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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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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0 14:36: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甲申 于 2018-3-10 14:39 编辑


甲申/文


  一、
  
  天气冷涩,风草不动,带点雨,凄怆而悲凉的滋味,十分单调。四点半的火车准时抵达临近城市和乡村的交界带,仿佛谁都醒来了。涛子如数整理好行李,没有第一个下车,而是等到前面的一片欢愉散尽,才怅惘地闭了闭眼睛。安静的味道,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不困,但是容易悲伤。涛子是唯一一个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下尴尬地走出车舱的人,待脚踏在月台上,只瞅见人潮喧噪的起伏,没听得一丝干净的风声。时间无法安静下来,如同冷冷的春的眼睛在流泪。
  
  赶回家去,背着衣衫褴褛的心,疲惫而孤独,类比那些在路边摊前的一阵掠眼而过的冷漠。涛子说,谁人都有安命的心,只是谁都为了赚物质需求而放下了追求精神世界的姿态。然而涛子的心到底是那么沉重,不去想一件锥心的事,时时都在拥扰歧途。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涛子,父亲死了,空气中一片断音的凝涩,足足维持了几十分钟。涛子要回去,但又不安心回去,夜的眼是空灵多舛,靠近黄昏的“眼睛”又是迟暮幻灭的一种惆怅。
  
  离开火车,一路步行。他看见拉二胡的街头艺人在流浪生活,有的装瞎眼,有的装艺术感,也有的真的在品味孤独。涛子仔细走进听了几分钟,投了五块钱,补足了艺术者和欣赏者沉默的对白。然后呢,似有似无地笑了笑,赶着路,没再听下去,和夕阳一起落山。
  
  那是《流浪》的乐曲吧!为什么二胡从来悲伤,只是因为悲伤的灵魂代入在某种乐器中无法自拔罢了。
  
  涛子内心如是告诉自己,脚步声踩着石头脆裂的声音,仿佛土地在燃烧。
  
  不止是这样,一路上,行囊背负着沉重的理想,而涛子背着沉重的行囊。步子喜欢向前,但终究十分艰难。
  
  就这样一幅场景。街口狼藉,堆满果蔬,尤其是发霉的柿子渣,引来野猫蜗居;同时,村口的几棵像样的松树,核桃树,杏树,悉数被截取了身子,桩上露出贫瘠的年轮。有小孩子在撒尿,就在树墩上,尿撇得老远,吹着童年的哨子。小孩子看见涛子走过来,像一只啁啾不止的云雀做起了戏谑不止的动作。
  
  “讨饭的来了!”
  
  人都跑了。涛子离家五年了,头上占据了疲惫不堪的时光,如同不经打理的鹌巢,耷拉下一根流失掉黑色素的头发,和树叶落在一起,和泥土葬在一起。
  
  涛子笑了笑,没有比尴尬迸出的笑更令人无奈了。他不止是不想打理自己的装扮,还有失离掉的温存,包括乡音,大概荡然无存。
  
  涛子会忆起小时候,一样的无虑,一样的不惮世界。
  
  涛子说,几十年前的村子不繁华,似乎和不谙事的意识一样未曾长大。村是一座装满各种男人女人情绪的部落,圈中画着一个圈,圈外是另一个圈,只是畏葸着陌生带来的恐惧,于是更多的人习惯在圈里。老人抽着烟斗,风袅袅,很呛,飘在杏树上头。鸟会打落一个果实,小孩和母雀一起抢粮食,老人自顾着咯牙发笑,没有顾忌。老人在看淡了人事变迁的所有恐惧感,大抵就在安静的角落里死去。涛子的祖母就是这样离去,像发干的抽去了水分的树皮,变成和土地一样的颜色,埋在靠着生香的树根底下,成为大地的瞬息。
  
