱庄原有三四户人家,现在合并到汪家山,小朱庄从此,不复存在,整个小朱冲田,也全部划归汪家山。
    耕牛分得三条,一条大水牯,由王石匠家放,一条大黄牯,由王大头家放,还有一条水纱(母水牛),由张剃头家放。 每年计一百三十个工分,屎尿另外计算。
    由于历史沿革,汪家山的人均土地,比大宋庄和范圩,略多一些。这也为汪家山,在今后几年中,成为全公社屈指可数的富裕队,奠定了基础。
    王和尚自然是队长,在其他人事安排上,他颇动了一番脑筋。副队长呢,要找一个能领头做事的,又要听他的话,思来想去,最后选定小朱庄移来的朱大中。这人才二十六七岁,又是外来户,平时话也不多。好掌控。三驮子人忠厚,让他做队委兼保管员。会计暂时由原中心队会计兼任。
    按照上面下达的政策,田地要责任到户,这样,他这个队长的权力就要小得多,所以他把我大大、朱营长、张尖猪的、老疯子和朱大中几个人请到他家,名义上是请客吃饭,实际上是商量责任田的事。三驮子从来不到人家吃饭的。因此而缺席。
    吃完饭后,王和尚说:“这里有两个大队领导,一个老革命,这个,老张和大中也在,我们讨论一下,到底要不要把田地全部分光。这个,我的意思是不分,各位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
    老疯子叫道:“不分,我同意,毛主席办人民公社,为的是走集体道路,我拥护他朗咯。不能分,都是奈些奸臣坏,搞什么责任田。不分,坚决不能分。”
    “不分恐怕不行吧,这是上面的政策,如果明年减产,谁负得了这个责任。我听说其他各队都分了。”朱营长慢条斯理地说。
    张尖猪的,自己是工作人员,向来不参与队里的事情,他的到来是王和尚对他的客气,所以他是支持王和尚的。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同意分。”
    朱大中是小青年,在那里低着头,不做声。
    王和尚转向我大大说:“这个,老生,你怎么看?”
    “按政策,要分,我听说这个政策也是试点的。不兆这样来,你们看看怎么样?”
    “到底怎么办?”大家一致地问我大大。
    “把地分一些给社员种种菜,熟田熟地归集体,一年以后如果比责任田的要差,那么必须分。”
    “好,好,还是生大哥有主意,熟田不动,熟地也可以分一点给社员。”老疯子向来是听我大大的。那朱营长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了。
    第二天,开始划分自留地,人均大约一分亩。我家的地,分在大塘南面的小山上,说是小山,其实不是山,是个很小的土丘子。因上面葬了两棺坟而得名。人们都说王石匠家的地,好像比别家的多。但也只在背后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王和尚春风得意,决定大干一场。在中心队,他只是分队长,农田大事,他只有建议权,不能决断。想到这里,他握紧拳头,仿佛握着整个汪家山。他比我大大年长三岁,小眼眯起来,额头上就漾起浅浅的波纹。他烟瘾特别大,最近喜欢抽纸烟,能一抽(连续抽的意思)好几根。左咀巴叉熏痛了,就用舌头将烟挪到右咀巴叉。这也是他的抽烟特技。
    王和尚一肚子庄稼经,时令三月,他知道要做哪些农事,但是有两件大事必须先做好。一是
做粪窖(音gào),广积肥,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是古训。二是上面赔了共产风款,必须马上做屋,把朱营长,朱老贵和朱大中这三户人家安置好。
    他双手叉腰,朝村东望去,秧苗刚刚露青,小麦已经见黄,他心里有数,这小麦收割后,不能全部分光,除去种子以外,必须留下几成,用来做挂面,这里面有赚头,赚来的小麦可以分给社员,也可以卖,队里必须要留些活动经费,自己的日子才好过。王大头就是现成的做挂面的师傅。他得意地眯起小眼睛,叼着纸烟,去通知王大头,让他准备做挂面的家伙(音),把挂面坊开起来,发展小队经济。另外,还有一项生财之道,村里大大小小的,有七八口塘,现在投放鱼苗还来得及,因此派人去买鱼苗,及时投放。

    他把队里十来户人家,想了个遍,没什么是他管不了的人。令他头痛的就是老疯子,在中心队,他毛事也不做,却拿标准工。说要在哪里开荒,拿锹就挖。谁的话他都不听。动不动拿刀砍人,老拿他王和尚不当回事,还把他老婆沉猪笼的事,到处乱传。王和尚心里,早已讨厌老疯子,却又拿他没办法。他知道,老疯子是个顺毛驴子,对,先顺着他,哄着他,再拿政策来胡弄他。待以后有机会,再整整他。目下就有一事,托他来干,只有他干最合适,因为,老疯子不干则已,一干就非常认真。这事就是打火更。
    他来到老疯子家,递上一根小猫纸烟说:“老革命啊,有事求你啊!”他眯着小眼望着老疯子。
    “我是直肠子哎,你有屁照放。”老疯子一点也不客气。
    “有一件大事,这个,别人干,这个,我还真不能放心。”王和尚顿了一下。
    “什么大事哉?奈么难!”老疯子不服气地说。
    “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个,就是要细心,要坚持。”
    “哦!我当是什么大难事。细心,坚持就奈么难。老子在战场上,趴在战壕里,一坚持就是几天几夜,坚持也是难事,笑话。什么事?快讲。”
    王和尚见火候已到,就说“安全问题,头等大事,你也晓得,去年,中心队就发生几起火灾,我想,分队了,家家户户都烧锅,那发生火灾的机会就大啦。大家都是兄弟,受灾了,谁也不得心安。所以......”说这些话时,王和尚居然没有说一句“这个”。
    “晓得了,你是要打火更吧!这事我包了。”  老疯子打断王和尚的话,拍着胸脯保证。
    于是乎,每当妇女们烧锅做饭的时候,老疯子手提大锣,边走边敲边喊:“哐,哐”,“大家烧锅用心火喂”,
“哐,哐”,“锅门口要攞(音 luō )干净哎。”“哐,哐”,“青灰里有火星子,要浇过(用水浇灭)哒
!”直到绕村一圈方歇。每天分早、中、晚三次,尽职尽责。这锣声与叫喊声,使妇女们时时提高警惕,不至于发生火灾。
    王和尚又受到打火更的启发。以前在中心队做事,只是口头规定上工时间。社员们上工参差不齐,拖拖拉拉。这种现状,必须马上改革。他到左岗街上的白铁铺,订做一个广播筒,每天天刚亮,一手拎着裤子,去上蹲缸(厕所),一手拿着广播筒,边走边喊:“喂!大家都要上工了。迟到了,要扣工分,噢!”汪山队很小,各家各户都能听到,朱大中总是第一个赶到村口,等人来了,便做分工,这几个人干什么,奈几个人干什么。凡是做工的,谁也不敢怠慢。
    有诗云:双钳公子最无肠,不长皮毛通体光。
            两眼朝天横向走,八根细爪闹泥浆。

    这世界,变起来也真快,好象在一夜之间,鸡飞狗跳,鹅歌猪叫。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好一个沸腾的汪家山。    

来自 23#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4:4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11-20 18:43 编辑

                       十二  流星之殇

临江仙
魂断愁肠牵我梦,缘何一刹光明?三更簪露百花丛。飞身南岭去,未见夕阳红。
破碎人生谁眷恋?至今吟唱诗中。红尘何岁不春风。醇香飘散处,唯有酒杯空。

  春寒依旧,草儿青青,四下里桃花盛开。 我常常会在桃花树下呆上半天,那时也不懂得什么叫观赏。只是觉得奈粉红色的花儿,实在好看,不像纯红或玫瑰红的耀眼。她的清香温润,使我舒心,温暖。奈蜜蜂儿落在桃花蕊上,忙忙碌碌。全身都沾满了金色的花粉,给人以香甜的诱惑。
  桃子姐手拿一枝桃花,来叫我跟她上学。我看见她手上的桃花,想起奶奶说的话:“一枝花,结一个桃子。桃花是不能摘的。” 因此,我对桃子姐说:“桃子姐,桃花能结桃子,不能摘。”
  “不要紧,桃花多的是,少结几个桃子,你也摊不上一口。” 桃子姐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
  我们上了马路往南走,过了将军洼,就是横山大队地界,前面有个小山头叫月山顶。桃子姐是女生,不和男生一起走。其实,上学的学生也不多,汪山队除了桃子姐,还有王五三,他比桃子姐还大三岁,现在还没有出门。范圩的两三个学生也未见人影。走上月山顶,我突发奇想,对桃子姐说:“桃子姐,我想疼你。”
  桃子姐没有推辞,将脸伸过来,让我疼了几下,她也在我的脸上疼了一下。

  从月山顶往下走,就能望见湴东小学。这小学,背靠山岗,面对湴湖,因坐落在湴湖的东边而得名。横山大队百分之八十都姓章,所以解放前,这所小学又叫章家庠(方言 xiǎng),是章姓家族的宗祠兼乡学。

  上课的时候,桃子姐把我带进班里,嘱咐我不要讲话,也不要乱动。全班大约三十人。女生也不过三四个。这堂课讲的是乌鸦找水的故事。 课间,那位女老师提了个问题:“为什么乌鸦把石头放进瓶子里,就能喝到水了?”老师的眼光扫视整个教室,期待学生中,能有人举手回答。足有一分钟,教室里却没有动静。也许有人知道答案,不愿意回答; 也有人懂得原理,却不知如何回答; 也许有人什么也不知道。我轻轻地对桃子姐说:“石头把水挤上来。乌鸦就能喝到水了。” 于是,桃子姐就举了手,按照我的话回答了。
  许是没有人回答问题,老师居然对这个答案表示赞许。然后又对这个问题作了详细的解释。

  这天早上,我从被窝里爬出来,发现姆妈坐靠在床上,用三角巾围着头,身边有个长长的布包包,姆妈见我醒来,对我说:“小宝,到这头来,看看你的小弟弟,从现在起,你就做大哥哥了。” 我迅速地爬过去,看见布包包里裹着一个小人,肉都都的,红红的小脸,好可爱!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好象是睏着了,我在他的小脸上一连疼了好几下。这一切的变化,发生在一夜之间,而我居然全无所知。我知道姆妈的大肚子里,长着小弟弟,这小弟弟怎么一夜之间就跑出来了,从哪里出来的?而他的到来,就把我变成了大哥。我很后悔,早知如此,我昨晚就不该睏着了,没有看见姆妈是怎么把小弟弟生出来的,梦也没有梦见。我突然想起大娭毑说过的话,于是就问:“姆妈,你真的是把小弟弟从屁眼里生出来的吗?”

  姆妈笑着点点头。
  姆妈的屁眼好大啊!我真的好想看看。我这样想着,但是没有说出口。
  “哇---哇---。”冷不防,小弟弟突然大哭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想不到他的声音这么大,又没人惹他,怎么说哭就哭,我很茫然。直到姆妈把奶头塞进他的咀巴里方歇。
  大姑已经赶来帮忙做饭,打了许多糖水蛋,让大姐分别送给三爷,老疯子,王和尚和朱营长家。大大、小爷、大姐和我各吃了一碗(一碗三个鸡蛋)。小爷带着红鸡蛋到奶奶家去报喜。回来时,带回一只大公鸡,五只老母鸡。姆妈只准大大杀一只老母鸡。其余四只母鸡养着生蛋。公鸡留着做种。

  三朝这天,请来了接生婆,她是范圩队的一位老奶奶。据说,就是她把我的小弟弟,从姆妈的屁眼里接出来的。今天是来给小弟弟洗澡,家乡的习俗叫做“洗三子”。全村的小朋友都来讨喜糖吃。大大散掉了半斤小糖。又请了老疯子、王和尚、朱营长及张阉猪的来吃酒。他们都给小弟弟劝钱了(即包红包)。
  中午,桃子姐放学了,我把家里的小糖抓了十几个,送给桃子姐。
  又过了两天,老姑桃着一大担东西来了,有淌面,枝圆,红糖,糕。还有奶奶为小弟弟做的毛被,毛衣(小婴儿盖的被和穿的衣)。老姑还特地为大大,姆妈和我都做了一双鞋。
  老姑的到来,妇女们都聚到我家,像看新人一样,夸我老姑漂亮,婷当(心灵手巧),鞋做得比买的还好。此前,也许是太亲热的缘故,我对老姑的容貌,没有很在意。现在听到别人夸赞老姑漂亮。却让我认真地看着老姑。白皙的瓜子脸上,五官分布得恰到好处。乌黑发亮的头发,梳着两根粗辫子垂至胸前。真个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窈窕淑女,教人恋兮!由于小时候得过天花,落下后遗症,致使脸上有几颗不太显眼的小斑点,俗称白麻子。大概是天不生完美之人吧!
  老姑似乎不太喜欢我的小弟弟,整天抱着我玩。还教我一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由于我家床不够,老姑只得在老疯子家借歇,和桃子姐一起睏。过了两天就回家去了。

  自从有了小弟弟,我天天在看着小弟,疼着小弟,也不想到外面去玩。姆妈奶水多,小弟弟吃不完,多余的奶水,姆妈就让我喝,我嘴里含着奶头,手里摸着大奶,幸福无比。
  小弟弟出生的第二十六天,姆妈对我说:“小宝,这几天,你不要看着小弟弟,小弟过老菩萨(即得了天花),你在堂心看着点,别让人家到我房里来。”
  “姆妈,我不准人来看我小弟弟。” 我坐在堂心的小椅子上。一见有人来,就告诉人不要到房里去。
  就在这天夜里,我被姆妈的哭声惊醒。房里围着好几个人,大大、小爷、三爷、大姐、大姑和大娭毑都在。大姐和大姑陪着姆妈流泪。
  大大抱着姆妈,姆妈抱着小弟弟,见此形状,我也嚎啕起来。大姐赶忙来抱住我。
   大娭毑抹着眼泪说:“大姆妈,你还在月子里头哎,不能哭啰!就当他是小讨债鬼,是你前生差他的。哭也无用,哭也哭不转来,要是能哭转来,我们帮你一起哭。你还年轻,保重身体要紧。”  又转身对三爷说:“老三啊,怎么不动啊,都看着她哭死啊!快把这小讨债鬼秧掉(这里秧作动词,即埋掉)。”
  三爷赶忙来夺姆妈手里的小弟弟,姆妈紧抱着不放。见此情状,我急得大叫:“臭三爷,走,别抢我的小弟弟,大大,你打他啊!臭三爷,你走,走啊!哇······”
  这时谁也不理会我,大姐抱着我,使我不得脱身。大大似乎冷酷无情,助纣为虐,一个劲地抠着姆妈的手指。最终,小弟弟被三爷抢下。我越发大哭起来,大姐哄着说:“小宝,别哭,小弟弟死了,死了就要埋,你哭,你姆妈就止不住哭了。乖小宝,听话。”
  “不是的,你逗我,小弟弟不会死的,我小弟弟有奶吃,不饿,死不掉的。哇······”
  不管我怎样哭,三爷还是把裹着小弟弟的包布,装在一个粪箕里,拎到外面去秧了。

  二十六天的小生命,象一颗流星,从夜空里升起,又从夜空里坠落。一道火弧,瞬间消失,不留一点儿痕迹。给人以暂时的欢乐,却留下无尽的忧伤。
  消失了的东西,它就永远的不见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却偏还要留下一根细而尖的针,一直插在你心头,一直拔不去,它想让你疼,你就得疼。
  最悲痛的,莫过于我姆妈。小弟弟的出世,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幸福,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而小弟弟这一走,好似天塌下一般,痛苦到了极点。
  皇室里,母以子贵;农村里,母以子乐。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人娶了老婆,生不生儿子,是家庭头等大事。所以,女人嫁人,头胎生个儿子,那是天大的喜事。王大头的老婆,一连生了七个女儿,没坐过一个好月子,眼水都哭干了。在队里,连头也抬不起来,只等着将来做孤老了。
  姆妈好不容易熬过了四天,四天里,尽管心如刀绞,但是没有哭。她十岁就到人家做养媳妇,后因错生了我,嫁给比他大十二岁的男人,远离家乡。实指望给生家生个儿子,以提高自己在族人中的地位。谁知来了希望,又成了绝望。是的,自己年轻,还能生一大堆孩子,但是,谁又能保证,下胎就是个儿子呢?再者,老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这点,她能真切的感知,也不知他能活到多大岁数,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生离七十也不过二十几年。那时,正值孩子们成家立业,更需要家长扶持。而老生能不能再活二十年······?自己的老娘又不在身边,纵有天大之痛,何处倾诉?姆妈越想越痛,索性跑到小弟弟的游坟(小孩子的坟很小,称为游坟。)前,大哭不止,哭得山摇地动,死去活来。正在河底田里插秧的大姑和大姐,听到我姆妈的哭声,丢开手里的秧把子,赤着脚赶上来,生拉死拽地把我姆妈拖了回去。


诗曰:谁沐插秧寒,珠魂天大冤。星悲沉海去,蛹痛引丝缠。
      露缀青青草,芝焚缕缕烟。时飞空叹息,无奈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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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箩筛女
《观刈麦》年代:唐 作者: 白居易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背傍。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田家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乡村五月,到处麦浪滚滚,麦香飘飘,涌动的麦浪把大地染成一片黄,把天空染成一片黄,黄的殷实,富贵,篷勃;黄的翻江倒海,惊心动魄,金光灿灿。鸟儿也叫得格外欢腾,似乎在为这丰收的景象而歌唱。
  看着这丰收的景象,王和尚的小眼眯成一条线了。他的挂面坊计划,马上就能实施。而准备工作早已做好,只等麦子打下来,就能开工。
  这丰收的年成,也忙坏了铁匠们,家家户户都要锉或打雁镰刀(专门用来割麦割稻的刀具,弯月状,有锯齿。)。整个新庄大队,只有两个铁匠,根本忙不过来。这可便宜了一些外来的锉刀匠们,他们消息灵通,知道这里麦子丰收,就挑着担子,走乡串户,为人们锉刀。
  一时间,稻场上整天响着打梿枷(音gāi)声音。打出来的麦子,分到了各家各户,家家抢着磨面粉。那用新香油新面粉搨(音tà)出来小麦面粉粑,薄薄的,黄皑皑,香喷喷,能馋得你流口水。我姆妈搨出来的粑,能保持着锅的模样,只有纸那么厚,加上些芝麻葱花做调料,味道特别香,我最爱吃。
  高塘边东南角的小屋里,天天响着“切-哒-刮” 声。对此,我一直很好奇。趁着星期天,就拉着桃子姐,一起去看个究竟。
  这个小屋的前檐,只有两米高一点。大人们须低着头才能进门。屋内面积大约十平米。屋顶和墙壁,到处沾满粉尘。小屋没有开窗,只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孔,还被那屋檐上垂下的稻草遮去一半,所以光线很暗。

  那条健壮的大黄牯正在拉磨。它的双眼,被两块黑布做成的眼罩蒙住。是为了防止头晕。
  靠后檐墙壁处有一个大箩柜,里面吊着箩筛,箩筛的一端连着木柄,这木柄从侧面的圆孔中伸出来,与踩踏板上面的立柱相连,王大头家的三丫,就站在踩踏板上,两脚上下踩动,发出“切-哒-刮” 的响声。随着这响声,那立柱便左右摆动,带着箩柜里面的箩筛左右摇摆。

  箩筛女王三丫,今年十四岁。个子挺高,身材很好,不胖也不瘦,如果生在城市里,倒是块跳舞的好料子。她留着齐耳短发,左右各扎一根扫把辫,不是很白净的脸庞,沾满了粉尘,倒也显得白净。圆圆的眼睛,充满灵气,鼻子微微上翘,给人一种俏皮的感觉。她上身穿一件细红格子洋布褂,下身着蓝色裤子,虽有补丁,但也平平整整。为了防止粉尘吸入,用一块花手帕遮着鼻子。王大头家的七个女儿,她是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就是这样漂亮的姑娘,在三岁的时候,过老菩萨,高烧不退,昏迷了三天三夜,王大头夫妻俩,就把她丢在竹榻上,不闻不问,只等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怎奈女孩子命牢,到第四天中午,她突然醒来,大叫肚子饿。她娭毑说她是:阳家不要,阴家不收的人。
  三丫一边打箩筛,一边哼着孟姜女小调,看见我们进来,就从踩踏板上跳下来。和我们说话。
  “小宝,没看过打箩筛吧?”
  “没看过。” 我刚说完,只见桃子姐上了踩踏板,帮她打起箩筛来。只听得:“切-哒-刮”、“切-哒-刮”。声音没有刚才的大,也不规则。我也想上去试试,却没敢开口。 这时,大黄牯突然停下来,三丫知道它要撒尿,迅速地拿着长柄端瓢来接。呵呵,好家伙,大黄牯竟然撒了满满一大端瓢。

  “它要是屙屎怎么办?”
  “它要是屙屎啊,就停下来,尾巴往上翘,我就拿粪箕来接。” 三丫说完,又笑着问我:“小宝,你可敢骑牛?”
  “敢!” 我很果断地回答。
  于是,三丫对大黄牯叫道:“歇子。” 大黄牯很听话,就站着不动。三丫把我抱上牛背,对我说:“抓住它脊上的毛。”又对大黄牯叫一声:“走。”
大黄牯驮着我,绕着磨盘转着走。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骑牛,而且是在磨面坊里。
  三丫七岁开始放养大黄牯,经过了合队与分队,直到去年才让五丫放,与大黄牯相处,整整五年。开始,大黄牯刚刚穿过鼻子,比三丫还高。大黄牯头上长着苗担(在扁担两端包上扁平的铁钻子,专门用来挑稻把子的挑具。)角,性格倔强(音jiàng),没少带三丫淘气。有一次,大黄牯似乎闻到河对面的什么气味,一昂头,挣脱绳子,奔向河里,游到对岸。急得三丫呼天抢地。结果,还是王大头撑着小船过河,把它捉了回来。三丫不象别的放牛娃,对犯事的牛又打又饿,她像责备人一样的责备大黄牯。

  “你怎啊这么害哉!你跑掉子啊,把我都急死了,我这么对你好,你还带我淘气,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叫人把你杀掉,我剥你的皮,吃你的肉,看你可能再害了。” 三丫一边摸着大黄牯的头,一边贴着它的耳朵说:“我的话,你可听清楚了?可记得?不记得,就饿死你,打死你。”大黄牯似乎很懂事地点着头。
  就在这事发生后不久,中心队决定把大黄牯骟(音shàn)了(即阉了)。那是十月天,由王大头把大黄牯从牛栏是牵出,用些青草来诱惑它,在它吃草的时候,用四根筋索(较粗的麻绳)把牛的四条蹄勃子拴住,大黄牯不明就里,就让他们去拴,直到四个劳力使劲地拽筋索,已经来不及反抗了,那些人,有的按头,有的拽尾,直到把牛拉倒,让它侧卧在地上。地上预先定好了三根木桩,把牛的两条前腿绑在一根木桩上,再把朝地上一侧的后腿绑在另一根木桩上,又用一根筋索拴住牛角,连同牛鼻索拴在最后一根桩上。由两个壮劳力控制牛头。两个劳力压住牛身,一人拉住牛尾,还有一个壮劳力拉住上侧的后腿,使其上翘。开始,大黄牯莫明其妙,也没有大反抗,心想,看看你们到底要把我怎样。待到张阉猪的用手来拉它的大卵袋时,它甚至觉得蛮舒服的。这张阉猪的毕竟经过了政府的培训,他先用酒精把大卵袋洗了一遍,用手慢慢地抹着大卵袋,此时的大黄牯一动也不动。张阉猪的抹了一会儿,凶相毕露,只见他一手抓住大卵袋,另一只手拿着消毒过的刀子,猛地一下划开了卵袋皮,这大黄牯还没有挣扎,它没想到,难受的时刻瞬间就到,张阉猪的丢下刀子,把手伸进卵袋里,硬生生地将两个大卵蛋拽出来。这时的大黄牯痛切心扉。叫道:“妈——,妈——”,它此时已经深深懂得,什么叫杀掉了,好歹毒的人啊!我犯了什么错?竟然这样对我,我可怜的牛们,竟然对你们服服贴贴。我吃的是草,种出的是粮食,哪点对不住你们?你们让我遭此横罪。张阉猪的可不顾牛儿的想法,拽出卵蛋不算,还拉出筋来,用剪子剪断。这两个大卵蛋,又是他餐桌上的一道好菜。最后,他用些酒精洒在伤口上,用手揉起来。大黄牯四脚乱蹬,但无济于事。痛得两条后腿在空气中乱划,就连小孩子也能看得出,它的腿是那样无力地划着。
  所有的筋索都解除了,大黄牯一时难以站起,张阉猪的叫那些人把它扶起来,还要王大头牵着牛走上几圈。说这样可以疏通筋络。可怜的大黄牯,眼泪汪汪,不得不被人牵住鼻子慢慢地走着。
  幸好三丫没有目睹这一幕,因为这些事女人是不能看的。当三丫牵到大黄牯时,她看到大黄牯在流泪,两条后腿颤抖不止,不肯吃草。三丫哭了,她抚摸着大黄牯的脸对它说:“我的牛喂,你好可怜啊!痛吧!我晓得你痛,你等着,害你的人不得好死。” 随后她又对着张阉猪的家大骂:“你个老合子板(合子是死人睏的最低级的棺材,这是骂人的话,意思即,死人,废物。),好毒,把我牛害成这样,乃天脱到水里淹死掉。你咋不把你儿子也尖(阉)掉哉。把你娭毑也尖掉。”大黄牯感激地用舌头为她舔着泪。她回家要她娭毑煮饭给牛吃。王大头骂道:“你小死丫头,我家粮食奈么多,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牛又不是我家的,骟牛的多得很,没事的,饿了自然会吃草的。”三丫没办法,只好偷偷地把自己吃的饭喂给大黄牯吃,喂了几天,大黄牯终于恢复了体力。
有诗曰:渴饮田中水,饥餐地埂青。戴阳犁两亩,披月到三更。
        步慢挨鞭打,情骚遭骟刑。仰天心溅血,无奈系鼻绳。
  经三丫精心放养,大黄牯越来越健壮,也越来越听话,三丫手拿一根细鞭杆,也不牵牛绳,指哪到哪,叫停就停。使用时,三丫只准王大头和王石匠用大黄牯犁田耕地,因为他两人用牛时,从不打大黄牯。大黄牯在他俩人手中,可以放索犁田犁地,从不犯强(音jiàng)。而这大黄牯在放牛场上,斗败全中心队所有牯牛。前年,王大头就把十二岁的三丫,订了婆家。从此她不适宜再放牛了。她把大黄牯交给四丫放时,特别叮嘱四丫要好好对待大黄牯,她还不放心,每天定时地到牛栏里去检查。现在,三丫打箩筛,正好又用到大黄牯,她每天磨完面粉后,都要抓几把小麦麸,拌一大盆水汤,让大黄牯喝下。

真个是:耕地犁田为众生,非人待遇意难平。
     服从小主是心愿,露夜霜朝无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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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2-22 15:18 编辑

   十四   挂面师傅

诗曰:
几许相思带雨筛,红尘有梦倩谁裁?桃花蕊里猜蝶意,明月心头幻桂开。      
野岭风霜扑面冷,荒原犬马遇冬衰。曾遭烈火难烧尽,又绿新春一片来。

  我三爷是保管员,每天早上,三丫都要找他,到队屋里去称麦子来磨,太阳快下山时候,又把磨好的面粉和麦麸送到队屋里。这时王大头就开始称粉、称盐、放进面钵,再加水手粉(即用手和粉并糅成面团)。队屋里有两个大面钵,每个面钵能手四十斤粉。为了传承王大头的做挂面手艺,王和尚分派王石匠的儿子王五一,跟王大头一起做挂面。不到半个小时,俩人就把面粉手好了。他们用布盖好面钵,让面醒在那里,各自回家吃晚饭。
  王大头也是大个子,因头大而得其名。他的面相又黑又凶,一般的小朋友都惧怕他。平时少言寡语,面无笑容。他用牛时,不打大黄牯,是因为大黄牯是自家放养的,他用老水牯时,打起来可毒呢!这点王石匠与他不同,他对各家放养的牛都不轻易鞭打。
  做挂面是王大头的祖传手艺,远近闻名,可惜,他家三代单传,没想到传到他时,却成了绝代。否则他也不把手艺传给王五一。他家里的(他老婆),一连生了七个女儿,也不转胎。在三年自然灾害里,她又得了浮肿病,整天披发拉怀(即衣冠不整)的,邋遢出了名。这王大头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如有不听使唤,非打即骂,她也不敢哼一声。女儿到头来,终究是别家的人,养得好不好,无所谓。因此,王大头在家里养成了吃独食的习惯。一顿饭,孩子们是不能上桌的,吃菜都是他用筷子搛着分发,就连家里的也是同样待遇。
  为了使自己吃得更好些,他的女儿养到十二岁,就给她订个婆家,按照当时农村习俗,婆家每年要给未过门的媳妇做几套衣裳。还有端午、中秋和过年三个礼。大丫今年十八了,婆家求结几次,都被王大头挡回去。把女儿多留一年,就多挣一年的工分。那三个女婿,见了他,腿肚子都发颤。哪敢说求结之事。今年,他又打算把四丫找个婆家。
  都说懒娘养好女儿,此话确有几分道理。王大头家里的邋遢,几个女儿个个有模有样,三个大女儿既婷当,又勤利(勤快麻利)。鞋子做得漂亮,衣裳补得齐整。家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喝点小酒,吃过晚饭,王大头背着双手,迈着坚实的步子,来到队屋。五一子早在里面把面板架好(这面板有两米长,一米宽。),并在面板上,撒好了一层均匀的干面粉,只等他来。他也不说话,掀开盖布,双手抄起面钵里的大面团,放到面板上,反复揉搓几次,然后拉长,拍平。自己就坐下来抽黄烟。这王五一就拿着大擀面杖,来回擀面,直到把面擀得和面板着不多大小,王大头才站起来。自己再用大擀面杖把不平的地方擀平。五一子拿来油壶,倒一点放在王大头的手心里,只见他两手搓了几下,然后抹在擀好的面上。如此几次,那面被抹得油光光的。

  接着就是开条,王大头一刀划下去,从左到右笔直一条线,真是好功夫。开出的条,长短粗细相等,跟尺子量的一样准。接下来就是搓条和盘条,王五一在板上搓,王大头把搓好的条往面钵里盘。他不时地提醒五一子,把条搓匀些。大约一个多小时,俩人完成了这几道工序。又盖好面钵,让其再醒。队里的劳力,轮流看队屋,今晚正好轮到五一子看。所以王大头自己就回家睡觉去了。
  雄鸡刚叫,王大头就穿衣起床。王大头来到队屋前,敲了几下队屋的大门,五一子便把大门打开。
  王大头坐在面钵架子前面,准备上条。五一子把插满面筷(大约一尺五寸长)的木桶搬过来,摆在他面前,这面钵架子,有一根长腿,上面部分超出面钵口部,顶部固定一块横着的小木板,上有两个小孔,相距约三寸。王大头从桶里抽出两根面筷子,插在孔里,把昨晚盘好的面条,绕在插好的两根面筷上。那面条在他手上,好似一根白线,不到一分钟就绕满一串。扯出来递给五一子,让他放到面厢里。
  王大头上了半小时的条,自己歇下来,拿出插在腰间的黄烟袋,抽几袋黄烟。这时,五一子就坐到了面钵前,照师傅的样子上条。两三分钟,他才能绕满一串,也没有师傅的均匀,且面条也被拉得粗的粗,细的细。王大头一边抽烟,一边解说要领。看到他上了三串,就叫停下,由自己来上。
  上完条,天已经亮了。王大头坐下来抽烟。而五一子则忙着去摆挂面架。架子高约六尺,长有一丈二。从上到下固定了三道横木杠子,间距约三尺。每道木杠上均匀地分部着小孔,用来固定面筷子。当五一子摆好了所有的挂面架时,王大头也过足了烟瘾,起身准备上架。
  他带着五一子,从面厢里取出面串,先放进的先取,后放进的后取。面串通过重力作用,两根筷子的平行距由上条时的五寸,增至一尺左右。他俩将其中一根面筷子插在面架顶端的那道横杠上,间孔而插。当他们把所有的面串插上架后,太阳已经起山了。
  下面一道工序是扯面,别看王大头面有凶相,双手按住下筷的两端,扯起面来,那身段和动作特别温柔,像是站在那里弹琴或是舞蹈。这边王五一就不行了,生拉硬拽,往往把面扯断。每每遭到师傅的呵斥:“我弄你娭毑,你饭都吃到狗肚子里了,眼睛瞎了还有两个氹,也不看看我是怎么扯的。” 五一子只是傻笑。这时,王大头过来示范,边扯边说:“别站着像树桩一样,弯点腰,两手端平,用点暗劲(即柔而有力),要跟着这面的弹性走。”
  第一次扯好的面有三尺长,其下筷的一端,插在中间横杠的孔内。第二次扯面,王大头不让五一子动手了,自己亲自扯完。因为这次如果再扯坏,就不好挽救,影响面的质量。只见他施展功夫,将面扯到将近六尺长,再插到下杠的小孔里。当王大头扯好所有面架上的面里,太阳已经老高,来了热劲,正好晒面。往往在这个时候,四丫已经送来了早饭。王大头一边吃饭,一边看面,不让鸡猪等禽畜来吃面。

  几排挂面架子,挂满了拉长的挂面,立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微风吹来,轻轻地抖动着,远远望去,象是流动的瀑布。确是小村庄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午饭后,挂面已晒至七成干。王大头带着五一子开始挽面,把下杠上的面筷拨出,旋转一百八十度后,插到上杠备留下的孔里,继续凉晒。一般在下午两点左右,挂面全部晒干。
  最后一道工序是收面,刮面。将晒干的挂面取下来,叠在簸箕里。王大头用刮刀刮掉贴在面筷上的面头,那刮下来的一长串挂面,叠好之后,称为一具挂面,可以叠在稻箩里,而面筷子则丢在水桶里,由五一子清洗干净。这里的挂面,不用切断,分具过称直接出售。
  传说“中江挂面,细如发丝”,那是文人在夸大其词。王大头做的挂面,细如卡线,则一点也不假。因质量一流,附近几个庄子的老百姓,争相换购。一到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许多人就赶来排队。所以,王大头经常是现刮现卖,无需往稻箩里叠。更不要挑着担子,走乡串户地去叫卖。卖完挂面后,剩下的面头碎屑,晚上手粉时,再放进面粉里,不致浪费。  

  要做出上乘的挂面,绝非易事。关键看手粉时加盐的多少,多了,和出的面会过‘硬’,不易拉细。少了,面会太软,容易扯断。要依据面粉多少、天气状况以及季节等因素,来决定当天手粉时,盐和水的加入量。一般天热多加点,天冷少加些,这一切完全由挂面师傅凭经验和手感来决定。那王五一不学个三年四载,是达不到王大头的水平。
  那时候,乡下没有天气预报。全靠所谓的气象谚语,或观察天象来决定阴晴。例如:云往东,一阵风;云往西,披蓑衣;云往北,一阵黑;云往南,大雨漂起船。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眨眼就来到。等等。光靠这些,肯定预测不了天气。所以,手好粉,上了架的挂面,如果碰上大雨天,就要坏作了。好在是大集体,队长王和尚就用广播筒喊话:“喂,喂,大家都到队屋里,这个,来称湿挂面。” 把这些坏作了的挂面,分给社员当口粮。一年之中,总有几次坏作,所以,我家也分到过一些坏作面,姆妈将这些湿挂面,重新揉成面团,做成巴条,用汤水下熟,再加些青菜,感觉味道特别好。

小子愿以狗尾来续太白仙貂,诗曰: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唐  李白)
                     但愁朋辈少,何以育穷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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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1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12-16 19:24 编辑

             十五  阴阳路近
诗曰:地府人间一步差,人生如梦恋韶华。        
      何当静立五行外,看透眼前云雾纱。
  这闷闷的天气,看来像是要下雨吧,偶有一丝风吹过,却毫无凉爽之意。远处偶有传来蛐蛐的叫声,可这却更令人厌烦,好像有大事发生似的。
  小朋友们可不管这些,刚吃过晚饭,都慢慢地聚拢到七株园边的空地上。玩着抢羊子的游戏。桃子姐领羊子,五丫是抢羊子的人。我穿的是蓝条子汗衫,瞒裆短裤。平子只系个红兜包子,而五四子却是光屌甩(没穿衣),他只能排在最后面,抓着平子所系的兜包带子。桃子姐每次都让我拉着她的后衣,直到把别人都抢走了,我还是跟在她的后面,她带着我一个人时,我躲得也快,五丫就是抢不到我,最后不得不认输。
  每次游戏,小果子只能站在圈外观看,为我们喊加油,因为我们不准她参加游戏,今晚也不例外。正当我们玩得高兴的时候,风突然紧刮起来,一声闷雷刚过,雨就跟着下来了。大家都做鸟兽散。
  我打了个冷颤,赶紧往家跑,到家时,我的全身都被暴雨打湿。我感觉头有些眩晕,姆妈刚把我身上的雨水抹干,我连衣服也没穿,就爬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却听姆妈说:“小儿,小儿,你醒了,谢天谢地,老菩萨保佑,保佑我小儿通通泰泰。”
  我一看不对,这不是我家的茅草屋,这是瓦屋,并排着四张铁床,于是我问:
  “这是奈块?我怎么跑到这里来睏觉?”
  “小宝,你屁股痛不痛?” 大大在问我。
  我摸摸屁股,感觉有点痛,就说:“这是怎么搞的哉,有点痛呢!”
  “小儿,你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你昨晚高烧四十度,要不是你大大及时把你抱到医院来,你就没命了。昨晚,医生在你屁股上,一共打了十九针,你一点都不知道,把我和你大大都急死了。”
  “是的,昨晚,你姆妈都急得哭了。”
  原来,这里是左岗医院,我抬头向窗外望去,太阳正烈,已经是正上午了。病房里人声嘈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走来走去。大大拿出一盒饼干,拆开让我吃。这饼干是各种动物造型,又好玩,又好吃。
  据医生说,我是急性小舌条发炎。反正我也不懂,也不觉得很痛苦。现在想起来,我要是在那种情况下死去,也看不到后来的人世纷争,从某种意义说,倒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有诗曰:漠漠荒原一盏灯,摇摇摆摆力争明。
          但愁风暴骤然起,化作青烟入夜空。
  姆妈很迷信,她认为,这些噩运,都是正月里死去的二奶奶带来的。所以,她买香纸烛码,请二奶奶,请五神菩萨和土地菩萨。王石匠家里的,见此情状,就对我姆妈说:“我小家婆,是过阴的,你不妨找她为你看看。”
  “她在乃块(在哪里),可灵验哉?”
  “哎哟,灵的很呢,就怕你家老生不准搞。他可是反对迷信的哦!”
  “只要灵,你别管他,我自己搞,他不敢反对。再者,我也不让他知道。”
  于是,王石匠家里的,就对我姆妈讲述了下面的一段故事:
  
  她的小家婆,名叫甄先姑。十八岁时嫁在汤沟,新婚之夜,突然昏迷不醒。请来的医生,也束手无策。三天后,婆家通知她的娘家。说她死了,要尽快收尸,甄仙姑的母亲,一路哭着赶来。见到女儿,面色如生,用手摸摸胸口,尚余温热。她坚信女儿未死,不准婆家收尸。待到第九天早晨,甄仙姑突然长吁一口气,大叫肚子饿。家人大喜,随即盛碗粥来,她只喝三口影汤(粥汤),说一时不能多吃。她娭毑向她说:“小儿,你一睏就是九天九夜,他家都要给你收尸了,我晓得你没死,一直不准,终于把你守醒了。”
  “我知道,我结婚的奈天晚上,突然有两个人来招引我,一个穿着白衣,一个穿着黑衣。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俩走,过了一个小桥,有个老奶奶递一碗汤要我喝,我不喝,我知道奈不是好东西。然后我跟着他俩进到一座城里,一问才知道是酆都城。在奈里住了九天,我看到了判官、钟馗和牛头马面,看到恶鬼下油锅。十殿阎王们经商量,决定要我通达阴阳,传递消息,凡事可与崔判官联系,否则就不放我回来。我只好答应,那五殿阎王就在我背上画了一道符。说有了这道符,我随时可以下阴曹,也可以随时回到阳间。五殿阎王还对我说,你们队的钱三麻子,今年底要把他收回去。”
  她婆婆连忙说:“你不要乱讲,三麻子,榔头都磕不死。人家知道了不好。”
  “我晓得你们是不信我的,等着瞧吧!” 她说完,又喝了半碗粥。用手撂起内衣说:“你们可以看看,我的背心上,是不是青了一块?”  在场的人都望着她的后背,真的看到一块青色的印迹,惊讶不已。
  她要公婆为她换了房间,那张结婚时睏过的床,她说是她通往阴间的路口。公婆无奈,只得照她的话做了,从此,她每隔几天,就到这床上来睏一次,一睏就是一两天。
  尽管如此,一家人还是不相信,反正她人是活过来了,这就好,至于她所说的奈些话,只当是疯话。他老板(老公)甚至觉得她得了疯病,招惹是非,所以,不准她出门,只许她在家中做些家务事。
  不知是巧合,还是她的话真的灵验。那钱三麻子,本来是榔头都磕不死的人,在腊月里,上山砍柴时,从一个很小的坡上摔下,身上没有一处伤痕,竟然死了。这种死,村里人都说是山鬼打死的。这下子,甄先姑倒成了真仙姑了。从此以后,远近十几里的人家,若想问鬼问神,都来找她,无不灵验。不过,她再也没有为别人预测过生死了。

  姆妈听了这样一席话,深信不已,当即表示,要去找她过阴,看看家宅凶吉。王石匠家里的也爽快地答应,带我姆妈去。
  这天,大大正好出差去了,姆妈约了王石匠家里的,起了五更早,一直走到上午十点左右,才到汤沟的西边山。在路上,我姆妈问王石匠家里的:“我去要拿多少钱?”
  “五毛、八角和一块都行,这个随便,不过香和纸要在她家里买。” 王石匠家里的对娘家的村子,自然是熟悉的,不用问人,就直接来到她的小家婆家。
  这是一间老屋,过阴的房间在西头,里面没有什么家具,就是一张床和几条长板凳。正当六月天,床上只铺一床簟子,一个枕头,并无被单。最显眼的就是菩萨龛,供奉着如来和观音两尊塑像。龛前有香案,整日里香烟缭绕。甄仙姑的年纪,比我奶奶还要大几岁。神情木纳,由于长年少见日色,皮肤很白。在阴暗的屋子里,不容易看到脸上的皱纹。我姆妈先压了一块钱,然后向她说明来意。她只点点头而已,并没有多说话。
  只见她先叫家人打盆热水,洗了脸及手脚;再往香案里上了三炷香。最后她叫我姆妈在她床前的泥盆里烧纸。她自己坐到床上,脱下三寸小鞋,一只鞋尖朝里,一只鞋尖朝外。和身躺在床上,跟平常人睏觉没有区别。
  王石匠家里的小声对我姆妈说:“她摆的鞋是不能乱动的。如果都朝里,去了不得回来,都朝外,她就下不去。”
  一会儿,她的两只小脚在不停地摆着,似乎在走路。又一会儿,她的双手紧抓住床沿,又似乎过什么危险的地方。忽然,她口中说道:“拜见五神菩萨,土地菩萨,老树神。你赶快烧纸啊。”
  我姆妈赶紧烧纸,也知道她到了汪家山。
  这时,甄仙姑突然用手一拍簟子说:“你朗咯,怎么把别人的孩子抱着呢?”
  她说完,立即又换了口音说:“哼,我死了几天,都没人晓得,我在阴曹不想做孤老了,正好碰到她生了个小宝宝,我就抱来了。奈天晚上,我又碰到了小宝,我很喜欢他,我想拉他,但没拉住。我没多少钱哎,叫她多烧点给我。”
  我姆妈听得真切,是二奶奶的声音。原来,我的小弟弟就是被二奶奶抱到阴曹去了。我的生病也是她拉我的缘故。我姆妈含着眼泪又烧了一刀纸,对二奶奶说:“二奶奶,你抱走一个已经够了,别再拉我的小宝了,我每逢四时月节,都给你朗咯烧钱,求你朗咯保佑了。你是我生家祖宗,你要保佑你的下人啊!”
  “好,看来你还算贤惠,我答应你,你说的话也要算数啊!”
  我姆妈连声答应。
  那甄仙姑也许是在阴曹走累了,突然又一动不动。大约两分钟后,她又恢复先前的动作,咀巴里还哼起了民歌小调“十里亭”。
  “拜见判官大老爷,烧纸。”
  我姆妈又烧了一刀纸。
  “今天来又问何事?” 这又是一位男人的声音,显然是判官作答了。
  “阳间生某某夫妻请问,子嗣如何?”
  “查,生某某,前世作孽太多,今世又祸害了一家人,有几个小鬼已经掐住了他的老颈,让他减寿十年,身体不得安宁。他岂能有子。但生妻周氏,前世今生,心地善良,命里不发娘家发婆家。故而子嗣很多。你去吧!”
  我姆妈一听这话,连忙请求甄仙姑:“求求仙姑请我说说情,别减老生的阳寿,我在家天天烧香拜佛。”
  只听仙姑说:“不是我不帮你求,阳寿是有定数的,这个是铁面判官,根本不讲私情。你好自为之吧!啊哈,我要回来了。烧纸。”
  我姆妈按吩咐烧了纸,这甄仙姑呼吸见大,把眼睛睁开,自己就坐了起来,下床穿好鞋。
  这小屋子通气不好,我姆妈和王石匠家里的都热得出汗,而这仙姑的身上却无半点汗。她又对我姆妈说:“我看了你家前后,风水还好,你门前最好栽一棵桃树,对子嗣有利。幸好你家有一位活过九十的老太太,把你二奶奶管住了。你回去要及时地请请她们。至于老生,你叫他节制点,自己保重身子要紧。”
  我姆妈连连点头答应,并问香纸应付多少钱,甄仙姑只收了一块。时至午饭,就在她家随便吃了些。饭后,我姆妈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王石匠家里的,与亲戚们都打完招呼后,也和我姆妈一道回家。我姆妈以前听说有过阴一事,但并未亲眼见过。如今一见,不觉有点好奇,便问王石匠家里的:“这也奇怪,她怎么学谁就像谁?”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她下去时,留在床上的,只不过是阳间的肉身,魂灵已经离开身体下到阴曹。阴曹的鬼魂可以借她的肉身说话。我小家婆说:‘自从第一回见到阎王后就冇见第二回,只能见到判官’。据说她下去时,你拿针在她身上戳,她也不觉得痛。”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诗曰:奇人一梦达阴阳,指点迷津万事详。
      迷信缘由迷信起,荒唐透顶不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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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3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6-12-24 21:03 编辑

                      十六 湛蓝的星空

水调歌头
    昂首望星宇,深邃又无边。欲穷长路求索,一步一年年。敢问西天王母,何事无情泛滥,执意负银簪。谁晓牵牛恨,织女泪涟涟。
   
    拱明月,情密布,字连篇。只因有恨,心碎长划破蓝天。呼唤人间正义,直把英雄彪炳,注入梦心田。何日随心愿,平地起飞船。
    姆妈回家后,告诫大大,不要做害人之事。又买了香纸烛码,请(祭奠)了那位据说活到九十岁都没掉牙的老太太,又请了二奶奶。方才了却心愿。
    夏夜的天空,是那样的美丽,银白色的天河,静静地镶钳在湛篮的天幕上,有多少星儿在银河里闪动,像一盏盏漂浮在银波上的航标灯。满天的星斗,尽情地绽放着自己的能量,把点点滴滴的光芒,融汇在一起,虽不如太阳那么耀眼,不如月亮那么清澈,但却把梦幻般的光彩,洒到人间,将大地装扮得神采异然,带给人们无穷的想像和探索的欲望。
    白天,太阳火辣辣的,把大地晒得冒火。赤着脚,走在满是小石子的地上,嫩脚儿都烫起泡来。大人们还得在像蒸笼一样的田地里劳动,所谓面朝黄土背朝天,早披星星夜戴月。
    一到夜晚,村后的稻场上就热闹起来。劳累了一整天的人们,都把竹榻,椅子板凳,一齐搬到这里来乘凉。他们一边挥着扇子,驱赶蚊虫。一边欣赏这美丽的星空,享受着晚风的凉爽,谈论那家长里短。老疯子不厌其烦地讲着自己光荣地战斗史。也没有多少人听他的。讲着讲着,他自己就睏着了,一任蚊虫叮咬。
    这星空下的村庄,却是孩子们的乐园,玩耍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今晚,大家约定躲猫(捉迷藏)。规定就在稻场周围,其他的地方不找。我,大孬子,小狗子,平子,五四先到。大孬子提议,让我们三个同年的来掼跤(kuàn-gāo)子 ,平子和五四依次和我掼,都被我掼倒了。这时,大我三岁的小狗子不服气,要来和我掼,我也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一点也不惧怕,就和他掼。我和他相抱后,用我的左腿来拗他的右腿,拼命往前一抵,他也立不住,被我掼倒在地,地上都是稻草,也不伤人。正好五三子也赶过来看热闹,拍着手说:“哈哈,你还大三岁,个子比他高,还出他掼倒了,好丑啊!”。小狗子丑得爬起来就跑。

    一会儿,几个女孩子也到齐了。我们开始躲猫,首先是男孩子躲,女孩子找。平子和五四就在草堆那边躲起来,身上抱些稻草盖着。大孬子躲进稻场南面的黄精窠里,我发现稻场西面角有一棵枫香树,主干有大碗粗,树上枝叶茂密,我就爬上去,惊飞了一只炸六子(一种黑色的夏蝉,体型较大),我坐在中心的树杈上面,屏声静气地躲起来。
    桃子她们开始寻找我们,一下子就把平子和五四找到了。她们还在草堆里找到了小果子,一人磕她一爆栗子。估计头要起包的。那边大孬子在黄精窠里大叫起来:“哎哟,我娭毑,洋辣子(一种彩色毛虫,常趴在植物叶子上不动)把我辣了,好痛啰!”桃子她们笑着拍巴掌。“大孬子,自投罗网,大孬子,自投罗网,哈哈哈!不用找啦!”我坐在树杈上,浓密的树叶把我遮得严严实实,这里既凉爽,又冇蚊子,蚊子们兴许凑热闹,都飞到大人们集中的地方去了,不来打扰高处的我。当我听到大孬子叫唤时,我也想笑,但我还是忍住了。就等她们集中力量来找我,目的就是要她们找不到。她有人往东,有人往西,有人往南面的黄精窠里找,就是冇人往树上找。或许以前冇人在树上躲过,或许他们不相信,小小的我,敢爬到树上躲起来。看到她们四下里乱找,我在树上别提有多高兴。看看,还是我厉害,你们找不到吧!
    她们找了好长时间,也找不到我,大孬子他们反过来帮着她们找,还是找不到我,都以为我躲到远方去了。只听桃子姐喊道:“小宝,你快出来吧!我们都找不到你。”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这喊声惊动了我姆妈,她摇着扇子来问是什么回事。桃子姐说我躲得紧,找不到。我姆妈好像有些急了,就说:“小宝快出来啊,人家找不到你,就是输了,你老躲着干什么。”我正在那里得意呢!也没把姆妈的话放在心上,就是不出来。姆妈真的急了,她怕我出什么意外。也到处找起来,一边找一边说:“小宝,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回家睏觉了。你就在外面睏吧!”这下该我急了,连忙说:“姆妈,我在树上,你等我一阵回家。”说完就爬下树来。姆妈一见到我,眼睛瞪得溜圆,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用手指指着我的脸说:
    “你小胖(音乓)肚子,晓得爬高上梯的了,也不怕脱下来撘死子,也不怕把人急死了,看我不收拾你。” 一边说,一边去搣(音miě)那黄精条子,眼见就要打我,桃子姐想拉我逃跑,我却站着不动,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责罚。

    当姆妈来到我身边时,桃子姐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说:“大姆妈,是我要小宝躲猫的,你要打就打我吧!”  
    姆妈看她护得坚决。也就作罢,悻悻地说:“看我晚上可放子你。”
   “大姆妈,我求求你,晚上也别打小宝,可好,如果你晚上打他,我明天就到你家哭去,叫你不得安宁。”
   “你小鬼丫头,还晓得吓唬人,好,好,我不打,行吧,你这么护他,你以后就做他烧锅的吧!”
   “大姆妈,你欺负人,以后我不理你了。”桃子姐很害羞,但却拉住我,往草堆那边走去。
   “小宝,以后在夜里,千万别上树,树上有蛇,咬着你怎么办?”
   “哦,桃子姐,我晓得了,以后我听你的。”
    桃子姐把我揽到怀里,亲了我一下。
    第二天晚上,姆妈不准我跟他们玩了。她让我坐在她身边,一边给我扇扇子,一边教我看星星。“银河东边奈个是牛郎星,二面有两颗小星,是他的孩子。对面奈颗星是织女星。”姆妈给我讲述牛郎织女的故事。我呢!看着他们在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心里象小猫抓着一样,根本也听不进去,就想玩。一会儿,桃子姐也来到我的身边,我才安稳了些。姆妈又指着一群小星对我说:“奈些是估路星(北斗星),一共有七颗,象个小挑子(勺子),现在是夏季,挑子柄向南,如果是春天,挑子柄向东。”  
    我打断姆妈的话,抢着说:“我晓得了,挑子柄向西就是秋天,挑子柄向北就是冬天。这样,我们看着北斗星,夜里就不会迷路了。”

    “啊,你小鬼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东,一个西,一个南,一个北,一个热,一个冷啊!”
    “你是瞎猜的,乃有这个道理。”姆妈根本不相信我的解释。
    “小宝说的好像对吔!”桃子姐在帮我说话。
    “你们说对就对吧!和你们争个什么。来,我唱歌给你们听。”
    正月里来--是新(啰)春,家家户户点红(啰)灯。
    人(那)家有丈夫--都把红灯点(那),孟姜女无丈夫--家中冷清清。
    二月里来--暖洋(啰)洋,燕子双双绕画(啰)樑。
    人(那)家有丈夫--成双又成对(呀),孟姜女无丈夫--一日都不成双。

    姆妈低声地哼着,特别好听,桃子姐也轻轻地跟唱。
    那边,小伙伴们玩得正兴,一会儿抢羊子,一会儿好大月亮好卖狗,大孬子和小狗子两个还在斗鸡。叫声,笑声,一阵阵。  
    五一子他们几个,也在稻场东头练拳。我趁姆妈不注意时,拉着桃子姐跑到那边看打拳。正好碰到五三子,他问我:“听说你有一把口琴,是吧?”我点点头,他又说:“你回家讨来,让我吹吹,可有兆?”
  “你会吹吗?”
  “小意思,你去讨,我吹好听的曲子给你听。”
  “小宝,就讨来给他吹,他会吹,很好听的。我陪你讨去。”
    我和桃子姐回家把口琴讨来,递给五三,五三早已准备了好几个大桃子,塞给我,算是奖赏吧。五三把口琴在他手心里磕了磕,再向里面吹口气,说:“这是把上好的口琴,给你作玩具,都搞作蹋子(糟蹋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照亮了五三的瘦高个儿,他很投入,咀巴在口琴上来回滑动,有如置身无人之境。先吹了一段“公社是棵长青藤”,桃子姐跟着唱起来。和我老姑唱得一样好听。 五三一曲一曲地吹着,中间的间隔很短。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时而欢快,时而悠扬。有桃子姐会唱的曲子,她就跟着唱。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小伙伴们停止了游戏,大人们也停止了谈论,都在静静地欣赏着,这美妙夜晚里的美妙的乐曲。
    小果子也在听,只见她用一根筷子当口琴,双手托着两端,咀巴在筷子上来回滑动,模仿五三的节奏,摇头晃脑,呜呜地叫着,那神情也很投入。小狗子见状,走过来就是一爆栗,骂道:“你这现世宝叫什么东西,搞得我们都不能好好地听。”可怜的小果子,看得出,她非常喜欢音乐,有天分,早就对我的口琴,垂涎欲滴。如果有人从小培养她,或许可成为音乐家。但在现实生活中,她常常无端地被人欺负,也许是怕影响大家听琴吧!用手摸着头,居然冇哭,她扔掉手里的筷子,还是全神贯注地听着,用那优美的口琴声来驱走自己的疼痛,尤其是心灵上的疼痛。
    青山送日来,碧水流星去。
    同是一颗心,谁知心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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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4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8 17:48 编辑

                十七 中秋

  诗曰: 清露凝光玉色莹,玲珑天宇一颗心。
         此心愿在波心碎,赢得骚人咏断魂。
    今年年成好,早稻丰收,那时没碾米机,碾米全靠手工。村里有两个手地氹,一个脚地氹。还有一个大粝子磨(一种用竹木做的磨子,用于脱去谷壳。)。地氹一般是妇女用,锻出来的米和糠都比较细。而大粝子磨必须由手臂长的壮劳力才能推转,磨出来的是谷壳和米,米很粗糙。我家的稻谷一半是我姆妈和大姐在地氹里锻,她俩轮流,一个锻,一个拌。另一半用粝子磨磨,由小爷推,大姐协推,姆妈添磨。用这两种方法加工出来的米,是与糠及壳混在一起的,回家后再经过筛和簸,才能分离出米来。汪家山的土地上,细石子特别多,所以米里往往混进许多石砂子。细心的姆妈,还得用手把砂子一粒粒地拣出来。真可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唐 李绅

      几阵抹秋雨过后,大雁南飞,天气渐凉,时已将近中秋。几年没做衣裳的乡亲们,在今年居然把大朱庄的老裁缝请来,给家人添些寒衣。照例是老疯子家先请的。俗话说:“新老大,旧老二,补补连连是老三。”尽管老二老三们也有抗争,哭着不做事,不吃饭,那也无用,得到的是,非打即骂,一年到头,还是难得穿上新衣。不过有些家庭经济条件好的,在过年时也会给他们做上一件。
    姆妈终于托人给小爷说了对象。记得那天,小娘初到我家时,很喜欢我,就把我抱到怀里,我一把摸到她的奶,惊奇地说:“哎呀!小娘的奶好大哦!”把个小娘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放下我说:“这小伢,怎么这样!”
    姆妈笑着说:“你别见怪,他从小吃的是百家奶,就喜欢奶。再说他还小,不要紧的。”转身又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打了一下,说:“你不是会爬树了吗?这些事你也不懂,你孬啊!别人的奶你也能乱摸?以后再摸,看我不打死你。”我也只能傻笑了,而小娘红着脸,没在我家吃饭就回家去了。
    姆妈对小爷说:“看看,小宝把小娘搞丑了,回家了,你不会怪小宝吧!”小爷笑笑说:“没事,没事,小伢家不懂事,她不会计较的。”   
    “奈就好,老小哎!我到这边来,家婆还冇来过,明天你到无为,把她朗咯接来过中秋,可有兆?”

