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最后的童养媳
仿红楼梦曲【终生误】 说什么儿女姻缘,都只为香火长延。人小小,晶莹玉露随云散,风猎猎,清冷柔丝飞絮旋。叹人间,城乡差距三千里。纵然是中华解放,村女仍熬煎。
一九六二年的除夕,迈着轻盈的步伐悄悄地从人们身边走过。鞭炮特有的气味弥漫在汪山的上空。新春的气浪,漫山遍野。
欢乐的年氛,衬托出王大头夫妇的不堪,他家的年如在针毡。正月初二,二女婿三女婿都来拜年,就是大女婿没来。照理说他应该是第一个来的,因为去年就已经定好了二月二的日子。王大头心里明白,这回大女婿若来,他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正月初二,二舅母又来了一趟,见大丫没有回来去年,连声叫苦,水也没喝一口,就回家了。她现在也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那边,书记家追着找她要人,她无话可回,只能挨骂。这边,王大头家里的也怪她,不拿自己的亲外甥女儿当人,小狗小猫随便乱配。
这王大头,何曾不想把女儿找回来,到哪去找呢?怎么找呢?他斗大的字不认得一升,从来也没有单独出过远门。如果不是出门流浪,正常的外出,还须大队证明,公社审批盖章。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麻烦的事。弄不好人未找到,却把自己给丢了。他压根儿没想到报案,何况,即使报了,这包办婚姻的事,政府还不一定支持他,也不能帮助他找人。更糟糕的是,他是一家之主,他一走,这家怎么办?他的苦,只能发泄在抽黄烟中。
该来的总会来,世事如此,爱情如此,幸福如此,灾祸亦如此。 二舅母见大丫没有回家过年,知道她是有意逃婚。缩在家里不敢出门,直到陈家的人上门来问,不得已告知以实情。当即被骂得个狗血喷头,她半句嘴也不敢回,家里的水瓶也被陈家人摔碎一个。
正月初六,陈家的小癞痢头拽着二舅母,并带来七八个劳力,一齐来到王大头家要人。 名为要人,实来发泄。王大头知道事情不好,要三丫去找王和尚。
三丫找到王和尚,把事情说了一遍,王和尚吩咐三丫再去找生力青等几个小青年,又叫五二子带两包东海纸烟,和自己一道前往王大头家。这时,王大头门口已经围满了人。他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只见那个小癞痢头,正在摔打东西。二丫和小妹妹们正在护着东西,凭几个女孩子怎么也拉不住,那水瓶和茶几上的茶杯等物,已经摔碎了七八个。王大头家里的蹲在门拐瑟瑟地哭泣。
王和尚一把将小癞痢头胳膊抓住, 小癞痢头感觉胳膊象一把大钳子夹住一样,动弹不得,只听王和尚说:“小伙子,别激动,有话坐下来好好讲。” 说完,把小癞痢头按在椅子上。
五二子也没歇着,拿着纸烟,把和小癞痢头一同带的人,每人散了一根。客气地说“先抽根烟,有理好好讲,新正月的,不要伤了和气。”
那些本是局外之人,来的目的不外有三,一是给小癞痢头壮胆,二是怕小癞痢头被打,起保护作用,三是来恐吓王大头的。新正月的,又有烟抽,又在外村,他们自然是不会生事的。
“这事也是怪气人的,开亲七八年,婆家花了多少钱,临结婚了,你把人搞跑掉了,你王大头不是坑人吗?” 一个叫陈东的来客这样说。五二子也不理睬,只当他唱洋腔。
这里边,二舅母见王和尚来了,就说:“王队长来了,正好,今天就把这事好好地讲讲。”
“我不和你讲,你算什么东西,不是你小能豆子(贬意,逞能的意思),能有今天这事吗?这个--,你自己看看,这小癞痢头能配得上大丫姑娘吗?要讲,你回去把陈书记找来,这个--,我和他也是熟人,我和他讲。” 王和尚毫不客气地回她。
“哎哟,我的好心都被当作驴肝肺了,你不和我讲,陈书记也没功夫和你讲,他要讲,那就上公社和区里去讲了。”
“奈我,就等着到公社和区里和他讲去。” 王和尚又吩咐五二子:“你把他们招待好,我还有事去。” 说完径自走了。
五二子又拿出纸烟,再散一圈,最后也递一根给小癞痢头,说:“大······” 他本来要喊大姐夫,突然感觉不对,马上止住,改口说:“大过年的,你也消停点,事情怎么解决,也犯不着你来胡闹。” 说完就坐在他的身边。
小癞痢头眼水汪汪,也不接烟,呜咽呜咽地,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这边二舅母发话了:“大姑爷,你在房里躲着也不是个事,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凡事都有个了结,今天我们就把事情掐断吧。”
这王大头,一方面恨自己的女儿不为自己争气,另一方面也对陈书记有深深的愧疚感。要不是陈书记的扶持,在奈三年自然灾害里,他的女儿至少要饿死两三个。现在遇着这事,是他始料未及的,更是他不能左右的。他手拿着黄烟袋,慢腾腾地走出来。坐到桌旁边的椅子上。瞅了小癞痢头一眼。再回过头来对二舅母说:“这事,是我们家冇理,怎么了断,你二舅母有什么话讲哉?”
“怎么了断,人看来是要不到了,奈人家的损失,你怎不能不赔吧!”
“你讲哉,赔多少?”
“你把人家年纪拖到这么大了,这个算不清,就不讲了,就算每年花的,按一年二十块来算,七年也要一百四吧!”
王大头低着头不作声,他家里的,一听要这么多钱,马上接过话题说:“我娭毑,我这么个穷家,一下子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哉,你代我向陈书记求个情,少点吧。” 女人家很少考虑事理,特别是农村里的妇女,她们只看重过日子,一提到花钱的事就特别敏感。
“呵呵,这个数,只是我说的呀,还不一定能算数,人家要的也许还不止这个数目字呢,我这是说个大概,好歹我们是亲戚,我可是向着你家的。”
“我认了,你别听她的,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这个债还上。”
话说到这里,二舅母也无话可说,一行人在王大头家吃了午饭,方才离开。
第二天,二舅母又来到王大头家传话:“我好讲歹讲,口水都讲干了,陈书记总算答应只要一百块。”
其实,陈书记是个老军人,性格耿直,可怜王大头家穷,直接抹掉四十元。王大头终于松了一口气,说了声谢谢。
虽说事情是了结了,可这一百块钱,也愁坏了王大头。摸摸老底,家里现存的也只有二十块。一咬牙,决定把家里那头猪卖了,可这猪才一百斤多一点,正是长肉的时候,关键是食品站还不收,为此,王大头没法,亲自来我家求我大大帮忙。大大一口答应,帮他在站里找了熟人,还给这猪评了个二级,才卖得了四十几块钱。王大头家里的,又到另外两个亲家,又借了二十块,凑起来还不足八十。
就在王大头为那二十块钱发愁时,张寡妇找上门来,对他说:“大爷,我晓得你家要钱用,我这里有三十块,是我平时省下来的,一时也用不上,先借给你垫上。”
这等好事,王大头没有理由拒绝。对张寡妇感谢不已。这下子,总算把钱凑够,送到二舅母家里,再由二舅母送到陈书记家。
却说这张寡妇,早已看上了王大头家的几个姑娘,想给黑狗讲个老婆。四丫呢?已经十三岁了,马上可以许人家,自己也能挣工分,王大头肯定不给。所以她心里相中了五丫,五丫今年才十一岁,去年接了四丫的牛,这牛今年六丫也能放了,所以,她借这个机会,主动借钱给王大头,以便亲近好说话。
她自己又不敢和王大头直接说,她吃不准他。左思右想,还是找王大娘妥当,她和王大头家里的关系好。于是,她承王大娘洗衣时,自己也拎着洗衣篮子跟上了,她俩把洗衣板放在一排,边洗边谈。
“大娘哎,我有件事,还要麻烦你吔。” 张寡妇亮着大嗓门,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什么事哉?”
“我想个小女儿,我想把五丫头抱家来养,我又不好直接跟他家讲,我想托你帮我传个话。”
“我娭毑,这事还冇成,你嘶(音xī)什么东西哉,轻点,让人家听了不好。”
这张寡妇压低声音笑着说:“我就这么大喉咙,讲惯了,不讲多少了,就一句话,你可帮哉?”
“亏你想得到,这是新社会吔,多少‘样媳妇’都解约了,你还想要样媳妇。” 王大娘也笑起来。
“乡家四(谐事),乡家五(谐武)。没人报告政府,奈个来管,我还是一句话,你可帮?”