  母亲还很年轻的时候,涛子还没有驱壳。涛子的母亲出嫁,很简朴,一件黑色中山装,和男人一样的黑色中山装,腰里别着手册与语录,槖袋边别着一直簇新的钢笔,算是最时新的文艺。仅此一次,村里会热闹一会,不做农事,想着看年轻的姑娘在很多小男孩的眼睛里种下了懵懂的性意识。母亲说,天要下雨了,娃娃是赐福过来的。涛子长大了,不知为何却要拼命地长大,那些成为涛子的叔伯的“小男孩”更长大了……何况是那座孤零零的村子。
  
  天似乎经常不下雨,但也会在某段时间密集地下一场雨。然而,涛子的而立之年是在各种季节的况味中苦苦捱过。比如,用破瓷碗接过无根水蘸愁苦的心情;再比如,十分干旱的冬天窝着自己的心头在一座孤独的城市旁观繁华的人海,然后面皮被脆生生地开裂。当然了,近乡情更怯了,和旅途差不多的距离,像隔着一条海一样可望而不可即。
  
  路边,似乎更是贫瘠。更少人知道涛子的过去了,小孩称呼他为乞丐,至少沉默的植物不会。
  
  没有树了。核桃树?杏树?涛子需要打工,但想不明白赚钱养家和离别失联是一种必然,那些曾经被植入符号的气息终于要幻灭了,很忧伤的感觉,胸口会压抑不止。有人踯躅地盯着他许久,像揣测一个坏人一样试探涛子。涛子会说土话,年长的爷叔阿妈也会说土话,几分钟之后自然认得他,只是谁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叫出他的名字来。
  
  “涛子回来了。”一个满脸老年斑的老人认出他来,很吃力地挤出一句话。她是涛子的六婆,本质上没有血缘关系。出走之前当过几十年的邻居,和涛子的祖父母很熟识,对父母也照顾,更是看着涛子从冬天长到春天。涛子呢?从一个春天出走,一回来,就看着六婆在记忆里一瞬间老去。
  
  “回……回来了。”涛子回答,眼睛乜斜着慵懒而凋败的夕阳,再次对着村口的近景暮色,内心似乎在出汗。
  
  六婆叹了一口气,就端坐在自己家的门口,闭眼,念经。黄昏只剩下熹微的阳光,人也一样。
  
  六婆的周围不是树,依然是树墩。房子的墙坯掉落了一些,有夜莺和狼狗的叫声,拥扰不宁。而四面的泥墙和废墟不是一层层的,应该说,彼此就是连在一起。废墟是泥墙屋的未来,泥墙屋属于老人的历史,一起沦落。涛子从根底上忘记了村口的名字,甚至在村庄的姓氏都忘却了。想得自己姓齐,父亲姓齐,祖父姓齐,祖父的上辈却不姓齐……然而呢,村庄不止只有一个姓氏,像水一样融合了各种血缘。年轻人出门太多,只留了几个操着山音、晾着嗓子高亢地响彻在田园里面的民间“艺人”在守旧着属于自己的志趣。当然了,那些总是老人的背影,而这些背影也曾年轻过。
  
  “我……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涛子断续地自语。涛子的肩上继续扛着笨重的行囊,眼角上布满灰尘。衣服一层灰,外乡的尘埃不尽,满身是伤。
  
  走在小村巷口的时分,有几个人指点着涛子的脊梁骨,絮絮叨叨,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走过,不算擦肩,像是一种回顾。涛子无奈地在嘴角处划过一道伤口一样的弧线。天空渐渐阴沉,他朝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方向走去,渐渐地嗅到冷冷的风声的气味。
  