    小爷爽快地答应:“有兆。”
    过了三天,奶奶真的跟着小爷来了。三十多里路,奶奶居然用她的三寸小脚,一步一步地走来,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奶奶的来到,自然又引来了全村人的看望。由于小弟的死,姆妈自然和奶奶抱着哭了一番,围观的妇女也陪出了好多眼泪。孩子们可不管这些,他们拿到糖果自然欢天喜地。
    也不知是天地太小,还是前世有缘,老疯子居然一眼认出我奶奶。原来当年绑架我奶奶到山上要钱的,就是老疯子等几个人干的。
    “家婆啊!对不起啊!那个时候就那样,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老人家可别计较我啊!”
    “哎呀,老革命,你怎么这样说,你们做得对。就是要帮助穷人嘛!我那时说的话,就是真心话,后来,我也为国家做点小事啊!我要大大的感谢毛主席和共产党呢!没有你们这些人闹革命,乃有今天的好日子啊!”
    “我的好家婆啊,你真会说话。门朝,你朗咯一定要到我家坐坐,不去,你就是见外了。噢!”老疯子对我奶奶竖起大拇指。
    “承情了,一定拜访。”
    此后几天,老疯子,张阉猪的,王和尚及朱营长几家,都请了我奶奶去作客。
    中秋的前一天,家家都在蒸煮糯米饭,一部分做糍粑,大部分用来晒干作冻米坯子。我家也不例外,姆妈把煮好的糯米饭,放进地氹里,小爷按动地几(又叫地锤子,是锻地的配套农具),姆妈拌地,直到把米粒全部锻烂,凝成了一大块糯米团子才歇。然后把锻好的糯米团子放在案板上,压平,再撒上芝麻,切成小块,就能直接吃了,又粘又香,馋得你口水直流。如果冷了,就用少许香油,放在锅里熯(音hàn介于烤和煎之间的一种做法。)一下,黄皑皑,外脆里粘,又是一番滋味。

    真是:明月深情照桂花,家家户户打糍粑。清香飘向云天外,任是仙人也盛夸。
    中秋之夜,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它像一个明亮的大银盘,面容是那么温和,那么慈祥。月光如水洒在小村中,一切显得那么宁静。远处的山峰被一层薄薄的雾纱朦胧着,真像一个个可爱的驼峰在移动。那山下的小村庄,隐隐约约地藏在树林之中。

    大大已经把竹榻,椅子及板凳等物件,摆到了我家东面的空地上。大姐帮着姆妈把茶水,月饼摆上竹榻。一家人陪着我奶奶,一起吃着糍粑、月饼,喝着桂花香茶,聊着家长里短,幸福在美妙的月光中。
    一会儿,桃子姐和五三也来了。这样的夜晚,听着五三用口琴吹奏的乐曲,真如锦上添花,其乐无穷。
    小爷被那几个小青年邀走了,说是要去摸秋。 话说这生力青,老婆是童养媳,去年十月才圆房,村里人都叫她小新人,如今已有几个月的身孕了。据说摸秋时,女人要是摘到瓜果,就预示她将来要生儿子。生力青为了使小新人摸秋时能顺利地摘到些瓜果,特地在白天就踩好点,他发现,大朱庄有块香瓜地,香瓜结得特别多。所以晚上,他单独行动,带着小新人,就到这块地里来摸秋,没想到,这瓜地,晚上有人看,看瓜人叫大牛,三十岁左右,身大力不亏,能挑起两个大石磙,至少有五六百斤重。因此,人送绰号牛大力。当他发现有人来摘瓜,悄悄地赶过来,等生力青发现时,已经来不及跑了。生力青摘了一个香瓜塞给小新人说:“你快跑,我来挡着他。”

    “你注意点,噢,最好别和人打架。”
    “晓得,你别管我。”
    大牛手里拿着铁叉,仗着自己力大,气呼呼地说:“好大胆,敢来偷我的香瓜,弄你娭毑,老子把你的腿肚子穿通。让你得个教训。”一面说一面用叉向生力青的腿部剌来。
    这生力青来不及说些道歉和辩解的话,只能以武相对了。只见他侧弯身子,让开叉尖,双手抓住叉柄,同时左腿侧踹,正中大牛小腹下部。大牛怎经这一脚 ,松开拿叉的手,仰面倒向瓜地,砸碎了一个大香瓜,痛得他捂着伤处哎哟起来。这生力青也不管他死活,拿着叉就往回跑。跑到小朱塘埂,发现老婆蹲在地上说:“力青,我刚才跌了一跤,底下出红了,恐怕不是好事。”
    这时,小爷等一班人也过来了,问道:“小新人,怎么搞的啊?”
    生力青把夺来的叉递给小爷说:“她的脚撇(即扭伤)了,你把我拿下铁叉,我背她回去。”
    这小新人回到家后,出血不止,直至流产。一家人自是不快。
    再说那位大牛,倒在地上,足足有五六分钟,才忍痛爬了起来。看瓜人反被偷瓜人打,总是笑柄。心里有老大的不服,明明那人比自己还矮一头,不但夺了铁叉,还把自己踹成这样。那铁叉也是花钱叫铁匠打的,就这么白白地丢了,去汪山要吧,又不知借何种理由。想到此,他又责备起自己来,人家来摸秋,一般人是不予计较的,可偏偏自己这么凶,拿叉去戳人家,讲起来自己也没占多大的理儿。反遭人家笑话,只能是哑巴吃黄连,苦在心了。他跌跌撞撞回到家里,他老婆问他怎么啦,他也不说,蒙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还是感觉到小腹部有点痛,知道伤得不轻,自己爬起来,拿出家中的积蓄,到周潭街找老中医吴加泰,拣了几服中药煎服才罢。农村里的事儿,传得也快,当事者想瞒也瞒不住。当大牛听到生力青老婆因摸秋而流产的事后,很是幸灾乐祸。
    中秋过后,大大带着奶奶、姆妈和我到左岗街上去看了一场电影。片名是:黎明的河边。大大的熟人多,买到的是最好的位子。我也看不懂,那银幕上的人和景物,非黑即白,晃得我眼花缭乱。只看了一小会儿,我就睡着了。
    奶奶要回家了,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奶奶吩咐姆妈回请老疯子,张阉猪的,王和尚及朱营长,并且要把朱大中也请来,姆妈不高兴请他,但奶奶执意要请,说现在的副队长就是将来的队长。
    席间,奶奶起身敬酒说:“我是个妇道人家,承蒙各位领导看得起,本来我是不会喝酒的,但我今天一定要敬各位领导一杯,以表我的感谢之情。”
    “家婆呀,你太客气了,你朗咯敬酒,我们怎么消受得起。” 大家众口一词。
    我奶奶不慌不忙地说:“各位领导听我一言,按辈分,我是大些,论年龄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我怎讲要敬你们呢,主要有一事拜托,我这个大女儿,是个苦命的女儿家,六岁死了老子(父亲),十岁送给人家做养媳妇。脾气是强点,可是她讲理。孤身一人,嫁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看到你们对她很好,我很高兴,此是一。再者,一日之好不算好,能熬过三个热天四个夏,长久保持才是真的好,所以,我拜托各位领导今后要多多关照。最后我要对女婿说一句,你比我家女儿大一属,我女儿在这边,娘家也冇个兄弟姐妹来照应,奈你要把她当小妹妹看待,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亏待她,你也是个共产党的干部,你比一般人更懂道理,今天在这里,凭着各位领导,你要表个态。” 奶奶说完,一饮而尽。
     一席话,把众人说得心悦诚服。私下里都说,老生的这个家婆不简单,能说会道,是个不好惹的主。桌上的人都把杯中的酒干了。大大站起来说:“家婆,你放心,我一定听你朗咯的话,一辈子都对她好。在坐的都可以见证。”

    “家婆哎,你放心,我帮你监督,生大哥要是说话不算数,我拼了命也不放他,我是说到做到的人。”老疯子又笑笑地对大大说:“老哥,你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啰!嫂子又年轻又漂亮,你也舍不得欺负她,我说对吧!来,为你今天的保证,我俩干三杯。”  
    大大不得已,只得和他干了三杯。
    一桌人边喝边吃边聊,直到半夜才散。
    都道秋心好个凉,其中滋味有谁尝?
    曾经风雨难为绿,枫叶红时总被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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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5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8 17:44 编辑

                       十八 文人相聚      

   诗曰:朝朝仰望太阳红,岁岁蹉跎万事空。         
         瑟瑟西风叶在抖,滔滔浊浪脚难清。
         泠泠月下自怜影,沸沸声中谁为公。
         漠漠苍穹孤雁叫,茫茫雪里我成冰。
    奶奶回无为那天,姆妈带着我一直送到余庄山头。临别时,娘儿俩又抱着哭了一阵。无奈,临要别时终须别,纵有深情也难留。在小爷的催促下,奶奶还是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迎着秋风走了。姆妈带着我站在山头上,目送着奶奶前行的身影,直到奶奶和小爷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方才抹抹眼泪,牵着我往家走。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冬天,也是兴修水利的季节。由于汪山冲稻田多,高塘和底下塘蓄水量又少,所以王和尚决定在汪山冲上头,兴修一个大塘,名为水库。修水库的关键是筑堤坝。用挖出来的黄土,剔除其中石子,再由石礳(音mó)夯实。石礳是王石匠制作的,上下面呈六角形,中间内凹成腰,用粗铁丝捆牢,粗铁丝均匀地固定了四个铁环。每个铁环上系一根麻辫子(用麻编成的辫子状的粗索)。其重量在一百公斤左右,须由四个劳力操作。
    小爷很会说顺口溜,因此打礳的劳作以他为首。这天,小爷和王石匠、生力青,王老小四个人在打礳。他们每人各抓一根麻辫子,听着小爷的口号,嘿哟嘿哟地上抛下砸,很是欢快。只听:“同志们加把劲那!”“嘿哟嘿哟”“小礳往上送啊!”“嘿哟嘿哟”“大家都弯腰啊!”“嘿哟嘿哟”“小礳甩得高哇!”“嘿哟嘿哟”“那年大跃进那!”“嘿哟嘿哟”“饿得人没有劲那!”“嘿哟嘿哟”“小礳甩得高哇!”“嘿哟嘿哟”“大埂就修得牢啊!”“嘿哟嘿哟”......
    我们这帮小伙伴,谁也没看过打礳,都很好奇,纷纷聚来观看。小爷即兴发挥,高喊道:“小伢家都来看那!” “嘿哟嘿哟”“我们要加油干那!”“嘿哟嘿哟”
    这时,从河底下来了一个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身上背着个布袋。走到正在抽黄烟的王和尚身边,操着外地口音问道:“请问这位大爷,哪个村子是汪家山?”
    王和尚眯着小眼,打量着这位青年,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就说:“你是从乃里来的,到汪家山找谁?”“我是从普济圩农场来的,我要找生书记。”“是的,是的,这个,我好像见过你。”王和尚一指站在田埂上的我说:“小宝,你带他到你家里去。”那人回头看见我说:“对了,就是他父亲。小宝,可认得我了?”“不认得了。”我摇摇头说:“我带你家去吧!”“你可能是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啊,曾经帮你打过蚊子。”他一面说着,一面跟着我向村子里走去。
    这人叫黄文举,太湖县人,出生于地主家庭,毕业于安徽师范学院。原是枞阳县政府的一位秘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喜欢耍点小聪明。有一年春节,某位领导求他写副大门对。而这位领导是个好色之徒,他就借此机会暗讽一下。自作了一副对联:
上联:爬上双峰观景色 下联:挥开一幕探蓬莱  横披:无限春光
    这们领导是个工农大老粗,识不得几个字。高高兴兴拿回家贴了出来。后有人道破玄机,对联乃嵌“爬灰” 二字。这位领导气得七窍生烟,还未出十五,就把对联撕掉。对黄文举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唆使另一秘书,平时注意收集黄文举的文字,如有牵涉政治的就呈报给他。
    那是一九五八年的初冬,黄文举办完公事,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忽然心血来潮,一气呵成诗一首。
    诗曰:花落东风静,霜飞冬夜寒。探梅犹未发,何日是春天?
    写完就放在办公桌上,出去方便一下。回来时就不见诗稿,他也没在意,反正四小句,自己已经熟记,回房间再写到笔记本上就是了。
    这诗稿就被那位秘书拿走,上报给领导,硬说那东风是指三面红旗,因此这首小诗就成为典型反诗。是反对三面红旗,反对大炼钢铁的罪证。可怜小小的黄文举,百口莫辩。被发配到普济圩农场劳动教养。因此认识我大大。经常帮助我大大写点材料什么的。我大大对他也比较照顾。如今劳教期满,释放回家,此时的他,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公职已被开除,无颜见故乡父老,特来投靠我大大。
    晚上,大大回家见到黄文举,俩人交谈了一阵后,大大就把他带他去拜见王和尚。有大大出面,王和尚当然是不推迟了,他想了想说:“就把队屋隔一间出来,这个,今晚你就和我家五二子睡一床。这个,户口问题,你老生要负责安上啊!”“有兆,就这么定了。”
    自此,这黄文举就在汪家山落户了。
    第二天,黄文举来我家吃早饭。到底是文人,他望着我家大门,指着大门上残留的几个大字问道:“这字是谁写的?”“是老先生写的。”小爷笑着问:“写得好不好?”“好字,好字,这小村子还藏龙啊!”
    吃过早饭,他就要我带他去拜访老先生。我带他出门往东,绕过小果子家的屋垛,来到老先生家门口。
    黄文举进门拱手道:“看到老前辈大笔,知是世外高人,晚辈特来拜访。”
    “高人低人都是芸芸众生,老朽就是一凡人。请坐,请坐。”说完就给客人倒了一杯水,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
    黄文举随即坐到了长凳上,我就靠在他的身边。
   “晚辈姓黄名文举,太湖人,如今就落户宝地,以后常来求教,还望老前辈不吝赐教。”
  “岂敢,岂敢,交流切磋而已。”
  黄文举仔细端详老先生,果然鹤寿松颜,仙风道骨,不同凡响。这等高人,不知来自何处,年轻时都做过些什么。又不好问其姓名,于是问道:“敢问老前辈,何处人氏?”“姓龚,名无名,胡州人氏。”文举领会,老先生不愿说出来处。无名即无姓名,胡州即胡诌。转而又问。“老先生高寿几何?”“人生如梦,何必计较高低”“前辈流落此地,难道不想与家人联系了吗?”“阿弥驮佛!行到水穷处,坐起看云时。善哉!善哉!”
    黄文举看见老先生家的医书草药,又问:“老前辈还精通医道啊!”“江湖郎中,谋生而已。”
    这黄文举见老先生只答话,并不多语,知其锋芒藏而不露,只得打住问话,毕竟初次相见,不便多说,待日后交情渐深,再做道理。于是说道:“请老前辈借纸笔一用,晚辈打油一首,上呈老前辈。”
    老先生递过纸笔,黄文举一挥而就:初到汪山上呈龚老前辈  无轿无媒没奈何,含羞丑媳拜公婆。低眉不敢抬头望,只恐双星不湛波。
    老先生接过一看,笑笑说:“很好,很好,小先生捷才。”“老前辈过誉,来日方长,告辞了,再见!”
    黄文举拉着我出得门来,不想,老先生也出门相送,这还是头一回。
    这两个落魄文人,意气相投。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漂流到汪家山。也许有相似经历,共同的命运,使他们成了忘年之交,此是后话。
    单说黄文举,仰望天空,乌云重重,一阵寒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很迷茫,不知前途如何。老先生能靠医术,谋取生活,况且,他年高辈长,受人尊重,足以安度晚年。而自己年纪还轻,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一技之长,舞文弄墨,在农村里也排不上大用场。何以成家?何以乐业?翩浮的惆怅,晃若细长的触角,肆无忌惮地钻入肌肤的毛孔,像藤蔓一样伸展,入心入肺地缠绕,让他深深地感觉到窒息,疼痛,无奈之后终于麻木。
    回到我家,他用我的口琴吹奏起来。相较五三,他吹奏的乐曲,将人带离现实,走进他的心中,和他一起忧伤,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三爷是土砖匠,两天后,就把黄文举的房间隔出来了,还用石灰把墙壁四周粉刷一新。小爷陪着黄文举,到县城把他以前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统统地搬来。黄文举还特地给我带来一件新玩具,一把铜制的雌雄宝剑,虽不是宝贝,却是他家祖传的物件。假如我收藏到如今,可能就是宝贝。它剑鞘长约四寸,上刻着鱼鳞纹,鞘内插有一对雌雄宝剑,金光闪闪,小巧玲珑,十分精致,正好,我耍厌了口琴,天天玩着宝剑,爱不释手,吸引了多少羡慕的眼球。  

    黄文举,一介文弱书生,怎经农活劳累。大大是大队副书记,分管大队综合厂。思来想去,说服其他干部,把他安排到到大队综合厂里,担任财产保管员。所有财产物流,都经他手,进出有账,贮存有数。
    而汪山队的账目,一直由前中心队会计代搞,现在有了黄文举,王和尚哪里放过,就叫他代搞。这点小事,他驾轻就熟,乐挣额外工分。
    此后,黄文举白天到综合厂上工,晚上就回家,时而来我家坐坐,时而找老先生聊聊。
    这黄文举,天生好记性,看过的小说,过目不忘。闲下来时,给人家谈文说古,这事被王和尚知道了,每天晚上,都邀请他到大天屋里去谈古(即说书),而全村的社员,吃过晚饭就惦记着一件事,到大天屋里去听古。说真的,不比后来刘兰芳说得差。由此一技,他的晚餐,几乎被王和尚家包了。
    他博览群书,读遍所有的古典小说,什么三国,水浒,岳传,西游......他无所不通。我也喜欢听古,我的许多历史知识,就是从他的谈古中学到的。

    少年壮志爱登楼,而立偏偏志未酬。   
    醉手推松松不去,栏杆拍遍恨难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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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5:5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16 06:19 编辑

                  十九 风流的代价

诗曰:
    谁家池馆静萧萧,斜倚朱门不敢敲。
    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梢。(南宋  张良臣)   
    这里的民风强悍,粗蛮,但也不失善良。淳朴的汪山村民,很快地接受了黄文举。他们没有读过书,却非常尊重读书人,他们比照老先生,称黄文举为小先生。 小先生不会种菜,乡亲们把自己种的蔬菜瓜果送给他。此事暂且不表。
    这里的冬天特别冷,有时早上起床,如果你走到田里一看。路边的小草叶子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冰,家乡叫“落霜”。田里的莱叶子被冻得又硬又脆。等太阳一出来,冰霜溶化时,那些不经冻的菜叶就被冻死。太阳渐渐地升高,阳光变得温柔了,不象夏日烈烈的烤人,而使人感觉特别的温暖,于是就喜欢起冬天的阳光来。在阳光下,我们可以尽情地玩着各种游戏,可以忘掉寒冷。我们特别喜欢在稻场上玩,依着稻草垛子晒太阳,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如果没有太阳,大家还可以依着草堆子挤挤暖(也是一种游戏,分两拨人,对着挤,把对方的人全部挤翻才算赢。)。我最近玩的是宝剑。他们在挤,我在观战,哪个被挤翻了,我上去就戳他一宝剑,当然是象征性的戳。
  小果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面前,她说:“小宝,好小宝,你有宝剑耍了,你把那口琴把我吹一回哉,就一回。” 我当然不干,她好像渴望致极,突然跪倒在我的面前说:“我求求你可好,好小宝,你做点好事哉,就一回,老菩萨会保佑你的。我求求好小宝,求求你了。”她象要哭的样子。也许是我的心软,也许是被她的诚心感动,也许是可怜她,我迅速地跑回家,把口琴拿来递给她,她看着口琴,眼里发出光来,高兴地笑了,我发现,她笑起来也象一朵灿烂的花儿,尽管穿得破烂。
      她小心地捧着口琴,带我着直到另一个草堆的东南面,正迎着温暖的太阳,她把口琴送到嘴边轻轻地吹了起来。真是令人惊奇,她居然吹完了“孟姜女”小调,和五三吹过的一模一样。怪不得她一听到口琴声,就跑过来用筷子模仿了,她记住了五三吹口琴时,咀巴移动的套路。接着她又吹了“八月的桂花遍地开”。天哪,一棵小草,一个音乐奇才。
    那边草堆的人突然喧哗起来,大孬子嗓音大:“你们听,河底下有人在哭,小狗子哎,好像是你娭毑。”
    “就是的,我去看看。”这声音,小狗子最熟悉不过。
    大家一窝蜂地跑过去,留下小果子,独自一人享受这温暖的阳光,在无限静谧里,她忘记了一切,闭着眼睛,陶醉在从未有过的幸福之中。
    我们一班人,刚走到七株园,就看见生大哥背着生大嫂子,走了过来。只听生大嫂子一边哭一边数落:“呜--我娭毑,奈些臭屄好毒啰,呜--我娭毑,把我屁股都被她们戳烂了哦。呜--我娭毑,我好痛啰,奈些臭货烂货们,乃天不得好死哦!呜。”
    “娭毑,乃些人打的啊!”
    “呜,就是余庄奈些臭屄们过河来打的哟,哎哟,我好痛啰”
    小狗子一听,气得七窍生烟,一路吅(音xuān 意即骂)到河底下,对着余庄方向甩肚子(男子骂人时的不雅动作)。
    “你娭把我弄,跑过来打我娭毑,我操(音cè)你们娭毑屄,我锥你们娭毑屄,我捣你们娭毑屄......”整整吅了一上午。
    余庄本是生大嫂子娘家村子,为何要派妇女过河来打她?列位看官莫急,容我慢慢道来。
    农村里有句俗话:“摇窠里是叔,白头毛是孙。”这生大哥尽管四十有二,辈分却与我同等,他是移居江南的大爹爹家的孙子。按辈分,生力青和小狗子还是我的侄子。可他们都比我的年龄大,平时我们相互叫着名字,我家也不计较。
    这孙大嫂子也就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倒也一般,但皮肤却是很白,人称小白脸,平时好搬咀撩舌(搬弄是非),年轻时跟朱营长爬过麦地沟。而今年朱营长家又搬到我队,而且就住在她家对门。这朱营长大儿子在外当兵,小儿子在枞阳初师读书。家里只剩老婆和大媳妇。他老婆有痨病,走路都有气无力,难经房事。而生大嫂子尚存几分风韵。于是乎,俩人旧情重燃。
    以前年轻时,朱营长家在小朱庄,奸情尚能瞒过(当然是生大哥的一厢情愿),现如今,自己的儿子都圆了房,如果不是媳妇流产,都快做爹爹奶奶了。再这样下去,不但名声不好,还影响儿子。这种事情,生大哥又不好找朱营长理论,左思右想,就来到她娘家讲明了这事。说她如果不改,就要休她。她娘家人连连赔着不是,说要教训教训自家姑娘。于是,他们就派人在余庄圩埂上巡视,正好这天,生大嫂子到河里来洗被,那巡视的人一声招呼,庄中立即来了好几个妇女。冬天水浅,河床里有隆起的小路直通汪山这边。她们赶过来,二话不话,直接把生大嫂子按倒在地,扒掉裤子,用锥子在她屁股上猛剌。为首的还说:“叫你偷人,叫你偷人,把娘家的脸都丢光了,今天就好好地教训你,看你可敢再偷了。”生大嫂子痛得直求饶。
    “我的好舅母们,姐妹们你们就饶我这一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再敢,奈就戳你脸了。”那班人愤愤地离去。
    这生大嫂子用手一摸屁股,尽是血。嚎啕大哭起来。直到生大哥赶到,才帮她系好裤子,背回家里。     
    生大哥到老先生家说明情况,老先生说:“这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好办法,按理要打破伤风针,奈要到县里才有药物,现在天冷,你拿些酒精去给她消消毒,如果血还没止,你就用鬼罗包子(大概是一种菌子植物,秋天成熟,象麻雀蛋一样,捏碎就成粉状)敷下。只要不发炎,养一段时间就好。”
    这生大哥听说这话,就说:“到县里去,奈多麻烦,我又不认得字,连医院都找不到,也冇许多钱,你就把点酒精给我。”说完,回家找个小瓶子来,倒了些酒精回去。
    生大哥回到房里,见老婆趴在床上,捂着脸“哎哟哎哟”地哼着。就说:“现在痛了吧!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至于今日。”这生大嫂子只顾哼哼,也不答话。生大哥说完,拉下她的裤子,露出血红的两个大屁股,血已经因凝固而止,他先用温热水洗了一遍,洗了半脸盆血水,显出大大小小共九个大血眼来,左边五个,右边四个。看着这些血眼,他顿然感到一阵心寒,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娘家的奈些妇女这么歹毒。他甚至很后悔,后悔不该向她娘家告状和发狠,连累老婆受这份罪,他心疼地再用酒精小心地擦一遍,痛得生大嫂喊活了娭毑。

    我们这帮小鬼家,被小新人挡在门外,大声说:“你们都玩你们的去,有什么好看的,都走都走。”
    这时我才想起来,我的口琴还在小果子手上。急忙往稻场上赶去,正巧碰到王老小,他一手拿着口琴,一手揪着小果子耳朵,往正我家走,见到我就问:“小宝,这口琴是你给她吹的?还是她抢的?到底是什么回事?”
    “是我拿给她吹的。”
    “奈就好,我以为是她偷的,要是偷的,我打死她。”他松开揪着小果子耳朵的手,把口琴还给我,又说:“小宝,你这么好的口琴给她吹做么事哦!她能吹来口琴,要是把你口琴吹坏了,我还赔不起,小宝,以后你别把口琴给她吹。”

    我很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听着小果子在那里呜呜地哭,我想,一定又被王老小打了,看样子还打得不轻。
    我把口琴拿回家里,我把小果子会吹口琴,她大大还打她的事情向姆妈说了,姆妈说:“你别瞎说,她能吹来口琴?你也是的,你把口琴给她吹做么事哉,还连累人家挨打。”正说着,小爷和大姐回来吃午饭了。
    姆妈这阶段吃饭又打暴(想吐又吐不出),呕吐。恐怕又是害牙了。所以大大每天回家比平时早些。这天晚上,姆妈对大大说:“要过年了,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既然老小也同意,男大女大,就让他们早点成家吧。”  
    “好的,我明天到左家咀说去,看奈边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她一个离婚的女人,还能有多高的要求?我猜,她天天盼着我们去接她呢!”
  原来,小娘比小爷小两岁,以前嫁过一次,婆家在山里,结婚三年一直没生孩子,公婆带她不好,所以去年离婚了,就住在娘家。一个离婚的女人住在娘家,常遭邻居们指指点点。父母不高兴,她心里也不好受,巴不得老生家早点来接人。这点真的被我姆妈猜中了。
    大大每天到大队综合厂,正好路过左家咀村,这天,大大走到左家咀时,顺便来到小娘的娘家。当大大提出接人的要求时,她大大满口答应。
    “奈好,但是,我老小才回家一年,没有什么彩礼啊!”大大说。
    “哎哟,生书记,能高攀你家就不错了,讲什么彩礼,叫你老小带个挂面茶来,把人接过去就是了。”
    “日子呢?”
    “越要发,不离八,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就定二十八吧。”
    我大大点头称是,辞别她家,上综合厂去了。
    到了二十八这天早上,姆妈备好礼物:三具挂面、二斤猪肉、两斤红糖和十八个鸡蛋,另外还包了五块钱的红纸包。刚好一大腰篮。
    吃过早饭,小爷就拎着彩礼,拜见老丈人,吃了一顿中饭,就把小娘带回家来成了亲。

    再说那生大嫂子,在家里养了半个月,屁股的伤已经养好,却怎么也不肯出门。说是没脸见人,不想活了。生大哥也觉得窝囊。全家人一合计,留下生力青夫妻在这边,自己起了个早,带着老婆和小狗子,挑着箩担,奔江南投靠叔叔去了。
    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寄言男女莫轻佻。

来自 31#
 楼主| 发表于 2016-8-25 20:46:0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1-30 10:42 编辑

                       二十    肥年

诗曰:

牛踏青云去,虎迎祥瑞来。
新桃红满户,元日乐开怀。
梅雪争春景,肉鱼挤灶台。
小村香美酒,祈福碧空筛。
   当南国的秋意还沉浸在金色的梦幻之中,红叶传来阵阵璀璨,秋色正在撩人的时候,一夜北风吹来, 美丽的叶片被无情的扫落。不觉中,冬天的脚步悄然临近。虽然人们的心,还在深秋中贪婪的游荡,突然骤降的气温挟着呜呜的寒风,让人们不得不无奈的缓过神来,卷缩在衣服里的身体不知所措。
    今年闰六月,腊月初就下起了大雪,接接连连的凝冻,把大小塘口都封冻起来。若想挑担水回家,你必须带上锄头和钉扒,砸开冰冬(即冰面)后,才能舀水。高塘的冰冬最厚,小伢家都喜欢在上面行走。二鬼子今年十四岁了,他也来走冰,胆子还特别大,径直往塘中心走去,越到塘中心,那冰层越薄,加上冰面又滑,他一不小心,猛地跌了一跤,不得了,那冰冬立即裂开。“扑通”一声,二鬼子掉进水里。这二鬼子却是个旱鸭子,在水里“扑通,扑通”地乱划。正在冰上走的小伢家,都抢着往回跑。齐声喊道:“不好了,二鬼子脱到水里去了。快来救人啦!”

    可巧,王和尚上街回来,刚到塘口,见此情景,“呸”的一声,吐掉咀巴里叼着的纸烟,放下腰篮。跳下塘埂,在冰面上走了三四步也掉了下去,他用拳头砸开挡在前面的冰层,游到中间把二鬼子托起来,抱到岸上,一手抓住二鬼子的胳膊,另一只手用巴掌狠狠地打着二鬼子的屁股,嘴里吅(音xuān)道:“我弄你个娭毑,不会水,你还搞水,老子打死你这个不要命的。”王和尚吅人时,居然一句“这个”都没说。二鬼子没有哭,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之类的话,就呆呆地任他打了几下。此时,两人身上都已透湿。王和尚打了几下也就放了手,骂骂咧咧地拎起腰篮,回家换衣去了。
    二鬼子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地抖了回去,又挨了张剃头的几巴掌。二鬼子娭毑把他的衣服拿到火桶里去烘烤,这套衣服湿了,又没得新衣可换,二鬼子只能躺在被窝里,整天都不能出门。他娭毑拿了八个鸡蛋,一具挂面送到王和尚家,对大娭毑说:“今天幸亏王队长,要不然,我家二鬼子不被淹死,也被冻死了。我来感谢王队长救命之恩,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送个挂面茶吧,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谢什么东西啊,这个,只要是人,都会救的。”王和尚在房里一面换衣一面说。
    “你要不收,倒叫我一辈子心里都不安。”
    “哎哟,你咋奈么客气,都是乡里乡亲的,叫我怎么好意思收哉!”
    “救人性命,可是天大的人情啊,是嫌少了还是什么的。”
    双方客套了几个来回,大娭毑终于把东西收下了。
    这场大雪,一直到二十左右方才化尽,而远处的山上还残留着深深的积雪。今年大丰收,汪山的亩产量,高过其他生产队的责任田。王和尚别提有多高兴。
    人们把丰收写在脸上,落实在过年中,用热热闹闹地欢乐,把这个年氛烙得红红火火。二十三这天,家家打扫房屋,把一年的秽气除尽。一到小年(家乡人把腊月二十四称为小年。),整个村子似乎沸腾起来。炮竹声此起彼伏,家家忙着把老祖宗请回家,将祖宗牌位供在堂心,此后,一日三餐,家里吃什么,必须先盛一碗放在祖宗的牌位前。
    接着,炒瓜子、炒花生、熬糖稀、炒炒米、揾(音wěn)糖、做豆腐......你无论走到哪,都闻到扑鼻的香甜味。

    煮熟的萝卜圆子和糯米粑这两种食物,必须大量贮备,因为在正月里,从初一到上七日,家里是不可以下生(不用生米做饭)的。
    最快乐的总是小伢家,他们挨家挨户地串门,到这家是炒花生,获得一把花生,到那家是揾糖,又能得到几块糖。把自己的小肚子,填得鼓鼓的。回家后连饭也吃不下去了,被称作“年饱”。
    王和尚知道,高塘和小塘最发鱼,到了二十六,就把这两个塘车干了水,起了几百斤鱼,一半分给社员过年,另一半卖了,再把王石匠的一口大肥猪买下来宰掉,分给社员。
    我家今年还有额外的收获,那几天落大雪,青壮年们都到雪地里去抓兔子,小爷腿长,别人一无所获,唯独他捉到两只野兔子。姆妈笑着说:“你走的是添儿子的运气,人家都为你赶了狗。”说得小爷心里美滋滋的。原来小娘已经怀孕,这在农村叫作“跨(音ká)门喜”,她这才知道,先前是她的前夫不能生育,心里特别高兴,幸亏和他离了婚。

    三十这天,小爷驮着我,带着小娘一起去上左岗街,街心里挤满了人群,喜气洋洋,人声鼎沸,买卖双方都得吼着说话,方才使人听得见。人们都在精心地挑选着各种各样的年货。小爷驮着我挤掉了半个命,才买齐了年货。还特地为我买了一把大清(形似喇叭的儿童吹奏乐器),两根甘蔗。
    今年过年,我家又多了三个人,大大、小娘和黄文举。我和小爷上街的时候,黄文举就在我家里给人写门对子。这可把老先生推了一把闲。
     他为我家作的对联是:上联:扫尽尘污兴宅第;下联:迎来龙凤耀门庭。横披:辞旧迎新
    他很得意的向我大大解释说:“上联意为,把旧年一年的秽气灾祸都扫干净了,家宅兴旺。下联预示,明年两位大妈要生龙凤双胞胎,光宗耀祖。”大大听后笑了笑,夸他写得好。
    姆妈和大姐从早上就开始忙年饭,杀了三只公鸡和一只老母鸡。小娘上街回来后也参与其中。
    中饭,家家都是一样,吃的是糊粉(山芋粉糊),不同的是其中的作料,为什么要吃糊粉呢?这是有讲究的,意思是把一年的苦日子糊过来了。
    太阳挂在西天,仿佛定格在那里,我的口水也不知咽了多少口,这时间,偏偏在盼望或等待中走得最慢,总会让你急不可耐。
    姆妈终于把请菩萨的饭菜做好了。小爷带着我,先请了五神菩萨,又请了九桠神枫和土地菩萨。天黑才回来,大大他们已经把大桌子抬到堂心的中央,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好菜,我以为就要吃了,谁知道还有一道程序,那就是请祖宗。还是请菩萨用过的菜和饭,又被摆到了祖宗牌前,纸钱烧着了,烟灰弥漫开来,充满整个堂心,当小爷炸响一挂小炮竹后,全家人都来磕头。从下午五点左右一直到现在,请菩萨和请祖宗的炮竹,就接连地响个不停。在过年期间,初一、初二、初三、初五、初七和十五都要请祖宗。十六早上还要请一次,为的是送祖宗出门 。

    各个房间里的灯都点着了,整个屋子都显得暖烘烘的。一家人围坐在大桌子周围,我和姆妈一起坐在火桶里。大大,小爷和黄文举推杯换盏,好不快乐。姆妈、小娘和大姐各倒一杯酒,只有我喝汤。大家相互祝福,说着吉利的话儿。我也用汤把全桌的人都敬了一遍。
    黄文举敬完长辈以后,又举起酒杯,对着大姐说:“祝你在新年里越来越漂亮,万事如意!”大姐立刻站起来相陪,两人对饮一杯。大姐的脸绽开了春天的桃花。小娘说:“奈大姐要还他一杯。”大家都赞成。大姐本来只想喝一杯,不想文举陪她,她也一口干了,此时酒杯已空,众意难违,只好又满上一杯,站起来伸到文举面前说:“我也祝你在新年里,事事如意!”说完又一饮而尽。
    大家拍手说:“这杯酒陪来,小黄应该喝三杯。她可是从来不喝酒啊!”
    “是,是,应该,应该的。”说完,文举连饮三杯。
    姆妈看看他俩人一来一去,心里有了主意。此是后话。
    我的红包,今年也是大丰收,一共收了六个。饭后,小爷也不去找人打牌了,说要文举谈古。谈什么呢?他们要我决定,我喜欢孙悟空,拍着手说:“好,就谈孙悟空吧!”
    于是,黄文举就谈起“西游记”。一家人喝着茶,磕着瓜子,吃着点心,安静地听着文举演义“西游记”。而姆妈、小娘和大姐照样做起了针线活来。
    一会儿,只见有人敲门,大姐把门开开,原来是王和尚。他断定今晚文举要谈古,所以,吃过晚饭就赶过来了,还塞给我一个红包。渐渐地,老疯子,王老小和生力青也来了。女人在除夕夜是不能串门的。
    开始,我听着很来劲,到了下半夜,两个眼皮子再也不听使唤,渐渐地合上,把我关进梦乡,也不知道他们听到什么时候方才散去。
   
    除夜--文天祥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
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
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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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舞灯

诗曰:
    灯
火映花触目红,欢天锣鼓闹春风。少男少女情心里,多爱多恩幻梦中。
    狮舞龙盘星闪烁,人歌云住月朦胧。良辰美得村民醉,但愿年年如此同。
    大年初二,小爷夫妻俩人双回门,到左家咀拜年去了。由于路远,姆妈又有几个月的身孕,所以今年不到无为拜年。
    农村里没有大型灯会,但从初二到十五,一直有串村舞灯(也称兴灯)的习俗,有龙灯、狮子灯、采茶灯、八仙灯、花船等。正月十六把灯具全部处理掉,称为残灯。去年是丰收之年,舞灯自然是少不了的。初二晚上,就有狮子灯队,到汪山来送灯帖,王和尚自然是接了。他叫五二子带着狮子灯队,先拜了三个庙基和九桠神枫。然后就在稻场上,八个举花灯的人,围成一个大圈子,灯光把圈内场地照得雪亮。看灯的人,就以他们为界,站在圈线以外。舞狮队的人,就在圈子内表演。
    这狮子,没有电视上的华丽。狮毛是用红、黄、白三色纸剪成的,那两个大眼睛,倒也金光闪闪,那是内用玉米芯,外包金纸而做的。胡子就是普通的白麻丝。令人好笑的是,狮子的后半身就是麻布袋。
    生力青和五二他们,早已在东南西北四方摆好板凳,各方用两条板凳架在一起,约有五尺多高。原来,这东乡舞狮之人,舞技不在狮头,关键是狮尾。等会舞狮尾的人,要从这些板凳上跳过去。曾有舞狮尾的人,跳过一米八高的板凳架子,而脚也不曾碰倒板凳。
    东乡人的狮舞,与武术相关,要有人打狮子回(一种特定的武术套路),汪山武风,远近闻名,狮子队的人不敢造次,就请求由汪山派人来打。王和尚当仁不让,假装客气地一抱拳说:“奈我就献丑了。”
    好和尚,脱下外衣,扎紧腰带,左手提着灯球,右手牵着狮子的胡子,入得场地中央。他把灯球放在中央的地上,那狮子头张着的大嘴,在灯球上方,摇来摆去,似乎要把狮球含起。那狮尾随着狮头的节奏左摇右摆。这王和尚先是朝东打,第一节套路将完,只听王和尚大叫一声“对”,同时一个飞脚,腾空而起。那狮子随着王和尚的叫声,一个大甩尾,舞狮尾的人,随着节奏也腾空而起,跳过架在东方的板凳。
    “好,好。”“带劲。”周围的观众都鼓掌喝彩。
    四节狮子回,四个方向,各打一次,然后结束,王和尚提起灯球,抓住狮子的胡子,走出圈子来,交给舞狮队的人。舞狮队的人也打了一场狮子回作为回礼。
    舞狮结束后,就是撩三花子,中间是小丑,手里拿着一把破扇子。两边的分别是大皇嫂和二皇嫂,一手拿一条手帕,都是男子扮的。跳一会,说一会,唱一会。主要是小丑说唱,两位皇嫂应答。据说这个节目最初与三国时关公有关。类似东北的二人转,可称之为三人转吧!不过现在的歌词是用来歌唱共产党和毛主席好。
    我最喜欢的是挑花篮,六个漂亮的小姑娘(当时我们都叫她们为小花奶奶),分成两排,每人挑着两只花篮。在两排中间,也有一个小丑,跳舞时总是蹲着走,那也是要一定功夫的。我还清楚地记得一段唱词,现录如下:“正月里吔,猜猜吔,正那 月的个正 啰,正那 月的个正--啰,家家户户点红灯 那么呀,过新啰--年啰!”我们把它叫做猜猜歌,一共十二段,其余的十一段,如今已忘得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那领队人,带着狮子到村子里去送喜烛。如果哪家有怀孕的妇女,或者是新婚夫妇,就到哪家去,送上一对蜡烛,说上一段好话。称为喜烛。其实不是白送,接受喜烛的人家,是要给红包的。年成好了,怀孕的女人也多了。汪山今年就有五个。我一家就收了两对喜烛。老先生是远近闻名的老寿星,每年正月老要收到好几对寿烛。整个表演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那狮子灯队又移师别村,一晚上要走七八个村子,做着同样地表演。
    黄文举近来遇到麻烦事,大丫缠上他了。在看灯的时候,他本来和我大姐在一起,她偏偏贴过来,挤在一起。她脸上抹了香粉,再搽点儿淡淡的胭脂,白里透红,似乎比我大姐还要好看些,那香气直往文举的鼻孔里钻。她总是东七西八的找他说话,偶尔还把身体往他身上蹭,使他浑身发颤。
    初四晚上,一场轿子灯看家以后,文举对大姐姐说:“莲子,听说杨家咀今晚舞龙灯,我们同去看看好不好?”
    “这大晚上的,还那么远去看,我不去,别急子,乃天总会有龙灯来的。”
    “文哥哥,她不去,我陪你去,龙灯比别的灯都好看些,我喜欢看。”大丫见大姐说不去,非常激动的说着。她把黄文举叫成“文哥哥”,这叫法成了她的专利。
    文举见此情景,一拍头顶,笑着说:“哎呀!看我多忘事,老先生叫我今晚到他那里,我差点失了约。”
    大丫气乎乎地说:“不去就不去,还者个什么由头(借口找什么理由。)!”说完一扭屁股走了。
    文举和我大姐,也各自分开回家。
    果然不出大姐所料,初八这天就有一班龙灯来汪山下帖。王和尚照例接收,反正就是几十斤稻的事,队里还有不少余粮,前几年苦,舞龙灯的也停了好几年,如今,让乡亲们乐一下,也是件好事,更显得汪山队有钱,他这个做队长的也好风光。
    晚上,浩浩荡荡的龙灯队,敲锣打鼓地从河底下迎水上来了,照例是五二子带着拜了庙基。然后王和尚吩咐在稻场上摆了香案,放了响炮,把龙灯接来,就在这稻场上舞灯。好家伙,这龙灯队领队的大锣足有簸箕大,一个劳力挑着敲打。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大锣叫筛金。
    龙灯也是篾(音miè)扎纸糊的,最大的十三板,最小的只有七板,今晚来的龙灯是十一板,可谓大龙灯。每块木板约有一米多长,上面有一截龙的身子,板下面有两米的长杆子,因此需要十一个强壮劳力才能舞得起来。第一板是龙头,是最重要最精彩的一板,龙头上插满绒花,最奇特的是,巨大的龙口里含着一颗大龙珠,那硕大的海脑里立着许多人物,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一百多个神仙和古人像。虽然是纸做的,但维妙维肖。这龙头,必须有两个劳力轮番举着。最后一板是龙尾。板与板之间以细铁链相连,如果静止不动,看上去好像一条龙,被斩断成十一截。若是舞动起来,因视觉暂留就看不出断开的口子了。那就是一条游动的龙。这龙比电视上布龙,毫不逊色。由于是纸糊,每截龙身里都有点亮的蜡烛。照亮了纸上的花纹,特别好看。
    那龙灯舞起来占的场地大,人们只能在稻场的边缘观看。领舞人举着球灯,指挥着那条游龙。随着锣鼓的节奏,一会儿首尾相咬,一会儿又上下翻飞,左右盘旋,翻江倒海,看得人是眼花缭乱。大约舞了将近十分钟,方才停住。
  这舞龙结束后,又停在队屋的大门前,龙头正对着队屋。那位手执球队的人高喊道:“要摘花的,图个吉利,八毛钱一枝,摘人物的一块钱一个,要喜烛的两毛钱一对,大家快点来,我们还要赶下家。”
    王和尚家摘了一个人物,生力青摘了一枝花。五个怀孕的妇女,各人要了一对喜烛。
    我们这班小伢家,就在龙头下,钻来钻去,据说钻了龙头,就可以得到龙的保佑,一年平安,事事如意。
龙灯进村是不能走回头路的,他们从村东的河边上来,又从村西出了村子。
    那黄文举心想摘一枝花,送给我大姐,在本队熟人面前,又不好意思下手,怕别人笑他。身边大丫半真半假地说:“文哥哥,你也摘一枝绒花给我哉!”
    “真不好意思,没钱。”黄文举笑着摇摇头。
    “小气鬼,我不信你八毛钱都没得,你就是送给我,我还不稀罕呢!”
    黄文举又笑了笑,以作回答。
    龙灯队又敲锣打鼓地离开汪山,到大宋庄去了,黄文举撇开大丫,悄悄地跟了去,谁知他刚站定,大丫就来到他的身边,笑着说:“我知道你喜欢龙灯,肯定要来,我就偷偷地瞟(这里读biào,盯梢的意思)子你,果然被我猜中了。”
    黄文举没奈何,笑笑说:“你真厉害,我服了你。”
    “嘿嘿,想甩了我,一个人来,没那么容易。”大丫说完,又把屁股在他身上蹭了一下。文举似乎习惯了,也不在意。只可惜,自己摘花的想法,今晚又成了泡影。
    这黄文举起了这个心事,也不是什么大的心事,所以他决定要做成。他预计,第二天晚上,这个龙灯队肯定要到钱庄,因为钱庄是个大村子,每家出一点份子就能接一张龙灯帖子。他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就到综合厂里去了,晚上直奔钱庄,果然那里的龙灯已经开舞了。他终于如愿以偿,摘得一枝绒花,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裹着,揣在荷包里。兴冲冲地从马路上往回走。
    大丫没有看到文举,掉了魂儿好似,她来到我大姐的门前,从门缝里望去,只见我大姐一人在家打鞋底。又转了好几家,也没听见文举谈古的声音。她突然想起,文举肯定是到哪里看龙灯去了,她急忙跑上马路,隐隐地听见钱庄方向有锣鼓声响,便顺着马路往北走,传说小圩那边夜里常常出鬼,平时她听到人家谈鬼时,夜里都不敢出房门。今晚的胆儿突然大起来,其实她一心都在文举身上,压根儿就没想到鬼这个字,哪里有怕的。快到谷墩时,正好碰上文举。
    “这么晚了,你到哪儿去。”文举可能是明知故问。
    “我晓得你,你背着我来看龙灯,是不是的?”
    “不是的,谷墩的队长找我,帮一个人写状子(诉讼书),在那里吃了晚饭,刚刚写好,这不回家了。”
    “我不相信,奈块是写状子,一定是看龙灯。”
    “我都说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这么晚了,我们一道回家吧!”
    “反正,现在没人,我俩到奈过树窠里谈谈。”
    大丫说完,硬生生地拽着文举就走,来到范圩山上,在一棵不大的树旁。猛地一把抱着文举,只觉得那心儿怦怦直跳,呼吸声渐渐的急促起来。
    有虞美人一首吟道:
  红云弦月蓝天笑,暗恋知多少?情心入夜浴寒风,恰似腊梅花影雪花中。    香颜早已为君丽,犹怕遭君弃。露凝青叶梦含羞,试问含羞芳草几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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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2-12 10:39 编辑

                二十二  情殇
诗曰:花残弯月下,谁复忆孤芳。不胜清秋冷,难禁细雨狂。
      伤心嫌海誓,恨别妒时长。一把辛酸泪,依稀梦故乡。

  话说大丫将文举紧紧抱住,这
瞬间的爆发使他不知所措,犹如木鸡似地呆在那里。他真的没想到,这乡下的姑娘,竟有这么大胆,为了他而不顾一切。
  一弯新月高挂在天空,四周空旷寂寥,刺骨的寒风宣泄着一种莫名的悲哀。初恋的天真,一幕幕跳入眼帘 。 他们相拥促膝坐,挽臂踏歌行。牵手林间,漫步乡野。那银铃般笑声,曾经让他醉到痴迷,轻轻一吻,使他心动到发烧。然而,一场政治风暴袭来,幸福就在一瞬间嘎然而止。兀立在寒风之中,穿透胸膛的寒意,无情地驱散了他心底最后的一丝炽热。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头脑立即清醒过来。他人依然年轻,可心已不再年轻。他象一只掉进长河里的蚂蚁,波涌浪打,好不容易抓住一根稻草,漂上河岸,还没有找到安居之所,周围险象环生,不容他再有一丝闪失。他拍了拍大丫的肩膀说:“大丫姑娘,别这样,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我不管,我要嘛!” 她发出微弱而颤抖的声音。
  他必须狠心断了她的念想,他思考片刻便说:“你先放开,我俩坐下慢慢地说好吧!”
  大丫抱了这么长的时间,见文举丝毫没有过分亲昵地动作,那心跳渐渐地平静下来,一听文举要她坐下来慢慢谈,立即松开手,坐到文举的上风头,好为文举挡些儿寒风。
  “大丫,你是有婚约的,你没有解除婚约,怎么能这样呢!”
  “奈个小癞痢头,我一见他就讨厌,文哥哥,我今天说一句话,你记子,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他的。”
  “听说他大大是横山大队书记,你们定婚六七年了,你现在反悔,他们家是不会放过你家的,再说,你大大这一关,你能过吗?” 一提到王大头,文举又打了个冷颤,那张脸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更不愿意多想一会。
  “文哥哥,别管他们,你带我逃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我们可以开荒种地,你在家里烧锅,我一个人种地养你,可好?”
  这就是乡下姑娘的爱的语言,看来她真的可以为他献出一切。可是这种带有乡土气息的爱,一种天真的爱,甚至是原始的本能的爱,他无法消受。他能与她私奔么?不能的,他没有能力跨上那“爱的天梯”。不食人间烟火,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不是冒险家。浪漫的爱情,早已化成泡影。他不是不须要爱,他须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关爱,他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家。此时,他不能说喜欢她,这会增加她爱自己的信心。但也不能说不喜欢她,他怕伤害了她。于是他灵机一动,撒了个谎:“大丫,你还不知道吧!我实话告诉你。今年我是在生书记家过的年,在吃年饭的时候,生书记就把我和莲子的亲事定了。”此话一出,连他自己也懵了,什么慌不能扯,偏偏扯到莲子身上。难道是那杯酒,那张笑脸······。
  大丫一听,如五雷轰顶,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乃点比莲子孬(音hǎ)些哉!”
  “这不是好与孬的问题,关键是你有婚约。而生书记又是我的恩人。”
  “我娭毑,奈我这片心······” 大丫禁不住地抽泣起来。

  “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 文举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
  大丫果然停住了,文举顺势拉她起来。
  “你逗我,真不是个好东西。” 大丫就势又把文举抱住。
  “你看,快到半夜了,大丫,我们回去吧。家里人也着急了。”一面说一面扳开大丫合抱的手。牵着她上了马路,直到村口才松开。
  大丫理了理头发,回到家里,只见她娭毑还在堂心纺纱,其他人都睡了。在乡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丫连着文举,有些妇女早就看出来了,不免传到她娭毑耳朵里。她特地没睡,是在等大丫回来。
  “野到奈块去了,又是和小先生在一块吧?你要把握好自己吔,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大大不把你的腿打断才怪呢!”她轻轻地说,生怕王大头听见。

  “我和莲子在一块,不信你门朝问问,你别听旁人嚼舌条根子(说闲话)。我不会做奈些事情的。” 说完就上床睡觉去了。
  寂静的黑夜,躲在被窝里,她什么都可以想,以前,她的情心,在没完没了地讨厌那“小癞痢头” 中煎熬。直到遇到他,她才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才体会到思念一个人的滋味;才体会到快乐的滋味,尽管她还不知道“爱情”一词。不曾想,荡漾起美丽的泪花,如涟漪点点的思念,却无情地破碎在南柯梦里,终成飘渺,终成荒芜。她的情心,又在为得不到她的“文哥哥”而痛苦。她忽然恨起我大姐来,就是她依仗自己大大是大队副书记,夺了她的文哥哥。她在心里暗暗地诅咒我大姐:“这个臭屄,要是没有你,文哥哥肯定会要我的,乃天下雨被天雷打死,出门被车子压死,脱到水里淹死······”。她含着眼泪在唠叨地默咒声中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文举就来到我大姐门前,见门已开,轻声说道:“莲子,我能进来吗?”
  “进来,我把你的鞋做好了,不知可合你的脚,正要找你试试呢!”  我大姐正在那里梳头。大姐好像已经把他当成家里人,也不曾避讳。
  “那我得好好谢谢你,我也有东西送你。” 文举从怀里掏出花来,想直接递给我大姐,顺便摸摸她的手。
  “这么好看的花,我喜欢,你就放在桌上,等下我自己戴戴看。”
  文举只好将花放在桌上,大姐梳好头,对着镜子,把花插好,笑着说:“花是好,戴在我的头上不好看吧?”
  “好看,很好看。”
  大姐笑得很开心,她拿出做好的鞋,让文举坐在板凳上试穿,正好合脚。
  “这下好了,省得我跑一趟路,亲自送到你的屋里。” 大姐说完,又把花取下来,插在床头上。
  “我今天早上也不烧锅了,就在大姆妈家讨口稀饭了。”
  大姐仍然是笑。“你天天来都行,大锅饭,煮得多,不在乎你奈一口。”
  于是,他俩一起来到我家堂心,一起吃过早饭,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大丫不象电视上的女孩子,不管男方怎样拒绝,就是缠着不放,甚至寻死觅活的。可她不知道文举说的,是真还是假,她想证实一下。如果是真的,她不会再做白费功夫的事。于是,第二天上午,大丫上工趁休息的时候,把我大姐悄悄地叫到一边,轻轻地问道:“你和文哥哥订亲了?”