“什么帮不帮的,我也冇把握。”
“我求你了,你就帮我传个话,好吧,成不成我都不怪你。”
王大娘说:“奈我就讲讲看,成不成的事,奈天晓得。”
“奈就谢谢你了,你跟他家讲,我一定把五丫当自己的女儿养,不会亏待她,女儿又不出村,就在他边上,是好是歹他能看到的。”
当天晚上,王大娘就找到王大头家里,对她说:“张寡妇看上你家五丫,想抱家去养,怎么讲哉?”
“女儿的事,我作不到主哦!只有大头同意才行。”
“你把一句话不算账嘪(mài),试试看哉,在边上讲一个女婿,不就搞招进来差不多啊,到你们老来时,也有个照应的。本村人知根知底的,我看黑狗奈小伢,不孬。汪山本来就是亲连亲的。”
这王大头家里的,本是个无主见的人。听王大娘一说,就点头称是,答应回家和王大头说说。
王大头家里的回家以后,就把王大娘的话一五一十地向王大头讲了,不料王大头一口应允。
我也想不到王大头为何如此爽快,亲爱的读者,你们猜猜看。
连天阴雨风苍苍,身冷心寒恨断肠。
昨夜曾温春梦暖,醒时依旧少晴光。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5-1 06:59
三十一 分家
诗仙太白有诗云: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当严寒与早春对峙时,迎春花还未开。回首墙角疏梅,隐约含苞,冷蕊待露。春水尚瘦,北雁难归。
正月二十八,张寡妇带个挂面茶,一套外衣及鞋袜,把五丫接回到家里,这五丫无可奈何,只得听父母的话,进张家门时,先走到灶台底下,用火钳在锅洞里拨了几下,又走到鸡塞边,用小竹棍子在里边捅了几下,接着在猪槽里,鸡食钵里都划了几下。以表示以后在家里会烧锅、会养家畜。暂且不表。
自从小弟出生以后,大大看我的眼神似乎不象以前那般可爱了,他一回来,首先就抱起小弟亲热;自从那小妹出生以后,小爷对我不如以前那样喜欢我了。他做工回家,抱的是自己的女儿,哪有心事理睬我。大姐也生了小宝,说是我的外甥,正在坐月子,姆妈每天要抽时间到她家帮忙。反正我已经上学,对这些也不太在意。有得吃、有得玩才是我的头等大事。
一个浅浅的笑靥将东风叩成梨涡,春心已嫣然,试着将花朵儿别在耳际,空气开始传播馨香。各种各样的花儿陆续开放,白天越来越长,正是做大事的好日子。大大和小爷筹划着拓(音 tuò)土基做屋。因为,两家都有了孩子,人口将越来越多,这个家,迟早势必要分的。
记得那是星期六,上午,小爷在水库上边的大四斗(一块大田)里,用牛犁了大半个田的泥巴。春季水多,不用挑水浸泥。下午,小爷叫上大孬子,把大水牯和大水纱牵来踩泥。所谓踩泥,就是人牵着牛在泥巴不停地转着圈子走。虽说阳春三月,春风和煦,艳阳高照,但是赤脚走在泥巴里,却还冰冷刺骨。可我不知道这些,觉得好玩,也把鞋脱下,要替换大孬子,大孬子乐得休息,就让给我了,我牵着大水纱,跟在小爷的后面,陪着牛,转着圈子在一尺深的泥巴里行走着。刚下泥时,脚特别冷,但走了几圈以后,那脚也麻木了。泥越来越稠,越来越黏,令我落脚容易拨脚难,幸亏小爷及时看出,立即要大孬子下来换我。
第二天就拓(音 tuò)土基,全队的劳力和能挑的小姑娘都来了,老疯子也来帮忙做事。汪山队的土基模子大,强壮劳力挑一担泥,只能拓四块,而小姑娘一担泥,只能拓两块半。生力青拓得最快,只见他,两手抄起一大块泥,往土基模子里一掼,右胳膊肘在模子上一刮,多余的泥,放在下一块基地上,双手拉起模子,罩在刚才的泥上,如此重复,一块块的土基就是这样拓成的。他的腰劲足,很少见他站起来休息一会。因此,这天,他一个人就拓了两千多块土基,而其他人只能拓一千六七。
姆妈给我的任务是看护拓好的土基,因为,泥巴未干,很容易被狗和猪等畜牲糟蹋坏。我拿着长竹竿,在周围巡视,不让家畜靠近。
接下来就是晒,等晒到五成干时,又请了几个小姑娘来修土基,就是用镰刀修掉土基上突出的泥土。大约五六天,土基干透了,又叫一些人,将土基收起来码好成堆,再用稻草盖住,以防雨淋。
大大把做屋的材料备齐,不到一周,新屋落成。屋头盖的是金黄色的新稻草,屋内是雪白的墙壁,十分漂亮,在我的眼里,它是汪山最好的草屋。新屋就在老队屋的西边,王石匠家后面,也面对高塘,屋前一大遍空地,那是王石匠家的屋基地,留着做新房用的。
按照农村里老规矩,都是由老大到老小依次分出家门。而且新屋又是我家做的,当然是我家要搬到村西的新屋里住了。
那是六月初六,风和日丽,蓝天白云,喜鹊喳喳叫,夏蝉嘶嘶鸣。大大扛着两棵青竹子,竹竿上扎有松枝和柏枝。姆妈挑着一担柴,我抱着小弟,首先来到新屋,只见门上贴着大红对联:上联是:华堂喜纳高塘水;下联是:紫气青睐大宅门。横披是:福绕祥萦。这是大姐夫的杰作,那房门上贴的是什么对联,现在已经忘记了。接着,三爷和小爷就把床等物搬过来了,东西不多,不到两个小时就搬完了。中午,大家都在我家吃了新锅饭。
农村里分家,吵咀打架的事经常发生,都是夫妻一帮风。我大大倒好,自己是大队干部,又是老大,既不想得罪兄弟,又不敢得罪我姆妈,索性凡事不问,一切事情都推到我姆妈一个头上。老祖屋自然归小爷,可是老的农具和家具总是要分的。而这些东西都只有单件制,分家时全部留在祖屋里,名义上是两家共用,实则是小爷一家独占。
小弟特别搅人(不乖,喜欢吵闹),天又热,在竹榻上他睏不着。姆妈想,小爷的女儿才几个月,整天抱的多,睏着时可以放在床上,她想到这里,就去找小娘。说:“小娘,我家小牛搅睏,非要用摇床摇他,才能睏得着,这个夏天,你把摇床给我用,明年给你用,可有兆?”
“不兆哦,我小伢也要睏。”
“噢-----,分家时什么东西都在你家,我先用下摇床也不兆啊!”
“讲不兆就不兆,你生的是儿子,贵重,我小伢是女儿,就不是人。你分明是欺负我生了女儿,拿我不当人。”
姆妈本来是抱着大希望的,谁知小娘一点也不容情,把说出这些话来,就和她理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争吵起来。我姆妈气不过,就去抢摇床,小娘就按住摇床不放。这样难免发生肢体冲突,这时,小爷来了,见自己的老婆处在下风,上来就是一掌,把我姆妈推翻在地。姆妈想不到他们夫妻这样翻脸不认人,百般委屈涌上尽头,眼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姆妈也是要强的,此时她知道,一对两,她是斗不过他们夫妻俩的,她爬起来,指着小爷的鼻子说:“你小盒子,你现在成家了,不要漂流四海的了,你也不想想,你的家怎么来的,我对你怎样,你心里清楚,你恩将仇报,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我找你老大去。” 姆妈说完,转身就走,背后,小娘乌七八糟地乱吅(音xuān) 。
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唐 秦韬玉《贫女》
姆妈也是个急性之人,受了这份气,不能忍得,急着去找我大大,先是找到窑厂,说是到大队部开会,她又赶到马庄大队部里。 大大正好开完会,与几个干部在闲聊,只见我姆妈闯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地把心中所有委屈全部发泄在他身上。 并拽着大大立即回家,背后那些干部们直摇头,都说我姆妈厉害,老生是“妻管严” ,这些话象毒雾一样,弥漫在新庄大队的上空,久久难以散去。 真是:偶因一着错,背上悍妻名。
且说大大被我姆妈拽回家后,就去找老小,问他:“老小,你为什么事,打你大嫂哉?”
“我乃打子她啊,她先动手打我家里的,我来拉她,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倒地的。” “无论如何,你是男人,你不该出手和女人纠缠。”
“你说得好听,奈我就让她把我家里的打死掉。”
大大见此事也说不清楚,估计老小是不认错的。心里有些气愤,但不知如何发作,愤愤地回家了。只见他对我姆妈说:“我把他狠狠的刮了(批评的意思)一顿,他说这事就算了,不会有第二次了,至于摇床嘛,他家孩子也是需要的,他让我自己打一张,账记在他头上。”
“奈不行,他打我,他不来向我认错,我不放过你吔!”