  夜晚,很黑,很近。下雨了,很安静,瓦当下润湿了一股子干瘪的宁静。有风起来,一间屋子里灯火昏暗,想起悲情的唢呐声。
  
  那是涛子父亲的灵堂。母亲穿着麻,面色铁青而无泪,低着头独自守夜。
  
  涛子默然地跪下了,行囊的一角露在雨水中洗礼。就在那一刻,没有人震撼自己,继续自己的工作。就在一件破旧的泥瓦房的敞篷外,有人分外悲壮有力地嚎啕大哭,也有人卯尽腰部所有余力吹响最后一声失魂的鼓乐。那是一群人张罗的,大多是五年前管涛子叫“小子”的灰白色头发的叔伯阿姨,不是邻居,也不是亲戚,是一起扛过岁月更替的老乡党了。
  
  涛子的目光在所有人的沉默中游离,终于聚焦在母亲的方向。涛子还是流泪了,眼圈发红。
  
  谁也没有一种能抗拒死亡所产生的敬畏之心,何况是自己的父亲。
  
  母亲已经老了,比五年前更苍老的脸皴裂不堪。白发生,越来越多地覆盖在稀疏的黑发上面,差不多皆是白色。刚回来的涛子不吃不喝,就陪着已经变老的母亲,一起守着整个晚上。
  
  下雨天如此晦暗,天色昏昏沉沉。待黎明破晓之前,唢呐的声音和下雨的声音一道安静。他们各自搬弄着凳子,揉着疲惫的惺忪的眼睛,不看时间,只是用凄哑的嗓音对着涛子的母亲说:节哀。
  
  二、
  
  第二天,涛子在里屋整理自己的衣物,行李里面的唯一的相片被抖落了出来,只见一张发黄而褪色的全家福捡拾在涛子的手心,一阵酸楚油然升起。在他心中,少了一个人,曾经没觉得什么,但是越来越孤单的感觉只会愈发感同身受。
  
  父亲,母亲,涛子……
  
  母亲与涛子,成了唯二的残损的血缘维系。
  
  那天,母亲说:“杏子熟了。”
  
  涛子回答:“哪里还有树啊。”
  
  涛子知道童年时的一棵长在家门口的老杏树,几乎逢着一个季节结一次果。那时节,涛子会领着一群发小过来偷食。因为树高,涛子不得已经常用爬树的方式来取果。直到某一天,因为莫名的胆怯,导致迟迟不能下树。从中午到黄昏,期间温差各异,一阵凉风袭来,都会让涛子感受到由天堂到地狱而联想得来的恐惧。先前有人说,爬到树上去,就把天空揽在怀里了。殊不知,再美的天空,仅存在一个小小的梦想,在未曾开阔的思想面前,身躯依旧无法承受来自星空的重量。不知是记忆尤深,还是因为发小畏惧地不关所己,导致一整个晚上的夜空尽被涛子的哭泣声所占据了。
  
  涛子被人用梯子救下来。母亲含着泪,只是狠狠地当着宗人村邻的面打了涛子一顿。回到家里,母亲只是安静地对涛子说:以后别跟他们玩在一起。
  
  那天,母亲悄悄地从餐桌上拿了几个泛着酒红色的杏子端在涛子的面前,轻抚了他的头,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涛子怔了几秒,然后就忘记了许多事情。记得母亲说过,涛子最爱吃杏子,吃得很香。
  
  然后呢,现在的村庄已经残损不堪。失去植物,失去土地,也失去了父亲。
  
  其实,涛子开始厌烦回到这片熟识的故乡。即便他乡没有属于自己的理想,在陌生的区域独自默默拥抱着自己的影子,很恐惧。这是一份平常的恐惧,和被故乡施加的恐惧不一样。就在第二天闹白事的晚上,来了一群所谓的熟悉的陌生人,让涛子再一次陷入局促不安的境地里去。
  
  那是曾经的亲戚,甚至是远方的亲戚。涛子想不起谁是谁,更遑论别人指着他的一张满脸沧桑的脸,堆出一个尴尬的笑,才说出一个叫“齐涛”的名字。
  
  “结婚了吗?”一个“三姑”坐在涛子的旁边,使着眼色,悄悄说了这句话。
  
  “你怎么没问我爹的事情。”涛子回答,面无表情。
  
  “哎,我说真的。要是你还没结婚,三姑帮你介绍一个,就在我们村的铁匠家里……”
  