  “奈个对你讲的?不要乱说啊!”
  “呵呵,我乱说,是文哥哥亲自对我说的。”
  大姐笑了笑:“你别听他瞎扯(音 chě),肯定是说着玩的。”

  “是就是的呗,还瞒什么呢。”
  大姐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大丫心想,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那边朱大中在催促动工,于是两人一同挑土去了。
  其实,对于这事,大姐心里也没底,她心想,莫不是文举对姆妈提过亲,姆妈已经答应,但还没和自己说,以她的观察,文举对自己好像是有点那个意思。这样想着,又埋怨起文举来,还没有十分确定的事情,怎么能轻易和大丫说呢!咀巴也太不关风(嘴巴顿不住话的意思)了。
  晚上,大姐红着脸来问姆妈:“姆妈,我有一句话问你。”
  “你讲嘛。”
  大姐支支吾吾地说:“听别人说,文举和我订了亲,这事我咋不晓得哉!”
  姆妈心想,没有啊,但见大姐的样子,好像有愿意的意思。就问:“你可愿意哉?这事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今天表个态。”
  大姐又笑笑,半天才吐了一句:“姆妈作主就是了。” 那脸越发红起来。
  姆妈晓得她是愿意的了。就说:“只要你愿意,这好事就成了,你别急,噢!”
  “嘿嘿,我急什么东西哉!” 一面说,一面笑着回自己房里去了。
  姆妈找到文举,故意用责怪的口气诘问:“小黄啊,我听说,你在外头和别人瞎扯,说和我们家莲子定了亲,有这回事吗?”   
  文举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她没想到,大丫这么快就来求证他的谎言。毕竟他也是有过经历的人,还不至于十分惊慌,他想了一会回道:“大姆妈,我是说心里话,我很喜欢莲子,我正在考虑,向您和生书记求亲,又不知如何开口,又怕您和生书记不同意,既然有人把这话传到您的耳朵里,这也达成了我的心愿,我今天就向您当面求亲,愿和莲子结百年之好,不知您意下如何!”
  “小黄啊,我呢,也就比你大个六七岁,你是有文化的人,比我懂得多,你谈的奈些古书上,是有像你这样求亲的,可是你落在我这里,奈就要入乡随俗啰!不是我怪罪你,你不该在事还冇定之前,就对外人乱讲,这是一,其二呢,古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你就是喜欢莲子,你也该找个媒人来说,这才是正理。老生好歹也是个书记,总不会把个女儿瞎七瞎八的就送给你吧,外人怎么看呢?”
  “是的,是的,您说得句句在理,莲子对我就像对哥哥一样,我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
  “莲子这孩子呢,听话,只要你喜欢,我也同意,估计老生也不会反对的,所以,你就不必担心她了。”
  “但不知找哪个做媒人最合适,还请大姆妈给我指点一下。”
  “我看,你就找王大娭毑吧!”
  文举得了准信,高高兴兴地去了。

真是:身在异乡地,胜如故里亲。
      天教花月好,枯木也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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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2-19 09:41 编辑

       二十三  大姐出嫁
鹧鸪天:
    千里姻缘一线牵,方知月老是神仙。银花玉树张灯夜,云雨巫山共枕眠。
    迎碧浪,扯帆船。几回魂梦与君圆。今宵笑对烛光照,何惧艰辛度百年。
  
  话说文举出得我的家门,直奔王和尚家,见到大娭毑就说:“大娭毑,我来求你老人家帮个忙?”
  “哦,是小先生,请坐,喝口茶再讲。” 大娭毑很客气地一面倒水一面说:“有什么好事要我帮忙哉?”
  文举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我喜欢莲子,想和生书记家攀个亲,也不知道他家的意思,所以特来请大娭毑帮帮我。”
  “哎呀,这是好事啊,怪不得早上起来,就听到喜鹊叫呢!原来是你的喜事等着我啊!奈我要做个红媒添十岁了。”
  “谢谢,谢谢大娭毑,拜托了!”
  “都是本队人,出门就到,你晚上到我家来吃晚饭,保准你有好消息。”
  文举辞别大娭毑,心里特别兴奋,他知道这事,如果没有意外,十有八九是成了。因为我姆妈的话,他吃得很透。
  这边,大娭毑拿着鞋底,来到我家,一面打着鞋底,一面和我姆妈谈起白来。
  “才下子(刚才)小先生来找我,托我做媒,我估猜是你叫的吧?”
  姆妈笑着说:“是的哟,这个小黄,老梗(老道的意思)得很,在我面前直接了当地求亲,书呆子气。”
  大娭毑也跟着笑起来,笑了一阵说:“也算是经过世面的,又有文化,会讲得很
啰!可惜,他乃里知道我们这里的乡风哦!”  她转而以问:“你家莲子,她心里可愿意哉!”
  “我家莲子稳重,咀巴不说,心里是十分愿意的。”
  “还是莲子好,那个大丫,不成个交易,飞得死,整天在小先生身边徜来徜去,我怕日子久了,会现丑的。”
  “也怪奈个大头,小小的女儿家,就许婆家,又不让男方接回去。实话说,女大不中留。”
  “是的,自家养不起就别养,养着女儿又要靠婆家吃饭,我是看不惯。不讲她了,讲讲你家莲子的事,怎么定?”
  “怎么定,他又冇亲人在这边,还请大娭毑帮他主事哦!我的意思是,能简就简,不过最起码的礼数还是要的。总要给老生的面子吧!”
  “奈你就讲哉,这事不能由我讲吧!”
  “不管怎么讲也要下个定(即定婚)吧,做两套衣裳,我和老小就算一家了,我娘家那边遥天路远的,就算了吧!三爷和她大姑是省不了的,奈要三个挂面茶(最简单的礼物)。”
  “是的,再省也是冇的了,日子就定在正月十八,有兆吧?”
  “有兆,男大女大的,不能拖了。”
  “奈媒人也要成双喃!还有一个是谁呢?”
  “奈个随(音qi)他自己找去,反正是聘媒。”
  “好吧,就这么定了。” 大娭毑说完,带着鞋底回家去了。
  晚上,文举如期而至,大娭毑把下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他说了,王和尚笑眯眯地祝贺,五二子还向他要喜糖吃,大家一起商量下定事宜,关于聘媒的人,文举不避忌讳,选定了老先生。此事暂且搁下。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二三月。此时的乡村便是花的天地。杏花、桃花与梨花,竞相绽放,还有那不知名的小花,漫山遍野,不必细说。单就那铺天盖地的油菜花,业已爱坏人了,如果这时你向那河边上田畈里望去,你立即被那种绿油油,清新纯净的红花草所吸引。红花草,学名紫云英,现在的孩子可能不认识她了。那时的我,徜徉在红花草无边的绿海之中,犹似一叶轻舟,在碧波中荡漾。那卵形的小叶,一片一片沿着纤细的茎对称排列成羽状,好比层层叠叠的绿翅膀,在和煦的春风里,摇曳生姿。这无边的绿映衬无边的黄,真个是美煞人也。当油菜花尚未落尽之时,那边红花草的花儿蓬蓬地开了。只见那伞状轻飏的花骨朵,宛若一只只轻盈的蝴蝶,翩翩起舞,姿态万千。热热烈烈,红红火火,象一床床花毯子,铺满田野。
  这文人从不赞咏的红花草,可是一季早稻的肥料啊!她甘愿埋在泥土下,腐烂自己,营养水稻。所以,那时的早稻,基本不用化肥,也能获得丰收。将近四月天,当你走在犁过的水田埂上,你会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请你不要讨厌。那是红花草的灵魂在飞向天堂。
  田头炮竹震天响,那是在开秧门,人们赤着脚,下到冰冷的水田里,拔起青青的秧苗,扎成秧把子,再移栽到大田中。
  大姐今早的秧草(用来扎秧的稻草)带得不多,一会儿就用光了。她看见右边的秧苗上,不知是谁放了多余的秧草。就问:“这是谁的秧草,把一点给我,好不好?” 讲了两遍,见无人应答,她就随手拿了一些。刚拔了两个秧把子,就听大丫在那里吅(意思是骂,音xuān)道:“乃个臭屄把我的秧草拿走了哉,我的东西都好些,说抢就抢,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乌七八糟的乱吅。
   自从大姐和文举订亲以来,大丫心里就堵得慌,又无处发作。当大姐问话时,她故意不做声,让大姐拿她的草,自己好趁这个机会,翻肠倒肚,把那股莫明的恼怒,全部吐出来。
  大姐无端遭吅,很是气愤,立即回道:“小屄丘子哎,我拿秧草时,我不是问了啊,你耳刀,草把窒(塞的意思)子吧!”
  她俩人一来一往的对吅,那大丫咀巴特快,我大姐吅一句,她能吅三四句。大姐气不过,拿起秧把子朝大丫砸去。大丫马上反击,两个姑娘家纠在一起,扯打起来,其他人都放下手中的活,一齐赶过来把她们拉开。她俩已经成了泥人。还相互对吅,吅声不堪入耳。
  那边王和尚听到这边喧闹声,立即赶过来。口中吅道:“两个小死屄丘子,做事不用劲,吅架一饱的本事,家去,今天一人给我扣两分工。”  她俩见队长来了,各自收敛,一边小声吅,一边往家走,梳洗去了。
  大丫发泄了心中的怨气,觉得轻松多了,过了两天,她又向我大姐认错,两人又重新和好如初。
  自从文举和大姐定亲之后,姆妈就要我改口叫文举大姐夫。他俩的婚期定得很特别,五月初六,端午后的一天。这为大姐夫省下许多钱,看节,朝接和送三子(新婚前三天,男方向女方送彩礼叫送三子。)一道汤。 在办喜事的时候,姆妈很注重面子,不求里子。名义上是一担三子,那稻箩底下垫的却是稻草,一个偌大的尖包,里面只装一个饼子,八个小糖,两个稻箩被染得红彤彤的,上面贴着红纸,写着八个大字:“花好月圆,白头偕老”,自然是大姐夫自己的杰作。实质的装潢门面。而大姐夫挑回去的,是实实在在的一担嫁妆。为了让大姐多子多福,连子孙桶(马桶的喜称)里的鸡蛋都比别家装得多。村里人都说:“也就是老生家,贴着钱,把个女儿嫁(音ga)给外乡人。”
  大姐夫忙着布置新房,双喜字是自己剪的,婚联是自己写的。
       大门对联是:一世良缘同地久,百年佳偶共天长。
       房门对联是:文举临风吟雅韵,青莲出水显娇柔。(为此大姐改名为青莲)
       蚊帐上也有一联:珠连似漆,壁合如胶。
  不管是谁家嫁女儿,村里各家都要送茶,有的送一碗糖水蛋、也有送一碗鸡蛋挂面之类的食物,我也沾光吃了不少。初六那天,小娘烧锅,姆妈在大姐房里陪着她。大姐经过十几天的休息,过得粉嫩脂白的,比以前更好看。吃过午饭,姆妈吩咐小娘,拿来一张簸箕,放在床前的地上,姆妈把大姐从床上扶到簸箕里,自己就哭起来,大姑也来陪着哭,大姐自己也哭,据说这叫哭嫁。大娭毑帮我大姐绞了脸,搽了香粉,涂了些胭脂,再戴上绒花,身着一件大红绸子旗袍,(据说是文举父母在他二十岁时,就为未来的媳妇预备的。),脚上穿的是大姐自己亲手做的红灯芯绒单鞋。此时的大奶,和唱戏的花奶奶一样,特别漂亮。
  下午五点左右,大娭毑和老先生两个媒人催着发轿了,(这里一种说法,实际上大姐没有坐轿,意思就是催着出门。) 催了三四遍,大大才进得房来,从簸箕里把大姐背在肩膀上(这种做法是女儿不带走娘家一点土。),大姐是长女,没有哥哥,所以只能靠大大背了,她在大大的肩膀上还哭哭啼啼。大大一直把大姐背到七株园边的路上,才把大姐放下,由大娭毑牵着她走。我手里拎着一个镜包,作为送郎舅的跟了去。本来从我家到大姐夫家,不到一百米,可是按照风俗习惯,新人进门时,必须迎水上,所以先把大姐送出村子,再转个大弯,从新修的水库埂上走过,沿着小路,一直走到高塘埂,方才进村,一路上许多小鬼吉(即小朋友)追着打,幸好有大娭毑护着,总算没出意外,平安地来到大姐夫的门吕。大姐夫早已在门口等着,大姐一到,就直接将大姐背到新房里。

真是:
初渡鹊桥华露浓,关雎诗咏洞房中。
一池春水风吹皱,满树桃花日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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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3-2 07:09 编辑

                        二十四  这个夏天               


诗曰:昨夜依稀梦少年,醒来老眼泪花含。
         聚朋共享苦中乐,登岸同猜水中天。
         牛背偷桃从计议,河心抓鲤获嘉言。
         高跷斗雪幻烟去,何日重回那日顽。


    大姐婚后,小两口恩爱无比。不必细说。初夏,雨后的晴天总是那样清晰和明媚。阳光不浓不淡,不温不火。空气中散发着迷人的风采,大片的青绿衬托着姹紫嫣红的芬芳,有如一幅美丽的风景画,柔和又动人。来回的沐浴在栀子花香的纯味里,听着鸟儿的歌唱,真叫人似醉如痴。有一种鸟儿的叫声,是与一种花相关联的,那白里透红的十字花,有铜钱大小,成片地开在地埂上。我们都叫它“打花碗”花,因为这种花开后,那鸟儿的叫声就响彻云霄。我们模仿那鸟儿的叫声是:“你娭丑屄(音pi)打——花碗”。后来,我在有关藉书上,看到古人描述一种鸟的叫声为:“行不得也哥哥”,我怀疑就是这种鸟儿。现在,我只听到有一种鸟儿的叫声与其相似,但没有后面的拖音,是不是那种鸟儿的变异,不得而知。
  我七岁了,成了打野的孩子,小鬼吉玩的各种游戏,我已经很精通,整天在外面贪玩,不知道归家,时常让姆妈到处叫唤:“小宝哎,回家吃饭啰。”
  早稻熟时,蚱落子(夏蝉)漫天嘶鸣,时常捉来玩耍。有些蚱落子趴在很低的树干上,大人们一伸手就能捉到。可是我们不行,不过小鬼吉也有自己的办法。我们用一根细竹竿(或一根粗芦柴。) ,用刀劈开一小截,再取一根三寸长的小棍儿,将劈开的部分撑开形成一个三角平面,把这个做好后,就去绕上蜘蛛网,通常要破坏三四个蜘蛛网,才能使三角平面蒙上一层厚厚的蜘蛛网。
  你听,高塘边柳树上,就有一个蚱落子在叫,我拿着做好的工具,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准它,将竹竿顶端的三角平面,悄悄地伸过去,由于不用爬树,那呆头呆脑的蚱落子还以为是树枝在摇动呢,我猛地用三角平面压在它的身上,等它发觉上当时已经晚了,它的翅膀被蜘蛛网牢牢地粘住,任凭它如何扑腾,也不能够挣脱。我把它取下来,掐断它的翅膀,装在瓶子里。如果用这个工具去捕捉蜻蜓,十有八九是逃不脱的。
   我正在得意的时候,大孬子来了,不屑地说:“这有什么意思,我带你捅(音tōng)蟹(音hǎi)子去,烧着吃,好香。”
  我吃过烧蟹子,晓得那滋味,我特别喜欢吃烧蟹脚,一想起来,口水满口,咕嘟一声咽到肚里去了。不过,自己从来也没有捉过蟹子,所以连声说:“好的,我跟去。”

   我们要抓的,不是河蟹,也不是溪蟹,而是田蟹。白天,它们通常是躲在洞里,蟹洞都在田后埂底下,很深,洞前有一滩灰白色淤泥。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些,只要一看见小洞,伸手就往里插,往往是空的。看看大孬子,他已经抓了两三只。 我正愁抓不到蟹子,也许是老天助我,脚下就有一只蟹子在慢慢地横行着。我喜出望外,伸手把它捉住,原来是一只软壳蟹子(刚脱去甲壳的螃蟹),好歹也算是抓了一只。我用稻草把它捆好,再去寻(音qín)蟹洞。我看见一个较大的蟹洞。伸手插进去,居然是一条大水蛇,它呼地一下窜出来,我随后就追赶过去,它又钻进另外一个洞里,我迅速地抓住了它的尾巴。使劲往外拉。一边拉一边喊:“我抓住一条大蛇,大孬子,快来帮我。” 大孬子连忙跑过来,我们俩人一起用力往外拉,也拉不出这条蛇,可见它附在洞壁上的力量有多大。还是在那边田里挑稻把的五二子赶过来帮忙,才把它拽出来打死。这条蛇足足有二尺多长。“呵呵,小宝的胆子真大,了不起。” 。听到五二子夸我胆大,我很得意。村里没有人敢吃蛇,只有大姐夫不怕,他喜欢吃蛇,他还当着人面,生吞蛇胆。可惜天热,他又不在这里,只好让它腐烂了。
     下午,大孬子又约我到河底下去玩,我不会水,只能在看得见底的浅水里学着划水。大孬子的水性好,那河的深水区有打鱼人放的卡子,他一个猛子扎到水底,今天运气好,有一个卡钩上已经钓了一条鲤鱼,他把鱼取下来,游回岸边,将偷回来的鱼,埋在泥巴里。那边看卡人的小船已经划过来,但是没有发觉。大孬继续下水,拉来许多菱角菜,我就在上面摘着鲜嫩的菱角来吃。那年头,农村里的粮食不是很充足,父母们只让小孩子吃个六七分饱。所以小鬼吉们都在外面打野食,河里能吃的食物很多,有鸡头果,鸡头梗,藕荇菜和菱角等······,不枚胜举。
    这时候,秋桃骑着老水牯过来了。我玩得很兴奋,一见到牛来,就要来牛绳,爬上牛背。谁知,老水牯刚歇轭,天气又热,急切地想打冷,直向河里冲去,一下子把我抛到水里。那处水足有一米五深,我的脚不能着底,双手乱划,这可把秋桃吓坏了,大叫:“大孬子,快来呀,小宝脱到水里去了。” 幸好大孬子离我不远,很快地就跑过来,把我拉上岸。我已经喝了两口冷水,心在嘭嘭直跳,半天说不出话来,感觉鼻子呛得难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差点哭出声来。
   太阳快下山了,只见平子大叫着奔来。“小宝哎,快家去哟,你姆妈又生了一个小小宝。”  我的坏情绪一下子大逆转,立即兴奋起来,飞快地向家跑去。
  还未进家门,就听到小弟的哭声,好像被人打了一样。奶奶说过,小孩子的屁股是青的,那是阎王在他出生之前打了一巴掌。这回,那可恶的阎王,一定是把我的小弟打狠了,所以大哭不止。也许是巧合,当我走到床边时,他突然停止啼哭。姆妈笑着说:“哎呀,小弟想大哥,大哥回来,小弟就不哭了。”  姆妈看到我浑身透湿,连头毛也是湿的。就问:“小宝,你搞水了。”
  “没有,我在水边上站着,是他们用水泼的。”  我在扯谎。
  姆妈也没理会,一会儿小娘端来糖水蛋,我很快地吃完了。
  “小宝,你现在做哥哥了,以后,你要好好带小弟噢!”  大大笑嘻嘻地拍着我的脑袋说。
  我点头“嗯”了一声。
   小弟的头长得很小,比洋娃娃的大不了多少;脸圆圆的,红红的,像只大苹果。现在,他睡得很甜,两只眼闭得紧紧的,像两条线;小嘴巴经常一动一动,好像在吃奶。他里面系个红兜包,鼓囊囊的,那是压脐带的厚布所致。外头穿着单的毛褂和毛裤。
  我非常喜欢小弟弟,心里不停地念叨:“我的好小弟,你千万别死,噢!我保护你,老菩萨也保佑你。” 我也不打野了,每天在家看着小弟弟。
  桃子姐从她家婆家回来了,天天带着作业本到我家来写字。并且和我玩挖子游戏(用石子做游戏)。 有对个子,是用食指弹,让两石子相撞。平三子,也是用食指弹,让一个石子一下子能撞上另外两颗石子。有捡蛋游戏,取三颗石子,两颗在手,一颗在地,玩时,上抛手上的一颗石子,同时把手里的另一颗石子与
地上的那颗石子对换,还必须把上抛的石子接住。咀巴里还念口诀:
  “鸡生蛋,鸭生蛋,捡一千,剩一万,捡一个,捡两个,捡三个,捡四个,捡五个······” 一路数下去,到死为止。可定整数两百或三百,谁先捡满谁就赢。
  还有小一子的游戏,这里就不细说了。每次游戏,都是桃子姐赢。而大孬子他们,经常在桃园里偷桃子,带回来给我吃。
  我的项圈是锁命的,姆妈让我取下来给小弟戴。继大姑和大姐送众米之后,老姑也送众米来了,一见到小弟戴着我的项圈,立即取下来,戴到我的老颈上。说:“这是我送给小宝的传家宝,天王老子也不给。” 姆妈和大大也无话可说。
  第二天,老姑又带着一大腰篮众米,拉着我到三姨家去。三姨家就在杨家咀,以前我跟大大和大姐夫去过多次。路,我自然是熟的,
  三姨夫是织布的机匠,他和三姨本来都是国家工人,去年按政府政策下放到农村,得知枞阳这边比无为好,就来找我大大,落户在新庄大队。为大队综合厂织布。全大队妇女纺的纱,几乎都被收购到这里。那时,新庄农民做被用的老布,也叫土布,都是在这里买的。三姨今年也生了个女儿,和我小弟弟差不多大。她的奶也很多,小表妹吃不了,我去时,三姨也要我吃,我是乐不嫌多,含着她的奶头就嗍。
   “丑呀!丑呀!,嗍我妈大奶呀。” 三岁的表妹,用手刮着脸蛋,在嘲笑我。她叫斯琴,不喜欢嗍奶。
   “嘻嘻嘻”我以笑脸来回应她。
   “谁象你这么傻,小宝,别理她,你喝。”三姨妈摸着我的头安慰我。
   我带着老姑,参观了豆腐坊,酒厂和窑厂。还在大姐夫的办公间坐了一会,我们在三姨家吃过午饭才回到家里。

天街月色冷群星,卧看空飘点点萤。   
最笑友朋追不及,花间跌倒唱歌声。   
--注:家乡人把哭叫作唱鼻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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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3-15 18:59 编辑

       二十五     张寡妇
浪淘沙  生命  
火焰一团燃,风雪无边,光微光烈任苍天,时明时灭都不断,亘古绵延。
沧海一条船,波浪无边,浪峰浪谷任苍天,载喜载忧都不断,驶向黄泉。


   老姑走后,小弟也满月了。 在这个夏天里,我的口琴怎么也找不到了。人们都怀疑小果子偷的,可是又没有证据。害得小果子和我一样,挨了一顿打。究竟是我连累小果子,还是小果子连累我。当时的我是看不出来的。我不是疑邻盗斧的人,更谈不上智子疑邻了。相对地说,个人的没有根据的怀疑,往往会铸成大错。许多人都来怀疑一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天,姆妈到菜园里去,吩咐我在家里看小弟。小弟突然醒了,大哭起来,我学着姆妈,哼着家乡特有的“摇篮曲”:“呵哇呵哇呵呵,小儿要睏啰呵,小儿睡得香啰,呵哇呵哇呵呵。小儿瞌睡来子,呵哇呵哇呵呵。······”  我的“摇篮曲”正好被路过我家门口的张寡妇听到了,她笑得停不下来,丢下狗屎扒子和粪筐,走进我的家门。对我说:“小宝哎,这是你的儿子吗?”
  “不是的,是我小弟。”
  “哈哈哈,我娭毑,笑死人了,你不是讲‘小儿要睏啰’啊!” 这个本来很丑的女人笑起来更丑。
  “我姆妈就是这样摇我小弟的。”
  “你姆妈能讲,你就能讲啊!”  她忽然问我:“你是乃家的儿子啊!”
  问得我莫明其妙,我很生气地说:“我是老生的儿子,你都不晓得啊!”
  “你是你姆妈从无为带过来的,你小弟才是老生的儿子。你有了小弟,以后老生就不喜欢你了。”
  “你瞎扯的,你走,我不跟你讲了,你别到我家来。” 我向她大吼着。
  她见势头不妙,慌忙走掉了。
  一会儿,姆妈回来了,我哭着向她说:“小寡妇讲,我不是大大的儿子,是你从无为带过来的。小弟才是大大的儿子。”
  “你别听她奈屄咀巴瞎讲,你就是你大大的儿子,我找老疯子去。” 姆妈一听我说,显得很急的样子,就去找老疯子。把张寡妇对我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全部对他讲了。老疯子本是个火龙毛子(急性子,容易发火),立刻去找妹妹,口里吅道:“一张臭咀巴,什么事都乱讲,我来把你屄咀巴打肿掉,看你可敢乱讲了。”
  张寡妇一见她哥哥生气,腿肚子发软,连忙认错:“哎哟,我讲错了,我向她家赔礼道歉,有兆吧!”  说完,慌忙跑到我家,对我姆妈说:“生师娘哎,我是开玩笑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多心了吧!”
  “这种玩笑也是乱开的,要不是看在老革命的面子上,我不打烂你的咀巴才怪呢?”
  “是的,我晓得了,小宝呢?” 这个丑女人又转向我说:“小宝哎,刚才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啊!我看你摇小儿好玩,故意逗你的。”  她又转身对我姆妈说:“你家小宝真好玩,呵小儿呵得清隐隐地。”  说完又笑起来。
  “他小伢家知道什么,学我的呗。这回就算了,你家去吧!”
  张寡妇笑笑地走了,姆妈对着她的背影秋了一眼(一种眼部表情,表示不满或不屑的意思)。对我说:“小宝,她咀巴臭,别听她瞎讲。噢!”

  说起这张寡妇,也是个命苦的人。她是老疯子妹妹,长得又黑又丑,那时候,村里人都叫她“黑铁鬼子”,家里只好把她许给山里一户穷苦人家。谁知她命里克夫,还未过门,那男的就死了。大宋庄有一座节妇牌坊,她很羡慕那女子能为夫守节。从此,她立志守这“望门寡”(未过门就在娘家守寡称为望门寡),鸡掸水,狗连筋,她都不敢看一眼,她守身如玉,也想树一座大宋庄那样的节妇牌坊。反正家里还殷实,养得起她,谁知,她大大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一年后她母亲也得病死了,哥哥当兵在外,顾不了她这个妹妹,所以家里大部分田产被小辫子变相的夺去。自己一个寡妇,门前是非不断,没少遭人唾骂。她感到十分委屈,平日里,只能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没有人同情她,理解她。特别是小辫子,本是自己的小爷,非但不保护她,却比别人更厉害,总喜欢捕风捉影,造谣生事。而村里人对男女关系的事,特别敏感,对伤风败俗之事更是深恶痛绝。
  据说《礼记》有“寡妇不夜哭” 的教条。她哪里知道这个,白日里受气太多,到晚来,哭着宣泄一下,却被小辫子听到,说她坚守不住,心眼花身子热的想要男人了。
  范圩有个小伙子,是个孤儿,从小帮人放牛,长大了靠打短工过活,农闲时还到处讨饭。就这样,也长得五大三粗。很有力气,能挑得动两个石磙,人家都叫他“大斧子”。大斧子很想成个家,可是又没钱娶亲,连个住处也没有。听说汪山的小寡妇守不住了,就生了心事。夏天的夜晚,遥远的天穹,布满了点点生辉的星星,格外耀眼。远处传来“汪汪”两声狗叫,叫人感到今晚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就是这个大斧子,在这样的夏夜里,托开了小寡妇的门,天气正热。她只穿条短裤,睡在床上,她似乎听到门的响动,等她穿衣,已经来不及了。大斧子进门后,就把她抱住。开始她还叫喊了两声,希望隔壁的小辫子来救,可是没人应她,无奈那大斧子力气又大,她哪有力量抗拒,渐渐地就被俘获了。
  这大斧子还是个童男子,做得又急,还没有进入,就已经射了,弄得小寡妇下身湿漉漉地一遍,连竹簟上也湿了一大块。
  事后,小寡妇无奈地哭泣,嗔怪大斧子:“合子板,你坏了我的贞节,叫我怎么在村里做人了。我的娭毑,我的老子哎----”
  “我看你一个人也可怜,又受人家欺负,我想娶你,我们成个家,乃个再敢欺负你,我不要他死,也要他掉层皮。”  大斧子尽管心跳得厉害,还是用颤动的声音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合子板,你咀巴讲得好听,你拿什么来娶我。”
  大斧子一时语塞,是的,他拿什么来娶她。看着眼前哭得可怜的女人,也顾不得她难看不难看,心先就软了八九分。再丑的女人,做奈种事也是一样的,生儿育女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他猛地把她抱在怀里,用手在她身上到处抚摸。这小寡妇从未得到过男人的疼爱,如今初度,只觉云里雾里,不知东南西北,浑身酥软,竟不能挣扎。而这大斧子又是身强力壮的处男,抚摸着女人这柔软光滑的冰肌,那东西又坚挺起来,索性把她按倒在床,重新来做。大斧子已经排了一次,这回心也定了,虽然在黑暗之中,枪口对的也准,只听小寡妇轻轻叫道:“哎哟,轻点儿,我娭毑,痛啰!痛······”  而身体却情不自禁地颤抖着。
诗曰:欲守终难守,云空何处空。
      黄花生苦菜,摇曳浴寒风。

  阻挡不了的情感,总叫人魂绕梦牵,本想孤独终老一生,却碰上了孽缘。那夜
她哭了整晚,卸下了骄傲的本钱,她好想家,好想要个温暖的瞬间。平日里所有的苦,一下子奔来眼前。
   是的,刚守寡的那几年,由于父母的呵护,村里人都夸她是烈女,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烈女不嫁二夫君”。头上的光环,支持着她守寡的决心。可父母一死,这光环立即消失,随之而来地是嘲讽,辱骂以及欺凌。看到别的女人,有丈夫护着,她好羡慕以至生恨。她何尝不想有个家,可是,她长得又丑,总不能自己到处拉男人吧?如今,遇着大斧子,虽然家穷,可是人不丑,又有力气,这个丑女人一下子喜欢上他了。 夜幕的柔光来舔舐她的鼻息,她的心跳动不已,相思的种子滑落到她的心田。她开始想大斧子了,相思,犹如海市蜃楼;犹如一道彩虹;犹如肥皂泡飞舞天空;犹如雪花飘落于手中。她在痛苦中煎熬了十几天,大斧子终于又来了。这回,她的门没有用扁担来撑,大斧子很容易地托开了门。
  她一听到门响,生怕不是大斧子,手里抓着剪刀,问道:“你是谁?”
  “我喔,大斧子。”
  她丢下剪刀,一下子扑上去,紧紧地抱着大斧子,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大斧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象抱个老母鸡似地把她抱到床上,天气炎热,两人都只穿着短裤,三下两下,两个赤条条的身子就胶在一起。
  一阵烈火燃烧后,她哭着说:“你这个狠心的鬼也,你把老娘搞坏了,就想丢下老娘不管了,我不放过你也。” 一边说一边在他身上乱掐。
  “我天天想着你呢,我怕你不要我,再讲,我又没钱娶你。”
  “我不要你钱,我就要你人,我这里还几亩田地,奈个死小辫子,一直想夺,我就是不给他,你来帮我种,让他死了这份心。”
  就这样,没有嫁妆,也没有彩礼,更没有结婚仪式。一对命苦的人儿,在人们的嘲笑声中,住在了一起。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做“黑狗” 。
  她成家后,村里人背地里还是叫她小寡妇。为此事她也曾和人吵过多少回,但就是改变不了现状,只好听之任之。这大斧子有的是力气,小辫子也没奈他何,夫妻俩同耕同酬,日子倒也过得自在。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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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7-5-22 12:09 编辑

二十六   小果子


        金缕曲  用月怀玉韵感赋9岁去世女孩佘艳
   序:从出生就被遗弃的佘艳,一个年仅9岁的女孩,因白血病代不识字的养父在医院签下自动放弃生命,到死也未曾见亲生父母一面,在她的墓碑上刻着..我来过..我很乖......这短短几字,让人潸然泪下....不知身为她父母的人看到此事良心能安否。

      秋草难留住。恨无由,将天击碎,怎消愁绪。秋草来年能再发,生日能添几许?叹误入,红尘孤旅。父母无心天不问,问娇柔,冷暖谁呵护?人有病,方知苦。               而今难悔当初误。这人间,霜凝雪冻,血阳残暮。如此人生今何惜,落笔还归尘土。也不管,魂游何处。我亦未将双亲累,盼来生,莫把芳心负。侬去也,恨难诉!?

  就在黑狗三岁那年,大斧子用牛时,由于打得太狠,那条牛竟然发起疯来,用牛角把大斧子顶死了,一时成为奇谈。无数难听的话语,好似一瓢瓢污水,铺天盖地的向小寡妇头上泼来。她哭得个伤心水断流,无奈人死不能复生。要不是三岁的儿子无人养活,她就跟了他去。她更相信自己是“克夫”的命,发誓再也不嫁了,其实,她就是想嫁人,也没人敢娶她了。
  小辫子又来欺负她,她只能隐忍,直到哥哥回家,她才真正地翻了身。从此,没人再敢欺负她。

  七月流火,却是绿忧红愁时节。那天夜里,凉风呜呜,仿佛在梦中,我听到了口琴声。早晨起来,我对姆妈说:“姆妈,昨晚我听到有人口琴,那肯定是我的口琴。”
  “你的耳刀(耳朵)在发虚,大半夜的,乃有人吹口琴。” 姆妈不以为然。
  但我坚信,那是我的口琴,肯定是小果子在吹。这小果子的继父是王老小,说起来还是个军人,转业去修铁路。修铁路的工作很辛苦,当他听说农村里吃饭不要钱时,就毅然地辞去工职,打起背包回家了。 回家后大呼上当,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个农民。一九五六年,小果子跟着她姆妈,从无为逃荒到汪山,经大娭毑撮合,就与王老小成了家。

  这王老小脾气极坏,总拿白拣的老婆不当数,非打即骂。 对小果子更是不好,她姆妈也没有能力保护她,只好听之任之,反正是个女孩子,再熬过几年送给人家算了。有一次,大队里开会,宣传妇女地位提高,小果子姆妈听了很是高兴,回家对王老小说:“现在是新社会,我们妇女的地位提高了,今后你也不要再打我了。”  说完嘻嘻直笑。这王老小也不答话,拿来一根麻绳,把她按在地上,先捆起来,再吊到屋梁上,任她怎么叫唤求饶,她也不答理。直到小果子把大娭毑找来,方才将她放下。她见了大娭毑,就哇哇地哭起来。
  “她犯了什么错,你把她吊起来。你咋这么蛮呐!”  大娭毑责备王老小。
  “她开会回来,就要提高,我这是把她提高啊!” 转身对老婆狠狠地说:“你可还要提高,下次要不要再提一回。”
  “我娭毑,我不提高了,我不要提高了喔,好吧!呜----” 可怜的女人如是说。
  “歇子你的啵,以后再这样,把你捉做牢去。她整天家里家外地做,又陪你睏觉,还把你生了儿子,乃点对不起你,你就这样对她,下次再这样,我叫你和尚大哥好好地整整你。” 大娭毑一面责怪王老小,一面安慰着小果子姆妈。
  这王老小也不做声,大娭毑也只是打打圆场,知道管不了他。见小果子姆妈停了哭声,自己也就告辞了。

  小果子偷东西,是全村人公认的。她父母也承认。村里来了摇大鼓(卖货郎)的,总是没奈她何。她为了讨好我,曾经在摇大鼓的货筐里,偷来一个花皮球送给我,要我把口琴给她吹。集体地里的萝卜、山芋等作物,经常被她偷着吃,就连人家屋檐上晒着的干鱼,也经常被她偷走烧着吃。


  我家养的那只大红公鸡,特别凶猛,从村东到村西,斗败所有的公鸡,尽日里昂首挺胸,独孤求败。今年,它实在是熬不住了,就找人来决斗。见到人,扑上来就啄。大人还好,一个飞脚就将它踢跑,可是有些小伢家,就受它的欺负了,所以,我整天拿根小竹竿在手,如果碰到它欺负人,就用小竹竿打它,总是打不到,它一飞就跑了,有时候能飞上屋头。姆妈已经发了狠,今年过年,一定要把它杀掉。

  一天,小果子手里拿着一把青菜,从我屋垛走过。冷不防,我家的大公鸡,飞到她的头上,狠狠地啄了一下,把她吓得往前一趴。那畜生十分得意,照着小果子的头脸直啄。这小果子重重地摔了一跤,又被这公鸡啄个不放,双手抱着头,放声大哭。正好,王老小也扛着锹回家,把公鸡赶跑,又照小果子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你死掉哒好多子,连只公鸡都打不过。”
  “呜哇--,我娭毑,我都痛死了,你还踢我,我乃天就死给你看。呜哇--”
  “那大塘又冇打盖,你去死啊!” 王老小两只眼睛突得象狗卵子一样,又踢了小果子一脚,扬长回家去了。
  小果子摸着屁股,哭得很伤心,“呜--你当我不敢死啊!乃天我就死给你看。呜--”

  都是我家公鸡惹的祸,我很生气,到处追着公鸡打,直到追不上才罢。我来到小果子身边,对她说:“你走我家门口,要四处望望,遇到公鸡,你就用脚先踢它,它就不敢啄你了。”
  小果子一边哭,一边说:“公鸡不算什么,我恨奈个老盒子(指王老小),他打我比打小狗还厉害,我也
活头了。小宝,你家去吧,别管我。”
  “我大大讲,过几天,就要我上学了,不兆,你也跟我们一起上学吧!”  我天真地以为,上了学,她大大就打不到她了。
  “我是想上学,可是奈个老盒子板不答应,上学能考大学,多好,考上大学,能吃国家饭。”  小果子止住哭声,望着天空。天空上,白云飘飘。可她呢?此时虽无哭声,两眼的泪水,却如奔流的小溪。
  我想,我要是孙悟空就好了,我带着小果子,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去找神仙学武艺,再来找王老小报仇。
  “小宝,你也怀疑口琴是我偷的吗?”  她突然问我这个话儿,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当我听到半夜里的口琴声的时候,我就认定是她偷的,这个时刻,我说不出口,但还是忍不住的微微点了一下头。她是低着头问话的,我这小小的动作,也不知道她看到没有。
  “小宝,你奈口琴是菩萨拿走了,菩萨说要保佑你,保佑你通通泰泰,保佑你考大学,保佑你多子多孙多福。”  
  她说的这些,我似乎有点相信她了,我想,奈半夜里的口琴声,一定是菩萨吹奏的。小果子怎么会在半夜里还不回家呢?

  记得那是农历八月初三,新庄初级班正式开学,学校设在罗冲队。我背着姆妈给我做的蓝洋布书包,与大孬子,平子,还有五四子他们一道去报名。老师只有两个,一个是大姐夫,另外一个女的叫周志英。学生总共只有三十几个。报名是在周老师处登记。因为我的名字中含有宝字,犯了爹爹的名讳。大大嘱咐大姐夫,将我的学名报作“生根草” 。大孬子改名为“生根蓝”。

  学校只有一个班,也是一间大草屋,窗子很小,屋内阴暗。我们没有正规的课桌,而是用土基砌成礅子,再用木板担在上面,一条长木板前面能坐五六个人。板凳自带。
  第一天,我们只是进了班,点名后,按个子大小排了座位。然后,老师就把新书发给我们,发完后就下课回家。
  初次接到新书,十分高兴,一边走,一边翻,看个没完。可他们对书似乎没有什么兴趣,都急着往家赶。大孬子生怕落后,老是催我快走,我不听他的话,他就把我的书抢过去,揣到书包里。
  我们一行小学生,刚刚走到范圩村口,就听见“一鼓箩” 和一大群范圩村的妇女们在叽叽喳喳地议论。“一鼓箩”声音特别大,老远就能听见。“哎哟,老天呐,好惨啰,一家三个好小伢唻,一下子就脱到水里淹死了。这怎个背哟,这下子,王老小夫妻俩要哭死子哦。”

  我们知道不好,都赶快往家跑。 原来,小果子和她六岁的弟弟及四岁的妹妹,今天上午脱到大塘里淹死了。听说小果子手里还抓着我的口琴。小果子姆妈已经哭得慌死过去。好多人都围在她家里。她的弟弟和妹妹已经用稻草包着埋掉了。有人也要把小果子用稻草包着埋掉,可是大娭毑说:“这小伢有十一岁了,要隔个合子给她才像个话。”  
  王老小眼泪汪汪,死活不作声。别人又不能替他作主。当别人再劝他给小果子隔盒子时,他突然大叫起来:“都是奈个小丘子,我弄她个娭毑,害得我一儿一女都死掉了,我恨不得把她撕开来,我还给她隔盒子。” 说完放声大哭。
  王和尚见此情状,又吩咐三爷,用稻草将小果子裹着埋掉,三爷问我可要那口琴,我说不要了,就这样,在我们开学的日子里,小果子和她的弟弟与妹妹,裹着稻草,带着她心爱的口琴,飞向天堂,去吹奏她自己心灵的神曲。
  人们纷纷猜测,小果子和她的弟弟妹妹,谁先谁后,如何如何的脱到水里。而那张寡妇还抱怨道:“这些小伢家,什么塘里不能死,偏偏脱到吃水塘里,害得大伙儿都没好水吃了。”  老疯子听到这话,连忙将她喝住。
  只有我坚信,是小果子自己带着弟弟和妹妹寻死的。就在前天,我还听到她大大在家里骂她:“哼,癞癞姑(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就凭你这猪脑子,连一只鸡都打不过,还想念书,老子钱得不掉,让你糟蹋。”  紧接着就是“嘭、嘭” 几声。估计小果子又遭了一顿毒打。因为我又听到她的哭声。今天的死,一定是她对王老小的报复。
  可怜的小果子,她没有任何身体疾病,只是营养不良,为何甘愿放弃自己小小的生命。唉!唯有一叹!她来过,她也很乖······
  笔者有一绝云:精卫衔来一石头,微躯填海恨悠悠。
                汪汪苦水尽尝后,待到天堂方始休。        

   
  当晚,小果子姆妈也一索吊死了。


来自 75#
 楼主| 发表于 2017-4-8 16:32:23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七 初级班
诗曰:心乘月色好升华,直上蟾宫折桂花。
    汲取一壶冰玉露,清风伴我走天涯。
   
几阵瑟瑟秋风,带来了些许凉意,不知不觉中,那些绿了一个夏天的树叶,依次悄然落下。渐渐地,小果子事件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脑海。
    除了星期天,我们照例要上学的,大姐夫有时也和我们一道,但是,我们都不希望他跟着,因为有他在,我们在路上不能痛快地玩耍。
    上学时,走一段马路,再转到田间小路上,才能到达罗冲,路程不过两华里。路边大片的草地和田地,却是我们的乐园。
     不必说树叶里的
鹧乌子(秋蝉,即知了)“鹧乌,鹧乌” 地唱个不停;也不必说路面上的蚂蚁,蚯蚓和斑罗子(一种有斑纹的多足虫);更不必说远处的深草窠时不时有野鸡“喔,喔”的叫过之后,又猛地窜出,飞到另一处的荆棘丛中 。光是路边一块块山芋地,就给我们带来无限的乐趣。纺棉姑(是一种大蛾子,叫声如纺车摇动时发出的声音)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兆蚂子和土蛤蟆(音为kan-mao)在这里比赛跳远。还有蜈蚣和蛇在山芋藤下面游荡,偶尔还有那调皮的野兔子,赶来凑个热闹。

    虽说是初级班,学生年龄相差很大。小的如我,只有六周岁;大的却有十二三岁。学校未开早读课,我们吃过早饭才上学。 这个季节,山芋已经成熟,大孬子经常带着我们偷扒地里的山芋,塞到火粪堆里去烧。放学回家时,山芋正好烧熟,用棍子掏出来,香味扑鼻,十分解饿解馋。也往往被人发现,追得我们四处乱跑。如果告到大姐夫那里,少不了要打手板子。
    范圩的范劳改(人名)是班上最大的学生,今年十三岁。家里养了一只八哥儿,他强迫与他同路的小同学捉兆蚂子,给他喂八哥儿。谁要是不捉,他就要打谁。我们上学时,如果碰到他,那必须完成这道功课。所以,
我们在背地里都叫他“劳改犯”。捉兆蚂时,深草窠里是不敢去的。相传我们这里有一种鸡冠蛇,头上长着鸡冠,能学鸡叫,可怕的是,这种蛇能一口嗍(suō)下小伢家。可是,我们谁也没有见过鸡冠蛇,就在这片山芋地里,倒是见到过不少的乌胖蛇(即乌梢蛇,大的有近三米长。)。传说在解放前,汪山村后的小朱山上,有条一丈多长的乌胖蛇,曾经捆死过扒柴的小伢。

    周老师胖胖的,脸上有许多雀斑,“劳改犯”叫她周麻子。劳改犯念书不用功,老师教过的课文,他左耳进,右耳出。经常受到周老师的惩罚,他怀恨在心,于是就在教室的屋后说周老师坏话:“周麻子,大母鸡,叫哥哥,红冠滴耳不开窠。”
    原来,周老师结婚五六年了,也不曾生过孩子。“劳改犯”的这些话,恰巧被办公室里的周老师听到了,气得她七窍生烟。出来要抓“劳改犯”,这劳改犯跑得比兔子还快,周老师哪里追得上。“劳改犯”本不是念书的料子,早就不想念书了,索性趁此出出气,周老师追来,他就跑,周老师停下,他就吅(音xuān)道 :“我操周麻子屄,我捣周麻子屄。”一边吅,一边向周老师甩肚子。气得周老师眼水直流,最后还是大姐夫左安右慰,方才平息。而那“劳改犯”从此退了学。
    范圩村口的马路边,有一棵老松树,孤零零地,在那里站了几百年。合抱粗的老树干,在太阳的照射下,从皲裂的树皮里流下松油,好像是老松流下的泪珠。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何人开的头,朝马路一面的松树皮,被揭掉一大块,约一尺见方。我们路过时,也用削铅笔的小刀,在无皮保护的松树干上,削下长长的小木片,用洋火点着,能燃烧好长时间。当然,不能被附近的“一鼓箩”看见,否则,轻者挨骂,重者就用条把枝子抽打。
    大姐夫喜欢古诗词,也想感染我们,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他教我们读古诗,当然是很简单的。他每教一首,就要我们背诵。如果有人背不上来,他就打手板子,学生们十分怕他。闲暇时,他就坐在办公室里,拿出他精致的小烟袋,抽着黄烟,喷出长长的烟雾,再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吟唱着古诗。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大孬子就是因为这首诗而挨了五下手板子。
    有时候,大姐夫和周老师对唱黄梅戏: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唱得十分好听,我在私下里也轻轻地跟着学唱。
    我的同桌,左边是平子。右边是一位女生,名字叫罗腊月,就是罗冲人。她比我大一岁,实际上也就大六个月。不知什么原因,她特别喜欢我,家里有好吃的就带给我吃,家里有好玩的,就带给我玩。大孬子已经改名为根蓝。他对我姆妈说,小草在学校里娶了烧锅的,名字叫罗腊月。没几天,村里的人都知道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男女之事,对此事一点也不在乎。就让他们乱说。反正她和我好,我就跟她好。桃子姐为此还到我们学校来看了她。
   “小宝,你喜欢她吗?”桃子姐笑着问我。
    “我喜欢她,桃子姐,你应该叫我小草了。”
    桃子姐又笑着说:“我喜欢叫你小宝,我问你,你为什么喜欢她?”
   “她给我好吃的,又给我好玩的东西。她喜欢我,我就喜欢她。”
   “奈你喜欢我吗?”
   “喜欢,桃子姐,我也喜欢你。”
   “你为什么喜欢我?”
   “你体体面面的,好好看,你也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我和她,你更喜欢乃一个?”
    我低头想了想说:“桃子姐,我更喜欢你。”
    “小坏蛋。”桃子姐说完,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似血的夕阳衬着缕缕天边的斜云,煞是好看。悠闲的走在田间小路上,看远处山林,层层浸染,透过一层薄薄的雾霭,山林中的树木由绿及紫,在深秋里,一片暗红。我低着头,两眼望着前面的路,生怕那草丛里,突然窜一条出蛇来,我虽然不怕蛇,也敢捉蛇,但是却怕被它冷不防地咬到一口。因为下午课堂上发生的事,使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那是下午第二节课,周老师看着我们朗读“啊,喔,鹅······”  突然坐在后排的田长狗大叫起来:“大事不好,有蛇。”。一时间,同学们都吓得往前跑,把那土基墩子上面担着的木板都冲倒了两排。当我们安定下来,再回头围观时,那条三尺多长的花蛇,从容地从墙脚的一个窟窿里逃走了。
    有位同学的脚被倒下的木板砸了,痛得“哎哟,我娭毑”的直叫唤,周老师连忙将他抱到讲台上,一看,他的脚肿了起来,周老师一面安慰他,一面取用热毛巾,替他热敷肿痛之处。据说热敷可以消肿止痛。那位学生情绪渐渐地安稳了。
    听到我们的喧哗声,大姐夫也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大声训斥:“你们不要大惊小怪的,那是水蛇,无毒,咬不死人。”说完,组织学生,把倒下的木板担好。自己又到附近人家借来了铁锹,把墙脚边上所有窟窿堵死,还找几个年龄大的学生帮忙,用砖头将土砸实。
    原来都是老鼠惹的祸,它们在教室四周的墙脚下,打了许多洞,那条蛇就是从这些洞里进出的。
    大姐夫告诉我们:“同学们,以后,谁要是发现老鼠洞,就要报告老师,及早把洞堵上。免得有蛇进来打扰课堂,大家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一群群的暮鸦驮着日色飞回来的时候,我们伴着身体婀娜、排着长队、嘎嘎的鸭子们回家了,回家了!等待着明天的日出。
    敬录陆游诗一首: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来自 76#
 楼主| 发表于 2017-4-8 16:33:05 | 只看该作者
二十八  雪夜联句

  诗曰:素裹银妆天地间,江河凝固定波澜。白精灵跳羽衣舞,轻絮绒堆冰玉山。

      几点红梅香冷艳,一棵翠柏绿严寒。夜来皓月羞无色,梦里清魂敷粉颜。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晚些,却格外的冷。那春的绿意经过风吹雨打,耐不得严寒,从最初的嫩绿到翠绿,墨绿,初黄,金黄,橙黄,甚至到火红,最终枯萎,归于尘土。自然景致的迷人之处,便在于季节、地段、阳光和风向的不同,从而导致了色彩的各异,有时候,你可以在同一棵树上,看到绿、黄、红和褐的不同色调,枯荣共存,格外奇丽。   

    小娘也生了个小宝宝,小糖和糖水蛋,自然是少不了我的。听说小宝宝是个女孩,怪不得姆妈让我叫她小妹妹,洗三子时,小爷没有给小鬼吉们散小糖,也没有挨家挨户送糖水蛋。大姐也不知怎么搞的,肚子也挺起来了。这女人啊!我真的搞不清楚。姆妈一直很忙,常对我的问题不耐烦,所以,我也不敢问她了。   

    第一学期很快就结束了,我的成绩是双百,全班第一。但我觉得,我的最大收获是能背诵二十多首古诗。大姐夫对姆妈说,明年我可以跳级到湴东小学去读书。姆妈只是笑笑,不以为然。   

    虽然天没有下雪,这凝冻却一天覆着一天。有好几户人家的水缸都被冻碎了。那塘里的冰冻足有两寸多厚,这天然的溜冰场,把十五六岁的大孩子们都吸引过来。这欢乐,五四子可享受不了,他的手脚生了许多冻包,痛得他常常哭闹,整天绻缩在火桶里,偶尔出来一下,总是抱着个大火球。

    那天,大孬子用铁锹,砸起一块大冰冻,足有一平方米大,四个小鬼吉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其弄到塘埂上,大孬子又用锹角,小心地在冰冻上钻了一个洞,用绳子系住,两个人抬起来当锣打。刚上马路,忽然刮起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众人扔下冰锣,纷纷跑回家去,不一会,漫天飞旋的鹅毛大雪飘落下来。一天一夜,灰尘满面的大地,银装素裹,好一个洁净的世界。  

    经过大孬子、我、桃子和平子的努力,一个大大的雪人,在我的门前堆起来了。桃子特意找来一个破条把,做了一个高高的大鼻子,眼睛是用两个圆溜溜的大黑石头做的。大孬子似乎还不满意,想了想,又找来一个破草帽,盖在雪人的头上。他说:“有了帽子,就算出了太阳,也难以化掉。”  

    这几天,大姐夫感冒了,晚上不能谈文。老先生给他开了三服麻黄汤,他只吃了一服,用被子蒙头大睡,发了汗以后就好了。这天晚上,用油炸了一碟子花生米,炒了三个鸡蛋和几个素菜,请老先生吃饭。  

    老先生穿着木套子(专是雨雪天穿的,不用脱掉棉鞋就可直接穿。也算是木屐吧。)来了,大姐夫把他请进火桶,两人相对而坐。菜饭还没有烧好,于是两人谈起诗文来。            

    “老先生,您对古诗有何见解?很想听听。”   

    “见解谈不上,可以说些个人的看法。古诗,和诗词是母子关系,现在有的人说写古诗就是写诗词,这就混淆了概念。”  

    “那你对诗词的格律方面说说您的看法。”  

    老先生呷了一口茶,慢慢说道:“格律是理论家总结出来的,并不是发明,源于齐梁、永明二体。你认为自己写的是格律诗词,那你就必须遵循。如果你认为自己就是写古体诗,也可不必遵循。因为古体诗的形式多样,也较为自由。《诗·大序》里有这样的文字:‘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不管怎么写,莫要偏离六义之道。”  

    “老先生说得极是,学生平时偶有涂鸦之作,但对这些理论,还真要多多的向您请教呢。”   

    “小先生客气了,交流有益。你也谈谈平仄哉。”   

    “说起平仄,真是令我头痛的问题,平时说话,既不会普通话,又不识古字发音,平时作诗,先有个初稿,再找韵书来对照,麻烦得很。”  

    “古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声韵也该变变了。”老先生又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平仄声韵的应用,是为了让诗吟诵起来有抑扬顿挫之感,反过来说,没有平平仄仄的规定,难道就不能抑扬顿挫了吗?非也,在平仄格律产生之前,中国的古体诗,照样有自己的音乐声韵之感。”老先生对大姐夫笑了笑。  

    “学生明白了,怪不得红楼梦里黛玉说:‘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又说:‘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这时,大姐把饭菜都做好了,对他俩说:“你们边吃边谈吧!”大姐夫连忙从火桶里下来,帮忙摆上饭菜,并要大姐坐到火桶里,自己坐在桌子的别一边,自斟自饮,老先生照例不喝酒,不沾荤。

    大姐夫举起酒杯对老先生说:“老先生,我先敬您一杯。”说完自己一饮而尽,老先生也举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你刚才说得是,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理,何况格律。格律一词实际上是源于中国古代法典,有些人利用格律,给创作诗词套上枷锁,我是不赞成的。”   

    大姐夫三杯下肚,人已经飘飘然,说:“是的,苏学士有诗云:‘蜂腰鹤膝嘲希逸,春蚓秋蛇病子云’,他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就有‘雄姿英发和早生华发’,我当时不理解,这大文豪居然出错,听您这一说,他是不拘格律了。今天真是‘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痛快!”说完,一仰勃子以干了一杯。又说:“李白也说:‘梁陈以来,艳薄斯极,体文又尚以声律。将复古道,非我而谁?’哈哈哈!老子将复古道也。”   

    “三杯烧尿下肚,又手舞足蹈了,你别喝了。”大姐生怕丈夫醉了,出面阻止他。  

    “多乎哉,不多也,老子也来个斗酒三百篇。诗是有感而发,具跳跃性思维,管他什么起承转合。”   

    老先生接着说:“首先,诗人娴熟格律声韵,起承转合规则,才能跳出框子。”  

    也不知道大姐夫听清没有,他忽然牢骚满腹地说:“说老子的诗,是反诗,呸,我反他娭毑臭屄,纯粹是打击报复。”他口无遮拦地说脏话了。想着窗外,大雪满地,转而诗兴大发,随口吟道:“大地茫茫披羽绒,茅庐瑟瑟浴寒风。清光灼灼迷人处,--”吟到这里,他思维阻塞,突然停住,一时想不出合式下句。只见老先生接道:“洁瑞飘飘得意中。势若高空飞絮舞,”  

    大姐夫拍手叫好,吩咐大姐拿来纸笑,把刚才的诗句记下,自己接道:  

    “形同白玉冷光萦。抒情檐执琼瑶笔,”  

    老先生说:“你这句新奇,倒给我出难题了。”他思考了一会,联道:“作画棉堆神女峰。岸柳青丝今夜老,”  

    于是二人依次联句为:  

    “银湖碧浪即时封。回眸塘角腊梅笑,”(大姐夫)  

    “入梦梨园香味浓。雪吻红唇冰冻蕊,”(老先生)  

    “花摇倩影雾笼屏。若非大漠昭君现,”(大姐夫)  

    “便是阴山月色凝。不贿花王持傲骨,”(老先生)  

    “还将芳艳沁冬宫。剪裁岁月描春景,”(大姐夫)  

    “邮寄东君送紫红。千里乌云遮日久,”(老先生)  

    “孤心夙愿盼天明。暂凭杯酒暖身体,”(大姐夫)  

    “好把平凡致大乘。”老先生说:“到此结了吧!”  

    大姐夫又干了一杯酒说:“快哉!能与老先生联名,平生一大幸也!”说完却莫名其妙地大哭起来。  

    “叫你别多喝,你就是不听,醉了吧!老先生,你别理他。”大姐在招呼老先生吃菜。  

    “不妨事的,让他发泄一下,对他身体有好处。”老先生笑着说。  

    大姐夫似乎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全然不顾面前的老先生,又自言自语地说:“皎然是个大预言家,他是个大预言家,他是唐朝的诗人,诗-品-家,他-他说:‘沈休文(沈约字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故风雅殆尽。后之才子,天机不高,为沈生弊法所媚,懵然随流,溺而不返。’看看-看看明清,恰恰被沈生弊法所媚,死抱格律,无病呻吟,无病呻吟也,啊,我好难受---风雅殆尽也,死啦死啦地---”一面说,一面睡着了。

    老先生已经吃完,见此情状,起身告辞,大姐也起来相送,老先生说:“你挺着个大肚子,还要照顾他吧,我不用你送的,自己能行。”   

   “奈怎么行呢,您年大辈长的,外面的雪这么老深,我怎么能放心让您一个人走回去,还是小心为高。” 大姐不容分说,跟着老先生出了门,一直把老先生送到家,方才回来。  

    大姐夫已经打呼噜了,大姐将他摇了几下,他动也不动。大姐怕他冻着,将床上的被子抱来,盖在他的身上。自己就坐在火桶里,打着鞋底陪着他。  这两个月以来,大姐夫明显瘦了,因为大姐有身孕,他要帮忙做些家务事。大姐看着他,既恼他又心疼他,唉,人家劳力,挑起的担子,都是一二百斤。他挑一担水,中途还要歇好几肩,那挑担子模样,实在是难看。所以,大姐趁他还没有回家时,挺着大肚子,也把水缸挑得满满的,免得他回家来逞能。谁让农村里的孕妇,没有城里孕妇那般金贵呢?

    鸡叫头遍时,大姐夫才醒过来,问“我怎么睏到这里来了?老先生呢?”  