“他又不是小伢家,他认他的理,你要他来向你认错,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输得了这个下气!”
“怎么输不得,好歹我也是嫂子,她就能打得吗?” 姆妈的声音很大。
正好,打火更的老疯子路过我家门口,他听到我姆妈的声音,就走进来问:“你们俩为什么事在争哉?”
“老革命,你把锣放下,在我家坐下子,这事你给评评理。” 姆妈请老疯子在大桌旁边坐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给老疯子听了,老疯子听后把大腿一拍,说:“奈他要认错,乃有小叔子打嫂子的道理,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放心,这个事我包了,他要是不认错,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晚上,老疯子叫张大娘炒了几个小菜,把我一家及小爷都接了去,在席间,小爷敬了我姆妈三杯酒,并当着众人的面,向我姆妈赔礼道歉。
原来,下午老疯子已经把小爷吃住了,小爷怕惹上老疯子,以后麻烦不断,就答应老疯子认错的要求。 第二天,家里就叫来木匠,给小弟打摇床,晚上,为了答谢老疯子,姆妈也把老疯子一家请来,共进晚餐。
仿红楼梦曲【喜冤家】 忘恩人,贪难够,死缠强占没来由。却道是争图小利无情兽。觑着那,承宗继祖遮天手;受苦的,浴雨迎风漾柳愁。叹孤身异立,从此恨幽幽。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5-6 18:45
三十二 小辫子
江水滔滔长向东,几朝阴雨几朝睛。
平常百姓求温饱,任尔东南西北风。
七月的夏日,艳阳高照,田园中到处都盛开着鲜艳美丽的花朵,还有那山坡上郁郁葱葱的小草,阵阵的微风从远方吹来,空气中便飘满了清清淡淡的花草味道,甜甜的,香香的,不浓也不混杂,香而不腻,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弥漫开来。时近立秋,早晚吹来的风,很是凉爽。
小弟去年没剃满月头,直到今年的二月二,才请张剃头的给他剃了,姆妈特意要张剃头的把小弟脑后的毛留着没剃,现在已经打成了一个两寸长的小辫子。张剃头的那天还在我家吃了午饭。小弟的脸由刚出世的圆型变长了,现在刚会走路,我天天带着他,训练他走路。这天,我带着小弟在稻场边上老树底下玩。只见小辫子一面打草箹(yào)子,一面说着话儿,似乎是有意说给我听的。 “我弄你娭毑,老生好啊!去年添儿子,今年做新屋,这些都是要票子的啊!还是当干部好嘛,钱在大队里照拿,我看他年底可还得起,老婆一分工都不做,养在家里做太太。好雅。”
小辫子,队了脑后留着小辫子以外,另一个特点是,冬天喜欢穿长棉袍,就那一件,天天穿,腰间用一根草绳子扎着。此时天热,他头戴一顶家传几十年的旧斗笠,上身没穿衣,披了一条三尺长的老布大手巾,下身穿一条大腰短裤,腰间还是一用根草绳子扎着。他总是爱管闲事,咀巴整天呱啦呱啦地讲个不停。不过他打的草箹(yào)子可谓一绝,有劲道,长短一致,粗细均匀,外观光滑。据说解放前,有些地主还慕名请他打草箹子,我家做新屋时,就是请他打了网屋头的长草箹子。队里捆稻用的草箹子,十有七八是他打的。捆稻的劳力,个个都说他打的草箹子好用。别看他已经是快七十的人了,担水担粪的活儿,可不在他的话下,他的身体是特别棒的。他整天闲不住,外出时总要带点什么回家,哪怕是一把稻草。他常说:“长(音 zhang 生发的意思 )家有如针挑土,败家有如浪淘沙。” 如果他看到无人拾的牛粪,就用一把稻草,用手把牛粪捧到稻草上,然后包起来带回家。他不吃烟,认为烟会秋(方言 熏的意思)心,最是伤肺。每天晚上,他喜欢喝三杯老酒(大约一两),他说“喝了好睏觉”。但他不嗜酒,从来未见他醉过,哪怕是喝喜酒。
人们都说小辫子生了一颗坏心,比方说,他经常故意把扁担放在路中心,如果哪个女人从上面跨过,无论大小,都要挨他一顿臭骂。谁家的女人要是把内裤和用片晒在显眼的地方,若是被他看到,也是一通闲话,他总是抹着那撮山羊胡子说:“我弄你娭毑,奈些撬袴(方言 音 ka)片也是乱晒的,咋不晒到你男人头上去哉。”
二鬼子和黑狗他们嫌名字不好,要改号(名字),他非闹着人家办“送号酒”,否则他不准别人叫他们新号。直到他们几家联合办了一桌酒才罢。
我已经能听懂小辫子的话了,知道不是好话,就把小弟带回家,将小辫子的话说给我姆妈听,姆妈听后说:“他说得也是啊!我也要做点工了,靠你大大一个人工分,养不好你和小弟了。” 姆妈咀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是老大不高兴的,你小辫子是长辈,要是好心,就当面讲,我也能接受,犯不着在背后嚼舌条根子,这不是明摆着损人嘛。
小辫子是汪山村辈分最长的朗咯,当面人称小爹爹,只有在背后,才叫他小辫子。解放前,他家的田地最多,所以化为中农成分。对此,他老大不高兴。
他曾说:“老子辛苦挣来的田地,都被共产党分掉了,还把老子化为中农。什么穷人,都是懒出来的,本本分分地种田种地,都不穷。我弄你娭毑,大宋庄老文学,一天好日子也没过,吃也舍不得吃,穿也舍不得穿,把省下来的钱都买了田地,不到一年就解放了,也被化为地主,不亏心啊!你娭把我操,范圩的老歪头,本来家里是大有钱的,就被他吃喝嫖赌败光了,吃一生生,喝一生生,玩一生生,反而是贫农。奈些化成分的人,真是屌操瞎了眼睛。”
有一天,小辫子闹粪(拾粪),走到我家门前过,正好碰到我和桃子姐在唱歌,唱的是共产党好。他一听,又来气了,把狗屎掩子(粪筐)和狗屎扒子放下来,抹着山羊胡子说:“桃子啊,我问你,共产党好什么东西哉?”
“共产党帮助穷人斗地主,闹翻身,打倒蒋家王朝,解放全中国,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
“你小伢家,不晓得什么东西,共产党好,好她娭毑屄。” 小辫子又是一通胡言乱语。
姆妈在家里听得真切,知道小辫子又要唠叨半天,就抱着小弟,到老疯子家去串门。故意对老疯子说:“刚才你家桃子和我家小草唱共产党好,不知怎么招惹了小爹爹,又在奈里七扯八拉地说共产党的不好了。”
老疯子一听,气得火冒三丈,连忙问:“他在乃块呀?”
“就在马路边上。”
老疯子一步跨出门来,一路小跑来到村西。呵呵,只听小辫子还在奈里发牢骚:“共产党好,我操他个娭毑,好,奈三年,搞大跃进,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产他娭毑,把几个稻田里的稻,移到一个田里,报高产。高产还把人饿死许多,解放前低产,老子还冇吃过树皮,高产了,老子还吃树皮。”
小辫子自言自语,越说越生气,也不曾注意后面,直到老疯子抓住他的小辫子,把他的头拽得往后仰,他才打住先前说的话,“啊哟”了一声说:“乃个啊,害屌操的,拉老子小辫子,快放手。”
“乃个啊,共产党。”
小辫子这才听出来是老疯子的声音。连忙说:“啊哟,大侄子啊,你放手哉,拉子痛啰。”
“你乖乖地跟我走,我不用劲拉。”
“好,好,我跟你走。”
天上,飘飘的白云边,两个茹雀(一种体型较小的黑鸟,勇猛,能够打败比它大得多的麻鹰。)正在追赶一只麻鹰,我和桃子姐拍手叫道:“茹雀哉,打麻鹰啰!茹雀哉,打麻鹰啰!” 正好老疯子拉着小辫子从我们面前走过。桃子姐又高声唱道:“共产党好,共产党好,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
老疯子把小辫子拉到自家的堂心,指着毛主席像对小辫子说:“跪下,你对毛主席发誓,你今后再也不说共产党的坏话了。”
姆妈正和张大娘谈白,见此情形就说:“哎呀,老革命,小爹爹年大辈长的,你就放了他吧!”
小辫子一见我姆妈为他说情,就说:“是的,大侄子,我站子讲不是一样的嘛!”
“不行,一定跪下,一天到晚,一张臭咀巴, 呱呱地叫子不歇,多管闲事不说,居然还反党,你要不跪,我把你送到公社里去,有你好看的。”
姆妈抿住咀巴在偷笑。而那小辫子只好乖乖地跪下说:“毛主席,你朗咯万岁,万万岁!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向你朗咯请罪,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共产党的坏话了。如果说了,天打五雷轰。”小辫子说完,转过头来对老疯子说:“大侄子哎!这歇有兆了吧!”