  “不用了,谢谢。”
  
  “这小子。”“三姑”白了白眼睛,吐出几个不屑的字眼。
  
  涛子实在想不起有三姑这个亲戚。当然,在一片略显鼓噪的唢呐声中,几个更加不熟识的亲戚短暂地围坐在涛子旁边,问的也都是一些工作在外,家长里短的事情。
  
  涛子赔出一个言不由衷的笑容,他不想再去诉求任何能被血缘宗族所羁绊的事情。只是无端地觉得那是一件令人费心而矫作的烦恼,别人在自己的眼里,和自己在别人的眼里的印象,大抵相同。
  
  父亲原本就是个吹白事的老人。底下,也唯有同乡的哭泣最真实吧。
  
  真实。就像涛子和自己的父亲。
  
  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涛子和父亲是有嫌隙的。
  
  父亲在涛子的印象里,不苟言笑,还冷漠异常。涛子劣玩,出去带一身泥巴回来,就得挨一顿藤条。涛子读书用功,成绩却维持在中下,在当地的初中部上完三年学业,就终止了一切和文字有关的契约。从那天开始,父亲就没有再动手打过涛子,一根细细的藤条被扔在了火炉里,发出撕裂脆断的响声。涛子以为自己是自由了,剩下父亲常在田垄里挨家挨户地走营生。父亲会吹唢呐,自然也拉二胡,常人总会觉得唢呐喜庆,二胡悲郁,但因为工作原因,在一身缯麻、一声哭泣的伴奏声下,任何高亢寂寥的孤魂,也使然被活着的人驱使,变得安息平常。生前,父亲不会说自己是个灵魂超度者,他尽自己所能,把一个悲伤而沉重的曲子吹弹掉,和自己本身无关,却又息息相关。
  
  很多人起身把乐器整理掉以后,都会脱掉身上的那件缯麻,同时也会把自己身上的褂件掸上一掸,说是去掉晦气。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做过这个动作,因为他自己也有离开人世的一天,谁人都一样。
  
  涛子也说,自己会离开,无论是灵魂还是躯体。只是不在某块土地上,在一个遥远的旅途中。
  
  旅途遥远,从前世到今生,走来走去的,一直走不完——父亲开始远行了,涛子似乎正“归来”。
  
  其实,涛子还会远行的。
  
  就好像是十几岁的时候,无所事事的自己,整天做着农事百无聊赖。成绩好的发小渐渐脱离农村,去了省城,和涛子不存在一个精神世界之下,所谓彼此熟悉的画面感渐渐消亡。某日,父亲顶着烈阳,曾赶着一把破二胡抽过涛子的脊梁,詈声不止地吼道:滚出去,别在村里窝着,没出息的东西。
  
  十八岁那年,涛子当兵去了。在旁人眼里,学习无用的混子才能被好好规矩,当兵自然是唯一的出路。涛子想过一身钢筋铁骨在各种器械下披肝沥胆、踽踽独行;也想着抽离文艺的精神面貌默然远行。当然,涛子也想着能被选进文工团的事情,只是因为实在缺少文艺感,不会编剧,不会音乐,更不会表演,一切都是不了了之。
  
  然而,涛子曾对着自己的影子写过一首诗。他用手指反复着折弄破裂不堪的纸面,文字上面露出一段段贫瘠的分行,一句一个悲伤,一句一个孤独。涛子不喜欢滥抒情的象征,平实流过的钢笔字,刻在心上许多年,念出来就是这样的。
  