    大姐说:“你也好意思讲的,烧尿把你浇糊涂了,鸡都叫了,还老先生。”大姐夫这才清醒过来,感到十分的不好意思,连忙说:“我的好娘子,对不起啊,下次再也不多喝了,快上床睏觉吧!” 一面起身扶着大姐,两人一同上床睡去。

    浪淘沙

    帘外雪茫茫,地隐天苍。梨花撒野腊梅香。赤子冰心难胜酒,一味痴狂。

    生就好皮囊,博览华章。千秋功过满丝肠。世事糊涂原草莽,何日乖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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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0 10:47:40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九 逃婚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宋  元好问《摸鱼儿》

  相传,当年元好问去并州赴试,途中遇到一个捕雁者。捕雁者告诉他今天遇到的一件奇事:他今天设网捕雁,捕得一只,另一只脱网而逃。岂料脱网之雁并不飞走,而是在他上空盘旋一阵,然后投地而死。元好问看看捕雁者手中的两只雁,一时心绪难平。便花钱买下这两只雁,接着把它们葬在汾河岸边,垒上石头做为记号,取名叫做“雁丘”,并作了《雁丘词》。

  腊月二十八,汪山村爆出一则亘古未有的奇闻:大丫跑了。坛口扎得住,人口可扎不住啊!村头巷尾,到处议论纷纷。消息很快传到大丫的婆家。当天下午,大丫的二舅母就来了,因为就是她的介绍和鼓吹,王大头才和横山大队陈书记家订了亲。现在大丫跑了,除了王大头夫妇,最着急的就是她。她踏进大丫家门时,王大头象个孬子一样,只顾抽他的黄烟,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三丫客气地招呼她,倒水端茶。
  “大姑爷啊,这到底怎么搞的?一个大姑娘,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二舅母只能主动问话了。
  王大头象根木头桩子一样,好歹不作声。他家里的愁眉苦脸,带着哭腔说:“都两天了,死活不见人,挨遍找,都找不到人,二舅母哎,这怎个背哟!”
  “是啊,中秋,那边就来朝过接,日子都定好了,离二月二,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月的日子,要是找不到人,你看怎么办?”
  “二丫,你出来,你小闷气声(指有话放在心里,不说出来。),你肯定晓得,你说。” 王大头突然对二丫发起火来。这王大头就是家庭里的皇上,要横就横,要直就直(这里的直是竖的意思),平日里,只要哼一声,女儿们谁也不敢动。他从来也不和女儿们交流,他到现在还想不清楚,自己的女儿大丫,竟敢不听他的话,私自跟人家跑了。
  “我真的不晓得,她跑是她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关哉。” 二丫抖抖索索地说。
  “小伢唻!你们姊妹天天在一起,你说你一点也不知道,乃个信呢!二丫,乖乖的,你说吧!这大过年的了,不把她找家来,还怎么过年啊!” 二舅母用关爱的语气哄着二丫。
  “二舅母,我真的不晓得她跑乃块去子。”
  “你小死丫头,不讲,我把你的皮扒掉哒。” 一面大叫,一面去找打牛的鞭杆。
  王大头家里的生怕女儿被打坏了,对着二丫央求道:“小死丫头哎,你晓得好些就讲好些嘛,他真打唻。他打起来,我都不敢拉唻。你快些讲哉。”  
  “我讲,我讲,她回回看戏时,都能到后台上去,说是有熟人。我问她是奈个,她也不跟我讲,也不带我上去,说上的人多了,带人家麻烦。搞不好是被奈个熟人拐走了。我就晓得这一点点,她跑到乃块去了,我真的不晓得。呜--” 二丫说完这些话,竟然嚇得哭起来。
  原来,刚进腊月,外面就来了一个戏班子,各大队为此都搭了土戏台,每个大队唱三场。农村里人,文化娱乐本来就少,因此那些少男少女,看戏都看疯了。不管天有多黑,路有多远,都撵着戏班子看戏。
  二舅母一拍大腿说:“不得了了,一定是看戏看疯了,跟人跑掉了。大姑爷,你也不看着点,大丫是有婆家的人,怎么能让她天天跟着戏班子跑。好人都看坏了。这下,把我也送到水缸里了。大姑爷,你快拿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回来。要么是吃不了兜着走,你看着办吧!”
  “二舅母哎,这下,你叫我到乃块找人去呢?奈戏班子又不是我们家的人,还不晓得是奈块的,这都二十八了,他们也回家过年了。再讲,就是找到他们,班子里的人也不是一处的,又不知分在乃块,他们也不会承认的!他们有心拐人,就把大丫藏着,不会让你找到的。这怎个背哟,我娭毑,这小死丫头坑死人了,我咋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丫头哉。我娭毑,我难过哦,我也要死了。” 王大头家里的啰啰嗦嗦地唠叨个没完。
  “歇子你的吧,我弄你娭毑,就是你这搭头货教的好女儿。现在埋怨,你咋不好好看着哉。” 王大头的断喝几声,她家里的再也不敢作声了,悄悄地溜到房里抹眼泪去了。
  却不料小丫在那边哭起来,说:“哇--好大大,别打我娭毑嘛,哇-----”  三丫赶忙把她拉到一边,紧紧地护着她,生怕王大头要来打她。
  “大姑爷,我呢,还想过个安稳年,我回去,编个由头,先把这事瞒一瞒,你们也别吵了,抓紧时间找人要紧,无必要找到人。找到人,一切都好办,找不到人,你家就要遭殃,我呢,大不了驮几句骂。得个教训,下次,就是天王老子来求我,我也不做媒了。” 二舅母说完,一扭屁股就走了。王大头一家也没挽留。
  
  回头再说大丫,自从婆家求接定了日子后,一直心思重重。初定亲时,她才十二岁,不谙世事,一切都是父母作的主。二舅母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人体面又不能当饭吃,要家底厚实才好。” 、“人家住的是大瓦房,阴天不愁漏雨。”、“女孩子菜籽命,落到肥田里就肥,落到瘦田里就瘦。”、“公公是大队书记,靠山硬,冇人敢欺负。亲家也沾光”······总之是好处一大堆。可是等她长大了,每次看到未婚夫,她就来气,个子不到四尺八,还是个癞痢头。要多丑有多丑。
  大丫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她觉得斗不过我大姐,自动退让。但是她早已拿定了主意,逃婚。为此她拼命的攒私房钱,婆家时时月节包的红包,过年时的压岁钱,她平时一分也舍不得用。连婆家送来的彩礼,有一些也被她低价卖了,把钱攒下来。
  那晚,她到横山去看戏,唱的是黄梅戏《春草闯堂》,那个装扮薛玫庭的小生一下子走到她的心里。真是: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剪梅(宋李清照)



蒙头睡在温暖的被窝里,独自一个人醉,感觉最美,无论咫尺还是天涯,任由相思疯狂,任由泪水纷飞。想着那小生,那小生就走进她的梦里,醒来时下身一片湿润。
     相遇似相识,三生缘定奇。
     黄莺声啭啭,杨柳韵依依。
     牵手白云下,消魂明月西。
     此心偕地老,恩爱与天齐。
   第二天晚上,唱的是黄梅戏《费姐》,昨晚上那个装扮薛玫庭的小生没有出场,大丫心里有些失落。无心看戏,有意无意地向后台走去。刚到后台的侧面,一阵风吹过,那后台上一条红丝巾飘落下来,正好罩在大丫的头上。大丫用手取下头上的红丝巾。只听一声:“小娘子,请还我的丝巾来。”     
  大丫眨了几下眼睛,天那,这是真的吗?这不就是薛玫庭吗?不觉一阵心跳,带着急促的声音嗔怪道:“本该还你的,可你在讨我的巧,我就不还你了。”
  “这位大姐,我开了句玩笑,对不起,你把丝巾还我吧!”
  大丫一听说对不起,心里乐滋滋的。对他说:“光说对不起就行了,你总得要谢谢我吧!”
  “小生这里谢过大姐,请将丝巾还我。” 那位小生以唱戏道白的样子,向大丫深深地鞠了一躬。
  “光咀巴讲谢不兆,你要是真心感谢,就让我到戏台上看戏去。” 大丫仗着有理,向他提出了要求。
  谁知那小生爽快地答应了,接过丝巾,并且把大丫拉上台。
  两人就这样结识了,那位小生名叫水中月。太湖人,今年二十四岁,尚未娶亲。家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父亲,是个木匠。他认定,那丝巾落在大丫的头上,这就是缘份。这丝巾有意为他做媒的。况且大丫生得不丑,他就喜欢上大丫了。而大丫早已是求之不得。于是,两个人就缠缠绵绵起来。自此,大丫每晚都能上台看戏。得机会在后台与水中月卿卿我我,私定了终身。
  大丫对同来看戏的人不露声色,人家问她为什么能上台看戏,她只说结识了其中的一个姐妹。二丫要跟她上台,她回绝说,台上不让其他人上去。旁人哪个在意这些。
  本来,戏班子准备在腊月二十七白天回家,班主为了成全水中月的爱情,决定二十六晚上就动身回去。
  那天晚上,戏班子已经唱到了河对面的葛庄,有许多人不去看戏了,只有少数戏瘾大的人还追着去看。大丫这天晚上,把私房钱带好,当穿的衣裳全部穿在身上,等别人走后,她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五神庙,向菩萨来讨告,她跪倒在菩萨面前,用右手拿起两爿用木头做的告子,合在一起,悬在空中绕了三圈,然后丢下来,如此三次。说来也奇怪,三告都是顺告。她朝菩萨磕了三个响头说:“老菩萨,保佑我此去平平安安,多子多福。来年我回家,一定要还个大愿。”  说完又朝自己的家磕了三个响头说:“大大,娭毑,女儿不孝,还请你们原谅。我若有福,过几年回家,加倍报答你二老,我若无福,来世做牛做马,再来报答你们。”。说完,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晚,黑暗的夜挥舞着锐利的风刀,天寒如冰,彻骨入髓,身影寂寂处,是藏匿她的汽车。她没有看戏,一直到演出结束,她就搭乘这辆汽车,和戏班子一起离开了生她养她的故乡。


仿红楼梦曲【分骨肉】      寒天黑地怨家园,把似玉琼花胡抛闪。纵弱水三千,凛高堂,儿取一瓢念。自古姻缘皆天定,今日承天缘。由他风雨路,福祸自当担。回望眼,泪潸潸。

来自 78#
 楼主| 发表于 2017-5-1 06:58:40 | 只看该作者
三十   最后的童养媳  
仿红楼梦曲【终生误】    说什么儿女姻缘,都只为香火长延。人小小,晶莹玉露随云散,风猎猎,清冷柔丝飞絮旋。叹人间,城乡差距三千里。纵然是中华解放,村女仍熬煎。

    一九六二年的除夕,迈着轻盈的步伐悄悄地从人们身边走过。鞭炮特有的气味弥漫在汪山的上空。新春的气浪,漫山遍野。
    欢乐的年氛,衬托出王大头夫妇的不堪,他家的年如在针毡。正月初二,二女婿三女婿都来拜年,就是大女婿没来。照理说他应该是第一个来的,因为去年就已经定好了二月二的日子。王大头心里明白,这回大女婿若来,他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正月初二,二舅母又来了一趟,见大丫没有回来去年,连声叫苦,水也没喝一口,就回家了。她现在也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那边,书记家追着找她要人,她无话可回,只能挨骂。这边,王大头家里的也怪她,不拿自己的亲外甥女儿当人,小狗小猫随便乱配。

    这王大头,何曾不想把女儿找回来,到哪去找呢?怎么找呢?他斗大的字不认得一升,从来也没有单独出过远门。如果不是出门流浪,正常的外出,还须大队证明,公社审批盖章。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麻烦的事。弄不好人未找到,却把自己给丢了。他压根儿没想到报案,何况,即使报了,这包办婚姻的事,政府还不一定支持他,也不能帮助他找人。更糟糕的是,他是一家之主,他一走,这家怎么办?他的苦,只能发泄在抽黄烟中。
    该来的总会来,世事如此,爱情如此,幸福如此,灾祸亦如此。 二舅母见大丫没有回家过年,知道她是有意逃婚。缩在家里不敢出门,直到陈家的人上门来问,不得已告知以实情。当即被骂得个狗血喷头,她半句嘴也不敢回,家里的水瓶也被陈家人摔碎一个。
    正月初六,陈家的小癞痢头拽着二舅母,并带来七八个劳力,一齐来到王大头家要人。 名为要人,实来发泄。王大头知道事情不好,要三丫去找王和尚。
    三丫找到王和尚,把事情说了一遍,王和尚吩咐三丫再去找生力青等几个小青年,又叫五二子带两包东海纸烟,和自己一道前往王大头家。这时,王大头门口已经围满了人。他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只见那个小癞痢头,正在摔打东西。二丫和小妹妹们正在护着东西,凭几个女孩子怎么也拉不住,那水瓶和茶几上的茶杯等物,已经摔碎了七八个。王大头家里的蹲在门拐瑟瑟地哭泣。
    王和尚一把将小癞痢头胳膊抓住, 小癞痢头感觉胳膊象一把大钳子夹住一样,动弹不得,只听王和尚说:“小伙子,别激动,有话坐下来好好讲。” 说完,把小癞痢头按在椅子上。
    五二子也没歇着,拿着纸烟,把和小癞痢头一同带的人,每人散了一根。客气地说“先抽根烟,有理好好讲,新正月的,不要伤了和气。”
    那些本是局外之人,来的目的不外有三,一是给小癞痢头壮胆,二是怕小癞痢头被打,起保护作用,三是来恐吓王大头的。新正月的,又有烟抽,又在外村,他们自然是不会生事的。
    “这事也是怪气人的,开亲七八年,婆家花了多少钱,临结婚了,你把人搞跑掉了,你王大头不是坑人吗?”  一个叫陈东的来客这样说。五二子也不理睬,只当他唱洋腔。
    这里边,二舅母见王和尚来了,就说:“王队长来了,正好,今天就把这事好好地讲讲。”
    “我不和你讲,你算什么东西,不是你小能豆子(贬意,逞能的意思),能有今天这事吗?这个--,你自己看看,这小癞痢头能配得上大丫姑娘吗?要讲,你回去把陈书记找来,这个--,我和他也是熟人,我和他讲。”  王和尚毫不客气地回她。
    “哎哟,我的好心都被当作驴肝肺了,你不和我讲,陈书记也没功夫和你讲,他要讲,那就上公社和区里去讲了。”
    “奈我,就等着到公社和区里和他讲去。” 王和尚又吩咐五二子:“你把他们招待好,我还有事去。” 说完径自走了。
    五二子又拿出纸烟,再散一圈,最后也递一根给小癞痢头,说:“大······” 他本来要喊大姐夫,突然感觉不对,马上止住,改口说:“大过年的,你也消停点,事情怎么解决,也犯不着你来胡闹。” 说完就坐在他的身边。
    小癞痢头眼水汪汪,也不接烟,呜咽呜咽地,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这边二舅母发话了:“大姑爷,你在房里躲着也不是个事,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凡事都有个了结,今天我们就把事情掐断吧。”
    这王大头,一方面恨自己的女儿不为自己争气,另一方面也对陈书记有深深的愧疚感。要不是陈书记的扶持,在奈三年自然灾害里,他的女儿至少要饿死两三个。现在遇着这事,是他始料未及的,更是他不能左右的。他手拿着黄烟袋,慢腾腾地走出来。坐到桌旁边的椅子上。瞅了小癞痢头一眼。再回过头来对二舅母说:“这事,是我们家冇理,怎么了断,你二舅母有什么话讲哉?”
    “怎么了断,人看来是要不到了,奈人家的损失,你怎不能不赔吧!”
    “你讲哉,赔多少?”
    “你把人家年纪拖到这么大了,这个算不清,就不讲了,就算每年花的,按一年二十块来算,七年也要一百四吧!”
    王大头低着头不作声,他家里的,一听要这么多钱,马上接过话题说:“我娭毑,我这么个穷家,一下子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哉,你代我向陈书记求个情,少点吧。”  女人家很少考虑事理,特别是农村里的妇女,她们只看重过日子,一提到花钱的事就特别敏感。
    “呵呵,这个数,只是我说的呀,还不一定能算数,人家要的也许还不止这个数目字呢,我这是说个大概,好歹我们是亲戚,我可是向着你家的。”
    “我认了,你别听她的,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这个债还上。”
   话说到这里,二舅母也无话可说,一行人在王大头家吃了午饭,方才离开。
    第二天,二舅母又来到王大头家传话:“我好讲歹讲,口水都讲干了,陈书记总算答应只要一百块。”  
    其实,陈书记是个老军人,性格耿直,可怜王大头家穷,直接抹掉四十元。王大头终于松了一口气,说了声谢谢。

    虽说事情是了结了,可这一百块钱,也愁坏了王大头。摸摸老底,家里现存的也只有二十块。一咬牙,决定把家里那头猪卖了,可这猪才一百斤多一点,正是长肉的时候,关键是食品站还不收,为此,王大头没法,亲自来我家求我大大帮忙。大大一口答应,帮他在站里找了熟人,还给这猪评了个二级,才卖得了四十几块钱。王大头家里的,又到另外两个亲家,又借了二十块,凑起来还不足八十。
    就在王大头为那二十块钱发愁时,张寡妇找上门来,对他说:“大爷,我晓得你家要钱用,我这里有三十块,是我平时省下来的,一时也用不上,先借给你垫上。”
    这等好事,王大头没有理由拒绝。对张寡妇感谢不已。这下子,总算把钱凑够,送到二舅母家里,再由二舅母送到陈书记家。

    却说这张寡妇,早已看上了王大头家的几个姑娘,想给黑狗讲个老婆。四丫呢?已经十三岁了,马上可以许人家,自己也能挣工分,王大头肯定不给。所以她心里相中了五丫,五丫今年才十一岁,去年接了四丫的牛,这牛今年六丫也能放了,所以,她借这个机会,主动借钱给王大头,以便亲近好说话。
    她自己又不敢和王大头直接说,她吃不准他。左思右想,还是找王大娘妥当,她和王大头家里的关系好。于是,她承王大娘洗衣时,自己也拎着洗衣篮子跟上了,她俩把洗衣板放在一排,边洗边谈。
    “大娘哎,我有件事,还要麻烦你吔。”  张寡妇亮着大嗓门,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什么事哉?”
    “我想个小女儿,我想把五丫头抱家来养,我又不好直接跟他家讲,我想托你帮我传个话。”
    “我娭毑,这事还冇成,你嘶(音xī)什么东西哉,轻点,让人家听了不好。”
    这张寡妇压低声音笑着说:“我就这么大喉咙,讲惯了,不讲多少了,就一句话,你可帮哉?”
    “亏你想得到,这是新社会吔,多少‘样媳妇’都解约了,你还想要样媳妇。”  王大娘也笑起来。
    “乡家四(谐事),乡家五(谐武)。没人报告政府,奈个来管,我还是一句话,你可帮?”
    “什么帮不帮的,我也冇把握。”
    “我求你了,你就帮我传个话,好吧,成不成我都不怪你。”
    王大娘说:“奈我就讲讲看,成不成的事,奈天晓得。”
    “奈就谢谢你了,你跟他家讲,我一定把五丫当自己的女儿养,不会亏待她,女儿又不出村,就在他边上,是好是歹他能看到的。”
    当天晚上,王大娘就找到王大头家里,对她说:“张寡妇看上你家五丫,想抱家去养,怎么讲哉?”
    “女儿的事,我作不到主哦!只有大头同意才行。”
    “你把一句话不算账嘪(mài),试试看哉,在边上讲一个女婿,不就搞招进来差不多啊,到你们老来时,也有个照应的。本村人知根知底的,我看黑狗奈小伢,不孬。汪山本来就是亲连亲的。”
    这王大头家里的,本是个无主见的人。听王大娘一说,就点头称是,答应回家和王大头说说。
    王大头家里的回家以后,就把王大娘的话一五一十地向王大头讲了,不料王大头一口应允。
    我也想不到王大头为何如此爽快,亲爱的读者,你们猜猜看。

连天阴雨风苍苍,身冷心寒恨断肠。

昨夜曾温春梦暖,醒时依旧少晴光。

来自 79#
 楼主| 发表于 2017-5-1 06:59:24 |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一  分家  

诗仙太白有诗云: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当严寒与早春对峙时,迎春花还未开。回首墙角疏梅,隐约含苞,冷蕊待露。春水尚瘦,北雁难归。   

    正月二十八,张寡妇带个挂面茶,一套外衣及鞋袜,把五丫接回到家里,这五丫无可奈何,只得听父母的话,进张家门时,先走到灶台底下,用火钳在锅洞里拨了几下,又走到鸡塞边,用小竹棍子在里边捅了几下,接着在猪槽里,鸡食钵里都划了几下。以表示以后在家里会烧锅、会养家畜。暂且不表。      


    自从小弟出生以后,大大看我的眼神似乎不象以前那般可爱了,他一回来,首先就抱起小弟亲热;自从那小妹出生以后,小爷对我不如以前那样喜欢我了。他做工回家,抱的是自己的女儿,哪有心事理睬我。大姐也生了小宝,说是我的外甥,正在坐月子,姆妈每天要抽时间到她家帮忙。反正我已经上学,对这些也不太在意。有得吃、有得玩才是我的头等大事。

     一个浅浅的笑靥将东风叩成梨涡,春心已嫣然,试着将花朵儿别在耳际,空气开始传播馨香。各种各样的花儿陆续开放,白天越来越长,正是做大事的好日子。大大和小爷筹划着拓(音 tuò)土基做屋。因为,两家都有了孩子,人口将越来越多,这个家,迟早势必要分的。

    记得那是星期六,上午,小爷在水库上边的大四斗(一块大田)里,用牛犁了大半个田的泥巴。春季水多,不用挑水浸泥。下午,小爷叫上大孬子,把大水牯和大水纱牵来踩泥。所谓踩泥,就是人牵着牛在泥巴不停地转着圈子走。虽说阳春三月,春风和煦,艳阳高照,但是赤脚走在泥巴里,却还冰冷刺骨。可我不知道这些,觉得好玩,也把鞋脱下,要替换大孬子,大孬子乐得休息,就让给我了,我牵着大水纱,跟在小爷的后面,陪着牛,转着圈子在一尺深的泥巴里行走着。刚下泥时,脚特别冷,但走了几圈以后,那脚也麻木了。泥越来越稠,越来越黏,令我落脚容易拨脚难,幸亏小爷及时看出,立即要大孬子下来换我。   

    第二天就拓(音 tuò)土基,全队的劳力和能挑的小姑娘都来了,老疯子也来帮忙做事。汪山队的土基模子大,强壮劳力挑一担泥,只能拓四块,而小姑娘一担泥,只能拓两块半。生力青拓得最快,只见他,两手抄起一大块泥,往土基模子里一掼,右胳膊肘在模子上一刮,多余的泥,放在下一块基地上,双手拉起模子,罩在刚才的泥上,如此重复,一块块的土基就是这样拓成的。他的腰劲足,很少见他站起来休息一会。因此,这天,他一个人就拓了两千多块土基,而其他人只能拓一千六七。   

    姆妈给我的任务是看护拓好的土基,因为,泥巴未干,很容易被狗和猪等畜牲糟蹋坏。我拿着长竹竿,在周围巡视,不让家畜靠近。   

     接下来就是晒,等晒到五成干时,又请了几个小姑娘来修土基,就是用镰刀修掉土基上突出的泥土。大约五六天,土基干透了,又叫一些人,将土基收起来码好成堆,再用稻草盖住,以防雨淋。   

    大大把做屋的材料备齐,不到一周,新屋落成。屋头盖的是金黄色的新稻草,屋内是雪白的墙壁,十分漂亮,在我的眼里,它是汪山最好的草屋。新屋就在老队屋的西边,王石匠家后面,也面对高塘,屋前一大遍空地,那是王石匠家的屋基地,留着做新房用的。         

    按照农村里老规矩,都是由老大到老小依次分出家门。而且新屋又是我家做的,当然是我家要搬到村西的新屋里住了。   

     那是六月初六,风和日丽,蓝天白云,喜鹊喳喳叫,夏蝉嘶嘶鸣。大大扛着两棵青竹子,竹竿上扎有松枝和柏枝。姆妈挑着一担柴,我抱着小弟,首先来到新屋,只见门上贴着大红对联:上联是:华堂喜纳高塘水;下联是:紫气青睐大宅门。横披是:福绕祥萦。这是大姐夫的杰作,那房门上贴的是什么对联,现在已经忘记了。接着,三爷和小爷就把床等物搬过来了,东西不多,不到两个小时就搬完了。中午,大家都在我家吃了新锅饭。      

     农村里分家,吵咀打架的事经常发生,都是夫妻一帮风。我大大倒好,自己是大队干部,又是老大,既不想得罪兄弟,又不敢得罪我姆妈,索性凡事不问,一切事情都推到我姆妈一个头上。老祖屋自然归小爷,可是老的农具和家具总是要分的。而这些东西都只有单件制,分家时全部留在祖屋里,名义上是两家共用,实则是小爷一家独占。   

     小弟特别搅人(不乖,喜欢吵闹),天又热,在竹榻上他睏不着。姆妈想,小爷的女儿才几个月,整天抱的多,睏着时可以放在床上,她想到这里,就去找小娘。说:“小娘,我家小牛搅睏,非要用摇床摇他,才能睏得着,这个夏天,你把摇床给我用,明年给你用,可有兆?”   

    “不兆哦,我小伢也要睏。”     

    “噢-----,分家时什么东西都在你家,我先用下摇床也不兆啊!”     

    “讲不兆就不兆,你生的是儿子,贵重,我小伢是女儿,就不是人。你分明是欺负我生了女儿,拿我不当人。”     

    姆妈本来是抱着大希望的,谁知小娘一点也不容情,把说出这些话来,就和她理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争吵起来。我姆妈气不过,就去抢摇床,小娘就按住摇床不放。这样难免发生肢体冲突,这时,小爷来了,见自己的老婆处在下风,上来就是一掌,把我姆妈推翻在地。姆妈想不到他们夫妻这样翻脸不认人,百般委屈涌上尽头,眼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姆妈也是要强的,此时她知道,一对两,她是斗不过他们夫妻俩的,她爬起来,指着小爷的鼻子说:“你小盒子,你现在成家了,不要漂流四海的了,你也不想想,你的家怎么来的,我对你怎样,你心里清楚,你恩将仇报,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我找你老大去。”  姆妈说完,转身就走,背后,小娘乌七八糟地乱吅(音xuān) 。   

    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唐  秦韬玉《贫女》   

    姆妈也是个急性之人,受了这份气,不能忍得,急着去找我大大,先是找到窑厂,说是到大队部开会,她又赶到马庄大队部里。    大大正好开完会,与几个干部在闲聊,只见我姆妈闯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地把心中所有委屈全部发泄在他身上。 并拽着大大立即回家,背后那些干部们直摇头,都说我姆妈厉害,老生是“妻管严” ,这些话象毒雾一样,弥漫在新庄大队的上空,久久难以散去。    真是:偶因一着错,背上悍妻名。         

    且说大大被我姆妈拽回家后,就去找老小,问他:“老小,你为什么事,打你大嫂哉?”     

    “我乃打子她啊,她先动手打我家里的,我来拉她,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倒地的。”         “无论如何,你是男人,你不该出手和女人纠缠。”     

    “你说得好听,奈我就让她把我家里的打死掉。”     

    大大见此事也说不清楚,估计老小是不认错的。心里有些气愤,但不知如何发作,愤愤地回家了。只见他对我姆妈说:“我把他狠狠的刮了(批评的意思)一顿,他说这事就算了,不会有第二次了,至于摇床嘛,他家孩子也是需要的,他让我自己打一张,账记在他头上。”     

    “奈不行,他打我,他不来向我认错,我不放过你吔!”     

    “他又不是小伢家,他认他的理,你要他来向你认错,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输得了这个下气!”     

    “怎么输不得,好歹我也是嫂子,她就能打得吗?” 姆妈的声音很大。

    正好,打火更的老疯子路过我家门口,他听到我姆妈的声音,就走进来问:“你们俩为什么事在争哉?”   

    “老革命,你把锣放下,在我家坐下子,这事你给评评理。” 姆妈请老疯子在大桌旁边坐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给老疯子听了,老疯子听后把大腿一拍,说:“奈他要认错,乃有小叔子打嫂子的道理,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放心,这个事我包了,他要是不认错,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晚上,老疯子叫张大娘炒了几个小菜,把我一家及小爷都接了去,在席间,小爷敬了我姆妈三杯酒,并当着众人的面,向我姆妈赔礼道歉。   

     原来,下午老疯子已经把小爷吃住了,小爷怕惹上老疯子,以后麻烦不断,就答应老疯子认错的要求。     第二天,家里就叫来木匠,给小弟打摇床,晚上,为了答谢老疯子,姆妈也把老疯子一家请来,共进晚餐。

         

    仿红楼梦曲【喜冤家】    忘恩人,贪难够,死缠强占没来由。却道是争图小利无情兽。觑着那,承宗继祖遮天手;受苦的,浴雨迎风漾柳愁。叹孤身异立,从此恨幽幽。


来自 80#
 楼主| 发表于 2017-5-6 18:45:09 | 只看该作者
三十二  小辫子
   

    江水滔滔长向东,几朝阴雨几朝睛。
    平常百姓求温饱,任尔东南西北风。

    七月的夏日,艳阳高照,田园中到处都盛开着鲜艳美丽的花朵,还有那山坡上郁郁葱葱的小草,阵阵的微风从远方吹来,空气中便飘满了清清淡淡的花草味道,甜甜的,香香的,不浓也不混杂,香而不腻,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弥漫开来。时近立秋,早晚吹来的风,很是凉爽。
    小弟去年没剃满月头,直到今年的二月二,才请张剃头的给他剃了,姆妈特意要张剃头的把小弟脑后的毛留着没剃,现在已经打成了一个两寸长的小辫子。张剃头的那天还在我家吃了午饭。小弟的脸由刚出世的圆型变长了,现在刚会走路,我天天带着他,训练他走路。这天,我带着小弟在稻场边上老树底下玩。只见小辫子一面打草
(yào)子,一面说着话儿,似乎是有意说给我听的。      “我弄你娭毑,老生好啊!去年添儿子,今年做新屋,这些都是要票子的啊!还是当干部好嘛,钱在大队里照拿,我看他年底可还得起,老婆一分工都不做,养在家里做太太。好雅。”
    小辫子,队了脑后留着小辫子以外,另一个特点是,冬天喜欢穿长棉袍,就那一件,天天穿,腰间用一根草绳子扎着。此时天热,他头戴一顶家传几十年的旧斗笠,上身没穿衣,披了一条三尺长的老布大手巾,下身穿一条大腰短裤,腰间还是一用根草绳子扎着。他总是爱管闲事,咀巴整天呱啦呱啦地讲个不停。不过他打的草
(yào)子可谓一绝,有劲道,长短一致,粗细均匀,外观光滑。据说解放前,有些地主还慕名请他打草子,我家做新屋时,就是请他打了网屋头的长草子。队里捆稻用的草子,十有七八是他打的。捆稻的劳力,个个都说他打的草子好用。别看他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担水担粪的活儿,可不在他的话下,他的身体是特别棒的。他整天闲不住,外出时总要带点什么回家,哪怕是一把稻草。他常说:“长(音 zhang 生发的意思 )家有如针挑土,败家有如浪淘沙。” 如果他看到无人拾的牛粪,就用一把稻草,用手把牛粪捧到稻草上,然后包起来带回家。他不吃烟,认为烟会秋(方言 熏的意思)心,最是伤肺。每天晚上,他喜欢喝三杯老酒(大约一两),他说“喝了好睏觉”。但他不嗜酒,从来未见他醉过,哪怕是喝喜酒。
    人们都说小辫子生了一颗坏心,比方说,他经常故意把扁担放在路中心,如果哪个女人从上面跨过,无论大小,都要挨他一顿臭骂。谁家的女人要是把内裤和用片晒在显眼的地方,若是被他看到,也是一通闲话,他总是抹着那撮山羊胡子说:“我弄你娭毑,奈些撬袴(方言 音  ka)片也是乱晒的,咋不晒到你男人头上去哉。”
    二鬼子和黑狗他们嫌名字不好,要改号(名字),他非闹着人家办“送号酒”,否则他不准别人叫他们新号。直到他们几家联合办了一桌酒才罢。
    我已经能听懂小辫子的话了,知道不是好话,就把小弟带回家,将小辫子的话说给我姆妈听,姆妈听后说:“他说得也是啊!我也要做点工了,靠你大大一个人工分,养不好你和小弟了。” 姆妈咀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是老大不高兴的,你小辫子是长辈,要是好心,就当面讲,我也能接受,犯不着在背后嚼舌条根子,这不是明摆着损人嘛。
    小辫子是汪山村辈分最长的朗咯,当面人称小爹爹,只有在背后,才叫他小辫子。解放前,他家的田地最多,所以化为中农成分。对此,他老大不高兴。
    他曾说:“老子辛苦挣来的田地,都被共产党分掉了,还把老子化为中农。什么穷人,都是懒出来的,本本分分地种田种地,都不穷。我弄你娭毑,大宋庄老文学,一天好日子也没过,吃也舍不得吃,穿也舍不得穿,把省下来的钱都买了田地,不到一年就解放了,也被化为地主,不亏心啊!你娭把我操,范圩的老歪头,本来家里是大有钱的,就被他吃喝嫖赌败光了,吃一生生,喝一生生,玩一生生,反而是贫农。奈些化成分的人,真是屌操瞎了眼睛。”

    有一天,小辫子闹粪(拾粪),走到我家门前过,正好碰到我和桃子姐在唱歌,唱的是共产党好。他一听,又来气了,把狗屎掩子(粪筐)和狗屎扒子放下来,抹着山羊胡子说:“桃子啊,我问你,共产党好什么东西哉?”
    “共产党帮助穷人斗地主,闹翻身,打倒蒋家王朝,解放全中国,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

    “你小伢家,不晓得什么东西,共产党好,好她娭毑屄。” 小辫子又是一通胡言乱语。
    姆妈在家里听得真切,知道小辫子又要唠叨半天,就抱着小弟,到老疯子家去串门。故意对老疯子说:“刚才你家桃子和我家小草唱共产党好,不知怎么招惹了小爹爹,又在奈里七扯八拉地说共产党的不好了。”
    老疯子一听,气得火冒三丈,连忙问:“他在乃块呀?”
    “就在马路边上。”
    老疯子一步跨出门来,一路小跑来到村西。呵呵,只听小辫子还在奈里发牢骚:“共产党好,我操他个娭毑,好,奈三年,搞大跃进,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产他娭毑,把几个稻田里的稻,移到一个田里,报高产。高产还把人饿死许多,解放前低产,老子还冇吃过树皮,高产了,老子还吃树皮。”
    小辫子自言自语,越说越生气,也不曾注意后面,直到老疯子抓住他的小辫子,把他的头拽得往后仰,他才打住先前说的话,“啊哟”了一声说:“乃个啊,害屌操的,拉老子小辫子,快放手。”
    “乃个啊,共产党。”
    小辫子这才听出来是老疯子的声音。连忙说:“啊哟,大侄子啊,你放手哉,拉子痛啰。”
    “你乖乖地跟我走,我不用劲拉。”
    “好,好,我跟你走。”
    天上,飘飘的白云边,两个茹雀(一种体型较小的黑鸟,勇猛,能够打败比它大得多的麻鹰。)正在追赶一只麻鹰,我和桃子姐拍手叫道:“茹雀哉,打麻鹰啰!茹雀哉,打麻鹰啰!” 正好老疯子拉着小辫子从我们面前走过。桃子姐又高声唱道:“共产党好,共产党好,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

    老疯子把小辫子拉到自家的堂心,指着毛主席像对小辫子说:“跪下,你对毛主席发誓,你今后再也不说共产党的坏话了。”
    姆妈正和张大娘谈白,见此情形就说:“哎呀,老革命,小爹爹年大辈长的,你就放了他吧!”
    小辫子一见我姆妈为他说情,就说:“是的,大侄子,我站子讲不是一样的嘛!”
    “不行,一定跪下,一天到晚,一张臭咀巴, 呱呱地叫子不歇,多管闲事不说,居然还反党,你要不跪,我把你送到公社里去,有你好看的。”
    姆妈抿住咀巴在偷笑。而那小辫子只好乖乖地跪下说:“毛主席,你朗咯万岁,万万岁!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向你朗咯请罪,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共产党的坏话了。如果说了,天打五雷轰。”小辫子说完,转过头来对老疯子说:“大侄子哎!这歇有兆了吧!”
    “好了,起来吧!别走,坐下子,我给你上一堂政治课。” 老疯子吩咐张大娘给小辫子倒了一杯茶。
    小辫子起来后说:“我还有事去,以后再听吧。”
    “怎么喳,你不愿意听,我真到公社里回报去哎。” 老疯子不依不饶。
    小辫子只好坐下,心里有气,也只能忍着。面前的茶杯里,冒着热气,他碰也不碰一下。
    “照讲呢,你是长辈,这不假,但是,长辈不长理,在理面前,我就不认你长辈不长辈的了。解放前,就你有几亩田地,你可看到大多数人是冇田冇地的,现在呢,地是大家的,共同种,平均分。平富差距小了吧?是的,前几年,是饿死了人,奈是大灾年,你不晓得啊!当然,可能上面也出了奸臣,没有按毛主席的指示办。现在不就好了,你看这两年,饿不死人了吧?你讲对不对?”
    小辫子只得点点头。
    “是的嘛!还是毛主席领导的共产党好,小爹爹,大姑爷还拿着国家工资呢!要是旧社会,恐怕享不到吧!” 姆妈在一旁插言打趣。
    “是的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老子跟毛主席共产党打天下,天天把头拎在手上干,好不容易打下了人民的江山,你还不服气吗?老子也是共产党员,你也来反对我啊?就凭你还能翻天吗?”
    这时候,如果有地窿,小辫子会钻进去的。可巧外面传来匠人的么喝声:
    “锁整啰,配钥匙哦,包烟袋哟,打银器哟!”
    姆妈说:“我要买把锁。” 说完就抱着小弟出来了,那边老疯子也要包烟袋,一齐出来叫匠人。小辫子正好趁机出来,悻悻而走。

【调笑令】    调笑,调笑,长辈谁能教导?中华涌起东风,天空朗朗日红。红日,红日,还把古风排斥。



来自 82#
 楼主| 发表于 2017-5-18 10:11:54 |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三      把戏

浮云

放眼空无际,此身何处系。  曾将烈日追,每把群星戏。   

环宇任天高,绕峰凭意气。  清风知我心,送到相思地。  

   

    如今的我,已经厌倦了肥鱼大肉,更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蜗居在一方荧屏里,什么都可以听到,什么都可以看到。过着以前做梦也梦不到的日子。可是,此心并不觉得十分快乐。日薄西山,夜已将至。我走在铺满黄叶的小路上停住脚步,望着身边缤纷而过的红男绿女,悠然想起某段尘封的时光。   

    那时,交通不便,人们出行都要步行。村里人上街的极少,而且街上也不能用农产品直接付钱,所以,小商贩们挨村叫卖,把人们需要的东西送到村里来,村民们可以用农产品直接交换他们想要的商品。有摇大鼓的、有卖缸卖坛的、有卖糖换饼子的。而匠人们也是走乡串户地找活计。什么“补伞啰!”、“磨剪子铲菜刀啊!”、“可有雁镰刀锉啊!”、“挑牙虫那!”、“补锅啊!”、······诸如此类的叫声不绝于耳。但是,让我记忆最深的,还是那些来乡下的把戏班子。   

    下乡来玩把戏的很多,几乎每月都有。先说那扁担戏,也就是一个人,挑着一担道具,走进村里,铜锣一敲,就有许多人围过来。问明节目,如果是新鲜的,就有人去向王和尚提要求。王和尚一点头,那就看呗。

    于是,那人就用扁担把其中的一个大木箱子顶起,立在地上。箱子底部有一块大蓝布围帘,自己就站在蓝布围帘里,箱子上面就是舞台,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木偶演绎着童话般的故事。叫人捧腹大笑。而台上那些木偶的对白及锣鼓音乐,全是围帘内一人所为。这些人,流浪卖艺,有时也乞讨。那天晚上,他就在我家吃了晚饭,之后就留宿在我家,很方便,农村里稻草有的是,往堂心地下一铺,就成了他的床。     

     猴戏来得最多,有单独耍猴的,也有把戏团耍猴的。单独耍猴的无异于乞讨,那猴是乞讨的工具。比猴戏稍大一些的就是加点狗钻圈,猴骑羊之类的节目而已。最吸引我,且又带刺激的是那些大把戏。他们能在一块红布内变出许多东西来。小辫子说,那是摄法(魔术),把人家里的东西摄来了,演完后又还回去。如果不还回去,下次就不能摄来东西了。好奇的我,总被这神奇的摄法迷倒了,做梦也想学会摄法,我要把戏台上皇后穿的衣裳,摄取一套来给桃子姐穿,肯定比戏台上的花奶奶更好看。可我不知道到哪儿去学,自己在家里天天拿着红布,翻来覆去地练,怎么也变不出东西来,摄法,竟成了梦幻,直到如今,我也不会摄法。   

    还有那些练气功的,令我羡慕致极!他们生得膀粗腰圆,寒冬里人们穿着棉衣尚且瑟瑟发抖。他们光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单裤,却热汗涔涔。行功前,气功师常要勒紧了裤带,作深呼吸,把肚子鼓得圆圆的,同时两手用力,在胸前划动着,手背青筋暴起。这时,气已经运足了,可以单掌开砖,或头顶碎砖。最可怕的是躺钉板碎青石了。人躺在满是铁钉的木板上,再用几百斤重的石板压在气功师的腹部,有熊腰虎背的大汉抡着大锤,四周的人鸦雀无声,都为这人捏着一把汗,生怕他被钉死在钉板上,说时迟那时快,大锤毫不留情地砸下去。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巨石碎成两断,气功师却从钉板上一跃而起,接踵而来的是掌声和尖叫声!   

    我曾见过一位气功师,把一个大铁球吞到肚子里,然后又将其吐出。真是奇人也。 还有那钢刀切腹、铁叉刺喉等节目,令人惊叹不已! 气功师们表演完后常常托着药盘子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钱的捧个钱场,无钱的捧个人场,这里有上等的狗皮膏药,各位父老乡亲,您劳动时不免有跌打损伤的,你花个毛儿块把的,保您平安。”一时间买膏药人还真不少。   

    看过气功表演后,我们一班小学生无不痴迷地模仿,天天演练,可是谁也没有练出气功来。而小辫子却说他们吃了“壮”,他的话一语中的,我们之所以练不成气功,是因为我们没有吃“壮”。这能吃的“壮”竟然这样神奇,我很想吃点儿“壮”,但不知在何处能够找到它。那时的我,绝对相信神仙的存在,在我的想象中,“壮”可能是一种仙药,要历尽千难万险才能得到,就象白娘子上仙山盗仙草一样。

    叫人做噩梦的表演,那就是杀人的把戏了。 记得是秋天,天气已凉,人们穿的是夹(音ga)衣,被杀的是一个小女孩,长得和四丫很象。只见一个男人拿着牌刀,就是家庭中切菜用的那种刀。刀口锋利,能把木棍子斩断。人们都看得真切。三丫心肠最软,一听说要杀人,急得叫起来:“我娭毑,怎背哟,别杀人啰,我都哧死了。” 引起身边人都笑起来。她也顾不得,哧得躲到一边去了。那人可不理会三丫的叫声,说道:“小丫头,我要杀你了,可怕?”   

     那个小丫头上身穿着红褂子,下身穿的是绿裙子。脸上搽了红胭脂,她没有一丝恐惧感,很从容地答道:“不怕。”   

    “不怕你就躺下。”     

    “好的,你来吧!” 小丫头说完就躺在一条长板凳上,并将自己的上衣解开,露出洁白的胸腹。   

    杀人者举着菜刀,绕着圈子,边走边说:“大家看清楚了,刀可是真刀,人可是真人,别紧张,莫害怕,我杀她不要紧的,我可以叫她死而复生。看好啦,看好啦,我要下手啦!” 说完,将菜刀贴着小丫头的心窝,直接切了下去,叫人听得真切,发出的是“咝”的一声响,顿时鲜血直流,小丫头手脚乱划,一会儿就不动了。全场一片“哎呀!” 杀人者将一块蓝布把小丫头身体盖起来,对着大家说:“别害怕,她上西天游玩去了,过一会,我就把她叫回来。”   

     大约等了两分钟,杀人者取来一只空碗,又绕了一圈,说道:“现在,我要向观音菩萨祈求甘露,叫她死而复生。” 神奇的现象又发生了,明明是只空碗,他用右手在碗口轻轻地抹了一下,那碗里就有了半碗水。他喝了一口,说道 :“好清凉的甘露。” 然后又吸了一口,含在嘴里,向盖着蓝布的小丫头身上喷去,一连喷了三口。大声叫道:“小丫头,别玩了,快快回来。”只见死去的小丫头一跃而起。绕着场子向大家行礼。   

    还是小辫子见多识广,他一点也不害怕,他说:“他还能真的杀人吗?他们不怕坐牢吗?他们会使掩眼法(障眼法)。让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而我姆妈说的杀人更可怕,她说她小时候在老牛埠看到玩把戏的,把一个大活人斩成四块,放到大瓮缸里,用红布盖起来,一刻钟后揭开红布,一个完整的大活人又从瓮中站起来。姆妈说这杀人是真的,但是不能破法,如果破了法,那个被杀的人就活不了。到底如果破法,她也说不清楚。   

    是的,当人们猜不透玩把戏的原理时,都用一句掩眼法来解释。比如说,腹内穿针,也是十分奇异的把戏,明明吃进去的是一根白线和一把绣花针,可吐出来的,却是一根根针实实在在的穿到那跟细细的白线上了。一般人站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穿针引线也是件难事,他怎么能在自己黑咕隆咚的肚子里,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穿上了呢?不用掩眼法,你怎么解释?

   最让人心疼的是做柔腰杂技的小女孩。她们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她们的叨花表演非常惊险。首先在地上摆一条长板凳,再用两个稍小的板凳架在长板凳的两端,架上去的板凳,各有两个脚是悬空的。长板凳的中间放着一朵花,小女孩的两只脚分别踏在架上的两个小板凳上,她的两只手分别端着一碗水,平衡地站稳了。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女孩身上,只见她,头朝后慢慢地,慢慢地仰去。“哎哟,我小心呐,别把腰弯断了。”人群中有人如是说,总之,大家都为她悬着一颗心。渐渐地,渐渐地,小女孩的头够着花了,她必须把头偏过去,用嘴把花叨住,这时人们都在憋着一口气,不敢轻易呼出。这时,小女孩开始向前仰起了,慢慢地,慢慢地起来了,终于起来了,手上碗里的水,没有掉下一滴。人们为之惊呼!惊叹!   

     还有一项让我记忆深刻的杂技是双脚蹬桌子。奇怪的是,表演者竟是一位年轻女子。那桌子可不是自带的道具,记得那次在汪山表演时,五二子特地把自家那张实腰大桌子搬来让她蹬。这是全汪山最重的大桌子,具体多重我也说不清。那位女子仰在一张方桌上,双脚朝天,由两个大汉把桌子抬着,放到她的脚上。那张实腰大桌子在她的脚上,似乎是一块很轻的木板,飞快地旋转,翻来覆去,这还不算完,居然还有一位小女孩爬到实腰大桌子上,做着双手倒立和单手倒立的惊险动作。   

    这些四处流浪、卖艺、卖药的人,是现实中真正的江湖人,四海为家,象浮云,飘忽不定。 他们没有长剑,也不会有打打杀杀和行侠仗义的举动,也许在他们飘流的行程中,曾有过救人的事件,那是出于本能和良心,并不轰轰烈烈。   

     那时,我总想一个藏有绝世武功的琅环玉洞,有一位神仙在调教我,让我练成可以随便拍死强人恶徒的身手,让我练成七十二般变化之术,可以随心所欲,策马扬鞭,走遍天下,行侠仗义。如今,蓦然回首,那些人还在灯火阑珊处吗?随着时光荏苒,童年的幻想烟消云散,眼前物是人非。过客终究是过客,我们都是彼此的曾经罢了。

一雨饯残热,忻然思杖藜。野田沙鹳立,古木庙鸦啼。  

失仆迷行路,逢樵负过溪。独游吾有趣,何必问栖栖?       ——南宋诗人刘克庄《郊行》




来自 83#
 楼主| 发表于 2017-5-22 19:47:48 | 只看该作者
  三十四    冬至

前驱大雪后迎寒,经九梅花将欲妍。
先祖坟头来送暖,河边看柳问春天。

    农历八九
月是个庄稼成熟、果实累累的季节。瞧,成熟的玉米已经被剥完,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玉米杆。小红辣椒也成熟了,远看,像一丛丛盛开的花。大片的山芋已经挖完,生产队收获山芋时,不可避免的要遗落掉一些山芋,四丫她们带着腰篮和锄头在空地里寻找这些山芋,她们往往为了一根山芋而争吵。有时候,我们在放学后,不直接回家,也跟着她们在空山芋地里寻找,一般都能找到几根山芋,在草根上擦干净带回家。 而这些空地,不到一月时间,你再望去,已经是油菜绿绿,麦苗青青。
    小弟已经会讲了,他能说出眼睛,鼻子和咀巴以及一些简单的句子,他把脑后的小辫子叫作“别丘子”,逗得人们哄堂大笑。他比同岁的孩子长得壮实些,大大给他取个名字叫——根牛。姆妈也开始做工了,她下地时,就把小弟丢给朱老贵的老婆照管,我管她叫表娘,是个跛子,年过五十,不能下地做工。且又无儿无女,有的是闲工夫。她照管我小弟和大姐孩子,纯属义务帮忙。当我们家有什么新鲜好吃的东西,总要给她家送去一些,以示感谢。每当放学时,我就到她家里把小弟带出去玩耍。

    劳力每天做一个工分,成年小姑娘做一天只有七分工,而妇女则是六分五厘工,因为妇女要提前回家烧锅做饭。如果有吃奶的孩子,上,下午的中途,还能回家送一次奶。
     
    一九六三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十月二十三就到了大雪。大雪过后,按照这里的风俗,家家户户就陆陆续续地做冬至了。

    冬至是24节气中最早被制订的一个,然而多数人并不知道,冬至的起源居然是来自于一次国家层面的都城规划。早在3000多年前,周公始用土圭法测影,在洛邑测得天下之中的位置,定此为土中,这在当时有着政治意义的举动,却成了影响后世几千年的节日之一。周公选取的是经土圭法测得的一年中“日影”最长的一天,为新的一年开始的日子。所以那时的冬至又是新年。直到汉武帝采用夏历后,才把正月和冬至分开。因此,也可以说专门过“冬至节”是自汉代以后才有,盛于唐宋,相沿至今。
    做冬至就是拜祭祖坟,这个习俗,在全国也只有少数地方还保持着,而枞阳就是其中之一。冬至进九,日虽渐长,但天气却渐趋冷峰。我想,大概是后辈们是怕祖宗受不了这寒冷,纷纷给祖宗们送暖了。我们姓生的几家聚在一起公做冬至,今年我家初搬新屋,这做祭品和烧锅做饭的事就定在我家。
    这个星期天,一觉醒来,抬头看着窗外,阳光 已经照亮了外面的世界。我贪恋着温暖的被窝不愿起床,但一想到今天要做冬至,所以挣扎着起床了。草草地洗过脸后,在锅里抓了两块熟山芋,狼吞虎咽,一下子就填饱了肚子。
    小爷上街已经回来了,买了一捆表心纸。生力青跪在那里用钉锤打铳子(一种圆筒状铁器,在纸上能打出外圆内方的印子来。)。这样的纸烧到阴间,就相当于真正的铜钱。根蓝(即大孬子)偶尔也换他打一会。
    小娘和小新人各抱着自己的孩子,小新人逗着我说:“大爹爹,你也抱抱大侄孙子啊!”我只是笑,摸了摸侄孙子的小脸。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居然哭了,小新人说:“大爹爹下手太重了吧,把小侄孙子搞哭了。”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大奶子来,让小侄孙子嗍(suō)着。望着那雪白的大奶,我吞咽着口水,我真的好想扑上去,把奶头抓到我的咀巴里。
    我姆妈在那里锅前锅后的忙着。大约八点多钟,一切准备就绪,小爷就带着生力青,根蓝和我一起去上坟。小弟也吵着要去,被姆妈拦下了。
    去年的冬至,小爷让生力青和根蓝拎着纸和祭品,自己背着我走,而今年是他自己亲自拎着腰篮。我只好跟着他们跑了。风儿毫不客气,吹得树枝儿哗哗作响,吹得远处变得朦胧起来了。小脸被寒风吹的通红,小手被寒风吹得发紫,鼻涕被寒风吹得直往下掉,时不时地用衫袖揩一下。
    我们的第一站是到河对面的余庄山头上,那里有几座老坟是生家的。静静地卧在山沟的一侧,也不知多少年月,其中一座坟前有碑,那石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这里的风更大更冷。小爷在那块石碑前停下来。先摆上的是三碗白米饭,再摆三碗菜,一碗是鱼,一碗是大肉块,另一碗是山粉(山芋淀粉)圆子。接下来又摆上三个酒杯和三双筷子。在酒杯里各斟些酒,小爷喜欢喝酒,所以杯子里的酒斟得很少,他说意思意思就行。实际上是想留着带回家,自己可以多喝点。最后小爷掏出洋火,点燃表心纸,并且分出一些,点燃后交给根蓝,分别送到另外几座坟前。此时,生力青就拿炮竹来放了。炮竹声响,小爷说:“都来磕头。”于是我们四个人一齐跪下,朝祖宗磕头。磕完头以后,小爷把杯中的酒洒在坟前,再把碗筷收到腰篮里。每到一处,如此这般。
    我们从余庄回来,再到范圩—小圩—左家咀—大宋庄,然后又回到汪山,把村边的坟标(祭拜)完。其实我的心里早就不耐烦了,平时与小伙伴们玩耍,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可是做这种枯燥的事情,虽然跑得身上发热,可是手和脸特别冷。在那个没有肉香飘飞的岁月里,心里只惦记着中午的那顿饭,因为我好长时间没有吃到鱼和肉了。不用说,根蓝一定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吧。
    大大今天特地赶回家来吃饭,三爷是个怪人,从来不上人多的桌子吃饭,他一个人在家里吃,姆妈特地为他备了一份菜饭,叫根蓝送回家去,并嘱咐他带两条长板凳回来。
    这边一大桌子人,大姐夫妇也把小外甥带来了,大人们都坐在桌子四周,桌子中间生了一个泥炉子,上架一只白铁锅,里面盛着白白的豆腐和汆(cuān)肉,一小块一小块豆腐泡在翻滚的汤里,嫩而滑,象一块块白玉板似的。泥炉子和锅都被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泥炉里烧的是硬柴棍子,时不时地向里面添加着硬柴。冒出的黑烟和着白铁锅里的热气,腾腾地向屋顶上升。那肉香也就在整个屋子里飘散着。
    按照农村里的规矩,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除非代表大人,今天根蓝就代表三爷坐了一方,其他的都是些一两岁的小宝宝,自然是姆妈们抱着,我小弟就在大大的腿上,要这要那,只有我是不能上桌的那个孩子。
    我端着一碗饭,挨到大大身边,大大用筷子夹了两块豆腐,一块大肥肉和一筷子小青菜放到我的碗里说:“好了,到旁边吃去。” 这点点小菜,我一会儿就吃完了,我又端着剩下的半碗饭,走到小爷的身边说:“小爷,我要吃鱼和汆肉。”, 那边大大很不满意地说:“这小伢,刚才给了奈么多菜,还不够,你就光吃菜,不吃饭了。” 听了大大的话,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正准备离开,却被小爷拉住。
    “今天是冬至,就让他多吃点。”小爷还是有点喜欢我,搲(wǎ)了满满一勺子汆肉,另夹了一大块鱼放到我的碗里。我默默地端着碗离开了饭桌。
    姆妈是家庭主妇,还在锅屋里忙着,不时地向桌子上添菜。直到那些人快吃完时,她才端了一碗饭,坐到桌边上吃。
    门外,桃子姐在向我招手,我很快地吃完了第二碗饭,肚子已饱。急忙出门来见桃子姐,她拉着我的手,向稻场上走去。
    桃子姐今年十二岁了,如果生在王大头家,就到了定婆家的年龄。现在,她的个头比我高不了多少,柳叶眉,水灵灵的大眼睛,樱桃小嘴。从她那大眼睛里仿佛能看出天有多么的蓝,云彩有多么的白。她还扎着个马尾辫,走起路来,那马尾辫就有节奏的随着脚步晃起来。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她美丽的容颜,就像天神赐予了她耀眼的光环。在她的身边,我感觉很快乐。
    桃子姐递给我一块方片糕,很神秘地对我说:“我有一样好东西送给你,你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她的方片糕说:“什么好东西?我猜不到的。”
    “你闭上眼睛,把手伸给我。”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把手伸到她面前,她拉着我的手,把一个小东西放在我的手心里。说道:“睁眼看看。”  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红色的铅笔刨子,我早就想这东西了,因为大大总是给我买小刀,经常把手划破。看着这崭新的铅笔刨子,高兴得跳起来。
    “你可知道,上个星期,啃牛屄(pi入声,老百姓称肯尼迪为啃牛屄)被人枪杀了。”  
    “啃牛屄是谁?”
    桃子姐睁大眼睛说:“这个你都不知道,他是美国佬的总统。”
    “原来是美国总统,死得好,死得好。”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美国是中国的敌人,十分痛恨美国佬,在做游戏时,分为中国和美国打仗,结果都是美国败,解放军总是把装扮成高鼻子的“美国鬼子”抓到枪毙。
    桃子姐又对我说:“小宝,明年你也要到湴东小学念书了,我天天带你上学,你高兴吗?”  
    “我巴不得和你一起上学呢!”
    “还有就是我给你铅笔刨这事,你别跟平子讲哦!”桃子对着我的耳刀悄悄地说,我对她点了点头,表示听话。是的,桃子姐对我好,我每学期的课本,不到半学期就破烂不堪,不能看了,而桃子姐十分珍惜课本,一学期下来,那书还是和新的一样。她把书借给我用,按姆妈的话说,这书又被我吃掉了。平子的书也破,她就是不给平子,为此,平子对我,真的是羡慕嫉妒恨。

花恋东风风恋人,芙蓉出水露沾裙。
凝脂玉骨寒冬雪,香在云间蝶断魂。  

   冬至已过,节也就不远了。心里急急的期盼年的到来,想想也直教口水往下流了。希望一年的烦恼与忧愁象冬天一样,轻轻离去;幸福和快乐象春天一样,悄悄到来。可是,等到年终决算,我家成了钻窿户(即超支户)。大概是因为做屋,大大在大队里借的钱多了吧!