“好了,起来吧!别走,坐下子,我给你上一堂政治课。” 老疯子吩咐张大娘给小辫子倒了一杯茶。
小辫子起来后说:“我还有事去,以后再听吧。”
“怎么喳,你不愿意听,我真到公社里回报去哎。” 老疯子不依不饶。
小辫子只好坐下,心里有气,也只能忍着。面前的茶杯里,冒着热气,他碰也不碰一下。
“照讲呢,你是长辈,这不假,但是,长辈不长理,在理面前,我就不认你长辈不长辈的了。解放前,就你有几亩田地,你可看到大多数人是冇田冇地的,现在呢,地是大家的,共同种,平均分。平富差距小了吧?是的,前几年,是饿死了人,奈是大灾年,你不晓得啊!当然,可能上面也出了奸臣,没有按毛主席的指示办。现在不就好了,你看这两年,饿不死人了吧?你讲对不对?”
小辫子只得点点头。
“是的嘛!还是毛主席领导的共产党好,小爹爹,大姑爷还拿着国家工资呢!要是旧社会,恐怕享不到吧!” 姆妈在一旁插言打趣。
“是的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老子跟毛主席共产党打天下,天天把头拎在手上干,好不容易打下了人民的江山,你还不服气吗?老子也是共产党员,你也来反对我啊?就凭你还能翻天吗?”
这时候,如果有地窿,小辫子会钻进去的。可巧外面传来匠人的么喝声:
“锁整啰,配钥匙哦,包烟袋哟,打银器哟!”
姆妈说:“我要买把锁。” 说完就抱着小弟出来了,那边老疯子也要包烟袋,一齐出来叫匠人。小辫子正好趁机出来,悻悻而走。
【调笑令】 调笑,调笑,长辈谁能教导?中华涌起东风,天空朗朗日红。红日,红日,还把古风排斥。
作者: 老元1 时间: 2017-5-6 19:54
长篇连载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5-18 10:11
三十三 把戏
浮云
放眼空无际,此身何处系。 曾将烈日追,每把群星戏。
环宇任天高,绕峰凭意气。 清风知我心,送到相思地。
如今的我,已经厌倦了肥鱼大肉,更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蜗居在一方荧屏里,什么都可以听到,什么都可以看到。过着以前做梦也梦不到的日子。可是,此心并不觉得十分快乐。日薄西山,夜已将至。我走在铺满黄叶的小路上停住脚步,望着身边缤纷而过的红男绿女,悠然想起某段尘封的时光。
那时,交通不便,人们出行都要步行。村里人上街的极少,而且街上也不能用农产品直接付钱,所以,小商贩们挨村叫卖,把人们需要的东西送到村里来,村民们可以用农产品直接交换他们想要的商品。有摇大鼓的、有卖缸卖坛的、有卖糖换饼子的。而匠人们也是走乡串户地找活计。什么“补伞啰!”、“磨剪子铲菜刀啊!”、“可有雁镰刀锉啊!”、“挑牙虫那!”、“补锅啊!”、······诸如此类的叫声不绝于耳。但是,让我记忆最深的,还是那些来乡下的把戏班子。
下乡来玩把戏的很多,几乎每月都有。先说那扁担戏,也就是一个人,挑着一担道具,走进村里,铜锣一敲,就有许多人围过来。问明节目,如果是新鲜的,就有人去向王和尚提要求。王和尚一点头,那就看呗。
于是,那人就用扁担把其中的一个大木箱子顶起,立在地上。箱子底部有一块大蓝布围帘,自己就站在蓝布围帘里,箱子上面就是舞台,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木偶演绎着童话般的故事。叫人捧腹大笑。而台上那些木偶的对白及锣鼓音乐,全是围帘内一人所为。这些人,流浪卖艺,有时也乞讨。那天晚上,他就在我家吃了晚饭,之后就留宿在我家,很方便,农村里稻草有的是,往堂心地下一铺,就成了他的床。
猴戏来得最多,有单独耍猴的,也有把戏团耍猴的。单独耍猴的无异于乞讨,那猴是乞讨的工具。比猴戏稍大一些的就是加点狗钻圈,猴骑羊之类的节目而已。最吸引我,且又带刺激的是那些大把戏。他们能在一块红布内变出许多东西来。小辫子说,那是摄法(魔术),把人家里的东西摄来了,演完后又还回去。如果不还回去,下次就不能摄来东西了。好奇的我,总被这神奇的摄法迷倒了,做梦也想学会摄法,我要把戏台上皇后穿的衣裳,摄取一套来给桃子姐穿,肯定比戏台上的花奶奶更好看。可我不知道到哪儿去学,自己在家里天天拿着红布,翻来覆去地练,怎么也变不出东西来,摄法,竟成了梦幻,直到如今,我也不会摄法。
还有那些练气功的,令我羡慕致极!他们生得膀粗腰圆,寒冬里人们穿着棉衣尚且瑟瑟发抖。他们光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单裤,却热汗涔涔。行功前,气功师常要勒紧了裤带,作深呼吸,把肚子鼓得圆圆的,同时两手用力,在胸前划动着,手背青筋暴起。这时,气已经运足了,可以单掌开砖,或头顶碎砖。最可怕的是躺钉板碎青石了。人躺在满是铁钉的木板上,再用几百斤重的石板压在气功师的腹部,有熊腰虎背的大汉抡着大锤,四周的人鸦雀无声,都为这人捏着一把汗,生怕他被钉死在钉板上,说时迟那时快,大锤毫不留情地砸下去。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巨石碎成两断,气功师却从钉板上一跃而起,接踵而来的是掌声和尖叫声!
我曾见过一位气功师,把一个大铁球吞到肚子里,然后又将其吐出。真是奇人也。 还有那钢刀切腹、铁叉刺喉等节目,令人惊叹不已! 气功师们表演完后常常托着药盘子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钱的捧个钱场,无钱的捧个人场,这里有上等的狗皮膏药,各位父老乡亲,您劳动时不免有跌打损伤的,你花个毛儿块把的,保您平安。”一时间买膏药人还真不少。
看过气功表演后,我们一班小学生无不痴迷地模仿,天天演练,可是谁也没有练出气功来。而小辫子却说他们吃了“壮”,他的话一语中的,我们之所以练不成气功,是因为我们没有吃“壮”。这能吃的“壮”竟然这样神奇,我很想吃点儿“壮”,但不知在何处能够找到它。那时的我,绝对相信神仙的存在,在我的想象中,“壮”可能是一种仙药,要历尽千难万险才能得到,就象白娘子上仙山盗仙草一样。
叫人做噩梦的表演,那就是杀人的把戏了。 记得是秋天,天气已凉,人们穿的是夹(音ga)衣,被杀的是一个小女孩,长得和四丫很象。只见一个男人拿着牌刀,就是家庭中切菜用的那种刀。刀口锋利,能把木棍子斩断。人们都看得真切。三丫心肠最软,一听说要杀人,急得叫起来:“我娭毑,怎背哟,别杀人啰,我都哧死了。” 引起身边人都笑起来。她也顾不得,哧得躲到一边去了。那人可不理会三丫的叫声,说道:“小丫头,我要杀你了,可怕?”
那个小丫头上身穿着红褂子,下身穿的是绿裙子。脸上搽了红胭脂,她没有一丝恐惧感,很从容地答道:“不怕。”
“不怕你就躺下。”
“好的,你来吧!” 小丫头说完就躺在一条长板凳上,并将自己的上衣解开,露出洁白的胸腹。
杀人者举着菜刀,绕着圈子,边走边说:“大家看清楚了,刀可是真刀,人可是真人,别紧张,莫害怕,我杀她不要紧的,我可以叫她死而复生。看好啦,看好啦,我要下手啦!” 说完,将菜刀贴着小丫头的心窝,直接切了下去,叫人听得真切,发出的是“咝”的一声响,顿时鲜血直流,小丫头手脚乱划,一会儿就不动了。全场一片“哎呀!” 杀人者将一块蓝布把小丫头身体盖起来,对着大家说:“别害怕,她上西天游玩去了,过一会,我就把她叫回来。”
大约等了两分钟,杀人者取来一只空碗,又绕了一圈,说道:“现在,我要向观音菩萨祈求甘露,叫她死而复生。” 神奇的现象又发生了,明明是只空碗,他用右手在碗口轻轻地抹了一下,那碗里就有了半碗水。他喝了一口,说道 :“好清凉的甘露。” 然后又吸了一口,含在嘴里,向盖着蓝布的小丫头身上喷去,一连喷了三口。大声叫道:“小丫头,别玩了,快快回来。”只见死去的小丫头一跃而起。绕着场子向大家行礼。
还是小辫子见多识广,他一点也不害怕,他说:“他还能真的杀人吗?他们不怕坐牢吗?他们会使掩眼法(障眼法)。让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而我姆妈说的杀人更可怕,她说她小时候在老牛埠看到玩把戏的,把一个大活人斩成四块,放到大瓮缸里,用红布盖起来,一刻钟后揭开红布,一个完整的大活人又从瓮中站起来。姆妈说这杀人是真的,但是不能破法,如果破了法,那个被杀的人就活不了。到底如果破法,她也说不清楚。
是的,当人们猜不透玩把戏的原理时,都用一句掩眼法来解释。比如说,腹内穿针,也是十分奇异的把戏,明明吃进去的是一根白线和一把绣花针,可吐出来的,却是一根根针实实在在的穿到那跟细细的白线上了。一般人站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穿针引线也是件难事,他怎么能在自己黑咕隆咚的肚子里,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穿上了呢?不用掩眼法,你怎么解释?