  我去了别离的日子
  
  喊着“一、二、三、四”的故事
  
  脚步前行
  
  奔跑,把青春跑完
  
  寸头,迷彩服,一身臭汗……踏踏实实
  
  老班长夸我了
  
  ——涛子,吃饭了
  
  涛子喜欢回忆那段时光。尤其是,战友三年,别离后的又一次流泪。背起行囊之前,道一声山歌嘹亮的珍重,彼此踏进旅途,从此杳无音信。
  
  三、
  
  晚上,星空中间落下明亮的流星,然后刮起一阵风,冷冷的,捎出雨水,不似春天的风。
  
  涛子独自圪蹴在一个貌似是杏树的树墩下,对着村口宁静、涴脏而干涸的河流遐想。涛子想起这几天回乡的种种孤寂,仿佛在心口狠狠地扎上一刀,流出血,还是孤独的。就在当天的中午,亲朋远走,能被拥挤在一起吃上一口饭的,也没有瞅着他多说两句话。“三姑”曾张罗给涛子物色对象,因遭遇了冷场,就再也没有接这茬子让自己违心的事。其他人,更似有似无地推搡着自己,想尽快抽出凳子把饭吃完。
  
  于是,涛子只好把自己的身影腾留在只属于一个人的夜空下,做一个孤独的守望者的梦,不去烦扰任何过去,就这样静静地拥抱一个杏树的记忆。
  
  树墩已然成为了树墩,没有繁华的树叶,一地的荒芜像极了自己的现状。涛子终于想起母亲的那句话:杏子熟了。
  
  涛子咯咯地笑了,能把皱纹笑出来。
  
  涛子想象着自己能在树墩旁捡起一个酒红色的杏子,含着泪狠狠地咬上一口,直到能把牙咯出血来。
  
  地上只有一颗杏子大小的石头,涛子像一个傻子,尝试着用牙齿轻咬一下,真的咯出了血。
  
  四、
  
  涛子在梦里听到了一段悠悠扬扬的二胡的声音,那是父亲背着自己在田园里幽唱《南山》的乐曲。父亲的脊背在牧歌下清晰起来,有些硬朗,有些青涩,有些令人感动到哭的模样……涛子第一次梦到父亲和母亲在结婚照上面的青葱面庞,醒来时,枕头上已然洇湿了一片。
  
  “涛子!涛子!”有人喊他。
  
  “等一下。”涛子穿着一件缯麻就等着走出里屋,被人反复催促着踏进灵堂。
  
  “快点,戴上孝麻,要出殡了,喊上两嗓子吧。”一个叔伯拉着正走过来的涛子,用劲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涛子走到灵堂里面,凝视了几分钟,就像往常一样注视着父亲。父亲唯一的面容已经枯涩,接近树皮一样的颜色,面朝黄土地,却静静地躺在冰棺里面,从此再无和涛子对白的机会。于此,涛子才想起诸多令人心酸的往事,反刍起来,不止一遍的哀恸。
  
  那是当兵回来的第一年,涛子像很多盲流一样进城打工,别无选择。涛子看到过父亲的那张无数次挂在心上的冷漠的脸,却在转头背负行李的瞬间,偷偷地揩拭了一把眼泪。
  
  “爹没有本事,涛子,做出一个人样来。”父亲抿着嘴,嘴角没有血色,胡茬还露着白。
  
  “嗯,记住了。”
  
  涛子转身向前走,会迈过村口的那座山,也会踏进前往县城的月台,只有父亲痴傻地坐在门口,一直等到涛子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下,也未走进家门去。
  
  涛子的记忆里,一直有着一首干净而不悲伤的二胡曲,或许就叫《南山》。涛子离别家乡进程,一路上,从村口到月台,耳畔边根绝不断的声音,大抵就是父亲沉默的呼唤吧。
  
  只是,父亲再也不会守候在门口说话了。
  
  黎明刚过。出走,扛着小帆,只有几个人披麻戴孝。贫瘠的村口周围,严严实实地阖上了门,甚至还听到了隐约的骂声。一路上,母亲在哭,吹唢呐的人在哭,涛子又背上一把二胡,眼泪偷偷地掉下来,像一绺清水划过。
  