来自 84#
 楼主| 发表于 2017-6-1 12:08:54 | 只看该作者

          三十五  分家之年

仰头除夜望晴空,炮竹冲天焰火红。

待到晓鸡声绝后,又将童趣舞东风。   


    冬至那天晚上,大大带回来一条好消息,说大队综合厂购买了一台绞米机,以后不需要地氹和碾子了。姆妈听到这个消息,很不相信地说:“讲鬼话,乃有机器能绞米的,奈还不把米全都绞碎了,我不信。” 第二天,姆妈就把这个消息传遍了全村,人们纷纷议论:    “我不相信,奈么好,机器都能做事,要人干什么。”小辫子说。    “反正我不去绞,你们都去,奈地氹我就包用了。”王大头难得的笑着说。    “看看再说,要是好,花点钱也是值得的。”王石匠如是说。   

     “我去,我一定去绞米,工人老大哥发明的东西,就是给我们用的,还是共产党和毛主席为我们想的周到。生大姆妈,乃天开始绞米,你跟我讲一声,我第一个绞。你别忘了哎!” 老疯子声音特别大。姆妈连连点头说是。   

      过了一周,一台12马力的柴油机和相关的绞米机就买回来了,安装在大队综合厂里,经大队干部研究决定,十一月十八开业。姆妈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疯子,他性子急,怕别人抢了头票,十七那天晚上,鸡刚叫第一遍,他就挑了一担稻,来到杨家咀。在寒风中,瑟瑟地等到天亮。     

      其实,他根本不必起那么大早的,农民来绞米的人还不多,只有大队干部和几个生产队长陆陆续续地来绞米。谁来第一个试机子,没人和他争,不过他这样做,心安理得。结果都是让他如愿以偿。那个司机第一次开米斗,没有经验,把他的米绞得,糠粗米细,他倒是乐呵呵地接受了。大大那天也挑去一担稻谷,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上机子,米绞得比老疯子的要好得多。 机器绞米,为当时的老百姓省了多少功夫和时间。   

      老疯子挑着绞好的米回来,逢人就说:“嘿嘿,工人老大哥真有本事,造出这么好的机器,一箩稻谷倒进去,这边出来的是米,奈边出来的是糠,这下子省事多了。”   

      小辫子走过来,从稻箩里抓起一把米来,左看右看后说道:“好什么东西哉!又细又糙,比地氹里锻出来的差多了。”     

     “就你的咀巴臭,我这是试机子的米,司机也是头一回开机子,你晚上到老生家去看看,肯定比锻的好。” 把小辫子狠狠地顶了回去。     

      太阳已经下山,山峰染上晚霞,大大挑着绞好的米回来了,大姑等好几个妇女,已经在我家等着,要看机子绞的米。大姑抓了一把米,仔细地看了看,又用咀巴向手心里吹了吹,吹掉米里的糠,看着那雪白的大米说:“奈个老合子(指她的公公小辫子。)讲不好,这不是好得很嘛,用地氹怎么能锻出这好米,还搭掉力气。门朝我自己挑稻绞去。”其他女人也都跟着说好。

         不知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是生活水平下降的原因。现在的我,非常渴望过年,这种感觉以前很微弱,如今却变得强烈了。因为过年的时候,除了能够穿上新衣服、新鞋子以外,还能吃到鱼、肉和鸡大腿,压岁钱也是少不了的。可能大大和姆妈的想法和我的相反,因为过年时还要花钱,买东西走亲戚,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时间总是不紧不慢地行走,对谁都是公平的,你喜也罢,你愁也罢,该来的总是会来。一转眼就是腊月二十二,昨天,姆妈已经锻好了粉,准备今天做糯米粑和萝卜圆子。上午,姆妈把砧板放在洗干净的大盆里,那萝卜也洗干净了,满满一大腰篮。摆在大盆旁边,对我说:“给你个任务,把这些萝卜占(剁的意思。)碎,今晚有电影,你不完成任务,就别想看电影。” 我哪里敢违抗,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从腰篮里拿着萝卜放在砧板上占,心里老想着晚上的电影,都说“小兵张嘎”很好看,今天终于来到新庄大队,又是在汪山放。我用力的占着萝卜,大约占了一个小时,门外的平子和五四就来邀我打跪白,被姆妈赶走了。我的心象猫儿抓了一样,就想跟他们去玩,可是没有完成任务,不敢出去。小弟在一旁捣蛋,他把小石头当萝卜往大盆里扔。姆妈拿他没办法,只得用一根草绳子,把他拴在大桌子旁边。任他怎样哭闹,就是不理他,他见无人理他,就自己绕着桌子玩了。还对着我坏笑,希望我能把他放掉。   

       平子幸灾乐祸,回家对他姐姐说:“小草在家里占萝卜,好苦啊!我乐!我乐!”          “乐你个头,你看见的吗?”   

        “是真的,我不逗你,你不是要帮他吧!我还有作业呢,你要帮我做哇!”   桃子不理他,出门要到我家来,背后平子赌气地说:“他比你小许多,做不了你男人呢,一天到晚就帮他,不帮我,我对娭毑讲去。我还是你弟弟呢!奈家姐姐不帮弟弟帮人家······” 平子说着说着,忽然哭起来。桃子也不管他,一直来到我家。   

       桃子进门后对我姆妈说:“大姆妈,小宝才多大,你就叫他做事。” 一面说一面夺过我手里的牌刀,快速地占起来。我趁机把拴小弟的草绳子解开,带着他在一边玩耍,看着桃子姐占萝卜。    只听姆妈在锅屋里说:“哦,是桃子啊,翻过年来,他就九岁了,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做了,我家就他大些,忙的时候,他不帮助我做点事,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啊!你能天天帮我做吗?”     

       “我来帮你嘛!”     

      “奈就谢谢你了,桃子,你家的圆子和粑都做了吗?”   

      “昨咯做的,萝卜也是我占的。”    “奈你就帮我占占,等一会在我家吃粑,噢!”       “大姆妈,过年不要上街称肉了,王和尚说,把张剃头家的猪杀掉,分给大伙儿过年。”   

       “哦,奈是好事。”   

        正说着,平子带着杏子也来了,对桃子姐说:“娭毑要你家去。”   

      “等下子,我帮小宝把这些占完。”   

      “平子也来了,别走,等下子,在我家吃粑。”   

       平子一听说吃粑,也就不走了。不到一会儿,姆妈端出一大碗糯米粑来,每人一块。   

       张剃头家的那头大肥猪,真正的当得一个“肥”字,肥得连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它的体重有二百多斤,这在当时是少见的大猪。前几天,我还骑在它的背上走了许多路。    二十六那天上午,大宋庄杀猪的被叫来了。一个大杀猪凳和一个大杀猪桶是张平宝挑回来的。   

      “二啦啦啦,二啦啦啦······”那头猪听到张剃头家里的唤它,就从猪圈里跑出来,虽说是跑,比一般的猪走得还慢。它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走在黄泉路上了。平宝拍拍它的头,走到它的屁股后面,猛地抓住它的尾巴,双手用力,一下子就把它的后脚提起。这边张剃头的,就抓住它的后脚,与此同时,杀猪的和五二子抓住它的双耳和前脚,四个人一起把它抬到杀猪凳上按住。这头大肥猪空有二百多斤的身体,被这些人按住,除了嚎叫,还是嚎叫。那杀猪的手上早已备了一根短麻绳子,迅速地捆住猪的嘴巴,使其不能张大。只见他一手按着猪头,一手从小篮子里拿出一尺多长的尖刀,朝着猪的喉咙部位斜插进去,好像要把自己的手也伸进去似的。据说这刀尖是直达心脏的,反正杀猪的说那是血腔。当杀猪的拔出刀时,一股血流随之喷出,这边张剃头家里的早已端着盆子接着。血溅在杀猪的手上,溅在张剃头家里的身上。可怜的猪,“哀----哀----”地长嚎着,越是嚎,血流得越快,很快,猪的“哀-”声越来越短,越来越弱,最后长吐一口气,再也不能够进气了。可怜的猪还是睁着毫无光芒的大眼,大概是死不瞑目吧!   

      平时,我也看过姆妈杀鸡,杀这么大的猪,我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当杀猪的人拿起明晃晃的尖刀时,心里就扑扑直跳。直到猪没有声音发出时,紧绷的心才放松一点儿。但是脑海里却有了奇怪的幻想,想着那刀要是直奔自己而来怎么办,这样的想法使我尽快地逃离了现场。         

      一串串爆竹,灿烂的是孩子们的笑脸。可是对于养家糊口的大人们来说,大年三十那一顿糊粉,表示他们又糊过了一年。过年的流程,年年相似。尽管姆妈辛辛苦苦地做了一大桌子菜,而对于我来说,这个除夕夜比往年冷清多了,大大和姆妈的心都在小弟身上,我不再是主角。看,小弟的红包是两块钱,我的红包只有八毛钱。不过我的红包,姆妈不再回收了。坐在火桶里的小弟,要这要那,甚至把红包和钱撕碎了。   

       屋外,雨在下着,想着那天空一定是黑暗的,一颗挨着一颗的雨滴,湿落在我的心上,些些凉意,反使我更多地懂些儿事理了。正面的墙壁上新贴的毛主席像,对着我微笑,好像在问我:“过年好吗?”  毛主席像的下面,贴的是一张长条形的红纸,上面写着:“生氏历代祖宗神位”,自然是大姐夫的手笔。我心里发楞,我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姓生。两边墙壁上还贴着连环套画,一边是红色娘子军,一边是杨门女将,这些新贴的画,下午还让我兴奋不已,此时,在昏暗的灯光里,也不能够提起我的精神来。

赋得卜算子一首:

风雨过年时,谁把童心锁?任尔烟花亮夜空,到底纷纷落。

秘密告何人,哪个能知我?墙角红梅斗雪开,许是苍天错!


来自 85#
 楼主| 发表于 2017-6-9 15:54:30 | 只看该作者

三十六  上湴东小学

凭栏聊看滂沱雨,尽日连绵不放晴。

山色依稀云雾里,烟村缥渺有无中。

斜风过处柳摇荡,闪电来时楼战兢。

忽见田头增绿色,小园零落几花红。

     

    今年是个湿年,阴雨不断,这可苦了那些舞灯的班子,下雨天是出不了灯的,就连那些讨饭的也比往年少得多。上七日正好是雨水节气。春雨如丝、如雾、如烟、如潮。透过春雨,世间万物如同写意画一般,淡淡地,蒙蒙地,若隐若现。我们聚在大天屋里打溜秋(荡秋千),据说这一天打溜秋,一年到头腰不痛。所以,一些大小伙子和小姑娘们也来打溜秋。    阴雨天气一直到正月初九才放晴。第二天,姆妈带着礼物,背上小弟,叫我也跟着到无为去拜年。我们一路走,一路歇。肚子饿了就吃几块炒米糖。走到下午两点才转过山口,老姑又来接我们,她不去抱小弟,却把我背到了肩头上。   

    由于正月十六我要上学,所以到了十四,姆妈决意回家。在无为有这样一种习俗,外孙初到家婆家,家婆要送外孙四条腿。因此,家婆送给小弟一头小猪,老姑把小猪放在笼子里,把小弟搁在稻箩里,正好一担挑着,把我们送回家。小弟得了四条腿却引起了三姨的嫉妒,因为她生的是女孩,得不到四条腿。        

    河边垂柳鹅黄,路旁芳草泛绿。桃子姐带着我和平子一起报名去,五四也跟在后面。我们沿着马路向南走,翻过谢朱山头,再走一段乡间小路就到底湴东小学。来报名的人很多,姆妈把我的报名费交给了桃子姐,由她代我报名。    我痴痴的、傻傻的望着这说陌生也不陌生的校园。桃子姐带我来过这里,却又在梦里向往着这里。陌生中流淌着似曾相识的感觉,真的是“小园香径独徘徊,似曾相识燕归来。” 哇!我终于来这里上学了。

    班主任是个女的,看得出她的肚子已经大了,我知道那里装着一个小宝宝,并且推断,她是有男人的。(下课后,我的推断得到了证实,她男人是六年级的语文老师。) 她的皮肤很白净,有一双玻璃眼(乡音叫 shá-zi),身材矮矮的,话说的声音很好听。她知道我是老生的儿子,把我的座位安排得很好。

    一年级的学习生活是开心的、快乐的、脸上每天都笑成一朵花,一天到晚痴痴的玩、傻傻的乐。由于书本上的内容,在初级班都学过,所以学习上的压力并不大,听课时、貌似在听,其实心里想入非非。想到发呆时,心也定格了。如果被老师捉住,大不了提个问题,那是难不住我的。老师也拿我没办法,久而久之,对我也就放松了。   

    教室是瓦屋,南北墙各开三个窗子,教室里很明亮。并且有正规的课桌和凳子。坐在我前面的是一位女生,她叫章小枝。长得象动画里的美女一样,就是头发特黄,是典型的黄毛丫头。见到她时,我很快地忘掉了罗腊月,我心里特别喜欢她。那时候的我,已经知道男女有别。在我们男孩子当中,谁要是主动的和女生好,就会遭到别人的嘲笑。 所以我不敢向她表示我喜欢她,反过来还经常和她闹别扭,以示划清界线。

    事也凑巧,我的同桌就是陈书记的儿子,名叫陈卫东,比我大一岁,个头比我稍矮一些。他那位癞痢头哥哥现在当上了司机,在横山大队综合厂里开绞米机子。自从被大丫甩掉以后,他父母用他的妹子为他换来一个老婆,很不光彩的成了家。 我和卫东已经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上课时,我们俩一起做小动作,这天上的是语文课。卫东在课本上画了个大圆圈,里面写着章小枝大大的名字。这意思是把章小枝大大圈起来坐牢。后来我又在圆圈上添了几笔,画成了大乌龟。我们很得意,立马想让章小枝看到。我用手拽了一下章小枝的扫把辫子,她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大乌龟。气得小声的骂我们,我们俩个也小声地叫着她大大的名字。章小枝骂不过我们俩,难受地哭泣起来。被老师发现,问明原由,她也不发怒,用两手分别揪住我和卫东的耳朵,拉到门边上站相。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上讲台,仍然带着同学们朗读读课文。   

    下课后,把我们俩带到她的房间里。对着我们说:“你们俩的父亲都是大队干部,是管人的人。如果社员都不服从他们管理,生产还能搞得好吗?你们说说,还能不能搞好?”     我们俩几乎是同时地,也是机械被动的回答着:“搞-不-好-。”   

    由于画是在卫东的课本上,他肯定是主要责任,而且他的成绩一般,老师把他的耳朵拧成麻花状,轻声说道:“我知道,是你为首的,你不好好听课,专门做些古怪事,下次可做坏事了?”     

     卫东痛歪了咀巴,但还是答道:“我下次不做了。”     

    老师转而向我说道:“你成绩好点,你不要骄傲啊,你虽是新庄的,可是你父亲,我也认得,下次再有违纪的事发生,我就到你家去,向你父亲当面说。问问他,你要不要遵守课堂纪律。”     

    我抢着说:“老师,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违犯纪律了。” 我现在已经很怕大大了,尤其不敢看他那双眼睛。最近,大概是怕我睏觉时蹬了小弟,他常在被窝里用手掐(乡音 ka)我,掐得我好痛,我又不敢叫,只是把身体缩成一团,减少与他接触的机会。如果老师向他汇报我不遵守纪律,还不知他如何对我。   

    事情的结果是,我们俩都写了保证书。我的可塑性较强,因这一次的教训,我不敢轻易地在课堂上做小动作了,想入非非是免不了的,盯着章小枝的后脑勺,那两个小扫把辫子,黄黄的,柔柔的,滑滑的,总想用手去摸,到头来,终成空想,一次也没敢摸过。           路边的植物渐渐地茂盛起来。许多植物就成了我们的零食,在茵茵的绿草丛中撦(chě)苗花针(未出穗的白矛草。)、掐(ka)乔麦凤(一种剌生植物的嫩头)、挖鸡罗子(一种生有小块茎的植物)。吃得津津有味。还有一种野草莓,我们称之为梦梦子,红红的,味道很甜。有一次,我在田后埂摘了一大把梦梦子,递给桃子姐,她一看说:“这是蛇梦梦子,有毒,不能吃的。” 我吓坏了,因为我刚才就吃下了一颗,现在咀巴里还嚼着一颗呢,我连忙吐了出来。又跑到塘里,双手捧起冷水,漱了咀巴和喉咙,又喝了许多冷水。幸好,我没有被毒死,以至于能活到今天。后来我仔细地观察了它们,确实有些儿不同,那蛇梦梦的上部略尖些儿,个头也略大一些,怪不得我没有吃出甜味来。   

    学校的管理制度很严格的。上学和放学,同一路来去的学生,要求排队行走,称之为路队,每个路队由一位年龄较大的同学做路队长。汪山,范圩和大宋庄合起来称之为先锋路队,路队长是五三子,他今年六年级。我们约定,上学时,大家在谢朱山头集合排队。离学校大约一百米路时开始唱歌。大家都放开喉咙高声地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生怕老师听不到。因为学校边上有老师迎接我们。放学时,由学校集中在大操场排队。按先后顺序,一队一队的离开学校。护送老师把我们送出一百米远后方才回校,等护送老师的身影消失之后,队伍也就解散了。   

    谢朱山头成了我们的乐园,也是我们的摔跤场。因为每天上学时,我们都要在这里整队。通常我们来得较早,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也较长。五三子就组织我们进行摔跤比赛。和我同岁的或比我大一二岁的同学,全部败在我的手下。每当我摔倒一位对手的时候,桃子姐都为我鼓掌。这使我一举成名,赢得“摔跤王”的美称。桃子姐还亲手做了一个花环,戴在我的头上。正因如此,没有哪位同学敢欺负我。   

    最讨厌的是雨天,道路泞泥,路队是无法整了,大家各行其事。撑着小小的油纸伞,往往被风刮破。戴着斗笠,又挡不住风雨,经常穿着湿衣服上课,在与风雨的博斗中,我经常想起草原英雄妹龙梅和玉荣来,她们能和风雪作斗争,保护集体的羊群,我遇着这点风雨又算得了什么,所以风雨再大,我也不会缺课的。教室虽然是瓦房,却也有漏雨的时候,遇着大风雨,靠窗的一排就不能坐人了。   

    天气若放晴,那白云悠悠,使人心情十分的开朗。我的两科作业,天天一百分,背课文更是难不倒我。还没到考试,我的聪明已经传开,连郑校长都知道,新庄生书记的儿子特别聪明。这时期,我虽然有些怕大大,但背着他的面,照样很快乐,特别是在学校里,总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走路时脚底好像生了风,走得又快又有劲。平子和五四成了我的跟屁虫,谁让他们在学习上有求于我呢?我真的不明白,那么简单的题目,他们怎么就做不来,真是笨极了。我也有想不明白的问题,比如说,鸡冠蛇能嗍下一个人,它嗍下人后,人的骨头怎么能消化呢?姆妈说蛇肚里有化枯丹,这化枯丹是什么样子,我从来也没见过。因为我这辈子也没见过鸡冠蛇,这化枯丹就成了永远的迷。

童眼没遮拦,仰头好看天。

彩云追日月,偶尔抹青山。  


来自 86#
 楼主| 发表于 2017-6-17 15:10:53 | 只看该作者
三十七  清明
摊破綄溪沙

何处相思最瘦人,清明时节雨纷纷。插了柳枝强忍泪,又沾襟。
柳暗花明金缕曲,莺歌燕舞杏花村。回眸泪眼羞相看,更消魂。

    今年,在惊蛰前就响了春雷,预示着今年雨水多多。春雨不同于夏雨的倾盆;不同于秋雨的沉闷,更不同于冬雨的冰冷。细雨淅淅沥沥,却又清清新新。此刻的唯美,是一种追溯时光的步伐,是一种朦胧诗般的意境。不禁使人联想起杜牧的诗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然而,雨下得久了,却有些儿闷,可是人们又无能为力的去改变些什么。看着窗外,各种花儿却在雨中次第开放,才真的明白春分已过清明将至了。
   
清明最早只是一种节气的名称,其变成纪念祖先的节日与寒食节有关。晋文公为了记念介子推,确定了寒食节,并且把寒食节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清明大似年。”这是东乡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古训。可以证明,东乡人是多么的重视清明。所以,从这里离开家乡的人,过年可以不回家,清明是一定要回家祭祖的。因此,春分一过,人们就开始做清明(即祭祀祖坟)了,直到清明节这天为止。这里还有个说法,清明前一天不能做清明,这倒不由于寒食节的缘故,据说这一天是杨家的祭日,我想,大概是杨令公是在这一天战死的吧!为了表示对杨家的尊重,人们纷纷为他家让路。按理杨家人可以在这天做,但是这里姓杨的人家,看着别人家不做,他们也就跟着不做了。
    星期天,小雨初霁,空气清新,微风徐徐,在这万紫千红的世界里,茵茵之绿是永恒的背景。我们踏青在无垠的春色之中。
    生大哥带小狗子从遥远地江南赶回来了。他的长头孙子才过第一个清明,按习俗是要放“丁炮”的,意思就是为添了男丁而放响炮竹。故而生力青自己掏钱买了一千鞭的大炮竹,还有十个大高起。由此可见,当时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做清明时,哪家的男丁最多,表示这家人丁兴旺,这是十分荣耀的事情。因此,大多数人家都选择在星期天做清明,让自家的孩子都能去上坟。
    做清明和做冬至的不同之处是插彩和撒标子。彩是纸剪的,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先将彩套在枝条上,然后再插上坟头。而标子则是用白纸剪的,比彩简单得多,随便丢在坟头上。其他的过程与做冬至一模一样。有些新坟上还插着社灯,那是这家出嫁的女儿来标了社坟。生力青的“丁炮”是在他亲爹爹的坟头上放的。根蓝、小狗子和我,分别得到了一个放高起的机会。
    在余庄山头上,我碰到了章小枝,她穿着花衣裳,头上插着映山红,眉间还点了红胭脂,非常好看。我对她笑了笑,她却没有理我,淡然地跟着她的家人走了。我有些儿失落,我后悔,不该与卫东一道欺负她,否则也不至于此。我呆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方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掉队了。我飞跑着跟上了小爷他们。一路走,一路想着她,我想,桃子姐如果是章小枝就好了,我们可以天天在一块玩,没人看见时,还可以亲亲她的脸蛋子。我发誓,我长大了,就娶章小枝做老婆,至于怎么娶她,能否得到她,我根本就没朝这方面想了。
    这次回家吃饭,有了小狗子陪着我不上桌子,我也不至于有孤单的感觉。小狗子没有生象(指吃饭不顾人,没有规矩的行为。),竟然大辣辣地在桌子上搛菜。有几个大人都把眼睛瞪着他,他也不看别人的脸色,见到好菜就往自己碗里搛。我可是不敢,只是让大大给我搛菜。
    开春以来,王和尚带人在汪山村后的荒坡上以及小朱山上,遍栽松树。在他的建议下,先锋中心队决定办个窑厂,地址就选在汪山与大朱庄隔界的河边,目前正在修建中。眼下,他又作了一个决定,清明做个“五神会”。他这几年可是顺风顺水的,去年被评为新庄大队的先进生产队长,模范共产党员。他现在的眼光高了,连我大大和朱营长在他的小眼里,也矮了一截,认为自己有资格和他们平起平坐了。不过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老菩萨保佑的结果。在解放前,汪山有做“五神会”的习俗。多少年也没人主持做过了,他要带个头,一方面祈求菩萨保佑,另一方面也是宣扬他自己的功德。他吩咐大姐夫认真地做一篇祭文。大姐夫欣然接受任务。
    清明那天,家家门头上都插了杨柳枝,女人们还把杨柳枝的嫩头戴在发间。桃子姐也不例外,她还折了柳枝头送给我,让我放在耳朵上。
    一大早,大娭毑、跛子表娘和我姆妈就来到大天屋,用纸裁剪小衣服、鞋子、袜子和帽子。王石匠家里的和另外几个妇女忙着烧锅做饭。
    上午十点,阳光明媚,风轻云淡。人们都来到五神庙前。连一些重要的人物也来了,有我大大,朱营长和张尖猪的。唯独不见老疯子,他是无神论者,他说:“王和尚是在搞封建迷信,劳民伤财。” 不过他也不干涉,他也说过“信则灵”诸如此类的话。现在正是烧午饭的时间,他和平时一样,照例打他的火更,提着大铜锣,“咣-咣” 并且喊道:“大家烧锅用心火哎!”······
    五二子又把自家的实腰大桌子驮来,放在庙前。摆上祭品,有五荤分别是:猪头,鸡,鸭,鹅,鱼。另有四素分别是:煎豆腐,,山粉圆子,炒黄豆,炒白菜。后面摆了九碗饭,九个酒杯和九双筷子。还有三个大盘子,里面装着糕、糖果等点心。
    王和尚亲自斟了酒,点着了香火,又点燃了纸钱。五二子端着筛子,把放在筛子里面的纸衣服、鞋帽等物放到燃着的纸钱上去焚烧。顿时香烟缭绕。接着由大姐夫诵读祭文。大姐夫站在香炉边,对着五神菩萨高声念道:   
    惟公元一九六四年,岁逢甲辰,节届清明。春风浩荡,万象更新。汪山队长王东民率乡亲父老奉上祭品,敬告五神菩萨。辞曰:
苍天浩浩,大地茫茫。五神菩萨,保佑吾乡。灵基圣庙,常萦佛光。神名远播,仙气长扬。恩施三曜,泽润八荒。六畜兴旺,百姓安康。土地肥沃,粮食满仓。千秋功德,万古馨香。幸哉兆民,其乐无央。薪火相传,家宅呈祥。邻里和睦,子孙永昌。备礼以诚,伏惟尚飨。
     这篇祭文,老百姓似懂非懂,无从评论,可是朱营长是识得几个字的,大约能懂个七八分,连声说:“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祭文。”。五三子大概也能懂得许多,忙上前讨来阅读,王和尚不等他读完,就从他手里要走,放到火里烧了。那边炮竹响了起来,一个个高起冲天而响。当纸钱和衣物快要烧完的时候,王和尚很虔诚地把杯中的酒,一杯杯的倒在五神菩萨神像前的石案上,然后对着大家说:“无论男女老少,都来叩个头,老菩萨保佑你们,通通泰泰,万事如意,年年发财。” 一时间,地上跪了一大片人。叩完头后,小孩子们都去抢那桌上的糖果点心。据说抢到糖果的孩子。菩萨保佑他通通泰泰,念书聪明,将来能升官发财。
    我不惯于抢东西,没有拼命地往前挤,五四和平子都抢到好几个,可我连一张小糖纸也没抓到,被姆妈狠狠地责备了一顿。幸好,桃子姐抢到了许多,分给我和小弟一些。
    妇女们则忙着在香炉里抓仙丹(即香灰。),带回家去喂给家禽家畜吃,希望菩萨保佑它们吃后不生病,迅速地长大长肥。
    最苦的要数三巴,他今年都十四岁了,可是还在淌口水,晚上又赖尿。因此他得了许多外号:“口水涝”、“红下颏(kē)子”、“赖尿鬼”。这回他娭毑抓了许多仙丹回家,除了给畜生吃外,还逼着他吃了一些。祈求老菩萨保佑他不淌口水,不赖尿。

    五神会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吃饭了,大天屋里,摆了三张大桌子,两张是供劳力喝酒的,有专人一道一道地上菜。另一张是供妇女吃的,各种菜是用盆子盛的,我们小鬼吉的菜盆子就摆在石磨上。妇女和我们很快地就吃完了,可是劳力们喝酒,争争吵吵,热闹非凡,喝酒自然少不了老疯子,他今天又喝醉了,大讲打飞机之类的“革命战争史”。王大头喝多了,居然哭得非常伤心。还有一些醉鬼做出各种丑态,令人捧腹。
    大娭毑在向我招手,我顺势跑了过去,她把我带到她的房里,从一个大纸包里抓了一大把糖果塞到我的荷包里,又给了半条方片糕,并嘱咐我别对外人说。我点头答应:“晓得了,谢谢大娭毑。” 尽管这是队里用钱买的,但是她想到了我,我的心里,着实充满了对她的感激之情。我不敢在大天屋里久留,从后门溜回家中,把荷包里的糖和糕藏在一个小罐里,空着口袋,又回到大天屋里看热闹。
    而此时的王和尚已经邀约我大大、张尖猪的到朱营长家里打麻将去了,任由这边人在胡闹。

少年游    踏青

无边景色一帘新,晓梦探芳春。雨润桃红,风摇柳绿,更有鸟啼云。
小桥流水绕东村,遍地缀黄金。花粉沾腮,蕊香盈袖,莫道不消魂。


来自 87#
 楼主| 发表于 2017-6-24 09:02:38 | 只看该作者
                         三十八     家运不兴

清平乐   
     耕云播雾,谁惹天公怒?暮暮朝朝都是雨,阴到何时才住?       三更梦里潺潺,醒来不胜春寒。今日寻诗觅句,难书满腹心烦。

    《无量寿经》说:如来以无尽大悲,矜哀三界,所以出兴于世,光阐道教,欲拯济群萌,惠以真实之利。
    释迦牟尼佛给我们造罪凡夫的真实利益,就是要我们念佛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这是每个人都听得懂、做得到、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利益。佛给人们描绘了一个虚幻的极乐世界,要人们修在今世,利在来生。
    供佛方法很多,但是根据自古传承,供佛不需要任何供品,只要做善事、行善事,就是最大的供佛。 具体做法有两种。
    一是东密方法:一般东密佛教会每月15日用御守盐调和清水擦洗佛像。
    二是禅宗方法: 禅宗会有每日三炷香的供奉方法。
    这佛教传入中国,渐渐地往下传,传着传着,传到了民间就变了味。成了封建迷信。一些老太太老爷爷在佛像或菩萨像前摆上各种各样的贡品,烧纸钱放炮竹叩头,祈求佛或菩萨能保佑他(她)们做一切事情(包括坏事)都顺心顺意。可他(她)们都不知道那些菩萨和佛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修行如何修,却无知的盲目的迷信。是谁向老百姓传授了这一套,现在无从可考,但这人却是可恶至极,罪不可恕。

    老疯子拥护共产党,那是一种信仰。我姆妈信奉菩萨,则是一种迷信。她只知道西天有个如来佛,法力无边,连神通广大善于七十二般变化的孙悟空也翻不掉他的手掌心,这点知识也是从大姐夫谈古中获得的。至于佛和五神菩萨的来龙去脉,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信佛请菩萨,是希望佛和菩萨能保佑我全家获得幸福。所以我姆妈在五神会那天也拈了“仙丹”回家,给猪和鸡吃了。希望猪长得又快又肥,希望母鸡们多多生蛋。幸好,她没有给我和小弟服用。以前,当我发烧的时候,也吃过她拈来的“仙丹”。
    姆妈的诚心和“仙丹”并没有给我家带来好运。先说家婆送小弟的四条腿,它很不安分,喜欢打野,经常溜到地里去偷吃庄稼。那天,大大到枞阳去开会,鸡叫两遍的时候,他起床开门,先看看天气,然后做饭,他要赶早走三十多里地,才能赶到桂家坝,搭上小轮。大大开门时,没有随手关上。这小猪晚上就睡在锅门口,它趁大大不注意时溜了出去,一直奔到将军洼地里去吃油菜。合当它命该归西,它死了。此刻,稀稀拉拉的雨点,漫不经心地打在它的身上,仿佛是为那只饿极了的豺狗清洗美味,而它自己已经失去了恐惧,它想象不到自己的身体,被利刃似的尖牙撕裂成大一块小一块的,塞进那罪恶的胃里。它的灵魂奔向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那里还有没有豺狗。
    这一切,姆妈还全然不知,待到喂猪的时刻,姆妈左呼右唤:“二啦啦啦啦!······” 总不见小猪现身,在村庄周围寻找,也找不到。姆妈急得去找大姐夫掐(音ka)课。大姐夫伸出右手,把五指围成一圈,用左手在右手五指上点来点去,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大姐夫摊开两手对姆妈说:“家婆哎!这课兆头不好啊!这小猪十有八九遇凶了,应在西南方。”  姆妈一听此话,惊得汗毛直竖。心想,西南方?奈就是将军洼了,于是她决定在将军洼一方细细地寻找,果然在一处黄精窠里,找到一堆肚肠和零碎的猪骨头。见此情状,姆妈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念叨着:“我娭毑,我咋这么不走运啰!这么好的小猪哎,泼养泼大的,好肯长啊,才两三个月的时间就长到五六十斤了喂,指望它年里出槽,卖几个钱用用,被这个烂心的豺狗吃了,我怎个背哟!”其实,姆妈又怀孕了,她还指望卖猪的钱能让她坐个好月子呢!
    大姐带着小外甥来了,大娭毑、王石匠家里的和三巴娭毑等一群人也来了。大家都为之惋惜,七嘴八舌地劝说着。大娭毑说:“这豺狗呢,也死不光,常犯鸡瘟猪瘟怎么就不犯豺狗瘟,去年,一鼓箩家的老窠猪(老母猪),被豺狗拖到小朱山上吃了,奈豺狗还有点头脑子呢,吃不掉的就扒(bā)土埋起来。”
    大姐问:“奈么大的窠猪,豺狗怎么含(音kan)得动?”
    “豺狗精得很,它咬住猪的耳刀(朵),用尾巴在猪屁股上抽打,奈窠猪就乖乖地跟着它跑,一到山上,它就照猪喉咙一口,把猪咬死。” 大娭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众人听得呆了。大娭毑又用棍子拨了拨小猪的肚肠说:“这些东西还能吃哎,根草娭毑,你带回去,别作(糟的意思)掉子哦。”
    我姆妈正在那里滴眼泪呢,听到这话说:“我一看这个就心痛,青莲啊,你带回去,烧给文举吃吧。” 大姐还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带回家去了。
    大大到晚上七八点钟才回家,脚未进门,就被姆妈骂了个狗血喷头,大大不敢回嘴,任由姆妈发泄。

    自从清明过后,我感觉四肢无力,头发泛黄,那天大娭毑看到我,用手来揪我前额上的头毛,一揪就揪掉一大片,而且我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于是她就对我姆妈说:“你家根草得了疳积,你要给他治啊。”
    “怎么治啊!要花不少钱吧?” 姆妈很着急地说。
    “不晓得根草可怕痛,要是不怕痛,叫三驮子挑挑就好了。”
    “小草,你可怕痛?就叫三爷给你挑挑好不好?”姆妈转身问我。
    “我不怕痛,就让三爷给我挑吧!” 于是姆妈就带我来到三爷家,对三爷说明来意后,三爷认真地看了看我的脸,也和大娭毑一样,揪了揪我额头上的头发说:“还真是疳积呢,根草,挑疳积很痛哎,你可受得了?”我点了点头。
    只见三爷拿出一根缝衣针,左手握住我的大拇指,对准第二个指关节的中心,直剌下去。钻心的疼痛使我冷汗直冒,我咬紧牙,一声不吭。眼睛看着那针挑之处,冒出的却是黄色粘稠的液体。如果只是这一针,一般人还能忍受,偏偏是十个指头都要如此地挑下去,那番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三爷挑完我的十个指头后又说:“根草,明天放学后你还来啊!”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腿有些发软。忙说:“奈要挑到什么时候才歇?”
    “奈,要等到挑出鲜红的血来才算好。这时间我也说不准,一般要挑到七天左右。”
    只听得姆妈心疼地说:“我的小儿喂,痛死了,你可受得了啊?”
    我很坚强地说:“姆妈,没事的,我受得了。”
   “根草真能熬痛,我还从来没见过挑疳积不哭的小伢呢!”三爷有点意外。

    我得了疳积,还不至于送命,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那五四子妹妹肚子痛,老先生说她肚子里有蛔虫,要王石匠家里的买打虫药给她吃。王石匠家里的怕花钱,也不知在哪里听到一个方子,说苦楝子熬水喝,能够打蛔虫。她认为女儿肚子里的蛔虫多,用一大把苦楝子熬了浓浓的一碗水,让她喝下,结果屙了一小堆蛔虫,人也死掉了。王石匠家里的淌了几滴眼水,过两天就象没事人一样了。大概是儿女多,死一个也不算什么吧,何况是个小丫头。这不,她去年底又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就叫五六子。五一子老婆去年也生了儿子,那年头婆媳同生,也不算稀奇的事。
    此后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要到三爷家里去挑疳积,正好与根蓝及桃子姐同路,桃子姐天天陪着我。这回轮到我笑话她了,在挑疳积时,我自己都忍住了痛,她却不敢看,好像痛的是她自己,还流着眼泪对我说:“奈个老三驮子好毒啰!他也不想想,十指连心啊!他咋这么不怕人痛哩!”。挑到第三天,我的小拇指终于看到出血了,鲜红鲜红的。有了希望,我忍痛的能力更强了。一直挑到第六天,我的最后三个手指头也都出血了。三爷说好了,要我多吃饭,别挑精拣瘦(别挑食)的。 病好了,我特别高兴,连声说:“好的,好的。”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自从那时起,我的个头往上长,就是不长身围,身材象根竹杆似的,及至成年时,自己也不满意自己的身材。可是,到老来,就我这等身材,却是老年人羡慕不已的了。
   
    家乡的四月,花树也如此的披红裹绿,五彩缤纷,姹紫嫣红将四月点靓。招来粉蝶纷飞、蜜蜂光顾。如此美景却没有给汪山带来快乐,就在端午将近的时刻,汪山却犯了鸡瘟。全队的鸡,几乎死光,女人们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当看到鸡活不成时,提前就把它杀掉,说是放血排毒,这样通过放血的鸡,烧熟了好吃些。一时间,到处飘飞着鸡毛,空气时弥漫着血腥味儿。尽管是病死的鸡,人们也舍不得丢掉,那些日子,家家都有鸡吃,吃不了的,就腌制起来。妇女们都唉声叹气,而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鬼吉却幸灾乐祸,就是因为有鸡肉吃。
    我家的七八只鸡死了个精光,姆妈的心都恼肿了,连连叫苦,却也不敢怨菩萨,请算命的,说她今年走的是“魔窟运”,她也只能认命,寄希望于来年时来运转了。她把自己的长辫子剪掉卖了,梳起了农村中年妇女们传统的发式。额前卷起宽宽的一缕头发,脑后的头发挽上头顶,用发夹夹住,后面再夹一个大角巴子,让人看起来一下子老了许多。

绿叶晶莹泪,独朝明月流。
冷风难擦去,留待艳阳收。(露)

来自 90#
 楼主| 发表于 2017-7-25 09:13:03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一  野合杂记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宋 叶绍翁 游园不值】


    王老小听说果英子答应嫁给他,欣喜若狂,一连失眠了两个晚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好日子,六月初六。办了一桌喜酒,把王和尚,老大王石匠及江苏的客人请了。当晚,一对新人云里雾里,乐个没完没了。自此俩人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暂且不表。
   
    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的语文和算术都考了一百分,是全年级的第一名。消息很快传到了汪山,人人都夸我聪明。一时间我又成了小名人。
    这天中午,太阳正烈,天气闷热。吃过饭后,就想屙屎。都怪大大懒惰,不搭蹲缸棚,害得我屙屎都冇地方,只得到路西的山头上去屙。
    在这空无一人的树窠里,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人,周围的千茎矮(一种植物,初夏开花,一到秋天,果实象红灯笼一样,比花还好看。可惜现在已经绝种了。)花开正盛,这里无人间之喧闹,无那蹲缸棚里难闻的臭味,唯有一片阴凉和阵阵花香。一个大兆蚂的背上驮着一个小兆蚂,附在草茎上,它们在交配。我捡起一个小石子砸过去,把它们砸散,各自逃命去了。我想,这些小东西,它们也和狗呀牛呀一样的,都喜欢做那种丑事,居然一点也不惧怕同类。我真的搞不明白,人为什么偷偷摸摸地干呢?一种解释就是,它们不晓得怕丑,我们人是晓得怕丑的。正胡乱地想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些声音,是的,好像是人的喘息声, 我揪了一把青草,擦了擦屁股,拉起短裤。往那边走了几步,悄悄地侧耳听着,真是人的喘息声,猛然间,一个女人轻轻地叫着:“我娭毑,我好过瘾啰!昂—”
    我想看个究竟,再往那边走去,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头,弄出了声响。只见那沟里站起一个光着上身的劳力来,他的下身只围着一条大手巾。见到我,露出凶恶的面容说:“你娭大丑屄,老子来掐(音ka)死你。”  
    他的声音不大,可他那凶悍的样子简直把我吓坏了。自从来到汪山,我有了惧怕大人的心理,我不知道因何事得罪了他,我没有多想,保命是首要的,我唯一的选择是赶快逃跑,我跑得很快,跑出了小树窠也不敢回头,一直不停地跑到自家门口。
    姆妈和几个妇女正在大枫树下乘凉,见我一路跑回来,就问:“小伢啦,怎搞咋?恁(音nèn)么跑做么事哦?”
    “奈树窠里有个大老人,围个大手巾,他要把我掐(音ka)死哒。”我喘着粗气,心里还在突突地跳着。
    “你惹子他吧?人家无故孬孬(音nāo) 地要把你掐(音ka)死哒?”
    “我真的没惹他,他在沟里不晓得做什么事,还有个女的在做声。”
    大姑笑着说:“我娭毑,肯定是做古怪事的哟,真搅尾子哦!”
    姆妈拉着我的手说:“走,带我去找他,我看是奈个不要脸的,这么狠,还要把我小伢掐(音ka)死哒,我倒要把他捉起来。”  
    几个妇女和我们一起,来到那小树窠里,找遍了整个大沟,人影子也没有一个,大家都说:“他把小草哧走,肯定像马飙一样地跑掉了,你晓得跑到奈块去子哦!” 大家笑了一会,又回到大枫树底下乘凉了。这事为他们找到一个谈白的话题,大姑说:“我家他,奈天打兔子冇打到,差点把人打死了,说出来又好笑又有点嚇人。”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她的讲述。


    我家尖猪的不是有一杆土枪嘛!闲暇时在村子周边山上打打猎,主要是打兔子,有时也打到过野鸡和菩鸽子(斑鸠),有一回还打死一条毛狗(一种野狗,经常偷鸡吃)。 就在前不久的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拿着土枪到将军洼去打兔子。他好不容易跟踪到一个兔子,刚要开枪,那兔子似乎发觉到了,一溜烟向小朱山方向跑去,他扑了个空,就顺着兔子也来到小朱山上。忽然他发看到前方的黄精窠里有个东西在动,他想,肯定是刚才跑过来的兔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瞄准那动的地方开了一枪。只听见“哎哟”一声惨叫,他心里一震,不好,打到人了。这时,那边黄精窠里已经坐起一个人来。我家尖猪的就讲:“这大清早的,你跑到黄精窠里干什么?打到奈块了?”一面说着一面向那人走过去。
    眼前的情状使他的顾虑一下子消失了,马上理直气壮起来。他提高嗓子埋怨道:“这大清早的,跑到我们山上来搞鬼,也不怕污了这天地,也坏我坟山的风水,打死你也是活该,你们不要走,我们到公社里讲理去。”
    原来,这黄精窠里还有个女的,头发披下来遮住了脸,幸好裤子已经提起来了,没现原身,双手抱着两个大奶,缩成一团,窝在男人的身边。那个男的还未穿好裤子,手捂着屁股对尖猪的说:“好大爷,你别喊,还好,这枪只打着我的屁股,算我倒霉,我不找你,求你别喊,好吧!”
    我家尖猪的装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顿了半晌,方才轻声慢语地说道:“看样子,你们俩还年轻,也就是我,菩萨心肠,给你们留个脸吧!快些家去,找医生把枪子取出来。” 说完他就扛着土枪回家了。回来就跟我讲“老子今天真不走运,早上起来早子,遇到草狗婊子。连累我差点惹出了人命官司,还好,打到的是搞鬼人的屁股,不至于送命。到现在我心里还噗噗跳。”
    我问:“奈人是奈块的哉?”他说他也不认得,大概是河那边的人。


    这时,我突然心中发闷,口内漫清水,有了呕吐的感觉,不一会,我猛地打了个暴头,吐出一团白色的东西来。低头一看,是两条蛔虫扭在一起。小弟一看大叫起来:“姆妈,大哥咀巴里吐非盆(蛔虫)了。” 姆妈过来了,那些妇女也都凑过来看,果然是蛔虫。大姑说:“哎呀,我从长这么大,还冇看过咀巴里吐蛔虫的,这小伢肚子里蛔虫肯定多,大舅母哎,你上街买点蛔气膏(宝塔糖,又叫驱蛔糖。)把小草吃哉。把他打打虫。”
    “是的哟,麻烦你叫大姑爷在左岗街上带点回来哉。”
    “有兆。”大姑爽快地答应了。
    姆妈又问我:“小草,可难过了?”
    “这下不难过了。”
   
    于是她们又继续谈那些搞鬼的事,只听王石匠家里的说:“这些古怪事到处都有,前(qié)咯,我奈山芋地后埂的山芋荷子,不晓得被奈个操(音ce)的儿子做古怪事压掉一大块,把我都气死子。”
    只听王麻子老婆扯着沙哑的嗓子说道:“我讲个笑话把你们听听,左家咀的大钉耙(人名)是个公鸡精(对喜欢搞女人者的戏称。),村子里的妇女大多数都被他搞遍了。奈还是小麦还冇收割的时候,大萝卜(人名)家里的到菜园里摘豆子,一泡尿胀来了,就到麦地窠里解个手吧,嘿嘿,被大钉耙瞄上了,就在麦地窠里把她捺倒干了一回。”
    “是的哟。”我姆妈接着说:“我家老生也跟我讲过,后来,大萝卜家里的到大队里去告,不就是老黑头(朱营长的绰号)处理的呀!”
    “到底怎么处理的?” 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奈个老黑头是个雀迫鬼子(喜欢用诙谐又俗气的语言来挖苦人),你讲他怎么问话啰,‘你说大钉耙强奸你,做奈事时,是在胯子里面呢,还是在胯子外头哉?’”
    在坐的妇女都来了劲,问道:“她怎么答的哉?”
    “她讲‘在胯子里’。”
    “奈真强奸到子。” 大姑说。
    “你想不到吧!老黑头说‘你奓(zhà)开胯子让人搞,奈就是和奸的,怎么能说是强奸呢?’。”
    “我娭毑,还有这么个道理。要是我,我就讲并着胯子。”王石匠家里的自作聪明地说了一句。
    “你这么讲,奈老黑头又有话说,‘你并着胯子,他怎么能搞到你呢’。反正顺讲反讲都是他的理。”
    “奈个绞尾子老黑头,断他娭毑理,这叫人有理冇处说了嘛!” 大姑似乎愤愤不平。众人齐声应和。忽然天空阴了下来,要打暴头了,大家纷纷回家收拾晒着的东西。
    第二天,大姑果然把蛔气膏送来了,姆妈拿钱给她,她也不收,我吃了几颗,小弟也吃了,当天晚上,我和小弟都屙了好几条蛔虫。我突然有了奇怪的想法,肚里长蛔虫也不可怕,还可以吃蛔气膏,这东西特别甜,我好喜欢吃。下次肚子里再长点蛔虫也好。
    自从听了那些妇女的话,我越发明白了一些男女之间的事,和那牛爬骚狗连筋是一样的,男人和女人长大了以后,就与这牛和狗一样,做着那些古怪事,也是丑事,做后才能让女人生小伢。
    不经意间,我又想到了章小枝,她在暑假里都做什么,她的算术不好,不知道算术作业完成了没有,我很想她,想亲她。

大自然中风趣多,如狼似虎乐如何?
纯真本性天地赋,烟雨由他任一蓑。
                    

来自 91#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16:17:14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二  盖屋

雨打风吹又一年,茅庐烂破不经寒。
家家屋上盖黄草,拟把新颜换旧颜。

     风轻云淡,秋高气爽,手里捻一片飘落的黄叶,和桃子姐一同走在上学的路上,沐浴那空气中飘散着桂花的清香,早已把暑假中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吃过早饭以后,桃子姐甩掉平子,把一大块冰糖揣到我的荷包里。我在学校里不敢吃,怕平子看见又怪他姐姐。
    回到家里,我背着姆妈和小弟,用刀把冰糖砸碎,拿出其中两小块,分一块给小弟,其余的就藏起来,如果让小弟看见,一下子就被他要光了。
    这学期,我和章小枝同排在中间,虽不是同桌,但是她就紧挨着我的左边,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在十月十六日爆炸成功。她在我的身边好像是一颗原子弹,我不敢与她靠得太紧,时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我的同桌是平子,于是我就往平子这边挤,平子经常笑话我,把我往她那边推。为了表明自己与小枝划清界线,我将课桌往左移,这与章小枝的课桌形成了一条“楚河汉界”,并告诫小枝不要越过这道线。可平子常常趁我不备之时,将课桌推向右边和章小枝的课桌并在一起,而章小枝根本不遵守我的规定,经常侵犯我的领地,将肘部搭在我的桌上,我用手去推她,她就对我笑,这笑对我来说,有如芒剌在背,我感觉到有许多双嘲笑的眼睛在盯着我。小枝知道我喜欢看少年报,尤其喜欢那连环漫画“小虎子”,她自己订了一份,每次来时,她都悄悄地塞在我的课桌上。我看过后又悄悄地送回去,从来都没对她说过“谢谢”二字。这一切当然瞒不过平子,原子弹终于爆炸了:“小枝喜欢生根草,她要做生根草的老婆啦!”平子在班上散布着谣言,弄得我哭笑不得,十分害怕,就与他争辩:“我又不跟她好,她要把报纸给我看,又不是我向她要的,你喜欢她你就要她做你老婆吧!”其实在我的心里,是真的喜欢章小枝,一如含羞的幼果,赤裸裸地呈现着青涩。我好想带一块冰糖给章小枝,又怕平子看到,终于作罢。不过还是有办法感谢她的,每当考试时,她若有做不来的题目,就用手在底下戳戳我,我就偷偷地递给她小纸条。或者把试卷向她那边移,好让她偷看。如此也算是扯平了。
    俗话说:“年怕中秋月怕半”,中秋一过,转眼就十月。除了大天屋几户人家以外,家家都准备盖屋了。今年上春雨水多,我家屋顶上的草也烂掉了,去年新屋的黄稻草早已变成黑色。土基墙壁上雪白的石灰层,也脱落掉大一块小一块的。加上小弟把黑木炭在上面乱涂,这堂心也显得破烂不堪了。姆妈挺着大肚子,已有一个月没做工了。眼看着别人家的屋头上都盖上了新草,就急着催促大大,要他叫三爷来盖屋。
    盖屋要用到“盖屋个子”(一捆盖屋的稻草叫“盖屋个子”),盖屋的稻草必须选用早稻草,而且是经过石磙碾压过的,然后用叉扬搭成草堆,再由劳力一把一把的草堆上抽出来,整合成大把后交叉放置,最后用草箹(yào)子捆成一大捆,按小辫子的要求,每捆二十把,实际上大家都不听他的,随意而定。这个过程称之为:涮“盖屋个子”。星期六傍晚,小爷和大大把“盖屋个子”一担一担地从稻场上挑回来,堆在房屋的周围。总共约有一千多斤。而三爷带着我整草箹(yào)子。盖屋的草箹子有三丈多长,须要用搞车(一种整草箹子手摇工具)来整。三爷放草,我就摇搞车。
    根蓝也没得闲,他帮忙锤杆草,这杆草是糯稻稭杆,稻子是掼(kuan)下来的,或者是用棍棒打下来的,稻谷脱掉后,将脱掉稻谷的那一端撂(绕起来扎紧的意思)起来。这糯稻稭杆没有经过石磙的碾压,既结实又很坚硬,是专门用来做草绳子的。
    根蓝从水缸里舀来一碗冷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噗”地一声喷洒在杆草上,接连喷了几口,直到整个杆草略带微潮方歇。他放下手中的碗,把微潮的杆草放在石礅上,左手按住杆草,右手抡起草莽锤,往杆草上一下一下地砸着。那把杆草就这样被他一点点的砸软了。
    三爷见根蓝把杆草锤好了,就对他说:“你快来摇搞车吧!根草摇不上劲来,太慢了。”
    根蓝刚锤完杆草,正想休息一下,听他大大喊他,很不情愿地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搞车,我的手早已感到酸胀了,巴不得有人来换。我下来看着他父子俩在整草箹子。
    当大大和小爷把在队里称来的“盖屋个子”全部挑回来的时候,这边草箹子也整完了,于是大家一起来扎网花。由于小弟老是在边上害事,他们就让我带小弟玩,我带着小弟看着他们在扎网花。
    盖屋用的草箹子一共有二十七根,他们用根蓝锤好的杆草来捆扎,从左边往右扎,每两根扎在一起,这样,右边就多出一根,那么下一道就从右边往左扎,则左边又多出一根,如此往复地往下扎,每道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一尺。这样捆扎起来,草箹子撑开在屋头上就能形成网状,这张大网网住屋头上的稻草,不致被风吹走。
    捆扎好网花后,将这三丈多长的草箹子,从两端压草箹子头的扁担处往中间卷起,再用麻绳子把两条扁担的两端绑紧。做完这一切,那弯弯的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
    第二天天刚亮,三爷和根蓝就来到我家。大大借来梯子,三爷顺着梯子爬上屋顶,用毛竹篙子把屋头表面的烂草掀掉,这时候小爷也来了,他也顺着梯子爬到屋头上,站在屋头斜面的中间。现在,大大在底下用叉扬叉住一捆“盖屋个子”递给小爷,小爷再传给三爷,三爷接住“盖屋个子”,就堆在屋脊上。不到一小时,屋前面地上的“盖屋个子”全部堆到了屋脊上。小爷就下来回家做工去了。留下三爷一个人在屋头上铺草盖屋。而大大就在下面和根蓝整缆么箹子,他俩先整了六根三丈多长的草箹子。大大站起身来,走到草箹子一端,用手抓住两根草箹子交在一起,我和根蓝分别抓住草箹子另一端,我们三个人站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由于我和根蓝都在用力地给草箹子上劲,那两根草箹子就从大大那一端扭在一起了。渐渐地我和根蓝相向而走,当我和根蓝走到一起的时候,这两根草箹子就从大大那一端扭到了我和根蓝这一端来,形成了一根绳状的大草箹子,这种绳状的大草箹子就叫做缆么箹子。
    三爷才把前檐这一面屋子盖好后,再来盖屋后檐的这一面。因为屋后的地势很高,不需要小爷来传草,大大用叉扬把屋后的“盖屋个子”直接递给三爷,三爷接住后还是堆在屋脊上,用了一个多小时,大大才把地上的“盖屋个子”全部递上去了。
    一直到下午两点钟左右,三爷把屋后檐这一面也盖好了。大大把昨晚卷好的一百多斤重的草箹子背起来,爬上梯子送到屋头上,三爷接住运到屋脊中间,把卷起的草箹子往东西两头展开,然后拿着毛笔篙子,站在屋脊的中间,用毛笔篙子把草箹子从上到下分别往前后檐方向慢慢地撑开。那草箹子就变成了一张网眼为菱形大网,把新盖上去的黄稻草全部网住。三爷好像对自己的作品还不满意,他四面望了一会儿,又用毛笔篙子在新盖的屋头上扫了一遍,觉得比刚才更平整了,这才微微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舒心的微笑。他走到东边垛子尖上,向底下喊道:“把缆么箹子递一根上来。快点啊!”大大就把缆么箹子一端撂了一个大团子,从后檐往屋顶上一扔,三爷双手接住并把这一端又从前檐抛下,根蓝就在底下抓住了缆么箹子这一端,三爷在上面调准位置后喊道:“两边拉紧。”根蓝和大大俩人,一前一后,一人一头,各自用力地往下拉着,拉紧后,把缆么箹子两端分别固定在木桩上。如此这般,把三根缆么箹子分别固定在东、西两头和中间的三个位置上,这样可以防止大风掀掉屋头上的稻草。这时候,红红的太阳已经落在西山顶上。
    三爷从屋顶上下来了,叫我舀水来给他洗脸洗手,我拿着脸盆,舀了两瓢吊罐水,端给三爷,他洗完后,用自己带的老布手巾手巾揩了揩。
    这刚盖好的屋,从外面看来,就象新做的一样,岂止如此,这样的季节里,家家户户都盖了屋,使得小村面貌焕然一新。

    就在盖好屋的第三天,老姑送众米来了,让姆妈高兴的是,老姑送来了六只花老母鸡,这些老母鸡在路上就在鸡笼里下了五个鸡蛋,这下家里又有鸡生蛋了。说来也巧,我姆妈要生小宝,我三姨也要生小宝。所以老姑挑来的是两份众米,第二天老姑就到杨家咀给三姨送众米去了。
    老姑带给我的礼物是两本书,一本是“繁简字对照表”。这本书对我的帮助特别大,它使我认识了许多繁体字,这为今后看古典小说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另一本是黄梅小戏“打猪草”的唱本。老姑教我唱它:
   “小女子本姓陶呀子依子呀,天天打猪草依嗬呀。
     昨天起晚了嗬啥,今天要赶早呀子依子呀。
     呀子依依子呀嗬啥,今天要赶早呀子依子呀。”
   
    每逢星期天,桃子姐就带我到稻场的草堆旁边,一边晒太阳,一边唱着“打猪草”。我们一边唱着一边笑着,我是快乐地、忘情地笑着,而她那笑容里到底蕴含着什么意思我就不得而知了。通常这时候,平子就带着我的小弟及杏子一起在旁边玩,偶尔也“呀子依子呀”地学唱。大家唱着歌儿,忘掉一切烦恼,享受着快乐的时光。

    知了声中求知了,桃花林里画桃花。
    黄莺伴我童音唱,常梦轻舟到海涯。
来自 92#
 楼主| 发表于 2017-8-13 16:18:11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三  小妹来了