最让人心疼的是做柔腰杂技的小女孩。她们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她们的叨花表演非常惊险。首先在地上摆一条长板凳,再用两个稍小的板凳架在长板凳的两端,架上去的板凳,各有两个脚是悬空的。长板凳的中间放着一朵花,小女孩的两只脚分别踏在架上的两个小板凳上,她的两只手分别端着一碗水,平衡地站稳了。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女孩身上,只见她,头朝后慢慢地,慢慢地仰去。“哎哟,我小心呐,别把腰弯断了。”人群中有人如是说,总之,大家都为她悬着一颗心。渐渐地,渐渐地,小女孩的头够着花了,她必须把头偏过去,用嘴把花叨住,这时人们都在憋着一口气,不敢轻易呼出。这时,小女孩开始向前仰起了,慢慢地,慢慢地起来了,终于起来了,手上碗里的水,没有掉下一滴。人们为之惊呼!惊叹!
还有一项让我记忆深刻的杂技是双脚蹬桌子。奇怪的是,表演者竟是一位年轻女子。那桌子可不是自带的道具,记得那次在汪山表演时,五二子特地把自家那张实腰大桌子搬来让她蹬。这是全汪山最重的大桌子,具体多重我也说不清。那位女子仰在一张方桌上,双脚朝天,由两个大汉把桌子抬着,放到她的脚上。那张实腰大桌子在她的脚上,似乎是一块很轻的木板,飞快地旋转,翻来覆去,这还不算完,居然还有一位小女孩爬到实腰大桌子上,做着双手倒立和单手倒立的惊险动作。
这些四处流浪、卖艺、卖药的人,是现实中真正的江湖人,四海为家,象浮云,飘忽不定。 他们没有长剑,也不会有打打杀杀和行侠仗义的举动,也许在他们飘流的行程中,曾有过救人的事件,那是出于本能和良心,并不轰轰烈烈。
那时,我总想一个藏有绝世武功的琅环玉洞,有一位神仙在调教我,让我练成可以随便拍死强人恶徒的身手,让我练成七十二般变化之术,可以随心所欲,策马扬鞭,走遍天下,行侠仗义。如今,蓦然回首,那些人还在灯火阑珊处吗?随着时光荏苒,童年的幻想烟消云散,眼前物是人非。过客终究是过客,我们都是彼此的曾经罢了。
一雨饯残热,忻然思杖藜。野田沙鹳立,古木庙鸦啼。
失仆迷行路,逢樵负过溪。独游吾有趣,何必问栖栖? ——南宋诗人刘克庄《郊行》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5-22 19:47
三十四 冬至
前驱大雪后迎寒,经九梅花将欲妍。
先祖坟头来送暖,河边看柳问春天。
农历八九月是个庄稼成熟、果实累累的季节。瞧,成熟的玉米已经被剥完,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玉米杆。小红辣椒也成熟了,远看,像一丛丛盛开的花。大片的山芋已经挖完,生产队收获山芋时,不可避免的要遗落掉一些山芋,四丫她们带着腰篮和锄头在空地里寻找这些山芋,她们往往为了一根山芋而争吵。有时候,我们在放学后,不直接回家,也跟着她们在空山芋地里寻找,一般都能找到几根山芋,在草根上擦干净带回家。 而这些空地,不到一月时间,你再望去,已经是油菜绿绿,麦苗青青。
小弟已经会讲了,他能说出眼睛,鼻子和咀巴以及一些简单的句子,他把脑后的小辫子叫作“别丘子”,逗得人们哄堂大笑。他比同岁的孩子长得壮实些,大大给他取个名字叫——根牛。姆妈也开始做工了,她下地时,就把小弟丢给朱老贵的老婆照管,我管她叫表娘,是个跛子,年过五十,不能下地做工。且又无儿无女,有的是闲工夫。她照管我小弟和大姐孩子,纯属义务帮忙。当我们家有什么新鲜好吃的东西,总要给她家送去一些,以示感谢。每当放学时,我就到她家里把小弟带出去玩耍。
劳力每天做一个工分,成年小姑娘做一天只有七分工,而妇女则是六分五厘工,因为妇女要提前回家烧锅做饭。如果有吃奶的孩子,上,下午的中途,还能回家送一次奶。
一九六三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十月二十三就到了大雪。大雪过后,按照这里的风俗,家家户户就陆陆续续地做冬至了。
冬至是24节气中最早被制订的一个,然而多数人并不知道,冬至的起源居然是来自于一次国家层面的都城规划。早在3000多年前,周公始用土圭法测影,在洛邑测得天下之中的位置,定此为土中,这在当时有着政治意义的举动,却成了影响后世几千年的节日之一。周公选取的是经土圭法测得的一年中“日影”最长的一天,为新的一年开始的日子。所以那时的冬至又是新年。直到汉武帝采用夏历后,才把正月和冬至分开。因此,也可以说专门过“冬至节”是自汉代以后才有,盛于唐宋,相沿至今。
做冬至就是拜祭祖坟,这个习俗,在全国也只有少数地方还保持着,而枞阳就是其中之一。冬至进九,日虽渐长,但天气却渐趋冷峰。我想,大概是后辈们是怕祖宗受不了这寒冷,纷纷给祖宗们送暖了。我们姓生的几家聚在一起公做冬至,今年我家初搬新屋,这做祭品和烧锅做饭的事就定在我家。
这个星期天,一觉醒来,抬头看着窗外,阳光 已经照亮了外面的世界。我贪恋着温暖的被窝不愿起床,但一想到今天要做冬至,所以挣扎着起床了。草草地洗过脸后,在锅里抓了两块熟山芋,狼吞虎咽,一下子就填饱了肚子。
小爷上街已经回来了,买了一捆表心纸。生力青跪在那里用钉锤打铳子(一种圆筒状铁器,在纸上能打出外圆内方的印子来。)。这样的纸烧到阴间,就相当于真正的铜钱。根蓝(即大孬子)偶尔也换他打一会。
小娘和小新人各抱着自己的孩子,小新人逗着我说:“大爹爹,你也抱抱大侄孙子啊!”我只是笑,摸了摸侄孙子的小脸。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居然哭了,小新人说:“大爹爹下手太重了吧,把小侄孙子搞哭了。”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大奶子来,让小侄孙子嗍(suō)着。望着那雪白的大奶,我吞咽着口水,我真的好想扑上去,把奶头抓到我的咀巴里。
我姆妈在那里锅前锅后的忙着。大约八点多钟,一切准备就绪,小爷就带着生力青,根蓝和我一起去上坟。小弟也吵着要去,被姆妈拦下了。
去年的冬至,小爷让生力青和根蓝拎着纸和祭品,自己背着我走,而今年是他自己亲自拎着腰篮。我只好跟着他们跑了。风儿毫不客气,吹得树枝儿哗哗作响,吹得远处变得朦胧起来了。小脸被寒风吹的通红,小手被寒风吹得发紫,鼻涕被寒风吹得直往下掉,时不时地用衫袖揩一下。
我们的第一站是到河对面的余庄山头上,那里有几座老坟是生家的。静静地卧在山沟的一侧,也不知多少年月,其中一座坟前有碑,那石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这里的风更大更冷。小爷在那块石碑前停下来。先摆上的是三碗白米饭,再摆三碗菜,一碗是鱼,一碗是大肉块,另一碗是山粉(山芋淀粉)圆子。接下来又摆上三个酒杯和三双筷子。在酒杯里各斟些酒,小爷喜欢喝酒,所以杯子里的酒斟得很少,他说意思意思就行。实际上是想留着带回家,自己可以多喝点。最后小爷掏出洋火,点燃表心纸,并且分出一些,点燃后交给根蓝,分别送到另外几座坟前。此时,生力青就拿炮竹来放了。炮竹声响,小爷说:“都来磕头。”于是我们四个人一齐跪下,朝祖宗磕头。磕完头以后,小爷把杯中的酒洒在坟前,再把碗筷收到腰篮里。每到一处,如此这般。
我们从余庄回来,再到范圩—小圩—左家咀—大宋庄,然后又回到汪山,把村边的坟标(祭拜)完。其实我的心里早就不耐烦了,平时与小伙伴们玩耍,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可是做这种枯燥的事情,虽然跑得身上发热,可是手和脸特别冷。在那个没有肉香飘飞的岁月里,心里只惦记着中午的那顿饭,因为我好长时间没有吃到鱼和肉了。不用说,根蓝一定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吧。
大大今天特地赶回家来吃饭,三爷是个怪人,从来不上人多的桌子吃饭,他一个人在家里吃,姆妈特地为他备了一份菜饭,叫根蓝送回家去,并嘱咐他带两条长板凳回来。
这边一大桌子人,大姐夫妇也把小外甥带来了,大人们都坐在桌子四周,桌子中间生了一个泥炉子,上架一只白铁锅,里面盛着白白的豆腐和汆(cuān)肉,一小块一小块豆腐泡在翻滚的汤里,嫩而滑,象一块块白玉板似的。泥炉子和锅都被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泥炉里烧的是硬柴棍子,时不时地向里面添加着硬柴。冒出的黑烟和着白铁锅里的热气,腾腾地向屋顶上升。那肉香也就在整个屋子里飘散着。