  五、
  
  一切都安静了,一切都又重新开始。
  
  第四天。没有雨,阳光炽烈得让人睁不开眼,春天不像春天,倒像夏天。
  
  村口最后一次热闹,唢呐上挂着红绸布,响彻黄土地,响彻寂寥的天空。又有人归来,和灰头土脸的涛子不一样地归来。有人盈门嫁娶,站在树桩上撒尿的小孩子提着裤子趋之若鹜,整个村庄像被掏空似的,一瞬间孤苦无依。
  
  涛子还在家中,陪着母亲,替她梳好丝丝白头的发髻。母亲的头发干涩、分叉,涛子不会盘发,也不懂,但执意说要做这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就那样的,一根白发里面的记忆,会连接得很深很深,直到缠绕在乡愁里面。
  
  “娘,谁人结婚?”涛子没有瞥窗外,顺口而出。
  
  “从小和你玩在一起的小子,和你一起摘过杏子。你不记得了?你后来下不来,还被我打了一顿。”说了几句,母亲的眼里全是泪水。
  
  “哦,他现在……”不知为何,涛子欲言又止,脑海里产生一股子精神荒芜的意识。
  
  他?发小?涛子对他渐渐的模糊,即使见面,也再也认不出来。无论是面容颜色,还是精神世界。
  
  涛子眼睛里一片浑浊,无论是对视着母亲,还是翻看着父亲的遗物,都让其失神落魄。他只记得一把二胡,一柄唢呐,从此没有声音。
  
  六、
  
  夜色朦胧,涛子站在一棵孤独的树墩上,数着星辰寥落。倏然间,他的背脊一阵沉重,黎明不曾归来,相思断了弦音……
  
  那只是一个梦,梦里,什么均可成为诗歌。从此,担悸苏醒的心,又要一路远行。沉甸甸的,如数颓唐,在废弃的碎石上踩出一阵脆裂的声响。
  
  一路上,涛子看到一个站在家门口的背影渐渐变小,变得和故乡那么小。等到涛子走在村口的位置,看到一个满脸老年斑的六婆沉默寡言地坐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有嘴角在启张,声音很轻,再也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也许,涛子知晓她在言语什么,就像知晓自己的母亲一样。
  
  所以,熟悉的曾经不会消亡,历史埋在土里,村庄即将被搬走的前夕,涛子看到了命途多舛的故乡风土。就在火车上坐下来的时候,他才安静地打开行囊,只见里面有几个酒红色的杏子……
  
  涛子狠狠地咬了一口,突然就流泪了。
  
  2018年3月9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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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8-3-10 17:01:02 | 只看该作者
亲情再现,乡愁浓郁。
3#
发表于 2018-3-10 17:08:48 | 只看该作者
小说中的主人翁“涛子”回乡为父亲吊丧,所见所闻,和对儿时的回忆,描写细腻。
4#
发表于 2018-3-10 17:09:03 | 只看该作者
赏读佳作,问好友友。
5#
发表于 2018-3-11 06:46:31 | 只看该作者
清晨问好友友。
6#
 楼主| 发表于 2018-3-11 13:45:19 | 只看该作者

问好朋友
7#
发表于 2018-3-11 17:03:42 | 只看该作者
好精彩的人物,好精彩的故事
8#
发表于 2018-3-12 07:07:50 | 只看该作者
瓦全铺子 发表于 2018-3-11 17:03
好精彩的人物,好精彩的故事

9#
 楼主| 发表于 2018-3-12 14:54:55 | 只看该作者
瓦全铺子 发表于 2018-3-11 17:03
好精彩的人物,好精彩的故事

thanks
10#
发表于 2018-3-12 16:01:43 | 只看该作者
时间无法安静下来,如同冷冷的春的眼睛在流泪。
————一句看似不经意的笔墨涂抹出内心深处的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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