儿生之日啼,慈母苦相依。
儿长催亲老,报恩切莫疑。
     
    大娭毑家的那条花母狗生下了一窝崽子,母狗骨瘦如柴,那干瘪的奶头还让那些小狗崽子允吸,这是多么伟大的母爱啊!。还有去年我家有一只黄老母鸡,平时总是被别的母鸡欺负,可是自从孵出小鸡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小鸡,居然敢和老鹰过招,并且打败了所有的母鸡,就是鸭和鹅从旁边走过,它也奋起狠啄,将其赶走。可见,母爱让生命变得非常勇敢。
    此时的我,也模模糊糊地知道女人为什么会怀孕了。人怀孕总归是艰辛的。起初是厌食、呕吐、反胃、烦躁等,诸多的不适便出现了。接下来得挺着大肚子在人前人后开始自己的日常生活。女人们总是坚忍着,即便有时实在难受,她们的心也是欢笑的。腹中的生命在一天一天地成长,那是她的血,她的肉。我听过大姐夫谈过“哪吒刮肉还母,剔骨还父”的故事,所以我晓得:儿子身上的肉是母亲给的,筋骨是父亲给的。
    今年的水大,“饭湖”也破堤了。惊雷四起,梦醒在漫长的冬季。几年前的灾难犹历历在目,惨象经常在我们稍不留神时赫然呈现,使我们所有的生命无亲可投,无处可逃。去年的口粮一粒未余,今年分得的新粮比去年少得多,看着稻仓都快要见底了,姆妈时刻忧心着,明春的时日该怎样度过?尽管她生产在即,她还是作了一个决定,冬季日子短,每天只吃两餐。一切用度,能省则省,比如这个学期,我要加入少先队,为了一条红领巾,姆妈也舍不得拿钱。她要我明年再加入少先队。我说不行,老师要每个适龄儿童都要加入。最后,还是平子家买了一尺红洋布,桃子姐裁了一点布送来,姆妈亲手做了一条比平子略小一些的红领巾给我戴上。
    一阵寒脸风,刮得叶雨纷飞,扫得萧条落寞。今冬少雨,冷意却比往年来得更猛烈。去年刚做的棉衣,如今穿在我身上,衫袖和裤脚都短了一截,看样子,今年的我,是穿不上新棉衣了,谁让我的个子长得太快呢!
    姆妈挺着大肚子,大得出奇,人们都说她怀的是双胞胎。她行动迟缓,动作艰难,走路时,常常用双手叉着腰。她个头又大,若要在锅门口蹲下来,需费好大的功夫。正如民歌所唱:
        九月怀胎重如山,周身骨肉似刀剜。
        日思夜盼见儿面,手扳心算定时间。
        十月怀胎儿已动,行走艰难脚难抬。
        儿奔生来娘奔死,一声落地笑开颜。
    所以,如果我在她身边,许多小事,她就指派我来做。例如,往锅洞里添柴伙,从水缸里舀水等等。
    大大今年得了哮喘病,呼吸时发齁 (hōu),因此得了绰号“齁不老”,也有人叫他“老齁”。为了帮助姆妈做点家务,他每天都是出门迟,回家早。
    这天早上,姆妈对我说:“小草,向老师请几天假,在家帮我做点小事吧!我实在不能动了。” 于是,我很不情愿地写了请假条,让桃子姐带给班主任。自己就在家里帮助姆妈做些小事。心里盼望着我的双胞胎宝贝出世,一则能够减轻姆妈的痛苦,二则也好让我能够天天上学。在姆妈的指导下,我学会了淘米煮饭。
    人在生活穷困时,为了生命能够得以延续,为了人生能够美满幸福,总要奋起与命运进行抗争。因而,在寻寻觅觅里,在跌跌撞撞中,在凄凄泣泣处,人生的路就会觉得是那样的漫长,那样的凄怆,那样的遥远。这是因为,在抗争中等待,时间会变得十分缓慢。
    在农历十一月二十六的夜里,时值初九寒天,屋外五六级的北风夹着十二分寒冷,在小村的茅庐间狂飚。风肆意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声,夹杂着门被风撞击的砰砰巨响,让夜色倍加凄冷。由于姆妈怀孕,一家四口睡在一张床上,实在是太挤了,因此,大大就在前檐小窗底下靠东墙边,用土基和木板搭了一个小床铺,我和小弟就睡在铺上。小弟早已熟睡,我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了,只见房里围着好几个人,大娭毑,大姐,还有就是范圩来的接生婆。原来是姆妈要生了。我看见大大坐在床沿边,姆妈背靠着大大的大腿坐在床前的踏板上,那接生婆就坐在姆妈的对面,身旁摆着小木盆,我听见接生婆说道:“哎哟,号了这么多水,就是不见下来,怎么怀了个水胎哉!”  在场的人都屏声静气,大家都在为我姆妈捏着一把汗,没有人做声。
    这么冷的天,我畏缩在被窝里,而姆妈却坐在榻板上,她上身只穿着单薄的内衣,下身完全赤裸,她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时不时地发出些呻吟来。
    大大的脸色煞白,他坐在床边,双手托着姆妈的两个臂膀,双膝抵着姆妈的腰背,这叫做垫腰,据说这样做有利于女人的生产。两股清鼻涕从他的鼻孔里流下,粘在他那浓密的胡子上,他也顾不上吸进去或是擦掉,看得出,他也很紧张。
    大姐进进出出,不停地换着盆子,把号下的水端到门外倒掉。同时烧了热水供接生婆换用。
    “哎呀!快了,小头临门了,生师娘哎,用点劲啊!”
    用劲,怎么用劲?是象屙屎那样吗?我不得而知,只见姆妈闭着眼睛,咬着牙,我想,那是姆妈在用劲了。
    “再用点劲呐,快了,快了。”
    “哇——” 一声啼哭,打破了寒夜的寂静。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屋里顿时嘈杂起来。
    “啊!这小伢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血也都冇。”接生婆又看了看胯裆,对着大家说:“恭喜了,添了个大千金。”  
    “哦,是小女伢,好,两个哥哥在前,这小女伢来得好!不孬。”大娭毑笑着说。
    我原以为姆妈要生一对双胞胎弟弟,这会子生下来的却只有一个小女伢,于是我莫明其妙地冒出一句来:“是个小屄丫头,把我姆妈生得要死。”
    满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姆妈已经坐到了床上,笑着说:“小胖(pāng)肚子,讲这个怪话,小妹刚来就让你骂了。”
    接生婆说:“这小伢也晓得心疼他娭毑了,讲的话叫人又好笑又好气。”她接着对我姆妈说:“烧好的牛屎灰,有吧?”
    “有哦,我用黄牛屎烧的,就放在条桌底下小罐里头。” 姆妈说完,大大就从小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接生婆。
     接生婆已经剪断了脐带,她打开纸包,拈了一些烧好的牛屎灰,洒在小妹的脐带周围。再用布压紧,然后用布带子拦腰扎了起来。最后用小抱被打了包。对我大大说:“好了,老生呐,把你家千金抱到被窿里焐去吧!”
    大大接过包裹着小妹的被包,递给坐在床上的姆妈,此时小妹已经不哭了,一切好像归于平静。大姐把糖水蛋也烧好了,他们每人一碗,大大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小弟弄醒,把自己碗里的鸡蛋,搛一个喂给他吃,随后又搛了一个给我吃。现在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左右,她们又议论起小妹出生的时辰来,有的说是人静亥时,有说是上灯戌(方言读xi)时。因为家里没有时钟,人们只凭感觉来确定时辰,最后还是接生婆一锤定音,说小妹出生的时辰为上灯戌时下刻。
    接生婆临走时说:“最好要把小伢过过口喂!”我姆妈答应一声:“晓得,已经准备了。”于是大大就把她送回家。大娭毑也跟着出门了。
    房里,姆妈对大姐说:“莲子哎,你搞点红糖水来。”大姐答应着,很快就把糖水端来了。姆妈在上衣的荷包里掏出一块黄莲来,让小妹嗍(suō)了几口,然后又用筷子在碗里蘸了红糖水让小妹嗍(suō)了。这就是所谓的过口,意思是先苦后甜。过口之后,姆妈才让小妹吃奶。
   
    洗三朝那天,因为是女孩,也没有给村里的孩子散小糖了,大姐又来帮忙,烧了一大盆艾水,接生婆用小盆取了些艾水,再用皂角给小妹洗了澡,又让姆妈坐在大盆上熏蒸了一个多小时。大大拿了稻钱,买了刀鱼(鲫鱼)和猪蹄爪给姆妈吃,这些食物是催奶的。
    姆妈的奶水依然多,姆妈让小弟来喝奶,小弟只会含着奶头,他已经不会吮吸了,那多余的奶水,仍然归我喝。此外,姆妈还用奶水给我和小弟搽脸。
    姆妈初怀小妹的时候,已是万物复苏的春季,当小妹降落人世的时候,还没有走出寒气袭人的冬季。从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姆妈承受了怀孕的艰难,分娩的阵痛,同时又承受了生计的操劳和家务的辛苦。只因她是姆妈,无怨无悔。三朝过后,姆妈就拖着虚弱的身子下地做家务了。冬天,农村里的人,十天半月才洗一回澡,所以洗衣的次数也少,这活是大姐包揽了。可是小妹每天都要换包打包啊,那屎片尿片却是每天都要洗的,姆妈在家里用热水先搓一遍,然后就要我拿到高塘里去清洗。
    俗话说:“女人洗衣男人穿,无论冬天与夏天。” 虽然我只有九岁,但是那“男人”一词已经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里。在农村,男人洗衣总是被人嘲笑的。因此,姆妈要我给小妹洗屎片,我心里是老大的不愿意,但是我又不敢违抗姆妈的吩咐,就象一头被告的小牛,被姆妈用秤砣坠着鼻子强按着照沟走。这深宫里的至真至纯的想法,指导着我的行动,手里拎着小腰篮,伸头缩颈地四处张望,窥视高塘里有无人影,着实象个小偷,我看见高塘里有人在洗衣,立刻改变路线,直奔底下塘里。
    这里无人洗衣,我在一块洗衣石旁边,蹲下来,用忙锤【棒锤】砸开冰冻,从小腰篮里拿出屎尿片,又搓又摆。
    要知道这“心想事成”和“事与愿违”的机率是均等的,正当我为这里无人来洗衣一事而侥幸得意时。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哎哟,我小儿喂,这么能豆豆的,都帮你姆妈洗尿片了。”原来是大姑来这里洗衣。我唯唯地傻笑着,不知不觉地脸就红起来。“拿过来,我帮你洗下子,免得你弄得可怜似的。”大姑不由分说,把我的几块屎尿片抢过去,一会儿就洗好了。


生在山间温雅柔,反因温雅做花囚。
数茎叶剑临窗绿,一瓣心香满室幽。【室中兰】
来自 93#
 楼主| 发表于 2017-8-21 09:05:47 | 只看该作者
                                四十四  蛇年


恶报农夫意,人疑影似弓。
心贪吞巨象,体舞化长龙。
蛰卧将身卷,潜藏把洞营。
夜闻春雨到,行草入花丛。(文举诗稿  蛇年咏蛇)

    在村里,芝麻往往被传成西瓜。我帮姆妈为小妹洗屎片的事,经大姑一说,很快就在全村传开,并说我能帮姆妈洗衣了。大人们夸我勤快,懂事。而同学们却拿来笑话我。那四巴、平子和五四见到我就说:“小枝跟了根草,连衣裳都不要洗的了。” 搞得我很狼狈。我有时想,小枝是否会听到这些话,要是她听到了,会怎样来看待我。其实他们都打不过我,可我也不能因这些话来和他们打架,我是个温和的孩子,不喜欢和人打架,我只能默默忍受。好在有桃子姐经常帮我,有时还帮我洗屎片。
    每天早晨推开门出去时,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着,不时地向我袭来。由于个头的猛增,我的袖口与裤脚都短了一大截。整天的蹦着玩着,也不觉得十分冷。就是在洗屎片时,双手长时间浸在水里,又冷又痛,每当洗好一块屎片时,不得不把双手揣在怀里捂一会。姆妈现在也不在家里用温水搓屎片了,换包抽下来的屎片就直接让我拿到塘里去洗。万事开关难,几次实践之后,我的洗技有了很大的提高。同伴们的闲言碎语,我只当是耳边风。大大咧咧地夹在妇女之间,清洗着屎片尿片。小妹屙的屎又黏又滞,像化开的沥青,又像熬熟的膏药,看上去还有点儿恶心。还好,天气特别冷,再者,我患有轻微的鼻炎,闻不到那胎屎的腥臭味。
    腊月初九,大大从大队里带回一封信,说是王大头家的,让我赶紧送去,免得耽误人家的事情。 我出得门来,顶着寒风往王大头家走去,此时天色黑咕隆咚,地面上的白雪只能映亮三五尺高的黑暗,踩着结了一层冰壳的积雪,发出嘎嘎吱吱的响声。老远的我就闻到扑鼻的糖香味,一阵高兴起来,脚步自然加快了,风不是特别大,王大头家的大门也未上拴,我推开门一脚跨了进去。三丫最先看到我,连忙说:“是小草啊,来吃糖。”话音未落,一把炒米糖就塞进了我的荷包。我举起手里的信说:“王大娘,大丫姐来信了。” 那王大娘喜出望外,赶忙接过信,老眼含泪,颤颤微微地说:“这小死丫头,还晓得来信,我当她死掉了。”
    “来什么信,我就当她死掉了,强如没养这个女儿。” 王大头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根本没有停下揾(wèn )糖的活儿。
    王大头家里的,也未搭话,拿着信就出门往大姐家走去,我也跟着一起来到大姐家。她把信递给大姐夫,大姐夫接过信,一看地址,心里一惊,原来这就是他老家的地址。他也没有说破,只暗暗地记下了地址和水中月这个名字。他用剪刀剪开信封,抽出信来,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敬爱的爸爸妈妈大人:
         你们好!女儿没有听话,给你们天(添)了大麻凡(烦),女儿向你们陪(赔)罪了。我在这边过得很好,你的女西(婿)名字叫水中月,他带(待)我很好,公公也带(待)我很好。我已经生了儿子,也就是你们的大外孙子。我很想念你们,我打算明年正月带着儿子来看你们。最后祝你们二位老人身体建(健)康!
                                        不孝女儿大丫  
                                            1964年11月23日”
    大姐夫把这错字连篇,约百十多字的信一口气念完。
    王大头家里的一边听一边唠叨着:“这下好了,总算有消息了,我娭毑,这一年多来,把我都急死了,也不晓得她是死是活,这下好了,头胎添了个儿子,这肚子也算是争气了,她说公公待她好,也不晓得她婆婆待她可好!”及至念完,她才回过神来问:“冇了咯?”
    “冇了,就这些。”
    “她可有讲,可饿肚子啊,可有钱用啦?”
    大姐夫双手一摊说“冇讲,冇讲。”
    “奈我就托小先生帮我回封信哉!叫她明年正月把我小外孙带回来,你跟她讲,他大大还在生气,冇好脸色对她哎,不管怎样,她要受得了。”
    一会儿大姐夫就按她的意思把回信写好了,将信折叠起来,装进原信封,再取一张香烟盒子纸,在背面写上姓名地址,粘在信封上,正好把原地址遮盖了。
    “谢谢小先生,谢谢小先生。” 王大头家里的拿着信,回家讨了一毛钱,踏着厚厚的积雪,连夜赶到王和尚家,把信和钱交给王和尚,让他明早带到左岗街上邮寄。

  “夫庶人之风,塕然起於穷巷之闲,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文选·宋玉<风赋>》 时下的王和尚,正是全横埠区的当红队长。他家也成了汪山的首富人家。大娭毑又是厨师,养猪比别人家长得快,养鸡比别人家会生蛋。对王和尚的调养更是无微不至,把他养得油光水抹的,那光头光得都能照进人影了。特别是那双小眼睛,常常射出威严而带点狠毒的光来,人们称之为“泥蛇眼”。很少有人敢与这双“泥蛇眼”对视。俨然是汪山队的主,甚至连大大和朱营长这两个大队干部,他也不放在眼里。
    人不知道怕是可怕的,人若盲目的怕也是可怕的。中国人怕官,就是一种盲目的怕,这大概也是中国官文化的劣根性之一。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尽管王和尚只是个小小的生产队长,社员们都很怕他,人们在背后恨他,怨他,却没有一个人敢在众人面前说他的不是,因为社员们的经济利益掌控在他的手中。 可是偏偏有一个人不怕他,那就是老疯子,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经常在社员中间说他的不是。
    从去年开始,王和尚就养成了每天早上都要上街的习惯。有时是空腰篮来,空腰篮去。他走到街上,先把该买的东西买好,然后就是坐小馆,如果不需要买东西,就直接坐到小馆里,泡上一壶茶,再来两根油条,早饭就如此解决了。不过这还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把这里当成他的外交场所,那时,能坐得起小馆的都是干部和街道上的有钱人。普通老百姓偶尔的来一回,大多买了油条和馍就走,根本不在茶棚里停留。而王和尚就坐在茶棚里,一边吃,一边喝茶,一边等人,他等的人都是各单位的要员,有公社各部门的,有信用社的,有供销社的,有食品站的,甚至还有木器社的······。如有这些人来,他就请客,请客当然要进“包厢”了,也就是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每请一次客,小馆的老板都要写个证明,他说多少,老板就写多少。他拿着证明就可在生产队里来报销。
    王和尚用集体经济打开的外交,于公于私都有利。《佛说十善业道经》中第二十四集有句曰:“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经文中的“为”这,本是作为的“为(wéi )”,可是那些自私自利己之人,故意偷换字义,把这“为”字读作为了的“为(wèi)”。这王和尚就说过:“这个,古话都讲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可见,王和尚的外交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队里。”。不过,今年队里受了水灾,就是靠他在上面的关系,免去了汪山队的公粮。而范圩队的灾情比汪山还要重,却还要交一半公粮。因此王和尚又得了一个雅号——“推天转”。
    老疯子对王和尚大为不满,经常发牢骚:“共产党员是为人民的,他王和尚当了三天小队长就高高在上,天天拿个锹在田里混一下,也记一个工。”每每说到这里,他都要骂一句:“我操他家娭毑。” 接着他又摆出自己那十分自豪的革命史:“他王和尚要是和我一样,为革命打天下,为人民立了大功的话,那尾巴不翘到天上才怪呢!”这时候他又以问话的方式开头:“你们讲讲,他天天上街,能有多少东西买?买他个大大头,来回拎着个空腰篮。”老疯子经常对此发牢骚,可没有什么实际行动,也许他不知道如何去行动,亦或是抹不开情面。假如老疯子到会计处查查生产队里的开支,他会有更大的发现。
    王和尚对老疯子,采取顺抚的方法,不和他争,有什么大事,先和他说一声,反正给足了面子,老疯子就不管了。而老疯子所发的对他不利的牢骚,他也不予理会。反正老疯子唠叨惯了,村里人对他的话也不太关注。就象风头上的响屁,一会儿就散了。
    如果有人不服从分工,他就训斥道:“你记子,这个,下次我要狠狠地整你一顿。” 说是这样说,可从来没有整过谁。在汪山,可是亲连着亲啊!他也下不了这个手。不象钱庄的队长,有一位社员与他作对,他派人把他拉到会场里站相,用麻绳穿着大地几,吊在那人的老颈上。
   
    这天早晨,王和尚照例又来到左岗街上,他先到邮局帮王大头家寄了信,然后东奔西串,也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大堆证明,他从街上回来就直奔大姐夫家,先从荷包里抓出一把小糖放在桌子上,再从里面荷包里掏出一把条子来,递到大姐夫手上,说道:“小黄,这是由我经手的开资条子,这个,年底决算了,这个,你把这些条子做到账上去。”他也不说数字,因为他心里有数,在街上已经找人合计过。也许是说快了话,嘴角里叨着的纸烟差点掉下来,他猛地吸了一口,吸进去的烟呛得他咳嗽不已。一边咳嗽一边说:“好了,好了,我回家了。”
    大姐夫这几天都在理账,王和尚走后,他打开那些条子,吃了一惊,比去年的金额足足多出一倍来。他知道这里头的虚数不少,但他又不能向外人说,他只能按照王和尚说的办。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用右手直抓着头皮,反复地抓个不停,大姐说:“你怎啊咋?又有什么事哉?是不是账目算不出来的?你抓头就能把事抓掉咯!” 大姐夫只是笑笑说:“冇事哦!我头痒得很。你把那小糖剥一个给我吃,我看可好吃!” 大姐剥开一个糖果,塞进大姐夫嘴里,大姐夫一边吃一边说道“这糖不好吃!粘咀巴。”说完又打起算盘来,继续地理着他的账目。大姐也笑着说:“不好吃你就别吃,留给秧子一个人吃。”
    这晚,大姐夫为了这些条子而品尝着失眠的滋味······。

大海波涛浅,小人方寸深。
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唐  杜荀鹤  【感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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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30 08:27:25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五    生世之谜

寒彻始生春,春花寒里芬。
芬芳寒雨谢,谢后伴春魂。
   
    年行进在一阵阵的炮仗声中,很快地就到了正月初四。这天上午,我家门前聚集了好几班打钞白(1)的人。这是一种赌博游戏,有两个人就可以玩起来,人多无上限。不过一般有五六个人的时候,别人就不参加了。
    由于小弟特别顽皮,我不能参加打钞白,而且必须看住他,稍不留神,他就跑到石墩子旁边,把铅角子全部扫到地上去了。在这种时候,我很讨厌小弟,但又不能不被其所困,只能忍耐。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奈不是大丫啊!” 接着就听四丫五丫同声惊叫:“是的哟,是的哟。”她俩飞速跑上马路,四丫一把就抢过大丫怀里的小侄儿,也不顾小宝宝的啼哭。而六丫早已跑回家报信去了。
    及至走下马路,众人拥有着大丫夫妇,径直朝她家走去。
    没曾想,王大头象个凶神似的,站在大门口。大丫夫妇被众人拥着,来到自家门口,本来是百感交加,如果不是正月,她真的想大哭一场。可他一见父亲站在门口里,头脑里徒然塞进了害怕,把其他所有的想法都排挤得干干净净。而水中月手里拎着礼物,紧挨着妻子,大有同生同死之意气。
    “你是奈块的呀?我不认得你也!” 王大头冷冷地说。
    “大大······” 大丫低着头,怯怯地喊着。
    “奈个是你的大大,你是大水淌来的,你还有大大咯,你娭大丑屄。你给老子滚······” 王大头怒吼着。
    王大头家里的早已把小外孙抱在怀里,口里嘟哝着:“小伢大大哎,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就别作难她了。”
    “歇子你的屄咀巴啵,你娭大丑屄,都是你教育出来的。” 吼得他家里的不敢出声了。
    这时候,三丫已经把大娭毑找来了。大娭毑热情地说:“大爷也,这么好的女儿,你不认,我认了。” 她拉着大丫的手,又说:“我做梦都想个女儿,你大大不要你,我要。”
    大丫携着水中月,跟着大娭毑就到王和尚家里去了。
    晚上,王和尚找了我大大,朱营长和老疯子一道,来到王大头家。来劝王大头认了女儿。王大头本来也就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气愤,这时见到这几个有头脸的人都来劝他,当然要给足他们的面子,自己也乐得就坡下驴,当晚就让大丫回家了。而大姐夫和水中月是老乡,把他拉到自己家里歇了。
    当初大丫逃婚时,曾在五神菩萨面前许了愿,现在愿望实现。因此大丫买了香纸竹码,还买了三尺红洋布,在五神菩萨面前挂了神帐还了愿。她在娘家住了三天,就回太湖去了。
   
    正月的风剪笑了堤边的垂柳,那柳绿,笑盈盈的,翠生生的,又有点儿怯生生的,象怀春的少女,婀娜多姿,欲说还羞。柳丝的舞姿摇醒了沉睡的鱼儿。     新学期就在这柳绿花未红的时候开始了。穿着桃子姐给我做的新棉鞋,心里特别高兴,就象蜜蜂儿在我心里酿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我今年上二年级,老姑正月来,送给我一支新农村牌水笔,那时墨水墨汁都很贵,农村的孩子都用墨水精,一支墨水精才两分钱,我在大姐夫家找来空墨水瓶,用一支就冲了一瓶纯蓝墨水。班上开了习字课,开始是描红。我的手不是很灵活,磨墨描红时,我的手和脸上经常沾了墨汁,弄得象花脸猫似的,同学们都望着我笑,而我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们一起笑。直到上厕所时,章小枝墙角里截住我,拿出一个小圆镜子递给我,笑盈盈地说:“你照照自己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  我接过镜子,看见里面的我,脸上涂了许多墨汁,比小花猫还难看。
    “谢谢你!” 我说完就跑到学校背面的小塘边,把脸洗干净后,上来把镜子还给了章小枝。从那以后,章小枝在我未到学校之前,就把我的墨磨好放在我的课桌上。反正她家就在学校边上,比我来的早,有的是时间。

    有一天,我送作业本到班主任房间里,正好新来的教导主任也在那里,他见到我,突然对班主任说:“听说这小伢很聪明的,他不是老生养的也,是老生的这个老婆从无为带来的。” 我是从里往外走的过程中听到这话的。

    日本人气漫画家镰谷悠希在《隐之王》中写道:“想隐瞒的事,有3种情况,有不想被人触及的心灵深处的事,也有即使想说也不得不沉默的事,还有就是傻傻的期望别人来问的。” 我不知道大人们为何要隐瞒我的生世,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我鼻子突然一酸,眼泪盈在眼眶里,我想大哭,却又怕别人听到,我强忍着,无心回到班上,直接走出校园,来到学校屋后的小山坡上,坐在一棵枫树下。
    寒冷,尘封了一个季节,沉默,在潮湿的气温里。冰冻的土壤,酥脆的薄冰,被季风揭开后,露出黄褐色的面孔,好似风花雪月,从睡梦中慢慢清醒。早春二月,本来使人心情舒畅,可这二月春风偏偏跟我过不去,冷飕飕地剪碎了我的梦幻。张寡妇的说法,我自己的预感,都已成了明明白白的现实。
    尘世间,有多少悲欢离合,不尽人意的错落,却成了刻骨铭心的伤痛,想忘记,却不容易。
    “我大大是谁?他姓什么,他长得什么模样?他在哪里?”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象锤子一样,不停的敲打着我的脑袋。没有谁能告诉我答案。我想立刻跑回家去问姆妈,但是我不敢,我知道她不愿意告诉我,她只要我相信老生就是我的大大,如果我胆敢多问,肯定要吃暴栗子,那次她对张寡妇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老姑和奶奶又不在身边,就算是在我的身边,她们肯定也是合计好了的,不会告诉我真相。
    太阳渐近西山,风儿越来越冷,我用手抹干脸上的泪水,只觉眼前一片迷惘,我不知道以后怎样面对“大大”,我甚至认为我该不该还叫他“大大”。放学的铃声也没有打断我的愁绪,望着那边同学们,排着路队,唱着歌儿,快乐地回家去。而我却无动于衷,呆呆地坐在那里。从此,忧伤如缠树之青藤,紧紧地缠着我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野儿子。” 我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迸出这句乡下时常骂人的话来,它是那么的刺耳。我下意识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有人在背后骂我似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一下子降低了。
    “小宝,你怎么跑这里,把我都找得要死!”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桃子姐,只有她一直叫着我小宝。只听桃子姐喘着粗气说: “我发现你不在路队里,就去问你的班主任,她说你第二节课既冇上,也冇请假,这就奇怪了,分明是我们一起到校的,怎么就不见你的人呢,从来都冇出过这样的事,我就急了,先跑到你家,也不见你回家,我又跑回学校,这才找到你。”桃子姐捶了捶自己的大腿,一屁股坐到我的身边。显然,她找得好累。
     树上的菩鸽子“咕咕咕”地叫个不停,那声音特别烦人。“你怎么搞的,成了闷气声了,你有什么事,讲哉。” 桃子姐见我还是不作声,又说:“小宝啊!你大了,也不理姐姐了,我算是白疼你一场。”桃子姐说完,把我的头抱在她的怀里。见她这一说,我想起她对我的种种好来,我经不住了,把自己在班主任房间里听到的话在她面前和盘托出。说完便低声地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桃子姐一边拍着我的背心一边说:“我当是什么大事,就这点事,你哭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还不是一样把你当作小弟弟看待,我相信,汪山没有人因为这个而欺负你。有哪个胆敢欺负你,看桃子姐怎样收拾他。”
    我望着她的脸,埋怨道:“你怎啊早不告诉我?”
    “你也冇问我呀!”
    “奈你可晓得我大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家婆告诉过我大大,说你大大叫严四文,是抗美援朝的军人,回家来和你姆妈结婚,你姆妈不愿意到他的老家去,他们就离婚了。你姆妈怀你的时候,你大大不知道,后来他就离开无为,从此断了音讯。”
    桃子姐的这番话,姑且不论真假,却使我得到了一丝安慰,原来我大大也是革命军人,和老疯子一样,他在朝鲜战场上打败了美国鬼子。我为有这样的大大而感到自豪。这种自豪只能放在心里,因为我不能以此在同学们面前显示出我的自豪来。
    桃子姐把我拉起来,我们手拉手一起回家去,因为回家很晚,必须编个理由,否则会遭到姆妈的打骂。最终还是桃子姐帮我编了一个理由,说是老师特意留下我,帮忙出黑板报,有桃子姐的证明,姆妈就相信了。

水调歌头 祭 (献给从未谋面的父亲 2017年清明)
  把酒酹天地,一拜泪潇潇,不知钱纸香烛,怎过奈何桥?如此畅通无阻,定把三生想念,尽在墓前烧。沐浴早春冷,花白发飘飘。
  断魂雨,牵肠恨,任风摇。旧坟累累何处为你插新标。不是生离死别,胜似生离死别,谁识苦情苗。若大伤心事,还坐内心牢。
  


注:(1)这种玩赌的方法是:取一块大古砖或者一个石墩子,参玩赌的人都要将一枚一分的铅角子放在上面,然后在离石墩子三到五米远的地方划一道线,称之为城。玩的时候,大家都站在石墩子这边,用铜钞(乡音读chào。清代或民国初期的一种铜币,比银元小,中间无方孔。)往城那边抛去。谁的铜钞离城近,谁就是头家,其他二家三家类推。接着头家站在城边上,面对石墩子,把钞朝石墩子上面扔过去,如果把石墩子上面的铅角子打一来,这铅角子就归他所有。因为城离石墩子较远,所以这种机率是很小的。接着二家三家依次来,这时候他们有三次机会赢钱,一是直接把铅角子打下来,二是他们扔出的钞离头家扔的钞仅有一拃(zhǎ一拃,大拇指与食指撑开的最大距离为一拃,大约五寸。)远,就可以直接从石墩子上拿一枚铅角子归为己有。这两种的机率也很小。三是手法精准,把钞直接扔到头家的钞上,这称之为“夺白”,石墩子上所有的铅角子都归“夺白”者。这样的机率更小。如果被“夺白”,这一局就因“夺白”者大获全胜而结束。如果没有被“夺白”,那么头家就站在自己扔过来的铜钞的位置(一般离石墩子很近了。)用铜钞向石墩子上砸去,被砸下来的铅角子就归他所有,这时二家三家的机会就少了,若遇头家手准,石墩子上面的铅角子会被全部砸下。

           
来自 95#
 楼主| 发表于 2017-9-10 14:50:14 | 只看该作者
    四十六  老生其人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摘自红楼梦诗句】
只缘不识字,到头梦一场。

      亲爱的读者,我该向你介绍我的养父老生了。我之所以把他展览出来,是为了让你了解,在这个世界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背景。一个人的童年和他所处的环境,可以影响他的一生。
      他是生家的长头孙子,他奶奶非常喜欢他。到了上学的年龄,家里省吃俭用,把他送到私塾里去读书。可他就是不愿意读书,他奶奶为了达到目的,亲自背着他,迈着三寸金莲,硬是把他背到学堂里。没曾想,奶奶还未回到家里,他早已从小路跑回家来了。家里无奈,只得放弃要他上学的念头,而将第三个孙子送到学堂里念了几年书。
    他喜欢在田地中厮混,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扒柴时,打卡子,他百发百中,人家输柴输怕了,再没人敢跟他打卡子。他斗鸡,一个人斗两个人,别人倒下了,他还余勇可贾。十二三岁时,就跟拳师习武,练就东乡数家拳术,三五个人休想近得他身。及至长成,庄稼经也念得烂熟,声名远播。 因此被孙家圩孙县长家聘为大师傅(农事管家)。他管农事,长工们不敢偷懒。他去收租,佃户们不敢拖账。那时,他也为家里挣了几亩薄田。后来不知何故,孙县长把家里的田地,卖的卖,送的送,举家迁走。他也失业在家,与自小在他家长大的养媳妇结了婚。婚后,为了挣钱养家,又与同村王和尚等一班人,到江南去做挑夫。他一担最多能挑三四百斤重,是挑夫队中第一条大扁担。一九四七年的冬天,时临腊底,他承接了一单挑活,把一批建材挑到山上去修庙,工钱是两个榨的菜籽。王和尚等人急着回家过年,只有他为了挣钱,就一个人接单了。结果挑到腊月二十六才完工。
    家里人盼他回家过年,直到腊月二十八还不见他的人影,恰巧有一消息传来,说桂家坝那边江里,翻了一条渡船,淹死了许多人,他的奶奶天天在家里哭泣,以为他在外面遇难了。谁知大年三十晚上,大雪纷飞,他挑着两个榨的菜籽回家了。一家人这才喜出望外。

    全国解放后,他刚过而立之年。当时国家缺少基层干部,又因为国民党特务经常暗杀基层干部,怕事的农民,一般不愿意当干部。而他在乡里,还有些儿名气,他武功好,胆子大。被推举为横山乡农会主任,他办事干练,讲究公道,颇能服众。
    有一天晚上,他从天子墓村回家,天特别黑,阴风飕飕,走在天墓山脚下,忽有黄沙从空而降。起先,他以为是“鬼抇(hú抛洒的意思)沙子”,尽管毛骨悚然,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他在心里默念着:“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同时把防身剌刀抓在手里,拨出刀鞘中的剌刀,一手握鞘,一手握刀。走到大朱庄这边,突然窜出三条黑影来,好在他早有防鬼之心,踢倒一个,剌倒一个,另一个落荒而逃。被踢倒的那一个,也爬起来跑了,可怜那个被剌倒的,就被他逮住。扭到农会办公室,连夜突审。由此破获反动组织“反共救国军”横山支部。此事一经上报,他受到嘉奖,立了一大功,由湖东县(解放初,枞阳县的前称,县政府设在汤沟镇。)人民政府授予铜质奖章一枚。同时提升他为横山乡乡长。一时间,成了地方上的红人。
    有道是“饭饱思淫欲”,如今亦有“人红被淫缠”。家里的黄脸婆早已厌倦,身边常有美女往来。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内厌外诱,他哪里抵挡得住, 他正值盛年,而肉感肉欲的性癖尤其特别发达。不久便有几桩风流轶事,传遍村头巷尾,直达上级耳中。因此,他被调任山水乡,担任乡指导员工作。
    这年,枞阳境内发大水。山水乡圩田多,圩田就是百姓的饭碗,政府特别重视防汛工作。他日夜吃住在圩堤上。 一天,他巡视到葫芦塥圩,正碰上圩堤的涵洞被大水冲通了。在场防汛人员无计可施,眼看着洪水从涵洞灌进圩里,吞噬着碧绿的稻田。他大叫一声:“快把预备的大铁门抬过来。”一会儿,由四个人把那大铁门抬到这边来了,但是无人敢下水作业。只见他把外衣一脱,丢在圩堤上,口里骂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关键时候怕死了,抬起来放到我的背上,我一个人背下去。” 于是,那四个人那四个人把门板抬起,放到他的背上,他一个人背着三百斤重的铁门,向涵洞走去。那水的吸力太大,他哪里经受得了,刚到涵洞上方,巨大的旋涡就把他吸进涵洞,可是,那块大铁门却牢牢地堵住了涵洞。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其中有一个人禁不住发出声来:“这下老生是死定了。” 合当他命不该绝,大约十分钟,他从离涵洞一里的地方浮出了水面,自己游上岸来。他不惜性命,终于保住了圩田。因此立了一大功,被评为当年的省级劳动模范。
    一时间,他比先前更红了。到合肥出席省劳模大会;观看由梅兰芳表演的京剧;受到省领导的接见并合影;得到省政府颁发的金质劳动奖章。以致于他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他的色心愈花,色胆愈大。一位留着两根大辫子的章姑娘和他好上了。这回他可是动了真感情,那个章姑娘的身影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他答应章姑娘,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要想把章姑娘娶回家,自己就必须离婚。既然要做自己决定了的事,就不必顾及世人的白眼和舆论的谴责以及职位的升降,更不必顾及家人的感受。他是吃了称砣铁了心,拼着不当官也要把婚离掉。他实在是不喜欢自小在他家长大的样媳妇了。为此,他有家不归,就是偶尔回来,也不和老婆睡在一头,他强制压抑着自己的性欲,从不与她合欢。她老婆无奈,来向婆婆哭诉,说丈夫不要她。不曾想婆婆这样说:“他不要你,你不能要他啊!他睏乃头,你就睏乃头嘛!”
    “我的娭毑也!我还没到他床头,他就一脚把我蹬到床下来了。他还恶狠狠地说:‘再来,老子把你小命都送掉哒’。” 她无助而又痛苦地说着。她不上十岁就来到他家,又比丈夫大三岁,人虽生得也不丑,可是啰嗦话多,村里也没有多少人说她好的,何况娘家早已失去了联系,谁来同情她一个弱女子。
    婆婆也无奈,只好听之任之。最后,婚终于离成了,也不知是经过调解协议离的还是法院宣判离的,这个我姆妈也不清楚,只说是花了三年时间才离了婚的。我那位大姐就是他和前妻的女儿。
    实指望离婚后能与章姑娘结婚,谁知国家政策有变,国家干部要精简下放,他有严重的作风问题,且又不识字,批条子时,只能一笔写成个“生”字,也不知是谁教他的。考虑他是劳模,五八年,县政府决定先派他带人到岳西去大炼钢铁。五九年,又被派到普济圩劳改农场当三分场当书记(这时,他已经不属于在编的国家干部了)。就这样他与那章姑娘分开了。
    他在普济圩时,认识了我的小舅家公(我奶奶的小弟弟),两人交情甚密,这时他已年届不惑,还是孑然一身,很想成个家。于是,我小舅家公就把我姆妈介绍给他,他说我姆妈比那个章姑娘还要漂亮,自此他心满意足地成了家,自然我也就成了他的儿子。
    他曾经讲过自己在山水乡遇到“鬼下障”的事情,愿意写出来和读者一起分享。
    有一天晚上,他下乡办事,直到十一点多钟才往乡公所赶。踏着昏昏月色,走了一程,突然,眼前白茫茫一片,四下里什么也看不见。他惊出一身冷汗,他是个胆大的人,但是,胆大并不等于没有害怕之心,胆大的人相对于胆小的人,是在关键的时候能够挺得住。这时,他挺住了,却不敢随意迈步,生怕一步走差,掉到水里去。他想他是遇到“鬼下障”了,他拨出手枪,竟然扣不动扳机,无奈他只得在原地坐下,等待天亮。坐了很长时间,耳边传来一声鸡叫,只见眼前的白雾渐渐消散。抬头一看,乡公所就在前面不到一里的地方。
    我想这应该是一种自然现象,不可能是什么“鬼下障”,他打不响手枪,大概是恐惧心里所至。老百姓不能用自然科学来解释这种现象,只好用“鬼下障”来说明了。  我曾经游玩过太湖县的华亭湖,有一个旅游项目是“坝下晚餐”。游人游湖上岸后来到坝下。坝下的河中有好几处人造沙洲,沙洲上建有酒店,游人多在这里用餐。一面饮酒休闲,一面等待着一种奇特的幻景。大约晚上八点左右,水面上一道白色的雾障缓缓升起,不到十分钟,眼前的山,水和几米开外的人及物都不见了。仿佛与世隔绝,置身仙境之中。如果孤身一人在荒郊野外,突然遇到这种情况,可不是和老生遇到的“鬼下障”一样的么?亲爱的读者,你说是吗?
   
    这就是老生,我的养父,他现在虽然是大队副书记,却没有了当年的威风,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人。这大概与身体的变化有关。他除了有严重的气管炎以外,还有牙痛病。他的牙痛不是一般的疼痛,痛起来叫得山摇地动。我都想不通,三爷帮我挑疳积,用针在我手上戳,我都不叫痛,他的牙痛居然是那么难受。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偏方,嘴里含洋油来止痛。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听人说嘴里含尿液也能止牙痛,他也照样含过尿液,幸亏他的嘴不嫌难闻的味道。但都无济于事,那牙还是照样的痛。有一次发牙痛,他竟然用一根纳鞋底的底索拴住自己的牙齿,另一端拴在床担上,一甩头,硬生生的把那颗牙拽掉了。自从小弟小妹出生以后。他开始背着姆妈以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打了我好几回。而我都是默默地忍受了,没有对姆妈说过,以至于我姆妈一直认为,自从普济圩回来,老生就从未打过我。


一叶小舢板,飘摇没恨河。
只因击浪者,不是弄潮儿。

来自 96#
 楼主| 发表于 2017-9-22 19:27:52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七  感受荒春
   
     长相思
    饥一餐,饱一餐,饿断肝肠望过年。过年如过关。        
    过一关,又一关,前路重重是大山。夜深残月寒。   
   
    在解放后,提到荒年,莫过于三年自然灾害。那时,我还小,就象一头小猪猪只知道饿来张口,不理解幸福和痛苦的涵义。后来听大人们说,那些年饿死了多少多少人,方才知道那时的人民是多么多么的痛苦悲惨,我自己终究没有感受到切身之痛。
    去年发大水,粮食欠收,我家是连续三年的超支户,年底分粮时,又扣了一些,前些年做屋,家里根本没有余粮。今又遇上荒年,为了节省粮食,过年前把家里养的猪也卖了,这猪才百十来斤,正是快速长膘阶段,养猪的人都知道,这个阶段把猪买掉是最不划算的。但是人的性命比猪的重要,必须得从猪口里夺食了,姆妈一咬牙,还是忍痛割爱,把它卖掉。尽管如此,不到二月家里还是断粮了。大大在粮站里找人走了后门,用卖猪的钱买了两百斤存稻,可是第二天,红杨的舅家公就带着三女儿来我家借粮。   
    我姆妈心里很纠结,就两百斤稻谷,本来是能熬到五月,接上小麦成熟的,真的不想借给他。可是,舅家公是长辈,从来没有向自己伸过手,况且又是自己的媒人,第一次来借粮,怎么好意思让他空手回家。想了好久,一咬牙,借。于是答应借五十斤稻谷给他。
借,我姆妈又想起来了,家里没有鸡蛋,必须借几个鸡蛋来,烧个蛋茶给舅家公父女俩吃。于是,她出门来向别人家去借鸡蛋,正值孵小鸡的季节,姆妈绕村转了一圈,终于借了六个鸡蛋。见姆妈在锅屋里打鸡蛋,小弟可高兴了,这下子有鸡蛋吃了。就躲在锅门边,不时地伸出头来,向堂心张望。舅家公是老年人,懂得规矩,只吃了一个鸡蛋,那位表姨吃了两个鸡蛋,结果一共省下三个鸡蛋。姆妈让小弟小妹各吃一个,还留一个等我放学回来吃。   
    关于吃鸡蛋,还有个小笑话,说出来与读者分享。去年中秋前,山里小姑回来看望我大大,姆妈也烧了鸡蛋茶,小弟吵着要鸡蛋吃。姆妈小声对他说:“你别吵,等会小姑会省下鸡蛋给你吃的。”  

    小弟停止吵闹,偷偷望着小姑吃,心里默默地数着小姑吃下鸡蛋的个数。那个小姑也是顶头不知事,居然把碗里的几个鸡蛋吃光了,惹得小弟大哭起来说:“我姆妈,她把鸡蛋吃光了,一个也不剩了,我要鸡蛋吃嘛。哇——”把小姑和姆妈闹得很尴尬。
    “食物最香的原因,不是出自多好的厨子之手,不是多么优良的食材,而是——只有在饥饿时,你才会觉得,食物会让人感恩,也会让人流泪,更会让人铭记。”(—作者:韩浩月)   

    鸡蛋,这种平常食物,老百姓却舍不得吃,得用它来换油换盐,可谓“常吃鸡蛋者,不是养鸡人”。在那个年代里,对于我和小弟小妹来说,鸡蛋无异于山珍海味。而“长年不知肉味”也是许多家庭的真实写照。     
    时下,我家已经三月不知干饭味了。姆妈把绞米绞出来的糠,用筛箩将其中的细绒糠筛出来,熬稀饭时参和在里面。熬出的稀饭也是“鼻风吹去浪悠悠”。此外,她还起早摸黑,在山地里挖野菜,在河里拉水菜,以作辅助粮食。
    讨饭的渐渐地多了起来,“大爷大娘,把点吧!”这样的声音几乎每顿都能听到,就连我家那掺糠的稀饭,有时也不得不分一点儿与那讨饭的。真正可悲的是,在大龙潭里,人们为了挣拉菱角菜,竟然淹死了两三个人。真个是“官为财死,民为食亡”。   

    在我的小伙伴中,最倒霉的要算五四子了,那天,他突然发现自家桃树顶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大桃子,是大人们摘桃子里漏掉的。他欣喜若狂,庆幸自己咋这么走运,迅速地往那树顶上爬,不想那树枝太细,经不住他的体重,猛然一弯,他手未抓紧,脚一滑,就从树上重重地摔下来,把一只脚摔坏了,尽管进了医院,最终还是落下了残疾。得了个“小跛子”绰号。  
    四巴的大大王麻子,是个头脑灵活的生意人,经常跑江湖做生意,大巴在部队里当兵,可是队里的人口粮还是照样分给他家。所以他家的粮食不是很缺,隔上两三天还能吃上一顿大米饭。常常看着四巴端着一碗雪白的大米饭,多远路都闻到那饭香味,馋得我直流口水,那口水咽到肚子里,都能听到响声。没办法只能拉着小弟和小妹躲着他。   
    大大在窑厂里,每天中午吃的是集体食堂,伙食自然比家里好,每每招待来客,还能吃上鸡蛋或肉类。有一天,他把小弟带到窑厂里,让小弟吃到了鸭蛋,不曾想小弟一吃,这美味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他象发现新大陆,原来大大在这里可以吃到好吃的,从此他每天都要跟着大大到窑厂里去。而大大不可能每天都带他去,每每用黄精条子抽打他,将他赶回来。小弟是个打不怕的角儿,而且他的感觉特别灵敏,象是和大大心灵相通一样,天亮时分,大大趁小弟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偷偷起床,然而当大大还未走到马路边,小弟就光着身子,大哭着追了过来,“我大得,带我地(一字的谐音)阵啰!我要到窑厂里去喔。”大大在路边搣(音miě)一根细细的黄精条子,狠狠地抽打着他的幼嫩身体,他哭着往回跑,然而当大大转身走时,他又哭着追上去,如此反复就是不肯回家,直到我赶来把他拉住,大大才得以脱身去上班。回来后,哄上好半天方才使小弟止住哭声。
    四月里,家里又断粮了,地里的小麦渐黄,姆妈看到了希望,向王和尚家借了一担稻。当大大把这稻谷在窑厂里绞成米挑回来后,姆妈破例煮了一顿饭。这一顿我吃了三大碗,那香味一自记忆,终身难忘。如今的我天天有饭吃,却无那种享受了。   
     端午前,姆妈问我:“小草,我要你向老师请几天假到无为家婆家去看节,可兆啊?”   

     “有兆啊!”   
     “可是真的也?奈么多路你都记得?”   
     “记得的,我包子,我去。”我很想到无为去了,不是因为苦,也不是因为想她们,而是我要亲自问奶奶,我的大大在哪里?   
     “小草,奶奶要问你我家粮食可够吃,你就说我家都吃糠了,还借了许多稻子,小猪也卖了,新稻收割后又冇钱买小猪,要奶奶赊个小猪给我家养养。这些话,你可讲得来? ”我的天那,这分明是要我去向奶奶要粮要小猪。   
     “讲得来。”我自信满满。   
    那是星期四的早晨,姆妈不放心我一人走,要大大送我一程,顺便在周家坛街上买一担柴回来,他肩上扛着扁担和麻索,手里挎着一个小腰篮,里面放着一具挂面,一刀菜(即两斤猪肉),一斤红糖是用干荷叶包的。还有一包绿豆糕。这就是给奶奶看节的礼物。我就跟在他的后面。他把我送到界牌石(无为和枞阳交界的村庄),嘱咐我几句要小心之类的话,自己就回去了。
    春姑娘悄然揭去了她温柔的面纱,渐渐地热辣起来,已然出落成夏妇了,真所谓“困人天气日初长(宋 朱淑真)”。太阳温暖有加,甚至晒得人脸发烫。好在有山风送来阵阵爽意。离开大大后,我要独自走完十五里路,前头尽是一些崎岖蜿蜒的田间小路或山边小路,岔道有如多足虫的脚。这些都难不倒我,从哪到哪,我心里有一张地图。
    当我刚走过无为县境内第一个村庄时,后面追上来一条黑狗,在我的腿肚上咬了一口,然后才叫起来。我顺手从地上捡走一块石头朝它砸去,它吓得后退,但是仍然凶恶地朝我狂吠着。我放下腰篮,捡起三四块石头,连追带砸,终于有一块石头砸中了它,使它不敢再来追着咬我了。我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塘埂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捋(音luō)起裤脚,发现我的小腿肚子已经被它咬破了,我用手拭去淤血,再将伤口挤了挤,使毒血流出,然后我用自己的口水反复地涂抹伤口,奶奶曾对我说过,人的口水可以解毒。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叫的狗最可怕,最会偷着咬人。我忍着疼痛,继续向前走去,每到一个村庄,我得瞻前顾后,生怕再有不叫的狗来咬我。直到现在,我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我开始担心着前途的可怕,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害怕是什么,我一一细数着自己的可怕,作出种种的预案来。    当我走到西边董家的时候,早上吃的那两碗稀饭都消化成小便撒到大自然中去了。我的肚子在咕咕地叫着,腿上无力,头也有些儿发晕,真的不想再往前走了。但是我又不能后退,后退的路更长。     

    “讨点饭吃吃吧!”一个声音在催促着我。“讨饭,奈多丑啊!忍着些吧!”另一种声音毅然地反驳着。
    “你们在争什么,我可不想饿扁啊!”肚子愤愤地抗议。   
    “我不想死——”最后,这个声音主宰了我。   
    于是,我鼓起十二万分勇气,迈着酸痛的小腿,看准一家瓦屋,直到门前,我已经闻到饭的香味了,但我的勇气突然间又消失了,我不知如何开口。正想退缩之际,里面一位大爷却问话了:“哎,小伢,你有什么事吗?”我顿了好半天没有作声,那人又说:“这小伢长得还不丑,手里还挎着腰篮,好像是看节的。”他走到我的身边和蔼地问道:“你是哪块的?是不是迷路了?”   
    “我是枞阳的,我到我奶奶家里去。”我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你奶奶在哪块?你不晓得去吗?”     
    “我晓得去。”     
    “你去啊,到我家做什么呢?”   
    “我肚子饿了。”我有些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哎哟,小伢呀,走了这么多路,是饿了,来,进去。”他大声地对他的家人说:“快些,盛碗饭给这小伢吃。”   
    一位大姐姐端来一碗饭递到我的手上,哈哈,饭头上除了蔬菜以外还有几条小干鱼呢!我象饿狼一样,三下五除二,一碗饭就光了,那位大爷问我:“小伢啦,可有吃饱啊?”     
    “大爷,我还要一碗。”我很老实的提出我的要求。于是,我又吃了一碗饭,我的运气真的很好,遇上一个富裕的好人。我谢过大爷,出得门来继续往前走。我最害怕的地方到了,这是个山弯路,要从山的西北面绕到山的西南面,约有三里多路,中间没有一个村庄。正好是午饭过后,田野里也没有一个人。我可能遇上豺狼,也可能遇上坏人,但是我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我第一次体验了人生的艰难,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我的手里紧紧地抓着一块大石头,若遇不测情况可以抵挡一下子。风在猛刮着,一阵阵的“呜呜”声让我的心跳加快,那边的湖水“哗哗”拍打着泥岸,好像有怪物要冲上来把我吃掉,我在胡思乱想中走过了这一截冷淡的小路。回首来路,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活着,方才如释重负。
    奶奶在村口往我这边张望,她发现我了,拄着拐棍向我迎过来,一边走一边的大声说:“我小儿喂,你一个人来喳,二姐咋这么大胆,遥天路远的,让这么点大的小伢一个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怎个办啰!” 我也加快了脚步,扑到奶奶的怀里。奶奶紧紧地搂着我,用手摸着我的头说:“你一个人走路,你也不怕吗?肚子饿了吧?”       “我这歇(这个时候)不饿了,我在奈个人家吃了饭,就奈狗把我的脚咬了一口。”我这时才感觉腿肚子有点儿痛呢!     

    奶奶一听我被狗咬了,很紧张,忙问我:“那狗的尾巴是不是夹在袴裆时头的?”     
    “是一条黑狗,尾巴是翘的,一边叫一边摇呢!”     
    “那还好,不是疯狗,要是疯狗就不得了。”     
    “奶奶,要是疯狗怎么样?”     
    “要是疯狗,你的小命都不保啰!”我们一边说,一边进了奶奶的家门。奶奶还是不放心,要我捋(音luō)起裤脚,看了看伤口,又用淘米水洒在我的伤口上,将筷子在伤口出使劲地刮来刮去,刮出一些儿血来,然后拿一块干净的布条把伤口扎起来。        
    老姑已经结婚了,老姑爷是一个文静帅气的小伙子。他是没落地主家庭的后代,却是个孤儿,招亲在我奶奶家。他是高小毕业生,水笔字写得非常漂亮。这时的奶奶家非常幸福,生活也比一般人好。 当他们听我说家里没有粮食,还要吃糠时,老姑和奶奶都流泪了。   

    这天晚上,我问奶奶:“奶奶,我自己的大大在哪块?他长什么样子?他怎么不和我姆妈在一块?”尽管桃子姐对我说过此事,但我还是要在奶奶处求证。   
    也许是我问得很突然,奶奶和老姑他们一时惊住了,还是奶奶反应快,她淡淡地说:“你那(这里读 nèi)小伢,你问这个作么事哦?”   
    “我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不能连自己的大大都不晓得吧!”   
    老姑拉着老姑爷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堂心只剩下我和奶奶,奶奶又把桃子姐对我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说:“奈是个兵痞子,和你姆妈分开后自己就跑掉了,不晓得在什么地方。”奶奶说得很轻松,可是我心里始终存在诸多疑问,无奈奶奶不愿多说,问不出个名堂来。        
     第三天,我要回家了,奶奶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家,她在米缸里搲(wǎ)了五升米,又在我的腰篮里放了几斤干鱼,又捉了头好小猪,外加四只老母鸡。让老姑爷带上这些东西送我回家了。还有个小秘密应该告诉亲爱的读者,我奶奶瞒着老姑和老姑爷,偷偷地塞给二十二块钱并对我说:“这个不要让老姑和老姑爷晓得了,二十块给你姆妈,剩下的两块钱,你自己留着用,别让你姆妈知道。”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唐  李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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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6 09:15:41 | 只看该作者

四十八  奸情

好事近

粗野弄佳人,也是世间奇孽。谁晓异床同梦,看岭梅争雪。

夜长横枕想心歪,这祸心如铁。无奈鹊桥难渡,似暮云追月。

  

    情者,心青也。“青,东方色”(说文),也为春色,草色。“草色入帘青”。(唐·刘禹锡《陋室铭》)  青山,是以草色来形容山色的。  情是人之思想本能,是心中的青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唐·白居易)  情有多样性与复杂性。人们所说的无情和绝情,实际上也是两种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里的“群”是靠情联系在一起的。譬如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里的爱美之心,就是爱美之心情,再简而言之为“爱情”。这荒谬的推理却也有一定的道理在。对于美的人和物,众人都有爱慕之情。就说那强奸犯吧,他所强奸的一定是那些在他看来是美的对象,你如果叫他去强奸一个又丑又脏又老的对象,他恐怕也做不出那些事来。这里就存在一种短暂的单方面的强加于对象的爱情,因为这是犯罪行为,故称为奸情。

    话说王和尚,一切称心如意之后,邪念,这心田里的杂草便迎风而生了。心生邪念的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邪念是魔鬼,当魔鬼深入骨髓,心便不受控制,当魔爪伸向世间,受伤的还是善良的人们。被王和尚伤害的就是他提拔的副队长朱大中。

    这朱大中为人既老实又木固(对人不知轻重的意思),人称“木固桶” 。他话不多,有一把蛮力,比如说他捆稻把子,只按他的力量捆,也不顾人家能不能挑得动。他挖锹给别人上土时,不管是劳力还是小姑娘,几乎都是一样的,力气小的都不敢让他上土。他要是偶尔打人,也不知道轻重,甩手就是一下子。

    他结婚有五六年了,老婆一直未生,老婆与他妈(婆媳关系)一直不和,吵吵闹闹。可他不嫌弃老婆,还经常护着她。为此和父母分了家,他独自来到汪山而不准父母过来。因此他父母一直住在大宋庄。婆媳俩不住在一起,架也吵不起来了。他老婆名字很好听,叫做甄如好。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周正,两口子都能挣工分,没个小儿细女拖累,因此年年进钱。这几年年成还不错,虽不能富贵,饭尚能吃得饱,她人也养得红脸花色的,平时又喜欢搽点香脂香粉,人近其身,香气扑鼻。真正是红冠滴耳不开窠的大母鸡。

    起先,王和尚也没有太在意她。之所以对她不怀好意,是因为有一次,中心队四个队长开完会后闲聊扯蛋。这些男人,虽说都是党员,却不懂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历史哲学。扯起女人的事来却是津津有味,乐不可支。那个宋西的队长最会扯,他历数各个生产队里哪些女人最体面,最有味,最后对王和尚说:“你们汪家山有几个妇女蛮漂亮的也!老生家里的,小先生家里的,特别奈朱大中家里的,小伢也冇养一个,恐怕奈东西还紧的狠呢!。不信你乃天搞一回看看。” 说完哈哈大笑,引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说者是玩笑,听者却有心。这王和尚眼前立即幻出甄如好的倩影,笑笑地向他走来,越想越是好看,似乎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香粉味,不知不觉中,裤裆里的东西就挺了起来,自觉受不了啦。可咀巴里还反击说:“你这害屌操(乡音读ce)的,你想她,你去搞一回看看,朱大中不把你的腿打断才怪呢!”