按照农村里的规矩,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除非代表大人,今天根蓝就代表三爷坐了一方,其他的都是些一两岁的小宝宝,自然是姆妈们抱着,我小弟就在大大的腿上,要这要那,只有我是不能上桌的那个孩子。
我端着一碗饭,挨到大大身边,大大用筷子夹了两块豆腐,一块大肥肉和一筷子小青菜放到我的碗里说:“好了,到旁边吃去。” 这点点小菜,我一会儿就吃完了,我又端着剩下的半碗饭,走到小爷的身边说:“小爷,我要吃鱼和汆肉。”, 那边大大很不满意地说:“这小伢,刚才给了奈么多菜,还不够,你就光吃菜,不吃饭了。” 听了大大的话,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正准备离开,却被小爷拉住。
“今天是冬至,就让他多吃点。”小爷还是有点喜欢我,搲(wǎ)了满满一勺子汆肉,另夹了一大块鱼放到我的碗里。我默默地端着碗离开了饭桌。
姆妈是家庭主妇,还在锅屋里忙着,不时地向桌子上添菜。直到那些人快吃完时,她才端了一碗饭,坐到桌边上吃。
门外,桃子姐在向我招手,我很快地吃完了第二碗饭,肚子已饱。急忙出门来见桃子姐,她拉着我的手,向稻场上走去。
桃子姐今年十二岁了,如果生在王大头家,就到了定婆家的年龄。现在,她的个头比我高不了多少,柳叶眉,水灵灵的大眼睛,樱桃小嘴。从她那大眼睛里仿佛能看出天有多么的蓝,云彩有多么的白。她还扎着个马尾辫,走起路来,那马尾辫就有节奏的随着脚步晃起来。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她美丽的容颜,就像天神赐予了她耀眼的光环。在她的身边,我感觉很快乐。
桃子姐递给我一块方片糕,很神秘地对我说:“我有一样好东西送给你,你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她的方片糕说:“什么好东西?我猜不到的。”
“你闭上眼睛,把手伸给我。”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把手伸到她面前,她拉着我的手,把一个小东西放在我的手心里。说道:“睁眼看看。” 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红色的铅笔刨子,我早就想这东西了,因为大大总是给我买小刀,经常把手划破。看着这崭新的铅笔刨子,高兴得跳起来。
“你可知道,上个星期,啃牛屄(pi入声,老百姓称肯尼迪为啃牛屄)被人枪杀了。”
“啃牛屄是谁?”
桃子姐睁大眼睛说:“这个你都不知道,他是美国佬的总统。”
“原来是美国总统,死得好,死得好。”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美国是中国的敌人,十分痛恨美国佬,在做游戏时,分为中国和美国打仗,结果都是美国败,解放军总是把装扮成高鼻子的“美国鬼子”抓到枪毙。
桃子姐又对我说:“小宝,明年你也要到湴东小学念书了,我天天带你上学,你高兴吗?”
“我巴不得和你一起上学呢!”
“还有就是我给你铅笔刨这事,你别跟平子讲哦!”桃子对着我的耳刀悄悄地说,我对她点了点头,表示听话。是的,桃子姐对我好,我每学期的课本,不到半学期就破烂不堪,不能看了,而桃子姐十分珍惜课本,一学期下来,那书还是和新的一样。她把书借给我用,按姆妈的话说,这书又被我吃掉了。平子的书也破,她就是不给平子,为此,平子对我,真的是羡慕嫉妒恨。
花恋东风风恋人,芙蓉出水露沾裙。
凝脂玉骨寒冬雪,香在云间蝶断魂。
冬至已过,春节也就不远了。心里急急的期盼年的到来,想想也直教口水往下流了。希望一年的烦恼与忧愁象冬天一样,轻轻离去;幸福和快乐象春天一样,悄悄到来。可是,等到年终决算,我家成了钻窿户(即超支户)。大概是因为做屋,大大在大队里借的钱多了吧!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6-1 12:08
三十五 分家之年
仰头除夜望晴空,炮竹冲天焰火红。
待到晓鸡声绝后,又将童趣舞东风。
冬至那天晚上,大大带回来一条好消息,说大队综合厂购买了一台绞米机,以后不需要地氹和碾子了。姆妈听到这个消息,很不相信地说:“讲鬼话,乃有机器能绞米的,奈还不把米全都绞碎了,我不信。” 第二天,姆妈就把这个消息传遍了全村,人们纷纷议论: “我不相信,奈么好,机器都能做事,要人干什么。”小辫子说。 “反正我不去绞,你们都去,奈地氹我就包用了。”王大头难得的笑着说。 “看看再说,要是好,花点钱也是值得的。”王石匠如是说。
“我去,我一定去绞米,工人老大哥发明的东西,就是给我们用的,还是共产党和毛主席为我们想的周到。生大姆妈,乃天开始绞米,你跟我讲一声,我第一个绞。你别忘了哎!” 老疯子声音特别大。姆妈连连点头说是。
过了一周,一台12马力的柴油机和相关的绞米机就买回来了,安装在大队综合厂里,经大队干部研究决定,十一月十八开业。姆妈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疯子,他性子急,怕别人抢了头票,十七那天晚上,鸡刚叫第一遍,他就挑了一担稻,来到杨家咀。在寒风中,瑟瑟地等到天亮。
其实,他根本不必起那么大早的,农民来绞米的人还不多,只有大队干部和几个生产队长陆陆续续地来绞米。谁来第一个试机子,没人和他争,不过他这样做,心安理得。结果都是让他如愿以偿。那个司机第一次开米斗,没有经验,把他的米绞得,糠粗米细,他倒是乐呵呵地接受了。大大那天也挑去一担稻谷,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上机子,米绞得比老疯子的要好得多。 机器绞米,为当时的老百姓省了多少功夫和时间。
老疯子挑着绞好的米回来,逢人就说:“嘿嘿,工人老大哥真有本事,造出这么好的机器,一箩稻谷倒进去,这边出来的是米,奈边出来的是糠,这下子省事多了。”
小辫子走过来,从稻箩里抓起一把米来,左看右看后说道:“好什么东西哉!又细又糙,比地氹里锻出来的差多了。”
“就你的咀巴臭,我这是试机子的米,司机也是头一回开机子,你晚上到老生家去看看,肯定比锻的好。” 把小辫子狠狠地顶了回去。
太阳已经下山,山峰染上晚霞,大大挑着绞好的米回来了,大姑等好几个妇女,已经在我家等着,要看机子绞的米。大姑抓了一把米,仔细地看了看,又用咀巴向手心里吹了吹,吹掉米里的糠,看着那雪白的大米说:“奈个老合子(指她的公公小辫子。)讲不好,这不是好得很嘛,用地氹怎么能锻出这好米,还搭掉力气。门朝我自己挑稻绞去。”其他女人也都跟着说好。
不知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是生活水平下降的原因。现在的我,非常渴望过年,这种感觉以前很微弱,如今却变得强烈了。因为过年的时候,除了能够穿上新衣服、新鞋子以外,还能吃到鱼、肉和鸡大腿,压岁钱也是少不了的。可能大大和姆妈的想法和我的相反,因为过年时还要花钱,买东西走亲戚,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时间总是不紧不慢地行走,对谁都是公平的,你喜也罢,你愁也罢,该来的总是会来。一转眼就是腊月二十二,昨天,姆妈已经锻好了粉,准备今天做糯米粑和萝卜圆子。上午,姆妈把砧板放在洗干净的大盆里,那萝卜也洗干净了,满满一大腰篮。摆在大盆旁边,对我说:“给你个任务,把这些萝卜占(剁的意思。)碎,今晚有电影,你不完成任务,就别想看电影。” 我哪里敢违抗,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从腰篮里拿着萝卜放在砧板上占,心里老想着晚上的电影,都说“小兵张嘎”很好看,今天终于来到新庄大队,又是在汪山放。我用力的占着萝卜,大约占了一个小时,门外的平子和五四就来邀我打跪白,被姆妈赶走了。我的心象猫儿抓了一样,就想跟他们去玩,可是没有完成任务,不敢出去。小弟在一旁捣蛋,他把小石头当萝卜往大盆里扔。姆妈拿他没办法,只得用一根草绳子,把他拴在大桌子旁边。任他怎样哭闹,就是不理他,他见无人理他,就自己绕着桌子玩了。还对着我坏笑,希望我能把他放掉。
平子幸灾乐祸,回家对他姐姐说:“小草在家里占萝卜,好苦啊!我乐!我乐!” “乐你个头,你看见的吗?”