    那晚,王和尚云里雾里地飘回家里,他开始想甄如好了。他不是文人,不会谈情说爱,却也不会害什么相思病的。他时刻盘算着怎样才能搞到她。为了能够搞到她,他忘记自己是个党员,是一队之长,也是一个长辈。他要满足自己的邪欲。他常常眯着一双小眼睛在想着阴谋计划,以至于他的鱼尾纹都在加深着。

    时值农历四月,早稻已经发棵拔节了,这阶段的农活主要是拔草,那里化肥是供应的,根本不够用,所以王和尚决定让朱大中带几个劳力,到万亩圩时去打草,好做晚稻的基肥。这朱大中带人打草,需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在这个季节里,河水都是满的,打草的人来去都是坐船走水路。安排朱大中带人打草,在情理之中,无人识破这是他的计算。

    自从朱大中走后,王和尚总在朱家门前屋后中溜达,寻找机会。这天傍晚,他又来到朱家门口,恰巧碰到甄如好出门,俩人照面,甄如好对他笑了笑,也没有打招呼,擦肩而过。而这王和尚却是有心,等她走远,又转过身,来到她家门口,发现门未上锁,望望四下无人,就轻轻地推开大门,窜了进去,又把门照样关上,自己却躲到她的床底下。

    这甄如好是到大宋庄婆婆家去讨鞋样子去了,顺便喊小姑来做伴,不巧小姑子今天走亲戚去了,所以讨了鞋样子就往家走,天已经黑下来了,只有那一弯新月,在白云的移动中时隐时现。她走到自家到门前,前后也不过十几分钟。她推开家门,上了门闩,点亮灯盏,坐在灯下,照鞋样剪了壳(乡音读ke)子,在桌面上搪起鞋底来(注:把布一层一层地粘在鞋壳子上,做成鞋底)。 大约是晚上八点多钟她才搪好一双鞋底。她喝了一碗冷水后,端着灯盏走进房间里,宽衣上床,吹灭灯火睡下。

    那王和尚在床底下憋得难受,巴不得甄如好上床睡觉,他见甄如好熄了灯火,便象蛇一样地从床底下钻出来。脱掉裤子,扑到床上。这甄如好吓得大叫,那咀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哪里出得声来。只听眼前的黑影说:“别叫,你再叫我就掐(ka)死你。” 甄如好浑身抖作一团,心里识得这是王和尚的声音,更不敢叫了,把眼睛一闭,任他胡来,只盼他早点完事,快快滚蛋。

    这王和尚见她已被制服,反而不慌不忙,用咀巴吮着她的奶头,双手在她全身上下依次抚摸。喘着粗气,喃喃自语:“我想你哟,你好体面啊,别动哦,我就搞你这一回,人家也不晓得,既不坏斧子又不坏凿,快活快活。”

    这甄如好被压在下面,闭着双眼,也不啃声,心想,不就是喝上两三口茶的功夫,一咬牙就过去了,以后多多防备他就是了。

    谁知这王和尚还有个不雅的外号,叫做“王大屌”,外村人都知道,村里人只在他背后嘲讽他。曾有人形容街上小馆里的油条小,这样说道:“这油条炸的,还没有王和尚的屌大。” 当王和尚把那个东西一伸进去,这甄如好就感觉非同一般,可怜的甄如好,结婚五六年,与朱大中房事,从未到达过高潮,也不知道高潮是什么滋味。而今夜的王和尚,上下抽动,一口茶,两口茶,三口茶的功夫早已经过去,王和尚就是不射,渐渐地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加快了,身不由己地用双手抱住了王和尚的圆腰。那样一种诱人的感觉使她欲罢不能,反而渴望上面的人儿猛烈地多抽会儿,生怕他停滞不前。这王和尚也不负她望,渐渐地快起来,一下子把她送到云端,飘飘然欲仙。她真想大叫,但又不好意思。她紧紧地抱住王和尚,情不自禁地用咀吧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只听王和尚轻轻地“哎”了一身,整个身体也随之瘫软下来。

    她在轻轻地呻吟,心里咚咚直跳,而后又慢慢地恢复。她睁开眼睛,感觉王和尚正在穿衣服,就一把扯住他的衣服。故做生气地说:“你个骚和尚,年大辈长的,又是党员,你敢强奸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想走,冇门。”

    此时的王和尚象泄气的皮球,竟然跪下来,一边唱喏(音chàng rě)一边求饶地说:“如好,如好,好如好!你就饶过我这一次吧,就这一次,再后也不敢了,如果再来,天打五雷轰。求求你了,好如好,放我走吧!”他今晚所说的话语中居然一个“这个”都没有。

    “要放你嘛!也不难,不过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她坐起来缓缓地说。

    “你说,你说,我都答应。”

    “这一呢!我这身子是被你玷污了,反正我又不生,大中又不在家,奈你天天晚上都要来陪我。” 她摸到了洋火,划了一下,火光突起,点亮了灯盏。那王和尚在黑暗中久了,乍见灯光,两眼一时睁不开,一副苦瓜相。

    “好,好,我来,有兆吧!”王和尚眯着小眼答应着。

    “这二呢!以后,队里要有什么便宜的事,那得让我做。”

    “这个有兆。” 王和尚爬了起来,坐到床边,把她揽在怀里,小眼睛顿时贼亮起来。

    “最后呢!你要尽快培养大中入党。”她笑了笑,用手在王和尚的头上戳了一下:“我们既然做了露水夫妻,你可要对我好哦!不然的话,我要搅得你人死骨头烂。”

    “有兆,我都答应你,好吧!”王和尚穿好衣裳,站起来对她说:“我要家去了,明晚我再来。”

    “好的,我不闩门,等你哟。”

    王和尚走后,甄如好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想着刚才的滋味,只可亲历,不能言传。平日里,朱大中上床时,扒开她的衣裳,三下五除二,射了就完事,她半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机械地应付着。就这样,她本能的性欲被压抑了,她以为女人都是这样,是男人的泄欲的工具。当她在女人堆里偶尔听到“过瘾”一词时,心里也曾乱想过,这“过瘾”到底是什么滋味,她怎么没有“过瘾”。如今她真真切切地体味了“过瘾”。春风一度,杏蕊初绽,便一发不可收拾。好一个骚和尚,床上功夫,十分了得,硬生生地把个良家妇女,撩拨得不能自已了。她想着想着,只觉下身湿漉漉的一片,连忙拿布片堵住。她后悔,后悔把王和尚放走了,如果他还在身边,她肯定还要再来一次。这晚,她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苦果。真是“消魂的痛苦,痛苦的消魂”。

    栀子花开了,香气撩动着她的衣襟。推开窗,听鸟儿鸣翠,白云绽花,一片明媚的天空带给她无限的美好。一天的劳动,她也觉得有滋有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盼太阳早点下山,她盼王和尚早来到来,她盼那“过瘾”的一幕再次重演。

    从此,她缠上了王和尚,以致于给人一个错觉,是她勾引王和尚,绝对不是王和尚强奸了她。村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在空气里传播着,几乎无人不晓。这些闲言碎语也传到了大娭毑的耳朵里,她来到我家对我姆妈说:“你讲这可是搅尾子的事情啰,奈个实屄(骂不生孩子的女人的话)拉子我家和尚不放,把我都气死子,我恨不得把奈个小骚货撕开来,多少小伙子她不找,非要找我家和尚。”

    “大娭毑,这话不能乱讲哎,捉贼捉脏,捉奸捉双,你没在床上抓住他们,怎么能乱讲呢,反正他们讲的,我都不相信。”

    “真的哟!我还不晓得,奈个狐狸精天天涂脂抹粉的,奈粉香都搞到我家和尚身上了,他晚上家来上床,我都闻(乡音读hong)到了。”

    “奈大概是真的了,大娭毑,我劝你忍着点,别多事哎!”

    “是的哟,不忍又怎么揹(bēi)呢!” 大娭毑无奈地回家去了。

   

    穷苦的日子难熬,快乐的时光易过。一转眼就是二十天,朱大中打草回家。他年轻力壮,关起门来就要房事。甄如好因为尝到了“过瘾”的滋味,她希望这一次朱大中也能使她快乐。因此竭力奉承,她对丈夫说:“大中,你别急哉,好好地摸摸我。”谁知朱大中却说:“我操,摸你大大的头,老子硬得难受,还有功夫摸,你自己不能摸摸啊!”说完,抽了不到十几下,那液体就瀌(biāo)出来了,使她难受却又不能“过瘾”,而自己的要求被拒绝,下回也不好意思再提了。于是,她又想王和尚了,觉得那光头居然是那么的可爱。

    有一天傍晚,大娭毑蹲在地里摘菜,只见张寡妇蹑手蹑脚地来到身边,小声的对她说:“大娭毑,你可晓得哦!奈个狐狸精害牙了喂!”。

    “她害她的牙,跟我有什么关系哉,你恁么大惊小怪的。”

    “嘿嘿嘿,我看奈个肚子是王队长的吧!”

    实话说“大路上说话,草窠里藏人”。正好朱大中挑着一担粪桶从麦地那边走来,把这话听得真切。由于小麦的遮挡,她们也未发现,继续谈论着。

    “别瞎讲啰!我家和尚可是正派人啦!”

    “你遮就遮掉子,外头讲就么痕(议论纷纷的意思)呢!你算算哉,大中才家来几天?她就能带上了?”

    “就你是淡萝卜菜干操心。你咀巴要放紧点,出了事你可负责?”对于张寡妇这样的女人,大娭毑恨不得扇她两个耳光,无奈此事闹出来对她家不得,只得强忍着。  

    这里,朱大中再也听不下去了。他默默地浇完一担粪,这心里尽被气占着,天大的愤怒写到了脸上。他连粪桶也没洗,就气冲冲地赶到家门口。他把担子往地上一撂,一步跨进门里,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个骚货,老子二十几天不在家,你都熬不住,你奈屄花子痒,拿根六谷芯子擦擦,也不能偷人啊!”

   这甄如好正在锅底下烧火,听他在叫骂。仗着平时大中待她还好,准备起身作一番狡辩。哪知他已经冲到自己的跟前,甩腿就是一脚。还没等她爬起来,照脸又是两巴掌。口里还骂道:“你娭把我操(音ce),老子乃点对不住你,你要老子做乌龟王八蛋。” 骂完,气呼呼地走进房里,往床上一倒,蒙起头来,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一声也不吭。

    这朱大中泄一时之气愤,出手不知轻重,可怜甄如好被打掉了一颗牙齿,鼻子咀巴里都出血,最可怕的是下身也出血了。她又不敢放声大哭,怕人家听见来劝慰她,她不知如何说法。她低声的抽泣着,一任眼泪鼻涕和着鲜血流淌。

    早在丈夫未回家之前,她就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假如自己和王和尚的事被他发现了,她如何向他解释。她为自己编好了说辞,她要说她是受到王和尚的威才胁不得不从的;她要劝丈夫不要去找王和尚,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她要说自他回家以后王和尚就不敢来找她,并保证自己以后再不与王和尚来往了;她要说自己能生育,是他不能生育,把这个孩子养下来,到老来也有个依靠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总比抱来的孩子强;她要说这种事情外面多的是,某某村某某男人也不能生育,结果有意让老婆与外人睏了觉(乡音读gao)就怀上了······。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流产而灰飞烟灭。良久,她抬起头来,像是在屋顶上寻找出口,好让她逃出躲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她感到一种难容的挤压,以至于呼吸艰难;又像被一个无形的绳索牢牢地捆绑着,无法挣脱。这时,他觉得惟一可以松动的就是眼睛,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就这样悲伤地坐在锅门口,背靠在墙壁上,整个人和黑夜的宁静凝固在一起,时间仿佛也停止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还能得到女人应该得到的‘过瘾’吗?”诸如此类的问题象一把铁锤,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她的脑壳,她得不到准确的回答,只觉得头脑膨胀,快要开裂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人活千年也是死,树活万年也是烧。”“你家门拐里有毒药。”  这魔鬼的声音在导引着她,她顺从地向门拐爬去,她找到了那瓶农药,她毫不犹豫,一仰勃子,咕嘟一下全都喝了下去。

    她又爬到房门口,对丈夫说道:“大中啊!我们不配做夫妻,我喝子农药了喂,我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活子吧!”

    那大中躺在床上,听得清清楚楚,一是有气在心,二是他根本不相信她会喝农药寻(qín)死。这个“木固桶”居然没动一下,连气也不吭一声。可怜的甄如好,气息越来越弱,最终一缕香魂飘向空中,追寻那王和尚去了。

    人间有奇冤,苍天警示。好端端的四月天,竟然下起冰雹来。还好,横埠这边下的冰雹小,农作物损失不大。据说白云、钱桥两区发生大风冰雹,受灾耕地1.6万亩,毁房500间。

【仿红楼梦曲  好事终】

野花终究染污尘。暴风吹,骤雨打,便是葬春的根本。风情万种幽幽径,淫荡成奸人不宁。莫道不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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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6 09:16:24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九   农业学大寨

农业红旗在昔阳,参观大寨取良方。
拼将老茧满双手,熟地改田胡乱忙。

    不说朱大中丧妻之痛,单说王和尚,正在山西昔阳县的大寨参观学习。这天晚上,他睡在招待所里,朦胧恍惚之间,他看见甄如好驾着红云,由窗眼里飘进来,笑笑地对他说:“和尚哥哥,你害得我好苦!我如今到奈边去了,可我这心里忘不了你,和你告个别。” 王和尚迷迷糊糊地说道:“那我来送你一程。”
“不用了,你的阳寿未尽,我在奈边等你,谢谢你,让我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这辈子和你做了露水夫妻,下辈子一定和你做个真正的夫妻。” 说完,用手摸了一下王和尚的光头,仍旧笑笑的面对着王和尚,那身子却往后飘去。王和尚猛地往前一冲,想用手去拉他,结果跌落到床下,人也惊醒了。摸摸自己的光头,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什么回事哉!无故孬孬的就梦到她了!”他不觉打了一个冷颤,又爬上床,滚来滚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能来大寨参观学习,是许多生产队长求之不得的美事。全横埠区只有一个名额。虽说王和尚队长当得不错,但在全区也难以排到前十位。那时的区干部,有许多都是我大大培养的,因此王和尚找我大大走了后门,把这个名额要来了。今天参观学习已经结束,他随团乘车回家。一路行了三天,才回到家里。
    大娭毑一边做饭接待他,一边幸灾乐祸地说:“这下子,清干了,也冇乃个狐狸精来纠缠你了,我也算出了一口气。” 王和尚一听,大吃一惊,可他没有做声,草草地吃了一碗便上床休息了。大娭毑说:“你怎啊嘬!就吃这点点,奈个狐狸精死子,你心里难过咯,难过也冇用了,别(读bai)想坏了身体哟!”
    王和尚也没理她,竟自躺在床上。他想:这种神奇的事竟然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彻底的相信了,人是真有魂灵的,要不然,她临死前为什么托梦给自己,不,绝不是托梦,是她的魂灵直接飞到他的梦里。往事如幻,一件一件的都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在心里叹了一声:“是我害了她!”
    忏悔是发自人内心最深处的一种情感,它会使人的心灵得到升华,它会让人认识到最真实的自己。而愧疚则是忏悔后的一种结果。它既是一种悔悟,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些无道德的事了。
    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发冷,他拉起被子把自己盖紧了。不到一会儿又觉得浑身发热,又把被子蹬掉。自此他每天下午都是作烧作冷的,找医生也看不好。这可把大娭毑急坏了,连忙花钱要王石匠家里的带她去找让甄先姑过阴,这才得知阴曹有个女的缠上了他。大娭毑心里明白,对王石匠家里的说:“你看看,奈个狐狸精好害,死了也不放过我家和尚,硬是把他的魂勾去了”。急切地向甄先姑请教解法。甄先姑说:“她要一张花床,一抬花轿,八套半衣服,还要彩礼一担挑。最重要的是必须扎个纸人烧给她。”
    大娭毑回来照甄先姑的话备好一切,在甄如好坟前请了。果然王和尚的病就象被拈掉一样,立刻好了。

    王和尚病好以后,立即召开社员大会,传达参观学习大寨的精神,并宣布经队委会讨论的决定。把旱地改为水田,收回社员的自留地,重新划分少量荒地作为菜园。会上只有老疯子一个人提出异议,好一似螳臂当车无济于事。于是第二天,他亲自带人丈量土地,由大姐夫计算面积,不到两天就把收地的事办完。接下来就是轰轰烈烈地熟地改田运动了。
    各家的菜园只有一点点,都集中在小朱庄,靠小朱山东北面的山脚下。这一点菜园,全是石渣地,离水源又远,勤快地且会兴(意即为种)菜的人兴出来的菜勉强够吃。像我家,大大天天去大队综合厂,少有功夫来经营菜园,而姆妈有了我们姊妹三人,连家务都忙不过来,兴菜园的时间就更少了,所以这点菜园也兴不好,常常没有菜吃。如果遇到旱季,那可是棵菜无收。
    更气人的是,我家的菜园与王大头隔界,那王大头惜地如命,竟然把中间的地埂都挖成了他的菜园中。我大大对这些事根本不管,我姆妈跑去和他理论,他却说:“我又冇占你家地。”
    “是的,你冇占我家地,可是地埂是我们两家共的,我的一半不是被你占去了?以后走路从乃里走?”
    王大头很难得地笑了笑,比哭还叫人难受,他说:“你就走沟里,如果把我这边踩掉一点,我也不怪你。”
    我姆妈也不可能为这事和他打架,无奈地回家了。

    王和尚开始带领社员们行动了,他在参观学习大寨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无事也不上街了,和社员一起从早干到黑。因为大塘冲的熟地离水源较近,土质肥沃,所以先从这里下手。他特地到左岗街上做了一面红旗,上面绣着“农业学大寨”五个金黄大字。每次地改田时,都带上这面红旗插在工地上。开工那天,还买了一千鞭的炮竹和许多根高起(以前的一种花炮)放了。
    地改田的步骤是,先把地表的一层肥土揭掉,堆在另一块地里。第二步是把肥土底下的板土挖掉一层,大约五寸厚,这板土用来筑田埂。最后一步是把揭掉的肥土再返填进来,这样一块熟地就改成水田,可以灌水插秧了。
    地改田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只能在一年农事的间隙中进行,冬季才是地改田的最好季节,可以多改几块。由大塘冲改到汪山冲,最后才改小朱冲。他计划用三到四年的时间来完成。为了解决水源问题,他还计划在小朱山东南角的山脚下,挖一口大塘。当然这事要到年底才能做了。社员们唯国家政策而视听,只有老疯子时常唱反调,人们只当他说的是疯话,都听队长的话,多做工分多分红,哪有闲功夫去理他。而王和尚坚决的义无反顾去执行毛主席“农业学大寨”的政策。如果老疯子在他当面唱反调,他就说:“‘农业学大寨’是毛主席和党中央定的,这个,你敢反对毛主席和党中央吗?” 老疯子无言以对。
    小辫子一向来对老疯子不满,他趁机在王和尚面前捣鬼说:“奈个老疯子不是个东西,反对学大寨不就是反对共产党啊!奈个东西,你王队长要好好地整他一顿,不然他还要翻子天呢!”
    “小爹爹,他可是你的胞侄子啊!这个,只隔一层肚皮也,你要搞他?”
    “什么屌胞侄子,他乃把我当叔爷看,我的小辫子,他要拉就拉。”
    “奈你朗咯到公社告他去,这个,我有什么权力来整他哉!”
    “我是恁么讲讲,为的是支持你的工作喃,你要做和事佬也就算子(算了的意思)吧!我有功夫不如多闹点粪喃,我又不是党员,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到公社里去喃!”说完,怏怏地走了。

    而这老疯子真的是不识好歹,平日里还是唠叨个不停。端午那天,王和尚家又请酒,当然请的是我大大他们几个关系好的人。老疯子了在其中,那天,老疯子又喝醉了。席间又与王和尚争了起来,没说上三句,这脑筋就不受控制了,要拿刀砍王和尚,这王和尚也有些醉意,又是自己请的客,就没顾上让他,推了他一把,老疯子本来就难以站稳,怎禁这一推,一个仰八叉跌倒在地上。他索性躺在地上,口无遮拦,大嘻大叫:“你这王和尚,你算什么党员,无道德,把人妇女都搞死了。你算乃门子党员,好好的熟地,你把它改成田,老天要是有稍微点小干,肯定颗粒无收,你学大寨,怎么不把河底兴修一条大圩埂。却来把恁么好的熟地改作田。我把你娭弄,老子不会放过你王和尚的。老子辛辛苦苦地打下江山,你们就这样乱糟蹋。”到这里他又唠叨他光荣的革命史了。他这一闹,全村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了,他那醉后丑态引得人们的笑声阵阵。
    张大娘、桃子姐、平子和他小妹也来了,他们居然见怪不怪,没事人一样的站在人群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疯子发酒疯,所以不明白桃子姐家里的人为什么不去把他拉起来。就问桃子姐:“你怎么不去把你大大扶起来。”  桃子姐说:“现在拉他也冇用,他不闹得精疲力竭,是没人能把他得拉起来的。”
    突然,老疯子大叫道:“你们看啊!鬼子的飞机又来者,你妈的小狗日的,王和尚呢,躲到乃里去了,来打飞机啊,看看老子是怎么把飞机打下来,老子打机枪了,哒-哒-哒”。他哪里打什么机枪,人们发现他在裤裆里嘻(撒)尿了,周围的人又笑成一团。
    老疯子在地上躺着胡闹,足足有半个小时,声音越来越小,后来竟闭上眼睛打起呼噜来。
    “快来人啦,他睏着子了,帮我把他抬家去吧!”张大娘在招呼人帮忙。只见五二子和张平义两个,一人抱头一人抬脚,把他抬回家放到了床上。
    其实老疯子说兴修河堤的事一点也不错。可是这事如果大队里不决定,单靠汪山一队之力,在一年冬修之内是难以完成的。王和尚也向大队里反映过,可是其他队的队长不同意帮忙,所以王和尚不敢决定做这件事。汪山队的河底边,至今也没兴修圩堤,每逢梅雨季节,至少要淹掉一到两道河田,所以,汪山人总盼老天来点花花干(即天气偏旱一点)。这样的年份才是汪山最好的年份。

疯言疯语笑疯人,非假非真论假真。
人海无风常起浪,欲遮红日有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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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6 09:16:56 | 只看该作者
五十   左光斗的传说

七绝(2014·秋)
序:横埠中学为乡贤左光斗立了功德碑,因年久字迹模糊,因描之,有作。
气爽秋深朗朗天,冰心一片玉碑前。
浮丘伟绩似明镜,好照九州伪忠贤。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我问桃子姐:“你大大回家后怎样了?”
    “他啊!一觉(音gao)睏到庚朝早饭后才醒,醒后就什么事情也不记得了,我们讲他,他就孬笑。”
    初夏的乡村,美丽而活跃。天上朵朵白云悠悠地飘动着,远处的稻田绿波荡漾,三三两两的农民在辛勤地劳动着。柔嫩的柳丝低垂在静谧的小河边上。
    我俩走到谢朱山头时,桃子姐突然对我说:“我俩到奈边树窠里坐坐吧!”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就走。
    这棵树已经有些年头了,碧绿的树冠间点缀着几片发黄的叶片,一如许愿树上挂着的祝福卡片。坐在这棵村下,太阳是照不到我们的。一阵微风骤起,树便轻轻的叹息几声,仿佛知道桃子姐的心事。
    桃子姐今年十四岁,已经上五年级了。一对乌黑的长辫子拖在背后,头上插着两枝栀子花,淡淡的馨香飘入我的鼻孔。她面若桃花,肤光胜雪,双目犹如一泓清水,体态轻盈柔美象受惊后翩翩飞起的鸿雁。她宛若仙子端坐在万花绿茵之中。美中不足的是,故乡有让女孩子绑胸的陋习,所以她的双乳发育不良,致使胸部一抹平川。但瑕不掩瑜,有诗赞曰:
   明月清清天上挂,二星点点细眉挑。  
   脸如花瓣乳中洗,音似铜铃玉上敲。  
   一笑仲尼将魄散,数吟太白把魂销。  
   柔情能溅桃花泪,姿压春风不敢娇。  
    此刻,那一泓清水中,轻漾着忧郁的影子。在端午节前,她大大把她许配给钱庄的章秘书家的儿子。她心里不愿意,可又不敢反抗。因为她怕她大大,读者应该知道吧,她大大是老疯子啊!老疯子从来说一不二,把女儿许配人家,在酒桌上就拍板了,连最平常的定亲礼物也不要。她可是看过【青春之歌】,知道恋爱一词。可是她如果不听老疯子的话,老疯子可是要疯吵疯闹寻死觅活打打杀杀的。所以这个端午,桃子姐过得不愉快,平日里脸上常挂的笑容顿然消失了。
    我们静静地坐在那里,谁也不作声。谢朱山上,他们已经把路队排好,社会主义好的歌声又在蓝天下嘹亮起来。桃子姐还不起身,我就陪她坐在那里。
    桃子姐望着大朱庄,突然对我说:“左光斗你可晓得啊!”
    “不晓得。”
    “他是个大忠臣,就是大朱庄人。”
    我“哦”了一声。
    “小宝,你好策(聪明,成绩好的意思)哟!你要好好念书,长大了也象左光斗一样,从汪山考出去上大学,做个大忠臣。”
    “好的,我要和岳飞一样,能文能武。” 那时,我最崇拜岳飞。
    “你要是考出去,做了官,可别忘了姐姐哟。”
    “桃子姐,我不会的,我记得姐姐对我好!”
    桃子姐还想说什么,那边传来上课前的预备钟声,我俩同时站起,飞快地向学校跑去。

    历史上记载的左光斗,籍贯是桐城,桐城五大世家“张姚马左方”中的“左家”就是指左光斗家族。而现实中的左光斗出生在枞阳县横埠镇横山村的大朱庄,并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少年时光。大朱庄与汪山只隔一个小朱山,距离不过一公里。正史记载的左光斗,读者可以百度搜索。我这里为读者讲述的是流传在家乡的“左光斗故事”。
    左光斗的近祖是从左岗街西北面的左宕(音dang)村(现改为中义村)迁至大朱庄的,左氏这一族称为“宕字左”;而左岗街上的左氏一族称为“岗字左”。两族同源于姜太公的左公子。
    “宕字左”为什么会出现左光斗这样一个历史名臣呢?左氏家族给人的解释是:他们祖上代一公的坟墓,葬到了一块风水宝地上。这块风水宝地叫做“牛栏宕”, 其址就在左宕村东面的一口池塘边上。
    传说代一公死后,为求风水宝地,只是入敛,没有实际安葬,棺材被“厝基”在杨罗山。人死后不会直接下葬,而是先安放在野外,三年后开棺取出人的骸骨擦干净下葬,称之为厝基(又叫求基)。相传是安庆地区的先人来自江西瓦屑坝,后因为讨生活来到安庆地区,原本指望可以暂放遗体,以后可以回到故乡安葬,后来定居下来后,渐渐形成一种习俗
    而这牛栏宕就是个小水坑,夏天,村里的耕牛常在这里打冷散热,故称“牛栏宕”,又叫“牛滚宕”。这“牛栏宕”说来也奇怪,位置高出池塘一截,当池塘里的水干了的时候,这“牛栏宕”里还有少量水。而且各种植物只要长在这里,都比其他地方的植物长得茂盛些。当时“牛栏宕”周围尚有许多古树。
    有一天,代一公的某一代后人,在此处放牛,看到两个白胡子苍苍的老头子在大树下面下棋。其中一位十分惋惜地说:“别小看这小水宕,他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啊!”
    另一位说:“何以见得?”
    “你若不相信,我插一根枯竹枝,明天早上就会长出竹叶。”说完在旁边捡起一根枯竹枝,插在“牛栏宕”里。并相约明天这个时候来看。
    这小放牛的听得真切,故意装做趴在牛背上睡着了。等他再睁眼来看时,却不见了刚才两位老者的身影。他十分好奇,第二天,天还没大亮,他就来到这里,果然看见那根枯竹枝上发了芽。他便把竹枝拔起,以免外人看见,再放上一块石头以作标记。回家把这一切告诉父亲。他父亲十分惊叹,并嘱咐儿子不要对外人讲。自己想,代一公的棺材至今没有安葬,何不移到此地。转而又一想,那块地是自己外婆家的,故此向她去要。而外婆家人根本就不在意那个小水坑,便一口答应了。这左姓夫妇还不放心,说要做个纸笔,留做凭据。那外公说:“真要做纸笔,必须要钱啊!这东西能值多少钱呢!要不这样吧,你砍一担黄精给我,当做买地钱。”
    于是,这左氏夫妇挑来一担黄精,做了纸笔,原来这一担黄精是谐一担黄金之意。
    这左氏夫妇得了宝地,就马不停蹄,择了个好日子,发动村里左姓男丁,从杨罗山把代一公夫妇的棺材移来,就放在“牛栏宕”里,正准备填地,突然狂风暴雨大作,那些葬坟的人纷纷跑回家去。片刻之后,风雨骤歇。当人们再次来到“牛栏宕”时。看到那地方已经隆起了一座大大的新坟。众人惊讶不已,大家都说这是天葬的坟墓。当下就有人预测,左家后代肯定要出大人物。
    果然这话应验了,这代一公第十代的孙辈中,出了大名鼎鼎的左忠毅公左光斗。少年左光斗天资聪颖,学业成绩在十乡八里名列前茅。有一次乡试时,他出门走到小朱山脚下,发现一具死尸。回家对母亲说到此事,母亲对他说:“儿子,你好好念书,将来可做御史(谐音“遇死”)。” 后来果然官至左都御史。
    相传左光斗弟兄九人,八人在朝做官,皇帝问他:“听说你还有一个小弟,如何不来京城谋官?”
    “老母年事已高,留一个兄弟在家侍奉。”
    “那可是孝子啊!朕要考察考察。”
    左公见皇帝如是说,便提前派人快马加鞭地赶回老家,吩咐如此这般。及至皇派考察人员到时,见左公的小弟弟先给父亲大人倒尿壶,接着又给母亲大人倒粪罐。情状着实感人,便回京向皇帝老儿如实回报。皇帝也被感动,有此臣民,大明之万幸也。当即挥御笔题赐:“贤孝足式,德范可风”。左公大喜,谢主龙恩,跪拜受之。并以御赐造匾,送回老家,督造孝子牌坊。其址在枞阳横埠横山村的挑花山上。后来左公父母双亲仙逝,后人遵其遗嘱,将二老灵柩运回故里葬于此处。可惜此孝子牌坊于文革年代毁于一旦。
    横埠河在由北向南而再折向东分为两个支流的地方,也就是孙岗村的西南面,形成一个深潭——叫“九儿潭”,又名“各潭”,这个名字的来历就来源于左光斗父亲养了九个儿子。

    有一次,魏忠贤冒充皇帝坐在龙椅上,底下群臣跪伏在地,只有左公天生三只眼睛,那头顶上的眼睛看见龙椅上坐的不是皇上,便起身拿手中的朝笏向魏忠贤砸去,却被杨涟一把拉住。那魏忠贤下朝后,向昏庸皇帝又进谗言:“今天幸亏是他待皇上理朝,如若是皇上在,岂不同样被砸。”而皇上又听信他的谗言。左公因此获罪。  

    “群小恨不已,复构文言狱,入光斗名,遣使往逮。父老子弟拥马首号哭,声震原野,缇骑亦为雪涕。”《明史·列传第一百三十二》
    从上面文字可以断定,左公是在桐城老家被逮走的,父老乡亲抱着马头号哭,声震原野,差役也为之流泪。
    在民间传说中,家乡父老乡亲不忍看见左公戴上刑具离开家乡,纷纷捐钱为左公买路,让差役将左公押解到黄柏岭后才上刑具坐囚车。但此事被乡民讹传,竟传成左公在黄柏岭被绞车绞死了。其实左公被押解进京后,投进大狱与杨涟在同一天被狱卒杀害,当时是天启五年〔1625〕乐谱七月二十六日,左公享年五十一岁。

    坐落河旁雁尾稍(1),生财有道艳阳高。
    仰天试问何人达?一座浮丘(2)耸九霄。
注:(1)雁尾稍  大朱庄坐落在雁形地的尾部,乡间说这个村庄兜着雁屁股捡鸭蛋,是个能生财的村庄。
    (2)浮丘,左浮丘即为左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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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3 12:32:29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一  美梦成真   


水调歌头 梦

  序:人有多少梦,天有多少星。一生都是梦,

      几个梦成真?写诗记下梦,送给梦中人。

  新雨敲窗冷,下笔泪珠流,怎将两句传递,红线不牵俦,我欲探寻花径,又恐蓬门雾阻,借酒可消愁,愁似大江水,流到我心头。

  太虚境,真真影,最温柔。梅姿柳态,轻旋漫舞乐红楼,数遍西山红叶,历尽巫峰云雨,奔月作仙游,看我舒长袖,狂饮醉芳洲。

   

    这首词写的是作者的单相思之梦,她梦见和相爱的人浪漫幻游。做梦——是人在成长过程中的一种正常的生理机能,在人的幻想和心理情绪的刺激下,通过人在睡眠中潜意识地脑活动来完成。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也。比如说我在饥饿的状况下,就经常梦见自己吃着喷香的大米饭,还有鱼肉什么的。我的梦最终得以实现,是因为麦子、新稻相继成熟了。

    话说五二子在去年底也做了个美梦,梦见与一女子相交,醒来时那流出的玉液把垫被都湿了一大块,而那梦中女子的相貌,他却记得一清二梦。这话说来也真神了,读者也许都不相信,可是事情真的就是这样。五二子在看灯时,竟然发现一个挑花篮的小姑娘和他梦里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便觉得她就是自己前世的期盼。于是暗暗发誓非此女不娶。那晚,他追着看灯,可巧,在范圩队就听人说,那个姑娘是“一鼓箩”娘家的侄女儿,这下子他心里有了底。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对别人讲,一直就闷在心里瞎想。他现在是大队里一名机师,开打水机,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窑厂里开绞米机子,只是抗旱排涝时忙一些,往日里回家不是挑水就是拿锄头到菜园里去。现在回家就往床上一躺,无精打采的,连饭也吃不下。大娭毑见他这般模样,知道他心里有病,就来问他:“二子啊!你这一向(这几天的意思)怎么搞的呀?有什么话,你跟我讲哉,闷在肚子里,会闷出病来子哦!”

    五二子心里害相思,可又难于启齿,只是红着脸傻笑着。大娭毑观颜察色,已经猜出他肚子里的蛔虫。就直接问道:“你是看上乃个姑娘了吧?不要紧的,你和我讲,我找媒人讲去。”

    五二子点了点头,还是没作声。大娭毑追问道:“讲哉,到底是乃家的姑娘,你不讲,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来。”

    “就是‘一鼓箩’娘家的侄女儿。”这声音小得只有大娭毑一个人能听得到。

    “二子啊,这个事有什么怕丑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来都是这个样子,怪不得讲东家你不愿意,讲西家你也不愿意,原来你自己看上了一个,这就好了,我和你大大托人把你讲去。”

    大娭毑本来就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女人,何况又识得几个字,她第二天就来到“一鼓箩”家,把来意讲得清楚明白。“一鼓箩”十分惋惜地说:“哎呀,真不巧,我家侄女儿跟年正月才许了婆家。二月二下的定。”

    大娭毑一时楞住了,想了一会说:“可是父母包办的哟!”

    这“一鼓箩”是王和尚的老情人,见王和尚这几年走红,知道王家是汪山队数一数二的富裕户。自己的侄女儿要是把王和尚家做媳妇,肯定不吃亏,说不定连她也能沾点光,她听大娭毑这一说,马上接口道:“你讲的还真不错,小丫头是不愿意,在娘老子跟前(面前)搅死子,高低要翻(即要悔婚的意思)。”

    “大娘呀,你把我托托,就要他家翻掉哒,花多少钱我家都认,不是我吹大话,我家五二子,要人貌有人貌,要武的来武的,又会开机子,全新庄也找不出几个来的。有多少人家把女儿贿给我都贿不上呢!我家奈小鬼冇讲头,他就看上了你家侄女儿。看奈样子,还非她不娶呢!” 大娭毑一面说着一面笑。

    那“一鼓箩”听大娭毑说多少钱他家都认,心里便有了几分把握。于是说道:“奈我就试试看,成不成,我不能包子哎!”

    这边大娭毑主意多,她想,要是她侄女儿看不上五二子怎么办呢?毕竟是新社会,拿钱是买不到人的。想到这里,她又想了个稳妥之计。她对“一鼓箩”说:“大娘呀,我也拿不准你家侄女儿可能看上我家五二子,依我看,这么号(即这样)来办,你看可兆?”

    “你讲怎么办哉?”

    “你找个理由,把你侄女儿叫到你家来,让我家五二子也帮你家做一天事,让他们俩个先相一下,要是他们俩个相上了,这事就好办。要不然就是翻了,她不愿意跟五二子,奈也是白搭。”

    “哎——这主意好,要是他们相上了,我到她家去,话也好讲些。”

    两个女人就这样把事情说定了。

    “一鼓箩”的侄女儿叫谢红梅,家住大朱庄河对面的方庄村。父母为她定下的男人比较老实,不活动,到她家里来也不敢和她说一句话,就晓得默默地做事情。而谢红梅是个爱说爱唱的女孩子,因此总觉得与他合不来,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同村的妹们都笑她“一朵好花插在牛屎上”。正在愁肠百结之时,却闻大姑托人捎来口信,要她去有事,正中下怀,可以到大姑家散散心,也可向大姑倾诉心中的烦恼。而她的父母心知女儿不满意这桩婚事,也有意让她去走走亲戚,以便让她排解一下心中的烦恼。他们哪里知道这孩子的姑妈不是做酒的,却是个坏糟的(即为有意坏事的意思)。

    第二天清早,谢红梅起床梳洗,镜子里照出一张雪白的长形瓜子脸来,丹凤眼,柳叶眉,小巧的鼻子下缀着樱桃小嘴,一笑时齿白唇红,天生一副唱戏的好脸蛋。谢红梅看着自己的小脸儿,越发讨厌未婚夫的那张脸来,那张黑脸死气腾腾的,想想心里就来气。镜子里,这气得鼓着小嘴的脸依然好看。

    农历四月,方庄圩埂上,柳绿花红,鸟鸣蝶舞。扎着两根短辫子的谢红梅,穿着婆家做的花衣裳,走在树阴之中,为人们的双眼构成了一幅天然的美轮美奂的镜头。当下河里水满,过河需渡船。她飘飘然来到渡口,花了五分钱乘渡船过河,再翻过小朱山,经过汪山村西头的马路,很快就到了范圩村的姑妈家。

    “一鼓箩”家也已经断了粮食,她家的小三子和小四子跟着范孬狗的孩子们一起外出讨饭了。目下她正想借这个好事向王和尚家借一担稻,说是借,要是事情办成了,这担稻也可以不还的。所以她分外卖力地为王家来说媒。她一见侄女儿进门,两眼笑成一条线。“哎呀,红梅呀,你来了我真高兴。”

    “大姑,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心里都烦死了。早就想来跟你讲讲,要不是你带信让我来,我大大还不准我来呢!”

    “你不跟我讲,你跟乃个讲呢,就我了解你,你下定(即定亲)时,我虽讲吃了你的一个礼,吃子心里都不痛快,我这么好的大侄女儿,就把奈么号人家,这不是把你往水缸里丢嘛!这个我最清楚,我呢,当初为你大大粜(tiào)亲(即换亲),就跟这么号人过一辈子,一生世都得不翻头。红梅也,你先坐下子,我出去有点事。”

    红梅听她这话,鼻子酸酸的,差点流下眼泪来,她强忍着泪对姑妈说:“你有事去吧!你拿几双鞋底来,我帮你打打。”

    “奈多好呢!”说完从房里拿出三双鞋底、锥子和底索等物,递给红梅,自己就挎个腰篮出得门来,径直来到王和尚家。

    大娭毑正在门口扎草把,见“一鼓箩”来了,连忙起身说:“大娘来喳,快进屋坐坐。”

    “一鼓箩”笑呵呵地跟着进了屋,在桌边坐下,对大娭毑说道:“我家侄女儿跟朝(今天)来者,你看看,我家一点米都冇了······”

    大娭毑不等她说完就接上了话:“这个容易,我借一担稻把你。你中饭可有米哉?我搲(wǎ)两升你先带回去。”

    “一鼓箩”正中下怀,忙说:“正好,你叫五二子把稻挑到我家,他俩好见面,到时一切由我来安排。”

    大娭毑拿了个布袋,量了三升米放到“一鼓箩”的腰篮里。“一鼓箩”连忙说“好,好,好,我回去了,小丫头一个人在我家里,我得陪她讲讲话。”

    话说五二子,被大娭毑叫回来了,吩咐他送一担稻到“一鼓箩”家里,他就知道谢红梅来了。他灵机一动,索性把稻挑到绞米厂绞了,然后再送到她家。

    “一鼓箩”喜笑阳开地说:“哎哟,小二喳,你还把稻绞子好好的送来了,叫我怎么感谢你哟!来来来,坐下喝口水。” 她又指着红梅对五二子说:“这是我家侄女儿红梅。”

    谢红梅站起来笑了笑,也没作声。倒是五二子笑着说:“你坐,你坐,我认得你的。”

    “你怎么认得我的。”

    “正月兴灯的时候,你不是挑花篮的吗?”

    “是的,你的眼力和记性真好!”

    五二子抓了抓头笑了笑,下文不知如何说才好。于是对坐着,红梅低着头打鞋底,五二子就看着她傻傻地笑着。他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就是说不出口,他想抱抱她,亲亲她,他又下不了手。正在为难之时,“一鼓箩”叫他到锅屋里去,他立刻起身来到 “一鼓箩”身边。“一鼓箩”在他耳旁悄悄地说了一阵,五二子连连点头,出来就告辞了。

    这里,“一鼓箩”对红梅说:“梅子,你看这小伙子怎么样?”

    姑妈突然向自己问这个问题,红梅也没多想,就随口说道:“还好啊!比奈个现世宝(指自己的未婚夫)好多了!”

    于是“一鼓箩”很卖力地夸起来,把五二子夸成一枝花,把王和尚夸成一尊神仙,把王家夸成一座豪门大宅。

    “大姑,你讲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哉!”

    “小伢唻!怎么冇关系,我跟你讲,你奈个现世宝,我也看不上,你把他翻掉哒,我把你讲给王家,保证你一辈子不受苦。”  

    “这个有点难吧!”

    “有什么难的,只要你愿意,一切包在我身上。我不能看着你大大把你往火坑里丢,我的话,你大大还要听几分,咳(hāi)咳-,就这么话呢。”

    “奈你就办嘪(mài)” 红梅倒不是就喜欢五二子,而是特别讨厌他的未婚夫,所以她就红着脸轻轻地说了这话。

    “这就好了,你家去对你大大吵狠狠的,我门朝(明天)就到你家去,把这事挑开,我就来明的。”

    正说着,王八头子和孩子们回来吃午饭了。饭后,“一鼓箩”把红梅拉到房里,悄悄地对她说:“刚才五二子对我讲,他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讲,碍于有人他讲不出口,他说在小朱山上等你,我也不留你了,你去吧!”

    “奈怎么行呢,我和他又冇打过交道,我怎么晓得他是个什么人,万一害了我呢,怎么办?”  

    “哎呀,大姑还能害你吗?他不是奈种人,你如果不放心,我远远地跟着你,如果他动手动脚的,你就叫,我马上就到,这总有兆了吧!”

    “奈就这么办,我听听他到底有什么话。”  

    这谢红梅信步往小朱山走去,正是中午时分,路上没有行人,她翻过山顶,那边的村庄就是大朱庄,而河对面就是自己的家。虽然望见,但离此处都有两三里地。

    “梅子,我在这块候你候多老长时间了。你来,我有几句话和你讲,讲完你就走。”

    谢红梅听见五二子的喊声,楞了一下,望望四下无人,就壮着胆子走进小树林,但不敢深入,她对五二子说:“就在这块吧!你快讲。”  她怕被过路的人看见,就先在黄精窠里坐了下来。

    五二子见红梅坐下,自己也随之坐下,两人相距一米远。这谢红梅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五二子。而五二子和在“一鼓箩”家里判若两人,滔滔不绝的说着话儿:“红梅啊,我在梦里梦见了一个姑娘,我很喜欢她,奈天看灯时看到了你,原来你就是我梦里的奈个姑娘,我都掉了魂了,我娭毑,我整天地想你,想子都吃不下去饭了。我想,你是老天送给我的,不然,我怎么梦到你呢?”五二子停了一下,见红梅一声不吭,继续说道:“我看着你,越看越好看,我恨不得把你吞到心里去,现在我天天都梦到你了。我娭毑,我这辈子,我娶不到你,我也冇活头了,我就跳到大河里淹死算了。” 谢红梅还是不做声,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听着这些话,她心里蛮感动的,她喜欢上他了,她的脸一阵阵发烧,红得象秋天的苹果。这五二子一肚子的话统统倒出来了,见红梅还是不做声,他突然用农村里最古老的央求方式,跪倒在红梅前面说:“梅子,你就跟我吧!我一定对你好,我保证拳头不上你身,咀巴不吅(音xuān)你半句。”  谢红梅的呼吸在加深,就是说不出话来。五二子又说:“你要是不答应我的话,我就跪子不起来了。”

    只见谢红梅站了起来,把五二子往起拉,并向他笑笑地点了头。五二子见她点了头,心里抹了蜜,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他顺势握住红梅的手说:“梅子,我跟朝(今天)讲的话,天晓得,我发誓,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别这样讲,我信你。” 声音很小,一面说着,一面挣开五二子的手,向林外走去。五二子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红影儿飘去,半晌没有回过神来。那里谢红梅回过头来,向他笑了笑,又转身走了。

    五二子吹着口哨,走出树林,没走多远就碰到小辫子背着拾粪筐,笑嘻嘻地对他说:“小二喳,有本事得很喃,把奈个女的搞到子吧?”

    “你朗咯许大年纪,别瞎(ha)讲啰!” 五二子说完,头也不回地往绞米厂走去。


哥哥砣拽秤,妹妹凰求凤。

一段好姻缘,缘来原是梦。  




来自 101#
 楼主| 发表于 2017-11-8 14:38:10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二  王五二相亲

六州歌头  

    心如碧水,容纳月儿明。溪澄澈,鱼游弋,草青青。意难平。遥忆花开日,追蜂蝶,林间戏,抚玉指,传春色,发娇声。浪漫清香,荡漾心胸内,小玉双成。看人间欢乐,此刻最蒸蒸。乘兴轻歌,和黄莺。

    想天边你,撕开夜,抛离倦,数星星。凉凉露,潇潇泪,雁孤鸣。冷清清。天可施恩泽,东风起,绿盈盈。迎春梦,重温故,尽余情。不料红罗辗转,荧光冷壁过三更。奈良霄空守,这愁绪充膺。帘卷西风。

    “一鼓箩”急于想把这事办成,第二天一大早,梳洗了一番,就赶到母舅家里来。对着大母舅夫妻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怪:“都是你们做的好事,把小丫头往水缸里丢,昨天,小丫头在我跟前哭子就搞什么东西一号的。这事,我可不依你们了,我要救小丫头一把,我不要她日后过得比我还差。”

    “一鼓箩”的哥哥十分看重这个妹妹,是这个妹妹帮他粜(tiào)了亲,他才有了一个家,儿女满堂。因此无论妹妹怎么怪他,他都不做声,就坐在那里抽自己的黄烟。倒是他家里的答道:“不怪大姑讲啰,这事都冇讲头喔!这个老胖(pāng)子(指自己的丈夫)一见到酒就是命,在外头喝子醉不拉哈的,被人家一担稻就哄倒了,把个女儿乱许。我怎么讲他都听不进去,这下子,女儿吵得要命,整天丧气呼拉的,他才晓得在奈里发愁了。”

    “发愁管屁用,反正时间不长,把他翻掉哒,我来把他找个人家。”

    只听见他哥哥吸了一口黄烟,长“咝”了一声,发起话来:“现在都下子定了,怎么个翻法?要是翻了,人家不骂我祖宗八代才怪呢!况且,这大荒春,我到乃块搞钱还给人家呢?”

    “不翻,不翻我就不做工了,叫他家送钱送稻来养我。”谢红梅从房里冲出来气呼呼地说。

    “你这小丘子,我门朝(明天)就叫他家把你接去,看你怎么办?” 这老谢在女儿面前又发起狠来。

    “红梅,你别打岔,到你的房里去,这里由我来讲。”“一鼓箩”把红梅支走后,又对哥哥说:“你就晓得对小伢狠,你就晓得要奈个面子,这次务必要依我的办,只要你答应翻,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把小伢婆家都找好了,我包子小伢和你们都满意,我冇奈个粉,就不做这个粑。越早越好,你们就别拖了。”

    老谢也未答话,拿张钉钯扛在肩上,出门做工去了,他家里的对着他的背影瞅(音:qiū表示不满的眼神)了他一眼,又转过脸来问道“你在乃块把她找个好人家哉?”

    “讲起来大名鼎鼎的,你们都晓得,就是汪山的王和尚。”

    “奈是晓得,熟人嘛,不是讲他老婆不生啦,乃块来的儿子哉?”

    读者应该看得明白,“一鼓箩”是为哥哥粜(tiào)亲的,所以这老谢家里的就是王八头子姐姐,也是范圩人,所以知道王和尚。更何况这几年,王和尚走红,方圆七八里地的村民都知道他的大名,方庄虽说属于陈湖区,但与汪山只一河之隔,村民常有来往,上了年纪的人也都知道王和尚。

    “一鼓箩”说:“你这几年也冇家去了,你不晓得,王石匠家的小二子就过继给了他家。”  于是“一鼓箩”又把小二子和王和尚家的近况大吹了一通。说得老谢家里的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来。

    “照你这么讲的话,我就把奈头翻掉哒,也不知道我家小丫头可愿意跟他家小二子。”

    “强扭的瓜不甜,要是红梅看不上他家小二子,暂时你就别翻,待我把你再访访,我大侄女儿这个媒,我是做定了。” “一鼓箩”胸有成竹。

    “奈你看现在怎么办哉?”

    “一鼓箩”知道嫂子有了转动,便轻吁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奈就这么办吧!察亲呢,就不必要了,都是熟人,知根知底,我也不会害我家侄女儿的,最好要相个亲,看看两个小伢可愿意,门朝(明天)我把他带来相个亲,相上了人就把奈头(指红梅现在的未婚夫家)回掉,一切损失,王和尚出得起,这边就把事情定了,年底就让他们结婚,免得夜长梦多。”

    “好,就这么办,你哥不同意也不兆,我亲自到他家里回(悔婚)去。”

    缘份有如海棠的馨香,微微一闻,便解了人生五味,于是甜酸苦辣辛都在挚爱中散去。一段缘份,从爱上,到温情,都如盏中的琥珀,让有缘和无缘都能串成链珠。这谢红梅的心已经被五二子俘获了,那真诚的一跪让她刻骨铭心,又教她永世难忘。在那个时代,在她所处的环境里,五二子是她所爱的不二人选。真的是有爱如此夫复何求?她今天与父亲赌气没有去做工,此时,她正在房里屏声静气地坚着双耳,偷偷听着堂心两个女人的对话。对话的结果使她的心花开了,顿觉春景无限。

    不说谢家如何如何地悔婚,单把五二子相亲的一幕向读者道来。

    其实五二子这次相亲就是走过场,因为少男少女两情相悦自定终生了,只是红梅父母还蒙在鼓里,担心女儿看不上五二子呢。

    农历四月初八,天气格外晴朗。天还没亮,大娭毑就起床了,把五二子新衣服拿来放到他的床前。语重心长地叮嘱五二子:“二子哎,相成相不成就看你自个了,你到她家去,要紧紧咀巴慢开口,不要乱讲,人家问一句你才答一句,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千万不能头动尾巴摇的,吃也要有吃相,多吃米饭少吃菜,一滴酒你都不能沾,噢。”

    “晓得。”五二子心里话,这事都板上钉钉了,你担心个什么东西。呵呵!五二子,你得小心一点哦!要知道,有许多小伙子在相亲中,都被女方以“没生相”为由而退还礼物的。礼物一退,亲事就告吹。

    “奈就好,你起来,带个礼把媒人接来。”大娭毑说完,自己就去备礼烧锅做饭去了。

    五二答应“好的。” 立刻起床穿衣服。洗脸刷牙过后,来到堂心,大娭毑已经把放着礼物的篮子搁在桌子上了。篮子里面放着:糕一条,红糖一斤,两具挂面,值得一提的是,送给媒人的猪肉是二斤半,比一般的礼多半斤。拿媒人自己的话讲,吃个二斤半,妥不妥,吃三伙。

    五二子拎起腰篮,往荷包里揣上一包东海牌纸烟,不一会就到范圩,把“一鼓箩”请来了。这“一鼓箩”今天也穿了一身最好的衣服,虽然有两处补丁,但是洗得干干净净,抹得平平整整,头也梳得光滑,连只苍蝇也难以叮住。她坐在上横讨好地说道:“王队长,大娭毑,我真不逗你们,昨咯(昨天)我咀巴磨掉一层皮,好话说了几稻箩,他家才同意把奈头翻掉哒。”

    王和尚只是笑,大娭毑说:“大娘哎,你不讲我都清楚,你放心,我家不会忘记你这大恩大德的。”

    “晓得晓得。”“一鼓箩”又对五二子说:“跟朝(今天)你到他家去要好好地表现一下,成不成,这下就看你的功夫了。”

    五二子笑笑地点点头,大家吃过早饭,就准备开路了。王和尚特地拿了两包锡纸包的飞马烟塞给五二子,并在儿子耳朵边叮嘱了一番。而后五二子拎着放有礼物的腰篮(礼物与前一样,只是那肉少了半斤)跟着“一鼓箩”上路了。

    两人一前一后,大约半个小时就过了河,来到方庄,进了红梅的大门。谢家早有准备,大桌子抹干净了,茶水已经摆好。红梅和五二子已经谈过了,此时也不觉得害羞,大大方方地接过五二子手中的腰篮,拎到锅屋里。她大大看在眼里,知道女儿已经相中五二子。一般人家的女孩子,男方来相亲,总是躲躲闪闪的,有些眼笨的男生,相亲时连对方是什么模样也没看见。

    五二子迅速掏出纸烟,殷勤地递给未来的老丈人。老谢毫不推迟地接过,五二子已经把打火机打着,伸到他的嘴前。老谢一口吸着,说道:“来,坐。”说完自己先坐到主座上,五二子跟着坐到了下横(最低档的位次)。于是老谢俨然一位考官,向五二子提出一些问题,这五二子不敢多言,老谢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幸好没有荒腔走板。这期间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位村里的劳力,每见一位,五二子都要站起来,客客气气地给人家敬烟点火,显得落落大方。烟是高档的,抽烟的人都笑嘻嘻地称赞他。这老谢在不知不觉中就把五二子当成了自己的女婿,别人称赞五二子,他觉得自己脸上特有光彩。而红梅也借故在堂心来来去去好几回,那眼睛都在五二子身上,人靠衣裳马靠鞍,五二子今天一身新衣服,与小树林里初见的那个五二子,更加帅气诱人。越看越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本来,老谢中午要请来几个亲房里的弟兄来吃饭,好让他们来帮忙考察考察五二子,可是,红梅已经许了人家,所以这次相亲是暗中进行的,不想让村里的人知道,所以饭桌上只有老谢、“一鼓箩”和五二子三个人。老谢家里的和孩子们是不上桌子的。酒菜摆好了,不管老谢怎么要他喝酒,五二子就是推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喝酒。” 他都抱定这句话,用手罩住酒杯子,以免被老谢强行斟上了。老谢见状,终于作罢,给自己的妹妹斟了一小杯。大声地叫他家里的为五二子盛饭来。这五二子吃饭时,只搛小菜吃,本来能吃三大碗饭,在此处只能憋着肚子,勉强吃了两小碗。

    在相亲时,如果小伙子看不上人家姑娘,就托故回家,不在女方家吃饭。若姑娘看不上小伙子,吃饭后,让媒人把带来的礼物再带回去。五二子和红梅两厢情愿,就不存在这样的事了。午饭后,“一鼓箩”对小二子说:“你先家去吧!我还有事和他家商量,晚上我到你家来回话。”

    五二子忍了一上午没抽烟,一到方庄圩埂上,迫不及待地掏出纸烟,点着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舒出。这一幕被站在村口的红梅看到了,她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说:“你就装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这五二子全然不知红梅在村口盯着他,心里美滋滋地想,都说相亲这么难,奈么难,我看一点都不难,不就是要忍着点,不吃烟不喝酒不多说话嘛!