“是真的,我不逗你,你不是要帮他吧!我还有作业呢,你要帮我做哇!” 桃子不理他,出门要到我家来,背后平子赌气地说:“他比你小许多,做不了你男人呢,一天到晚就帮他,不帮我,我对娭毑讲去。我还是你弟弟呢!奈家姐姐不帮弟弟帮人家······” 平子说着说着,忽然哭起来。桃子也不管他,一直来到我家。
桃子进门后对我姆妈说:“大姆妈,小宝才多大,你就叫他做事。” 一面说一面夺过我手里的牌刀,快速地占起来。我趁机把拴小弟的草绳子解开,带着他在一边玩耍,看着桃子姐占萝卜。 只听姆妈在锅屋里说:“哦,是桃子啊,翻过年来,他就九岁了,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做了,我家就他大些,忙的时候,他不帮助我做点事,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啊!你能天天帮我做吗?”
“我来帮你嘛!”
“奈就谢谢你了,桃子,你家的圆子和粑都做了吗?”
“昨咯做的,萝卜也是我占的。” “奈你就帮我占占,等一会在我家吃粑,噢!” “大姆妈,过年不要上街称肉了,王和尚说,把张剃头家的猪杀掉,分给大伙儿过年。”
“哦,奈是好事。”
正说着,平子带着杏子也来了,对桃子姐说:“娭毑要你家去。”
“等下子,我帮小宝把这些占完。”
“平子也来了,别走,等下子,在我家吃粑。”
平子一听说吃粑,也就不走了。不到一会儿,姆妈端出一大碗糯米粑来,每人一块。
张剃头家的那头大肥猪,真正的当得一个“肥”字,肥得连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它的体重有二百多斤,这在当时是少见的大猪。前几天,我还骑在它的背上走了许多路。 二十六那天上午,大宋庄杀猪的被叫来了。一个大杀猪凳和一个大杀猪桶是张平宝挑回来的。
“二啦啦啦,二啦啦啦······”那头猪听到张剃头家里的唤它,就从猪圈里跑出来,虽说是跑,比一般的猪走得还慢。它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走在黄泉路上了。平宝拍拍它的头,走到它的屁股后面,猛地抓住它的尾巴,双手用力,一下子就把它的后脚提起。这边张剃头的,就抓住它的后脚,与此同时,杀猪的和五二子抓住它的双耳和前脚,四个人一起把它抬到杀猪凳上按住。这头大肥猪空有二百多斤的身体,被这些人按住,除了嚎叫,还是嚎叫。那杀猪的手上早已备了一根短麻绳子,迅速地捆住猪的嘴巴,使其不能张大。只见他一手按着猪头,一手从小篮子里拿出一尺多长的尖刀,朝着猪的喉咙部位斜插进去,好像要把自己的手也伸进去似的。据说这刀尖是直达心脏的,反正杀猪的说那是血腔。当杀猪的拔出刀时,一股血流随之喷出,这边张剃头家里的早已端着盆子接着。血溅在杀猪的手上,溅在张剃头家里的身上。可怜的猪,“哀----哀----”地长嚎着,越是嚎,血流得越快,很快,猪的“哀-”声越来越短,越来越弱,最后长吐一口气,再也不能够进气了。可怜的猪还是睁着毫无光芒的大眼,大概是死不瞑目吧!
平时,我也看过姆妈杀鸡,杀这么大的猪,我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当杀猪的人拿起明晃晃的尖刀时,心里就扑扑直跳。直到猪没有声音发出时,紧绷的心才放松一点儿。但是脑海里却有了奇怪的幻想,想着那刀要是直奔自己而来怎么办,这样的想法使我尽快地逃离了现场。
一串串爆竹,灿烂的是孩子们的笑脸。可是对于养家糊口的大人们来说,大年三十那一顿糊粉,表示他们又糊过了一年。过年的流程,年年相似。尽管姆妈辛辛苦苦地做了一大桌子菜,而对于我来说,这个除夕夜比往年冷清多了,大大和姆妈的心都在小弟身上,我不再是主角。看,小弟的红包是两块钱,我的红包只有八毛钱。不过我的红包,姆妈不再回收了。坐在火桶里的小弟,要这要那,甚至把红包和钱撕碎了。
屋外,雨在下着,想着那天空一定是黑暗的,一颗挨着一颗的雨滴,湿落在我的心上,些些凉意,反使我更多地懂些儿事理了。正面的墙壁上新贴的毛主席像,对着我微笑,好像在问我:“过年好吗?” 毛主席像的下面,贴的是一张长条形的红纸,上面写着:“生氏历代祖宗神位”,自然是大姐夫的手笔。我心里发楞,我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姓生。两边墙壁上还贴着连环套画,一边是红色娘子军,一边是杨门女将,这些新贴的画,下午还让我兴奋不已,此时,在昏暗的灯光里,也不能够提起我的精神来。
赋得卜算子一首:
风雨过年时,谁把童心锁?任尔烟花亮夜空,到底纷纷落。
秘密告何人,哪个能知我?墙角红梅斗雪开,许是苍天错!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6-9 15:54
三十六 上湴东小学
凭栏聊看滂沱雨,尽日连绵不放晴。
山色依稀云雾里,烟村缥渺有无中。
斜风过处柳摇荡,闪电来时楼战兢。
忽见田头增绿色,小园零落几花红。
今年是个湿年,阴雨不断,这可苦了那些舞灯的班子,下雨天是出不了灯的,就连那些讨饭的也比往年少得多。上七日正好是雨水节气。春雨如丝、如雾、如烟、如潮。透过春雨,世间万物如同写意画一般,淡淡地,蒙蒙地,若隐若现。我们聚在大天屋里打溜秋(荡秋千),据说这一天打溜秋,一年到头腰不痛。所以,一些大小伙子和小姑娘们也来打溜秋。 阴雨天气一直到正月初九才放晴。第二天,姆妈带着礼物,背上小弟,叫我也跟着到无为去拜年。我们一路走,一路歇。肚子饿了就吃几块炒米糖。走到下午两点才转过山口,老姑又来接我们,她不去抱小弟,却把我背到了肩头上。
由于正月十六我要上学,所以到了十四,姆妈决意回家。在无为有这样一种习俗,外孙初到家婆家,家婆要送外孙四条腿。因此,家婆送给小弟一头小猪,老姑把小猪放在笼子里,把小弟搁在稻箩里,正好一担挑着,把我们送回家。小弟得了四条腿却引起了三姨的嫉妒,因为她生的是女孩,得不到四条腿。
河边垂柳鹅黄,路旁芳草泛绿。桃子姐带着我和平子一起报名去,五四也跟在后面。我们沿着马路向南走,翻过谢朱山头,再走一段乡间小路就到底湴东小学。来报名的人很多,姆妈把我的报名费交给了桃子姐,由她代我报名。 我痴痴的、傻傻的望着这说陌生也不陌生的校园。桃子姐带我来过这里,却又在梦里向往着这里。陌生中流淌着似曾相识的感觉,真的是“小园香径独徘徊,似曾相识燕归来。” 哇!我终于来这里上学了。
班主任是个女的,看得出她的肚子已经大了,我知道那里装着一个小宝宝,并且推断,她是有男人的。(下课后,我的推断得到了证实,她男人是六年级的语文老师。) 她的皮肤很白净,有一双玻璃眼(乡音叫 shá-zi),身材矮矮的,话说的声音很好听。她知道我是老生的儿子,把我的座位安排得很好。
一年级的学习生活是开心的、快乐的、脸上每天都笑成一朵花,一天到晚痴痴的玩、傻傻的乐。由于书本上的内容,在初级班都学过,所以学习上的压力并不大,听课时、貌似在听,其实心里想入非非。想到发呆时,心也定格了。如果被老师捉住,大不了提个问题,那是难不住我的。老师也拿我没办法,久而久之,对我也就放松了。
教室是瓦屋,南北墙各开三个窗子,教室里很明亮。并且有正规的课桌和凳子。坐在我前面的是一位女生,她叫章小枝。长得象动画里的美女一样,就是头发特黄,是典型的黄毛丫头。见到她时,我很快地忘掉了罗腊月,我心里特别喜欢她。那时候的我,已经知道男女有别。在我们男孩子当中,谁要是主动的和女生好,就会遭到别人的嘲笑。 所以我不敢向她表示我喜欢她,反过来还经常和她闹别扭,以示划清界线。
事也凑巧,我的同桌就是陈书记的儿子,名叫陈卫东,比我大一岁,个头比我稍矮一些。他那位癞痢头哥哥现在当上了司机,在横山大队综合厂里开绞米机子。自从被大丫甩掉以后,他父母用他的妹子为他换来一个老婆,很不光彩的成了家。 我和卫东已经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上课时,我们俩一起做小动作,这天上的是语文课。卫东在课本上画了个大圆圈,里面写着章小枝大大的名字。这意思是把章小枝大大圈起来坐牢。后来我又在圆圈上添了几笔,画成了大乌龟。我们很得意,立马想让章小枝看到。我用手拽了一下章小枝的扫把辫子,她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大乌龟。气得小声的骂我们,我们俩个也小声地叫着她大大的名字。章小枝骂不过我们俩,难受地哭泣起来。被老师发现,问明原由,她也不发怒,用两手分别揪住我和卫东的耳朵,拉到门边上站相。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上讲台,仍然带着同学们朗读读课文。
下课后,把我们俩带到她的房间里。对着我们说:“你们俩的父亲都是大队干部,是管人的人。如果社员都不服从他们管理,生产还能搞得好吗?你们说说,还能不能搞好?” 我们俩几乎是同时地,也是机械被动的回答着:“搞-不-好-。”
由于画是在卫东的课本上,他肯定是主要责任,而且他的成绩一般,老师把他的耳朵拧成麻花状,轻声说道:“我知道,是你为首的,你不好好听课,专门做些古怪事,下次可做坏事了?”