    “小二喳,可有相中啦!”大娭毑这一问,把五二子吓了一跳,一抬头才看见大娭毑村口望着他。他快步赶过来笑嘻嘻地对大娭毑说:“差不多吧,‘一鼓箩’晚上要到我家来回话。”

相见欢

风云下了扬州,梦悠悠。最怕三更梦醒,日生愁。

雪花闹,梅花傲。蝶难求。突兀一朝圆梦,泪花流。

来自 136#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6 06:25:57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三  下定


如梦令
今日枝头鹊叫,来报喜临门耀。栀子正飘香,香闹,香闹,应是心上人到。


    晚上,“一鼓箩”来到王和尚家,还未进门就叫了一声:“大娭毑,我来者。”
    大娭毑高兴的端茶倒水,并说道:“大贵客,请坐请坐。怎么讲哉?”
    “一鼓箩”一边往下坐一边说道:“跟朝(今天)小二子表现还不错哦,我哥哥嫂子都很满意。我在他家讲了一下昼(一下午),把下定的事谈妥了。”
    “怎么谈的哉?要不要找个算命的,合合他们的生辰八字?”
    王和尚正准备出门,听到这话便接口道:“都新社会了,合什么生辰八字,这个,只要他俩同意,这个,他家怎么讲怎么是。这个,你们讲吧,我走了。”
    这里“一鼓箩”又对大娭毑说:“我问过五二子,他是属鸡的,我侄女儿属牛的,十七岁,他俩配得很。跟年(今年)下个定,门年(明年)就结婚,好得很。”  因为谢红梅许过一次婆家,所以谢家也不再把姑娘放在家里多养了,于是便有了“一鼓箩”跟年下个定门年就结婚的话。否则在下定以后,如无特殊情况,至少要等两年才让婆家接人。
    “奈选什么日子呢?”
    “越要发,不离八,就四月十八吧,这边你再聘个媒人。”
    “他奈头开口要好些(多少)东西呢?”
    “一鼓箩”笑笑说:“奈我就直讲了喂!”
    “不要紧的,你讲嘪(mài),我家和尚刚才不是讲了,他家怎么讲怎么是,我相信他家不会拿女儿发财的。”
    “奈是不会的,老常规,衣裳八套半,下定先做四套,至于布料嘛,要一套平绒的,一套灯芯绒的,其他的你家看事做。要一台缝纫机,一块手表,这两样是小丫头自己要的。”“一鼓箩”停了来喝了一口茶,扳着手指算了算,继续说道:“这个礼呢,不多,我大哥就弟兄两个,我女姊妹两个。我大舅母女姊妹三个,一共六个礼就兆了。奈亲房里亲戚太多就不认了。” 说到这里,“一鼓箩”拍着大娭毑的肩膀讨好地说:“我家帮你省个礼了,又是母舅又是姑娘。可好哉!”
    大娭毑也笑了笑,说道:“你还是两个礼,你还有媒人一个大礼呢!”
    “哈哈哈,这个礼是我应得的辛苦礼,你是少不掉的呀!哦!我差点忘了,还有翻掉的奈头还要六十块钱。”
    “好讲,好讲,我就是借债,也要把小二子这头亲娶家来。”
    “哎哟大娭毑,你别在我面前念穷了,我还不晓得你家底子,都讲你家跟年下半年要做新瓦屋,这歇小二子自己要讲亲,做屋就推一年了嘛!”
    “你别听外头人瞎(ha)讲,不讲多话了,就这么号的吧!奈边可有讲动炮竹子了?”
    “热闹一下嘛,动吧!”  “一鼓箩”停下来自言自语地说:“我再好好的想想,可有什么地方露(方言读luo)掉了。”她想了一下补充道:“一共有十个小伢家,你要准备十个红包。其他的我不要讲的了,你大娭毑是会做事的人,肯定做得光头滑面的。”
    这其他的是什么呢?比如说,女方那边要办一桌饭,还有香脂香粉手帕等等小用品,数字也是不离八,都要男方这边出钱办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一鼓箩”就起身回家了。


    王和尚回家时已经九点多钟了,一进门就问:“这个,你们两个是怎么讲的哉?”
    “十八下定,我的乖乖,小丫头还要缝纫机和手表,就差自行车冇要了。翻掉的奈头又要六十块钱。其他的还好,亲眷也不多。”
    “她要自行车我也买,这个,今后我家也是要买的,这个,这些东西她又不放在娘家,这个,不还是要带到我家来啊!”
    “是这个理呀,这下子我要用多少钱呢,眼下这四套衣裳要的布票,还要找人家借去,还有,要个聘媒也。”
    “这个这个,就叫小先生吧,他家莲子头胎就养个大儿子,好得很,这个,写字的事不用再找人了,这个,不也省个人情呐。”
    “不错不错,就找小先生。”大娭毑转而又对王和尚说:“这家人家晓得定日子哦,差十几天就是端午节,要是好人家,一道汤不也有兆啊!”
    王和尚摸了摸光头说:“这个,是有兆,不讲了,睏觉(gao)了。”  


    四月十八转眼就到了,王和尚一家人都起得很早,大娭毑生火烧茶烧水做饭菜,王和尚把礼物往崭新的稻箩里摆,而五二子在冲洋红来染稻箩的绳索以及扁担头子。这时天已经大亮了。五二子用腰篮带上一份媒人礼物到小先生家里,递上一根纸烟说:“大姐夫,到我家去了喂。”
    “好的,你先回去,我洗把脸就来。”
    五二子回家不久,小先生也就来了。王和尚亲自递上一支烟说:“这个,麻烦你了,这个,还有几个字请你帮我写也。”
    “有兆,一句话的事。笔墨我都带来了,把红纸拿来。” 小先生接过纸烟笑着说。
    五二子把红纸拿来放到大桌上。小先生把纸裁成八张,分别写上“琴瑟之友,金玉良缘”八个大字。写好晾干后,五二子用浆糊把它们贴在两个稻箩的四面。接着,五二子又用腰篮带上一份媒人礼到范圩把“一鼓箩”接来了。
    众人吃过早饭,一切准备停当,王和尚拿出一挂炮竹放了。五二子挑着一大担红彤彤的装满彩礼的稻箩出门上路,“一鼓箩”和小先生跟在五二子后面。
    田里的青蛙在鸣鼓,树上的鸟儿在唱歌。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片悠悠的白云,空气有些儿湿润,呼吸起来格外使人清新爽快。明媚的阳光普照着那青翠欲滴的田野,堤岸上的杨柳时不时地吐出羽绒似的白絮,飞舞在空中,偶尔沾在行人的头发上。
    那担子在五二的肩上,犹如牛背上搭着一把草,不当回事。他一路走一路想。上次相亲幸好过关,今天又是一关。站相坐姿要注意;抻一脚缩一脚要有分寸;吃饭搛菜不能惹眼;敬烟点火要迅速灵活。对红梅的父母,从今天开始要改口叫“大大-姆妈”了,各个未曾相识的亲戚等着他来称呼。想着想着,心里竟有些儿发虚。前面炮竹响了,炸飞他的思绪,他一抬头,迎面走来一个小伙子对他说道:“新姑爷,让我来挑吧!” 原来是谢家派来接担子的人,五二子就把担子换到他的肩上,自己腾出手来,见着路边的劳力就要散烟,一边散烟一边跟着两个媒人走进红梅的家门。  
    红梅家堂心,大桌子摆开来了,有四个劳力在打牌,一见他们进门都站起身来笑脸相迎。五二子对着老谢叫了一声大大,然后递上烟。接着老谢就一一介绍说:“这位是谢队长,这个是谢会计,小大大你相亲奈天就认得了,还有这一位是张队委。” 每介绍一位,五二子都很恭敬地递烟点火。老谢请这些在队里有点头脸的人来吃饭,实际上就是请证人,但是不明说,也不需送礼给他们。
    一大堆讨喜糖吃的孩子们涌进门里,老谢拿了大约有一斤糖果,把他们引到门外,将这些糖果一把一把地都抛洒在地上,任他们争抢。那些孩子在地上争抢糖果,有的跌倒了,有的撞了头,有的没抢到,急得哭起来。
    这边门里,小大大把牌让给了小先生,自己坐下来喝茶看牌。五二子可不敢偷闲,在桌子边上团团转,一会儿递烟,一会儿倒水。有空就站着看看牌。
     “一鼓箩”在房里陪着老谢家里的清点彩礼,清点完毕,发现没有手帕,这老谢家里的气得大叫起来:“还讲什么家里有的,连几条手帇(niè)子(即为手帕)都舍不得买,这是拿我家不当数,不兆,要他挑家去。”
    红梅见自己的母亲为这点小事生气,就劝道:“哎哟,不就是几条手帇(niè)子嘛!家里拿几块钱买回来就是了。”
    “哎哟,小死丫头,还冇到人家去,心就向着人家了,以后你还要娘家啊!我家穷,不会贴钱嫁(ga)女儿的。”
    红梅被骂到一边淌眼泪去了,“一鼓箩”连忙来做解释:“舅母哎,你别这样讲,做大事总有疏忽的,你想下子,多少东西都买了,这几条手帇(niè)子能值几个钱。”
    堂心打牌的人也停了,小先生进来问道:“什么事哉,好好商量。”
    “一鼓箩”就把手帇(niè)子的事情告诉他。小先生听后笑笑说:“我当多大个事,这个不要紧,叫五二子再添个红包就是的。包五块钱着不多吧?”
    “不兆,越要发不离八,要八块。”老谢家里不依不饶地嚷着。
    五二子生怕事黄了,连忙说:“八块就八块,有兆。”于是找了红纸包了八块钱的红包方才平息。
    这时,老谢对五二子说:“小伢啦,来,跟我把门口亲戚的礼送掉嗒。”
    五二子拎着腰篮,跟着岳父把门口及近处的亲戚认了。每到一家,老谢就给五二子介绍,这是大姨,这是小姑等等。礼送完了,回来正好吃中饭。
    回家的路上,五二子轻松多了,空空的稻箩里,只有回篮(谢家给的回礼)的两条方片糕和八个红鸡蛋,还有“一鼓箩”家的一份认亲礼。让他遗憾的是:整个一上午,他都没能和红梅挨上边或搭上一句话。三人过了河,来回过渡自然是五二子付钱,喜糖也是少不了的。过河后,五二子笑着问“一鼓箩”:“我是叫你姑娘呢?还是叫你舅母呢?”
    “随便你怎么喊都有兆。” “一鼓箩”无所谓地答着。
    “呵呵,这个要理论啰!俗话讲‘外孙是家婆家的根’,在酒桌上,舅爹为大,应坐上横,所以你要叫舅母才对。” 小先生“引经据典”。
    “对对。” “一鼓箩”肯定小先生的说法,又对五二子说:“小二子哎,你要多到她家去,帮她家多做事情,要放勤快些,别把话给人家讲。”
    小先生接过话茬:“是的也,从现在起你要好好地煨(有追求的意思)老婆了,把老婆煨到家,你才能轻松下来。”
    五二子点头应“是”,他知道在他前头还有些关卡,他必须小心翼翼地闯过所有的关卡,才能使自己的美梦真正的成真。
    说话间已经过了小朱山,临分别时,五二子对两位媒人说:“跟朝(今天)辛苦你们了,晚上到我家来吃晚饭,噢!”
    “是的,是的。” 两人说着各自回家了。

[仙吕]三番玉楼人
独坐孤床上,那米饭不飘香,风骤敲窗整天响,激起我相思儿怅,雨潇潇,意茫茫,看如今,伊人各一方,一双人儿爱深恋长,回眸凝望,等等等一切搁心藏  



来自 137#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6 06:32:03 | 只看该作者
五十四  真假难辨
真真假假万家事,是是非非一梦中。
情致深处无道理,强求道理总成空。
    今年是个少有的丰收年,连范湖的二秧稻也长势良好(收割早中稻时,将稻桩留长,可直接在稻桩上长出青苗来,成熟的稻子称为二秧稻。),河底一路田的早稻虽然淹了,可是河水退得快,也插上了中稻或单季晚。加上用熟地改成的旱田收成又好。就连最穷的人家分得的粮食都能接上明春的小麦。

    不知是何原因,平子经常和桃子姐吵架,他用农村里最下流的语言来骂桃子姐,让我都惊呆了。怎么能这样骂自己的姐姐呢!我在旁边干着急也没办法,桃子姐还是常常被他骂得哭鼻子。也许是桃子姐太喜欢我了,他心里不服气,幸亏他打不过我,不敢在我身上出气,就把气出在自己姐姐身上。非但如此,他还和我特别的好,并不是因为他打不过我,而是在学习上有求于我。 而桃子姐因为是高年级的学生,在学校里和我接触的机会少,平子则天天和我在一起。
    小枝的座位离我远了,反而和我亲热些,经常带点糖果零食给我。她和我约好,考试时,我通过上厕把写好答案的纸条放在墙壁上的缝隙里,她可以在这个固定的墙缝里得到答案。这学期的其中考试,由于我的帮助,她考得全班第三名的好成绩,她非常感谢我,成绩公布那天,她强行拉我到她家里去玩。她说:“
李宗仁从海外归来,是国家的大事,你从学校来我家也是我家的大事。”她带着几个妹妹一起拍手欢迎我,还拿出一大块桂花方片糕给我,我只搣(音miě)了一小块同她们一起吃,把大部分糕揣在荷包里,我要带回家给小弟和小妹吃。我们一边吃一边玩,那西山的太阳好像和我开玩笑,我一不留神,它就钻进山里。我辞别小枝的家,飞快地向家跑去。
    我还未进家门,就听见小弟小妹在大哭。我心里有预感,家里肯定出了什么事情。我战战兢兢地踏入家门,就被姆妈一把揪住头发。顺手拿起拌鸡食的竹竿子,狠狠地抽打着我,一边打一边骂:“你小胖(pāng)大肚子,耍到这歇才回来,小妹在坐车里都冇人问,自己爬坐车跶(da)下来(由高处摔下来)子,把小头都绽个大包,奈个小肚子(指小弟)也跑到外头耍去(qi)子,家里一个人都冇,你要是早家来一下子,小伢也不吃这么大的苦。” 我痛得眼泪直流,但是没有哭出声来。也不知她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解她心头之气,幸亏来了救星,只见大表娘病怏怏地进得门来。伸手来夺姆妈手里的竹竿,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打他做么事哦!你把他打死掉,小伢头上的包也消不掉啊。” 我趁姆妈松手的一刹那逃脱了,抱起小妹就迅速地逃到门外。小弟也跟着出来,哭着说:“大哥哎,姆妈把我打得要死,哇--”
    “奈小胖(pāng)子要是家来早半个时辰,我小伢也不会哒下来的,也不晓得他到乃块耍去子。人家小学生个个都家来子,就是不见他的人影子。你讲可把我气死子哉!” 姆妈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大表娘来,肯定有什么事情,就把这个话题打住,回头问大表娘:“表娘哎,你坐下子,你有什么事吧?”
    这位大表娘就是朱营长家里的,也不知是上几代朱生两家结过亲,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不了了。因此我家与她家互为表亲,姆妈就要我们叫她大表娘。都说她有病,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反正医生也医不好她的病。村里的妇女很少有人理她。也许是她丈夫和我大大同样是大队干部的缘故,她经常来我家和我姆妈说说话。只见她有气无力地说:“表娘哎,我这话都无处讲了,讲到外头也冇人相信,我就讲把你听下子,我家奈个老畜生把我都活活的气死哉。”
    我姆妈倒了杯水递给她,说道:“大表娘,别急,慢慢讲。”
    “奈个老畜生,在外头乱来,我管不倒,他怎么能搞自家媳妇哉,啊!我的大表娘啊,你讲,这可是搅尾子啊,他不是畜生是什么东西啊。”
    “表娘哎,别瞎扯啵,你可有在床上捉到哉?”
    “奈还冇。”
    “你又冇捉到,怎么能乱讲呢!”
    “真的嘪(mài) ,我能感觉到。他们俩个眉开眼笑的,奈个臭货抢着打水给老畜生洗澡,我又冇死,要她打水作什么。”
    “奈是你媳妇孝敬嘛!”
    “孝敬,孝到床上去子,我是从来不搽香,我床上老有香脂味。”
    这个老女人罗哩罗嗦,扯个没完,我姆妈好劝歹劝总算把她劝回家去了。
    这朱营长原是小朱庄人,因为皮肤黝黑,人称“老黑头”。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大字。解放初期,因为缺少文化人,且中农又是团结的对象,因此我大大提拔他做了基层干部。他有两个儿子,大的在部队,当的官不够大,老婆不能随军,所以在家,至今未开怀。小的在枞阳某小学当老师,刚工作,还未成家。他家里的与媳妇不和,三天两头地吵架,他自己也无法驾驭,处于两难之地,心中不免烦恼。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农历十月底了,这天朱营长在大队里开完会,懒得早回家,就邀几个干部打牌,当然我大大是不会参加的。  
    冬夜像死神一样的阴黑,讨厌的风无情地肆掠着田野和村庄,那些顽强的树叶,在枝头上发出哗啦哗啦地抗议声,终究有几片挺不住的叶子,被寒风刮在空中飞动,最后不知飘向何处?大路上,朱营长的脚步声也能传得很远,仿佛在为抗议的叶儿们助阵。他打着装有三节电池的手电筒,雪亮的光柱在眼前的路面上扫来扫去,照着回家的方向。
    往日里到家,不管多晚,家里的灯都是亮的,因为他家里的一定要等他回来亲自给他开门。今天却是例外,到了家门口,却不见屋里的灯火,他用手拍了两下大门,门没开,再拍了两下,门吱的一声开了,却是媳妇点了灯盏,穿着内衣来开的。
    “你娭毑呢?她怎么不来开门?”
    “我听你拍了几下门,冇人来开,我才起来开的,奈个晓得她咯?大概是下昼吅(音 xuān) 我吅累倒子吧!现在睏死了。” 他媳妇一面说着一面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朱营长也未作声,推开自己的房门,点亮灯盏。昏黄惨淡的灯光下,他的老婆穿着一套新衣,笔直地躺在床上,他觉得奇怪,用手轻轻地推她一下,口里说道“跟朝(今天)怎么搞子,睏觉连外衣也不脱。” 却未听到她的回应,连身子也没有动一下。他把灯光移到她的面部,顿觉汗毛直坚,又像掉进冰窖一样,她怎么就死了。屋外的风拍打着窗门,发着吱吱的响声。他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差点哭出声来。床头的小柜上,放着一只茶杯,里面还有小半杯水,那蹋板上还有一张灰色的纸片。他随手捡起来,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他忍着心酸,把杯子里的水倒在地上,将杯子放到窗台下的条桌上。把这张灰色的纸片放到灯火上烧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纸烟,放到嘴边又缩回来,重新放回烟盒里。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平时抽黄烟用的黄表纸还有两刀,他将两刀纸找到,在床前烧起来,然后打开房门,对着媳妇的房间颤微微地喊道:“金花唻,快起来呀,你娭毑走掉子了。” 自己却在床前跪下,用手拨动烧着了的黄表纸,他是在给老婆烧“上路钱”。
    那边房里的媳妇“啊!”了一声,点亮灯盏,不到三分钟,他的媳妇穿好了衣裳,开门来到这边。只见烧纸产生的烟雾在房间里缭绕。只听公公对她说道:“你怎么搞的啊,还不哭。”
    “我的娭毑也,亲娘哎,你怎么不管我们就走了哇,哇——,你叫我平时有事去问哪一个喔,哇—— 我的老娘啊——” 这无泪之哭跟唱歌一样。在这更深夜静之时,这哭声格外响亮。
    最先听到哭声的是隔壁朱大中一家,这朱大中自从老婆死后,一直未娶到老婆,他的父母带着他的小妹搬到汪山来和他一起住了。他们听到哭声就知道那边死了人,他们是家里人,不能不问事,所以老俩口连同朱大中都穿衣起床,来到这边敲门。 朱营长亲自开门,向他们下跪拜礼。朱大中的母亲也哭将起来,顿时,哭声又增大了一倍。
    这里朱营长对朱大中说:“大中,这次要辛苦你了喂。”
    “应该的。” 大中回答三个字。
    “你先去把老贵喊来。”
    大中“咉”了一声,出门去了,不一会,朱老贵夫妇也来了,朱营长照例下了跪拜礼。那位跛脚的朱大表娘也加入了哭的队伍。
    这边“上路钱”已经烧完了,朱营长对众人说:“别哭了,商量下怎么料理后事吧!” 三位妇女立时歇了,金花抹掉几滴眼泪到锅屋里烧开水去了。
    “前咯,她还到我家坐了一下子,跟朝怎么就走了哉?”跛脚表娘问道。
    “怎么讲呢,她这一向都说身上难过,我也不在疑,跟朝晚上我开会回来,还是金花开的门,进房时就觉得不对劲,我摸摸她,身上也冇什么热气了,就听她讲‘我不兆了喂。’我抢子把她换了衣裳。过一下子她就断了气。” 朱营长很难过地说着,他抹抹眼泪又哽咽道:“我就听她这一句话,多一个字都冇。”
突然他又责怪起媳妇来:“金花也不是人嘛,你娭毑就吅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她总是上人吧,你跟她计较什么东西哉,做工回家也不理她,她不吃晚饭你也不到房里来喊她。你要是到房里来一下子,她怎么死得了?!”
    那金花听公公这一说,又哭将起来,说一大堆后悔自责的话儿。两个妇女劝了好一会,方才止住。
   到底要言归正传,这后事的料理才是大事。朱营长说:“天气冷得很,人放在床上几天冇关系的,门早(明早)上我叫小先生到街上发个电报,叫两个儿子及时赶家来。” 说到这里,他又止不住地掉眼泪的说:“我命苦的人嘞,两个大儿子都冇送到老。必须等儿子回家来再回床(回床又叫下庭中,是指把尸体从床上移到门板上,停放在堂心。)。”
    他说等儿子回来再“回床”是有他自己的花花肠子,因为回了床,亲戚朋友都要来吊唁,儿子不在家,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来了,他都要磕头下礼,他才懒得这样干的。接着他又吩咐朱大中:“四处的亲戚,你辛苦点了,门朝去把个讯(即报丧)。下昼到青山头把我买一担石灰回来。”
    大中点了点头。朱老根将咀巴凑到儿子的耳朵边轻轻地说道:“你把讯时,人家一定要哭的,如果大人不哭,你见到他家小伢家,打他一巴掌,一定要把他打哭哒。” 大中又点了点头。
    这边朱营长又对朱老贵说:“老贵大爷,上街买东西你就负责了。家里人手少,就叫小先生和你一阵,帮我买东西了。”
    朱老贵答道:“有兆,这烧锅的就是我老奶奶和大中娭毑了,要买什么菜我就问她俩。”
    朱营长最后又对大中父亲说:“你就给我照顾场子,凡事不要缺了礼数。”
    “晓得。这回床还是叫张剃头的和王石匠。土工叫王石匠,王老小,生家老小和王麻子。裁缝呢,还是叫大娭毑,她老干的。收敛的事就叫张剃头的和罗木匠两个。”
    一切事情敲定之后,已经到了下半夜。大家各自回家,这朱营长还在自己的床上陪着死去的老婆草草地睡了两三个小时。鸡刚叫头遍,他又醒来,筹划着新的一天的事务。
家丑从来不外扬,瞒天过海泪茫茫。
红尘多少冤枉事,化作新坟黄土冈。












来自 138#
 楼主| 发表于 2017-12-10 21:04:15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五  收殓
卜算子
在日百般非,死后千般好。哭断肝肠跪破皮,方显儿孙孝。
双眼恼红尘,一闭恩仇了。黄土冈头万万年,唯有青青草。
    朱营长一晚上几乎没合眼,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求小先生,让他到街上去拍电报,并与朱老贵一起买东西。冬天,天亮得迟,早上五点多钟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我大姐夫一家都没有起床。他也不敲门,直接在门外喊:“小先生呐,麻烦你起来下子,我找你有个事。”
    其实,昨晚从朱营长家传来的哭声,村里大多数人家都能听到,这时朱营长来叫门,我大姐夫也猜到八九分了。他赶紧穿好衣裳,开门出来。就看见朱营长立在风中,那面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向朱营长迎面走去,两人相遇,朱营长双膝下跪,我大姐夫不好意思,也跟着跪在这冰冷的地上(这是客气地还个大礼),然后扶起营长。并说:“朱营长,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你到街上给我拍个电报。” 朱营长从荷包里掏出两个旧信封递给大姐夫说:“就照这上面地址发,还有,你和老贵大爷帮我上街买东西,这个账目就麻烦你帮我记清楚了。”
    “有兆,我马上就去。”
    清晨,朱营长家里的死讯传遍了整个村子,我大大,王和尚和老疯子先后来到他家慰问,朱营长一一的下了跪拜礼。
    “老生啊,大队里,这几天我去不了,你帮我和章书记讲下子,另外,你帮我在大队里拿三十块钱回来。”
    “你别急子,我都把你办好。”我大大答应了。
    “王队长,我要叫人办事,先跟你讲一下,你要批准呐,要是钱不够的话,队里也要支持我几个啊!”朱营长又对王和尚提出请求。
    “这个,一句话,有兆。”王和尚说话时,烟还叨在嘴上。
    他们三人只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安慰的话,就各自走了。这时朱营长,急切地等着两个儿子快点回来。
    上午十点左右,朱营长的小儿子朱卫国,骑着自行车从县城里赶回来了。见到母亲笔直地躺在床上,想到自己暑假都没回来,此时一回却是阴阳两隔,不禁失声大哭。金花过来陪哭,哭了一阵子就被人劝住。建国在部队上离家远,可能要到明天才能到家,因此家人还在等待。将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有邮递员送来电报,说建国有紧急任务不能回家。
    在饭桌上,朱营长问大家:“建国不得回来,这孝子怎么办啊?”
    “这有什么讲的了,老大的不在家,不就是老小了。”老贵直截了当地说。
    众人齐声说“是”。这卫国不喝酒,草草地吃了碗饭就下了饭桌,只见金花笑着对他说:“这下子,娭毑保佑你添七个儿子十八个孙子了。”
    这卫国是个书生,听了这话,虽然有气,但又不好对嫂子发作,只是随便应道:“要不是哥哥不在家,我才不想到处磕头呢!”
    午饭后,卫国磕头下礼求人的事就不断了,朱老根带着他,先是请张剃头的和王石匠来“回床”,再请大娭毑来做寿衣孝服等事。木匠是外村的,由别人叫来再向他磕头。这磕头也有讲究,不能到别人家里去磕,也不能对着人家的大门磕,要先把人叫出来,才能对着人当面磕。
    这时的朱营长,只对一些重要人下礼了,一般辈分低的和妇女,就让他免礼了,家里人劝他要好好的休养,别劳坏了身体。所以他只在房里坐着。
    门板准备好了,张剃头的和王石匠抬着门板摆放在堂心靠东面的墙下,用两块干土基做枕头,炮竹一响,妇女们哭声震天,张剃头的和王石匠二人将尸体从床上抬到门板上,让尸体的头部枕在土基上,头顶朝着大门的方向平躺在大门板上,再用一刀大黄表纸盖在尸体的脸上,这纸称为“盖脸纸”,盖上去后就不能揭开了。这一切做好后,再拿一张小板凳放在尸体的头顶这一端,板凳上放一碗米饭并插着一双筷子,米饭上放有两个煮熟的鸡蛋,这叫做“倒头饭”和“倒头蛋”,再点一盏香油灯放在板凳上,这叫亮路灯。
    从这时起,亲戚朋友陆陆续续地前来吊丧,送迎的炮竹声此起彼伏。卫国是孝子,每来一人,朱卫国都要磕头下礼。金花见着来人,不但要磕头下礼,还要哭一阵。除了亲戚以外,汪山村各家各户都来了,全新庄大队的生产队长来了,几个大队干部也来了。卫国心头的悲伤因应酬而麻木,他对农村里的丧葬习俗一巧也不通,他像个木偶一样,由人掌控着,机械地磕着头,机械地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他甚至连来人的模样也没有看清楚,这种状况要持续到他母亲的灵屋烧完才罢。前来吊丧的人,有人送花布,有人送被单,也有人送毯子,还有人直接包红包送钱。尽管礼物不一,但有一件必须是相同的,那就是都要带三刀或五刀大黄表纸。并且都要对死者磕三个头,起来时,喝一口朱家人递过来的红糖水后才可以离开。这糖水是非喝不可的。
    门外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准备着下一步收敛的程序。张剃头的给朱氏家族的男性晚辈们剃头,大娭毑赶做寿衣孝服,王石匠拧捆尸用的麻索坯子,木匠和王老小在撕丝棉。
    大姐夫为死者做灵牌子。他用两根约一尺多长的细竹棍,扎在一小捆长香上面,再用红布做成一套子,套在两根细竹棍上,这就成了墓碑的形状,最后在红布上粘贴用金纸剪成的字:“故显妣朱氏左老孺人灵位”。 这灵牌子可是有讲究的,如果死的是青少年,用的是白布,叫白灵牌子(这在家乡已经成了咒人早死的话),如果是成家的中年人死了,则用的是蓝布,叫蓝灵牌子。只有老人死了才用红布做灵牌。
    下午四点钟,一切准备就绪。王石匠对朱家人说:“东西都搞好了吧?要捧头取水了喂。”
    朱老根答道:“好了,好了。大伙儿都戴孝了。” 一边说一边安排起来。
    最先是朱卫国穿孝服,他头戴白色孝帽,孝帽上披麻,脚穿白色孝鞋(在平时穿的布鞋蒙上一层白布而成),腰里扎的是麻绳。是为“披麻戴孝”。金花头上披的是三尺白布,布角上扎麻,脚上同样穿着孝鞋。其他的晚辈戴着孝帽,孝鞋只在鞋尖部分蒙上一小块白布。朱老根把大红行袍拿来让卫国穿上,又拿来一把破纸伞,一盏马灯递给卫国,卫国左手撑开破伞,将伞柄和马灯一齐握住,右手接过朱老根递过来的一只空碗,碗里放着一束翠柏枝和几枚硬币。所有朱家后辈都戴着孝跟在他的后面,一行长队来到水库边。队伍中有人带了祭品,表纸和炮竹,请了水神之后,朱老根叫卫国蹲下去,将碗中的硬币丢到水里,然后用碗在水库里舀了大半碗水,再由原路返回,其他人紧随其后。
    回到家里,那把破纸伞就丢在门外并踩碎,又将马灯熄灭。张剃头的已经把尸者身上的上衣解开,他让卫国跪在地上,用柏枝蘸着碗里的水在他母亲胸口来回地洒了几滴,然后将碗递给朱老根扔到门外掼碎。张剃头的又叫卫国过来捧头,叫金花捧脚,所谓捧,就是象征性的用手扶着,而张剃头的和木匠两人,把停放尸体的门板从地下抬到两条板凳上,以方便裹尸。 那枕头的土基和盛倒头蛋饭的碗,由朱大中拿到门外一下子掼碎了,掼得越碎越好,否则不吉利。那倒头蛋和饭洒了一地,任由鸡狗们争抢。
    这时候,张剃头的和木匠两人大显身手,熟练地把死者身上衣服脱掉,只剩一层内衣,这内衣是新的,叫做上路衣。 收敛时,尸体外面要直接裹上一层丝棉,所以上路衣也要脱掉,收敛的人有特殊技法,裹棉脱内衣是连续的,一般人看不到死的光身子。裹棉之后就要为死者穿“七领五腰”的衣裳,所谓“七领五腰”就是连同大红行袍一起有七层上衣,下衣是四层裤子和一条飞裙。那些衣服是事先套在一起的,这时可一次性穿上。穿好后,张剃头喊了一声:“把怀书拿来啊!”朱老根立刻把由红纸叠的怀书递到他的手里,张剃头的把怀书塞到死者的怀里,接着就把卫国“捧头取水”时穿过的大红行袍穿在死者身上。这裹棉穿衣等一系列过程,都是由张剃头的和木匠师傅一人一边共同完成。这时,王石匠把之前用麻和白纸筋做好的索坯子递过来。张剃头的接过索坯,开始与木匠师傅捆尸,从头到脚一共捆了七道,两人用力紧拽,为了用上力道,两都用一只脚踏在门板上,那尸体被捆得严严实实(据说捆得越紧越好。)。
    买来的棺材就放在门板旁边的另外两条板凳上,与门板并齐,大回朝门外,小回朝门里。张剃头的向人群中大喊一声:“带肚子妇女都出去,噢!” 然后又喊卫国:“孝子来捧头啊!”
    这是要进材了,也不知道有什么说法,怀孕了的妇女是不能站在边上观看的。棺材里先要垫上黄表纸和一层白纸筋,张剃头的和木匠把捆好的尸体托起,卫国和金花一个捧头,一个捧脚,底下的门板被朱大中抽掉直接从门里扔到门外。
    尸体进材之后,头在小回这一端,脚在大回这一端朝着门外,那意思就是要从家里走出去。棺材里面就要放一些东西了,卫国,金花和朱营长等人从怀里掏出捂热了的石灰包子和一些纸筋团子,放到棺材里。先前脱掉的衣裳,一套新外衣已经被朱大中的母亲讨去了,其它衣裳按朱营长的吩咐统统纳进棺材之中,有一些妇女想讨,却不好意思开口。最后盖上姑娘做的“千斤被”。 这时,朱老根三枚铜钱和一团红线递给木匠,由木匠来按“千斤线”,木匠抽出红线在棺材上比划了一下长度,将红线扯断,又在扯下的红线的两端各拴一枚铜钱,把系好铜钱的红线放在棺材口面的中心线上,那两枚铜钱,一枚吊在大回的中心,另一枚则吊在小回的中心。还有一枚铜钱也用一根短红线拴着放进死者的口内,短红线的别一端系在中心线上。木匠师傅做完这一切后,又把卫国叫过来,低声地吩咐道:“等会我盖棺钉牌键(盖与棺口连接的楔子)时,你在棺材底下用肩膀稍微顶一下,不要用力的,意思一下就兆了。”  卫国机械地点点头并弯腰钻进悬着的棺材底下面去了。
    张剃头的把调和好的石灰泥端来,与木匠一道把石灰泥抹在棺材口上,再把棺材盖子盖上并压牢,木匠提示卫国:“我钉了,噢!”
    “好的。”  卫国在棺材底下面按照木匠吩咐,用肩膀顶着。
    所有家眷亲戚都跪在地下,女眷们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钉好棺材盖后,朱大中端来一张小木桌,这时棺材的大回就搭在这张小桌子上,桌上摆着灵牌和香案,从这时起那香火不能熄灭的。再点盏香油灯放到棺材底下,这时的灯又称为“腰灯”。
    朱老根吩咐卫国:“去,叫你大大把红披都拿出来,搭在材上。” 说完又来到锅屋对老婆说:“请的东西准备好了吧,搞快点,请下子。” 于是朱大中的母亲把请的东西拿来了,一时间又时烧纸又是放炮竹。
    晚上,家人是要守灵的,灵堂的地上,铺满了稻草,朱营长也要来守灵,卫国不让,要他注意身体,营长不干,非要来守,卫国无奈只得和父亲睡在一起,那边朱大中和妹妹也过来为婶娘守灵。这一晚,棺材四周的地上,睡了五六个人。
王祥救母捂寒冰,欲孝双亲特立行。
待到奉亲亲不待,捧头取水一场空。

来自 139#
 楼主| 发表于 2018-1-2 05:46:48 | 只看该作者
                          五十七  下葬的风波

闲愁伴病难受,生活犹如苦酒。
夺地争天为何?终须一捧黄土!

    那些道士和朱家人几乎一夜没睡,凌晨五点左右,道士们开始拜忏,站班道士和副手都跪在佛像前,将忏书打开摆在桌上,在打小镲和敲木鱼声中,依次将三本忏经诵完,道士们唱经是不看经书的,唯独诵【忏经】时可以照本宣科。拜完忏后,又到灵前诵读【交忏经】  
    法事的最后是唱【回圣经】这与开始的【请圣经】遥相呼应。“上帝回銮驾,散花礼太空,诸天遍欢悦,一切稽首功······”当孙道士和副手唱经时,那站班道士去收拾那供奉的菩萨牌位,直到把佛像摘下,吹灭蜡烛,仪式才正式结束。
    这些道士,不但得了经钱,还得了赞花和为亡人洗澡的喜钱,做一场法事,一个人的所得,抵得上好几个劳力挣的工分。临走时,朱家人还要放炮竹来送他们。

    法事结束后,王石匠等四个土工带着卫国一起来到小朱山上。昨天,朱营长和老先生带着王石匠,共同在小朱山上勘定了一块风水宝地。一行人就在这块宝地旁边停下来。
    王石匠对卫国说:“大孝子啊,你来开山破土哇,等你开山破土之后,我们才能动工嘞。”  说完把自己手上的洋镐递给卫国,并用手比划了一条线,吩咐道:“你先跪着烧一刀纸,再用洋镐在这条线上边走边挖,挖三下子,就把洋镐丢到前头去,注意呀,你人别走回头路啊。”  
    卫国跪下点着了一刀纸,再接过王石匠递过来的洋镐,在王石匠比划的线上由南(下)往北(上)象征性地边走边挖了三下,只挖破了草皮子。之后他就把洋镐扔到前方的地上,自己就沿着扔镐的方向一直朝家走去。而王石匠他们开始打井了。

    卫国回到家里,朱老根悄悄地告诉他行材时要如此这般,卫国连连点头。不一会,打进那边传来消息,说井快要打好了,叫家里人去焐井,由于朱家人丁稀少,又是卫国的事,但朱营长也执意要去,金花自然也要去的。他们来到山上,井刚刚打好,朱大中挑来一担稻草和几把芝麻稭(音gāi),铺到了井里,卫国和金花及朱营长都跳下去坐在稻草上,这就是焐井。焐了不到十分钟,朱营长就对卫国和金花说:“出材时你俩一定要在场,你俩赶快回去吧!叫大中的小妹来下子,我也要回去。”
    卫国和金花刚到家,朱老根抱怨道:“你大大呢?怎么找不到人?”
    “他非要去焐井,还在山上。”
    “真是的,他还去焐井,你们都有事,就叫我家小杏子焐一下就兆了”
    说完就要自家女儿去把朱营长也换回家了。
    出材的事已经准备停当。家里也被打扫干净,所有的杂物都扔到门前的空地上烧掉。所有的孝眷都穿上了孝服,送过情的人,如果在场,也戴上了孝帽子。我家也送了情,因此我和小弟也戴了白帽子,现场一片白色。这天的土工,能得到一包烟,一条手巾和一双黄球鞋。当然他们也是要戴孝的。王石匠等四个土工,用两根粗麻绳兜住的大小回,各人把麻绳的一端背在肩膀上,底下的板凳被人抽掉,四个人将棺材抬出门外,那掉板凳的人快速地又把板凳摆到了棺材的底下,那棺材从屋内移到屋外,又搁在两条板凳上。土工们开始把龙杠绑在棺材上方的两侧,这要一定的技术。如果绑得不好,抬起来就很不方便,四人的受力也不平衡。这时,土工们不敢乱说话,怕的是,死者在路上压了自己。其实在行材过程中,由于小路的不平衡,往往使抬棺的四个人受力不均匀,导致某一人承受力猛增,这是很平常的事,但是这些个小百姓,就是牵强附会地往迷信上面想。
    绑定好龙杠,再扎上扁担。随后又在棺材上披了红布,又将一只大红公鸡用红头绳绑在大回这端的棺材顶上。 那卫国左手拿着灵幡和大锣及一叠纸钱,右手敲锣棒子,立在棺材前头。立在棺材后面的是孝眷,打杂的人有的挑着石灰等杂物,有的抬着人家送礼的红披。这时四个土工弯着腰,把扁担放在肩膀上,朱老根把棺材底下点灯的碗拿来,这会儿碗里盛的是清水,他将碗放在棺材上,用一把牌刀使劲往下一砸,把碗砸碎,这叫“打煞”。随着王石匠一声“起”字,四个土工一齐用力,棺材抬起来了,朱老根迅速地把棺材底下的两条板凳扳倒(必须就地扳倒,不能往外抽的。),炮竹跟着响起来,要一路炸到井前方能停止。女眷们开始哀号,朱营长和金花两人手扶着棺材,队伍立即行动起来。
    卫国走在前头,打着招引幡,时而敲一下大锣,时而丢一张纸钱(叫做买路钱),孝子在前所做的一切,目的是把亡魂指引到山上去。大约一刻钟,就到了井边,停下棺材。这时周围聚拢许多人,特别是小鬼吉,都来讨糖水喝。喝了这口糖水,就能得到死者的保佑。
    王石匠手握钉耙,对朱小杏说:“小鬼丫头,焐好了,上来吧!”小杏子早就想上来了,她在那井里坐着,要不是有几个小孩子在旁边玩,她真的不敢坐在里面呢!
    小杏子上来后,王石匠让卫国点着大黄表纸丢进井里。里面的干稻草立刻燃烧起来,这叫做炼宕。火势越烧越猛,等到火焰落下去的时候,王石匠用手中的钉耙将未燃尽的稻草拨来又拨去,让其充分烧尽,当火焰快要熄灭时,他将事先准备好的细炮竹,撒在火堆里,又从杂物篮中拿出白色、黄色和绿色的三个小布袋,从里面分别抓出几把白米和芝麻和绿豆来,也撒在火堆里,口中念道:“大豆出大将,白米出丞相,芝麻人赛雨点多,绿豆生来叶叶青,外甥本是家婆家的根。” 随着细炮竹和谷物的撒下,火井中立刻响起噼噼啪啪炸裂声,一股股香味飘散到空气中。王石匠把剩下的半袋扎起来,递给卫国说:“一代传十代,十袋传百代,百代传千代,千代传着万万代。”  这叫做“呼龙”。卫国接过王石匠手中的三个小代,从棺材的大回这边直到小回那头,把袋以递给金花,金花一把接过,她记着朱老根的吩咐,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家跑去,她回去要把这三个小袋放到自己的床里边。
    这里王石匠继续拨着火堆,等到只剩少量火星的时候,又让王老小把稻箩里的石灰倒进井里,自己用钉耙将石灰和草木灰拌均,摊平后,他长吁一口气说:“好了,下至吧。”
    棺材上的龙杠已经解下,四个土工又直接背着粗麻索,另有四个人帮扶着,慢慢地把棺材放至井中,大回朝前。这时,王石匠开始吊向了,王老小和我小爷两人的麻索还在手中,他俩把持大回按照王石匠的指令,向左或右稍稍移动。因为大回的前方不能有大树之类的遮挡物。方向调好之后,抽掉移棺材的麻索,王石匠开始把棺材垫平,这里有讲究的,如果弟兄多,各人可以拿铜钱来垫棺材底面的四个角,据说哪家垫得高些,哪家就兴旺。因此常为些事作弊或发生争执。此是插话,再说王石匠放下手中的钉耙,换了一把铁锨,站到大回这端的井上方,喊道:“来,兜土哇!”于是由孝子卫国带头,两手牵着上衣的衣角,王石匠用铁锨铲起少量新土,放在卫国牵起的衣服上,卫国兜着新土,踏上棺材的大回向小回那端走去,一边走一边把新土洒在棺材上。其他孝眷照例依次兜了土。
    兜土结束,开始筑坟。家乡的坟墓像个放倒的三棱锥,棱长约一丈多。新坟很快就筑好了。这时坟前摆上祭品,开始请了,这会子烧纸,把周围的老坟也烧上一些纸,好让亡魂在地府里能与邻居和睦相处。
    卫国将招引幡和大锣拿在手里,按照来时的路往家走,一面走一面低声呼唤着:“娭毑,别把路看错了,跟着我,记着回家的路。” 反复地呼唤着,直到回家把白幡子放到灵前方歇。
    后面的新坟前,燃烧起熊熊的火把,那些用于抬棺、挑物和筑坟的农具,被人一件件地从火焰上方扔过去,这叫做打个“稻草烟”,大概是除去农具上所沾的邪气吧 !龙杠是朱大中带着卫国到大宋庄拿来的,这时用一根红头绳子系在上面,还是由朱大中送还。那些做事的人也要按原路返回,他们中午在朱家吃个便饭,晚上就等着吃喜酒了。
   
    且不说当晚朱家人“三请四接”地请人吃喜酒。单说这小朱山,东边属于汪山队,西边被大队收作林场,可这西边也是范圩队范家的老坟山。按照农村里习惯,自家的老坟山是不能让外人安葬的,除非别人来讨,本姓人都同意方可。这朱营长以为山已经是大队的,自己又是大队干部,也可能是忙事忙昏了头,没有与范圩队社员通融,擅自选地安葬。这引起了范圩队社员的不满。 有几个好事的人就找队长说:“他黑头当个大队营长就了不起,我范家的老坟山,他想葬就葬,招呼都不打一声,烟也不散一根,简直拿我们姓范的不当人。”一行人七嘴八舌吵闹着要扒朱家的新坟。那范队长阻挡不住,只得说:“这事你们干,我只当冇看见。”
    队长默许了,那些人就行动起来,当晚几个人带了家具来到小朱山,把朱家葬的新坟给扒开了,这还不解气,索性把棺材抬起来,将大回对着汪山。据说这样做可以让汪山出坏事。 并派人轮流守在这里,防止朱家人来重新安葬。
    第二天早晨,朱家人就发现新坟被扒了。欲要重新安葬,又有范圩队的人在此阻拦。朱营长自己不好亲自出面到范圩去找范队长,怕说不好会遇到尴尬。就托王和尚到范圩队去找范队长说理。
    王和尚来到范队长家,直截了当地说:“我操,你范圩人真做绝代的事啊!这个,葬都葬下去了,当真的还把坟扒了,这个,你要拦阻,昨天你们队的人都死到奈块去子,这个,后难不如先难嘛!这个,你现在把坟扒了,朱家人也不说什么了,你去讲讲,这个,这个,让死者入土为安吧!”范队长自知理亏,只推说不晓得,还在王和尚面前充好人,说要查查是乃些人干的。却又诉苦说:“这样的事他真的作不了主,就是查出来,我也无法追究。你也是队长,你还不知道。”
    “我操,要是我,这个,我一定把这事捺住。这个,你去讲讲,叫奈些人都回来吧。”说完,一把拉住范队长就走。
    范队长挣不脱,只好边走边说:“你还没碰到这种事,你现在是站着讲话不腰痛。等会你看看,我讲可有兆。你放手哉,我去还不兆嘛!”
    王和尚见他这一说,就放开手,两人一同来到小朱山上。范队长装模作样地对那些在场阻止朱家葬坟的范圩人说:“大家都回去吧,人家都安葬了,这么做作么事哦。”他见朱营长也在场,就对朱营长说:“营长,你看这事搞的,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屁都冇跟我放一个。营长,真是对不起。”说完,又对那些范圩来的人骂来骂去,要他们回去。但是,谁也不听他的话。
    朱营长见状,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了,就连大队也不好解决。他后悔自己事前考虑不周。事情到此,只得到区里找区武装部长。这武装部长姓胡,很有魄力,名镇全县。一听朱营长反映的情况,暴跳如雷。“他妈的,现在是新中国新社会,还有这种封建思想作怪,我去看看,看他们是不是三头六臂。”他顿了一下,又放缓语音告诉朱营长:“你回去也找几个人配合我,我也带几个人下去。”朱营长非常感激,连声说:“好的好的好的。”

    胡部长做事雷厉风行,当天上午就赶到汪山。被朱营长带到小朱山上的新坟旁。井边围着一群人,除了朱家叫来重新葬坟的人以外,全是范圩的妇女,老人和孩子。有一个人还在井里坐着。
    这人叫范大肚子,麻脸癞头,还是个结巴佬,又是个老寡汉头子。今天一大早,范队长就找到了他,对他说:“昨晚扒坟的事,上面肯定要下来解决,我报几个名字都是你,到时你就承认一下,队里把你记五个工分。不要紧的,你一个人,把你捉到牢里还要养你。”这范大肚子一听说把他记五个工分,高兴死了,连忙应了下来。这时候,他很卖力地坐在井里头,任谁叫,他都不上来。
    这胡部长现场办公,朱营长叫人搬来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茶水茶具齐备。胡部长先坐了下来,对人说:“去通知一下范圩的范队长,把参与扒坟的主要人员报给我,我来一个一个地整。” 人群中有人说:“我们范队长不在家。”只见王和尚在胡部长耳边说了几句,只见胡部长从腰间拔出手枪,往大桌上一掼对手下人说:“你们去,带根麻绳,找到了,把他给我捆来。”正巧范队长的老婆也在人群中,她哆嗦地说:“别听他们瞎讲啰 ,我晓得,他在家里,我家去喊他来。”说完一路小跑地回家去,把自己的男人找来了。
    范队长见了胡部长,腿肚子有些儿发软,强打着笑脸说:“胡部长,我来者。” 他递上一张小纸条,“根据社员反应,就是这几个人带头干的。”
    胡部长接过纸条,宣读道:“哪个是范大肚子。”
    只听坐在井里的人答道:“细(是)我。”
    胡部长又问:“哪个是范扒坟。”
    又是范大肚子回答:“也-也细我。”
    胡部长继续问:“哪个是范小孬子。”
    还是范大肚子回答:“还-还细我。”
    胡部长把小纸条往范队长脸上一砸吼道:“把他捆起来。”跟来的那几个小青年,七手八脚地就把范队长捆了个结结实实。
    “我犯了乃家王法,你捆我。”
    “你侵犯人家的丧葬权,老子就捆你,你又怎么样?”
    那范圩队来的人,个个都傻了眼,谁也不敢说话了,范队长这会子也吓坏了,连声求饶。胡部长理都不理,挥着手枪,对汪山的人说:“你们将死者下葬,我看哪个再敢阻拦。”
    “奈范大肚子还冇起来。” 朱营长轻声地对胡部长说了一句。
    胡部长眼光横扫一下井里,一挥手说:“埋,把他埋掉。”
    王石匠他们得到指令,迅速地往井里填土。“我娭毑,还斤(真)的埋呀!我-我-我不想喜(死)哟!” 范大肚子连滚带爬地上来了。
    欲知后事,下节再说。

空把机关算尽,到头误了聪明。
纵然狡兔三洞,难免铜炉一烹。
来自 140#
 楼主| 发表于 2018-1-2 09:55: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风静云闲 于 2018-1-9 10:04 编辑

           五十八    烧灵屋


生前辛苦命,死后享荣华。
纵然风光好,可怜不是家。(家乡俗语:“不图新人上轿,只看老来风光”。这里的老,是指老死,所谓老来风光,就是体面地入土归山。)


    话说范大肚子上井后,胡部长马上叫人把他捆了起来,对于范队长,捆他的人网开一面,捆得较松,主要是给他下马威。那些人捆起范大肚子来却毫不留情,下手特重,捆得范大肚子像杀猪般地嚎叫:“我娭毑,我今(怎)背哟,你-你们也-也捆轻些哉,痛-痛细(死)了喔,我娭毑。”
    “你不是狠呐,老实点,你说到底有乃些人是动手扒坟的?”胡部长对着他厉声喝道。
    “我讲了,还-还有二-二栓紫(子)、胡头紫、花-花狗也-也界(在)。”
    风突然刮起来,范大肚子衣裳单薄,身上那件破絮袄破了好几处窟窿,里面的黑棉絮都挂出来了,被风吹得摇摆个不停。他被捆在那里不能动,风吹在他身上,比别人的更冷。他浑身发抖,嘴里发着哆哆嗦嗦的声音。胡部长见他已经招认,又看他冷得可怜,就叫人把他和范队长放了,勒令他们赶快把那三人找来,先向朱家磕头认错,后又帮助朱家挑土筑坟。
    朱营长把胡部长带到家中喝茶吃饭去了,围观地人也都散去。朱家的坟很快地又筑好了,村口路边,那九桠神枫上贴出一张告示:
                      告示
    兹有本区左岗公社新庄大队范圩生产队社员:范大肚、范二栓、范花狗及范胡头四人,封建思想严重,把集体林场山头据为己有,侵犯公民合法丧葬权。为维护社会秩序,保护集体利益和公民的合法权益,特给予该四人重大警告记过处分。如再违犯,严惩不贷。特此通告!
                             
                                       枞阳县横埠区人民政府 (公章)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范队长虽未上榜,却受到实质性的处分,撤消了队长职务,值得庆幸的是保留了党籍。




    这几天,卫国过着毫无知觉的日子,一波又一波的枯燥无味的事情扰得他晕头转向的,其间又夹杂着一些麻烦事扰得他又睡不好觉,他无奈地延续着混乱的节奏,他感到很疲劳,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膝盖,有些儿红肿,有些儿痛。这孝子的事儿,他还没有做完,因为灵屋未烧,还没有除灵,他还要像磨子一样地被人推一回,不过,他可以有一段休息的日子。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头七一般不烧屋,除非是年少死亡的。他母亲的灵屋定在三七烧。所以卫国在安葬母亲后的第二天就回枞阳县城了。 第二个星期六,他又骑着自行车回家了,看到家人讨回来的花花绿绿的灵屋,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不是迷信者,但又不能反对家人的迷信,他只能听之任之,任由家人的驱使。
    灵屋是由杨家冲的彭扎匠扎的,一楼一底,上三间下三间,一应家具齐全,粮食满仓,大米满缸。大门前面连着花园,花草繁茂,十分豪华。朱家的姑娘和姨娘们都扎了箱子折了封(1)。前来围观的人都赞叹不已。在一旁观看的小辫子打诨插科道:“不看新人上轿,只看老来风光,她的兆光好啊,前个(前天)还落雨,跟朝(今天)就是大晴天,门朝又是个好日子。啦,可好哉,她在阳家乃块住到这好房子哉,这下好了,到了阴间还住这大好楼房,金银财宝都用不掉了。你讲多好哉!” 有人打趣他说:“你朗咯百年之后,比这个更好呢!” 小辫子笑笑说:“多谢你金言奈!”
    太阳刚到西山顶,朱老根吩咐摆碗请灵。请过之后,要为灵屋开门亮火,扎匠在扎灵屋时,已经把所有的门都剪开了,唯独留下大门没有剪开,必须由孝子亲自剪开,这时卫国用剪刀把这大门剪开,朱老根点燃一支蜡烛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将燃着的蜡烛伸进灵屋内,一旁的朱老根还不时地提醒他:“注意也,小心火蜡。”他点点头,用手中的蜡烛先亮堂心,然后由下而上,各个房间都照了一下。一面亮火,口内轻声地念叨着,大概是要亡魂进来察看验收吧!
    小先生又被叫来吃晚饭,吃后要为他家书写“衣单”,这衣单也叫清单,是记着亲戚晚辈送给亡者的礼物(3),如衣服多少套,箱子多少担等等。她的姨娘、姑娘和母舅家里的孩子很多,因此叫衣单上的名字和送的礼物也多。小先生请教了老先生才把这“衣单”写好,明天烧灵屋时还要为朱家宣读。
    本来朱营长在烧灵屋时还要请道士,可是经范圩队扒坟一事,闹得他心无宁绪,身体消瘦了许多,就把这事给搁下了,把一场好法事做得个有头无尾,只好任人闲说了。
    第二天早上,朱家人五点多钟就起来做烧屋的准备工作,既要准备请菩萨的碗头,又要为烧屋的众人下挂面,还要收拾烧屋的物品。六点多钟,卫国的好几个老表都赶来了。四个土工也被叫了来,大家急急忙忙地吃完了挂面,就开始搬运灵屋。烧屋时,家里方能除灵,那灵牌和幡子及香盘等物一应撤去,家中也被打扫了一遍。今天天随人愿,风平浪静,卫国、金花及一群孝眷都戴了孝,这也是最后一次戴孝。灵屋由王石匠拿到外面之后,朱大中照例挑着一大担用品跟在后面。其他的人,有扛大条把的、有拿桃树枝的、有拿大锣的······。
    烧屋的场地就在五神庙北面的一块空地上。首先在地上铺一层稻草,稻草上放两张芦席,灵屋就摆放在芦席上。为了把灵屋垫平,朱家用小麦粉做了许多小粑,王石匠就用这些小粑来垫灵屋的屋脚。灵屋垫平之后,再在灵屋四围的墙脚边靠上大表纸。家中带来的灵牌放进灵屋的堂心,那个白幡子侧靠在花园内的墙边。最后又将大米,绿豆及芝麻等谷物放到灵屋里的仓、缸里面。金花把带来的银簪递给卫国,卫国就用这根银簪绕着灵屋,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把灵屋圈了起来。接着又在自己肩膀上取下备用的银针,将自己的手指刺破,挤出几滴血来滴在灵屋的门前。
    灵屋前面的地上,摆好的三碗菜三碗饭三杯酒和三双筷子。由卫国点着大表纸,放了一挂小炮竹。据说这回请的是斋夫,也就是阎王派来的搬运工,这些都是附近将死之人的魂灵。这时卫国和孝眷都跪在灵屋前,小先生也跪在那里,他在宣读孝名单和衣单。他先重复地读了道士读过的孝名单,之后又读衣单:
    “时维,中华人民共和国安徽省枞阳县横埠区左岗公社新庄大队汪山生产队居住,清酌谨以庶馐之仪,致于故显妣朱母左老孺人。
    兹当三七之期,化屋之前而言曰:呜呼!津关遥远,哀哉!冥路幽深。故者永逝仙乡。骖青虬兮仿佛  ;驭白鹤以徜徉。蝴蝶庄生之梦想;杜鹃望帝之悲伤。泪洒三千界,灵魂何处?堪叹一生,罄竹难书,手册难忘。缅怀神采,风清九天鹤举。
    孝男卫国、建国奉上。谨备衣物冥资开列如后:大桌一张,条几一张,大椅四张,板凳八条·····。灵屋一座,基地一片,门窗户扇俱全。
    另附孝婿陶三毛奉送衣箱两担,单衣两套,夹衣两套······
         ······
    故显妣朱母左老孺人生于公元一九二一年二月三日寅时;卒于公元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八日亥时。  照单查收。
                                公元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八日吉时化行。 ”
    读完之后,把这两张单子都放到灵屋里面。
    四周挤满了小鬼吉,从七八岁的到十五六岁的都有。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根小棍子,时刻准备着冲上去,掏那余烬中的小粑。
    那边,王石匠已经用麻丝将灵屋顶的四角系住,将四根麻丝的另一头扎在一起,再用一根长竹篙子挑着。这样做可防止灵屋焚烧时立刻倒下。王石匠手握竹篙对卫国喊道:“大孝子啊,发火吧!”
    卫国拿着洋火,跪到灵屋前,将其中的一刀大表纸点着,然后站起来,再拿起另一刀大表纸,引燃后,又去四周点火,周围的大表纸都烧着了。炮竹跟着响起来,一群人跟着卫国,绕着卫国刚才划的圈子走,人群中有打锣的、有用大茶壶往地上洒茶的、有拿着酒瓶往地上倒酒的、有用桃树枝丫在地上打的、还有用大条把在拖的。那炮竹有专人燃放,“嗵嗵嗵”地伴随着女眷们的哭叫声响个不停。金花一面哭一面喊:“娭毑也,老娘哎!我们给你送屋了,你要看好喂,你放厉害些,送你的东西要点清楚,别让人家来抢啊!”
    周围的火苗被微风一吹,渐渐大起来,火苗直指中央的灵屋,那灵屋本是纸扎的,揽火就着。一霎间火光冲天。不消三五分钟,灵屋就烧完,王石匠挑的那竹篙上,只剩下被大火燃着了的芦柴架子,最难烧的是垫灵屋的材料。炮竹响声一停,绕灵屋行走的人群也跟着停了下来。那王石匠用手中的毛竹篙,挑拨着火堆,让其燃烧充分。此时金花按照朱老根的吩咐,用火钳在卫国划的圈上又划了两道直线,意思为开门,让那些阴曹的挑夫们来帮忙搬运东西。
    那火堆在王石匠的挑拨下,明火已经熄灭,他说道:“这下子可以除孝了,你们把孝帽子从火堆上甩过去。” 一时间,解麻的解麻,扔帽子的扔帽子。人们手中的用具也跟扔过去。这边的小鬼吉,早已急不可耐,一拥而上,用手中的小棍子在火灰中掏寻着小粑,你争我夺,吵个不亦乐乎。我不惯此道,跟着瞎起哄,只掏得一块小粑,平子今天手气好,一下子抢了七八块,分了两块给我,带回去给小弟和小妹吃。因为,这些小粑不但能够填饱肚子,还能保佑自己肚子不痛,又不生病。那请斋夫的三碗饭也被朱老根倒进火堆里,被张寡妇抢去了。
    大锣不是能直接带回家的,由朱大中直接送到大天屋里挂起来。这死者的一个小妹,家庭生活不如意,丈夫又待她不好,常得大姐帮助和保护,如今大姐已成亡人,越想越念,索性跑到小朱山上的新坟前,数长数短,大哭不已,无人不惨。一群妇女连劝带拉,好半天才拉回家去。有道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冬至前,建国回来了,未能给母亲养老送终,看到的是母亲的新坟,有几根特别顽强的草芽,在这样寒冷的季节,居然钻出了新土。望着这一切,建国不禁悲从心起,虽未失声,却也哽咽。他现在已经转业到某油田工作,祭拜过母亲以后,他就把金花带走了,这个家里,只剩下朱营长独守寂寞。
   
声声锣响把魂招,滴血之心胜苦号。
尽日思亲亲不应,空将灵屋照天烧。
2#
发表于 2016-8-25 19:57:0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香雪婉儿 于 2016-8-25 19:59 编辑

请老师把文本复制一遍,大家共赏。
3#
发表于 2016-8-25 20:14:45 | 只看该作者
是的,需要将原内容发在此,不然不太妥。
4#
发表于 2016-8-25 20:15:08 | 只看该作者
希望能得到理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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