卫东痛歪了咀巴,但还是答道:“我下次不做了。”
老师转而向我说道:“你成绩好点,你不要骄傲啊,你虽是新庄的,可是你父亲,我也认得,下次再有违纪的事发生,我就到你家去,向你父亲当面说。问问他,你要不要遵守课堂纪律。”
我抢着说:“老师,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违犯纪律了。” 我现在已经很怕大大了,尤其不敢看他那双眼睛。最近,大概是怕我睏觉时蹬了小弟,他常在被窝里用手掐(乡音 ka)我,掐得我好痛,我又不敢叫,只是把身体缩成一团,减少与他接触的机会。如果老师向他汇报我不遵守纪律,还不知他如何对我。
事情的结果是,我们俩都写了保证书。我的可塑性较强,因这一次的教训,我不敢轻易地在课堂上做小动作了,想入非非是免不了的,盯着章小枝的后脑勺,那两个小扫把辫子,黄黄的,柔柔的,滑滑的,总想用手去摸,到头来,终成空想,一次也没敢摸过。 路边的植物渐渐地茂盛起来。许多植物就成了我们的零食,在茵茵的绿草丛中撦(chě)苗花针(未出穗的白矛草。)、掐(ka)乔麦凤(一种剌生植物的嫩头)、挖鸡罗子(一种生有小块茎的植物)。吃得津津有味。还有一种野草莓,我们称之为梦梦子,红红的,味道很甜。有一次,我在田后埂摘了一大把梦梦子,递给桃子姐,她一看说:“这是蛇梦梦子,有毒,不能吃的。” 我吓坏了,因为我刚才就吃下了一颗,现在咀巴里还嚼着一颗呢,我连忙吐了出来。又跑到塘里,双手捧起冷水,漱了咀巴和喉咙,又喝了许多冷水。幸好,我没有被毒死,以至于能活到今天。后来我仔细地观察了它们,确实有些儿不同,那蛇梦梦的上部略尖些儿,个头也略大一些,怪不得我没有吃出甜味来。
学校的管理制度很严格的。上学和放学,同一路来去的学生,要求排队行走,称之为路队,每个路队由一位年龄较大的同学做路队长。汪山,范圩和大宋庄合起来称之为先锋路队,路队长是五三子,他今年六年级。我们约定,上学时,大家在谢朱山头集合排队。离学校大约一百米路时开始唱歌。大家都放开喉咙高声地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生怕老师听不到。因为学校边上有老师迎接我们。放学时,由学校集中在大操场排队。按先后顺序,一队一队的离开学校。护送老师把我们送出一百米远后方才回校,等护送老师的身影消失之后,队伍也就解散了。
谢朱山头成了我们的乐园,也是我们的摔跤场。因为每天上学时,我们都要在这里整队。通常我们来得较早,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也较长。五三子就组织我们进行摔跤比赛。和我同岁的或比我大一二岁的同学,全部败在我的手下。每当我摔倒一位对手的时候,桃子姐都为我鼓掌。这使我一举成名,赢得“摔跤王”的美称。桃子姐还亲手做了一个花环,戴在我的头上。正因如此,没有哪位同学敢欺负我。
最讨厌的是雨天,道路泞泥,路队是无法整了,大家各行其事。撑着小小的油纸伞,往往被风刮破。戴着斗笠,又挡不住风雨,经常穿着湿衣服上课,在与风雨的博斗中,我经常想起草原英雄妹龙梅和玉荣来,她们能和风雪作斗争,保护集体的羊群,我遇着这点风雨又算得了什么,所以风雨再大,我也不会缺课的。教室虽然是瓦房,却也有漏雨的时候,遇着大风雨,靠窗的一排就不能坐人了。
天气若放晴,那白云悠悠,使人心情十分的开朗。我的两科作业,天天一百分,背课文更是难不倒我。还没到考试,我的聪明已经传开,连郑校长都知道,新庄生书记的儿子特别聪明。这时期,我虽然有些怕大大,但背着他的面,照样很快乐,特别是在学校里,总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走路时脚底好像生了风,走得又快又有劲。平子和五四成了我的跟屁虫,谁让他们在学习上有求于我呢?我真的不明白,那么简单的题目,他们怎么就做不来,真是笨极了。我也有想不明白的问题,比如说,鸡冠蛇能嗍下一个人,它嗍下人后,人的骨头怎么能消化呢?姆妈说蛇肚里有化枯丹,这化枯丹是什么样子,我从来也没见过。因为我这辈子也没见过鸡冠蛇,这化枯丹就成了永远的迷。
童眼没遮拦,仰头好看天。
彩云追日月,偶尔抹青山。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6-17 15:10
三十七 清明
摊破綄溪沙
何处相思最瘦人,清明时节雨纷纷。插了柳枝强忍泪,又沾襟。
柳暗花明金缕曲,莺歌燕舞杏花村。回眸泪眼羞相看,更消魂。
今年,在惊蛰前就响了春雷,预示着今年雨水多多。春雨不同于夏雨的倾盆;不同于秋雨的沉闷,更不同于冬雨的冰冷。细雨淅淅沥沥,却又清清新新。此刻的唯美,是一种追溯时光的步伐,是一种朦胧诗般的意境。不禁使人联想起杜牧的诗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然而,雨下得久了,却有些儿闷,可是人们又无能为力的去改变些什么。看着窗外,各种花儿却在雨中次第开放,才真的明白春分已过清明将至了。
清明最早只是一种节气的名称,其变成纪念祖先的节日与寒食节有关。晋文公为了记念介子推,确定了寒食节,并且把寒食节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清明大似年。”这是东乡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古训。可以证明,东乡人是多么的重视清明。所以,从这里离开家乡的人,过年可以不回家,清明是一定要回家祭祖的。因此,春分一过,人们就开始做清明(即祭祀祖坟)了,直到清明节这天为止。这里还有个说法,清明前一天不能做清明,这倒不由于寒食节的缘故,据说这一天是杨家的祭日,我想,大概是杨令公是在这一天战死的吧!为了表示对杨家的尊重,人们纷纷为他家让路。按理杨家人可以在这天做,但是这里姓杨的人家,看着别人家不做,他们也就跟着不做了。
星期天,小雨初霁,空气清新,微风徐徐,在这万紫千红的世界里,茵茵之绿是永恒的背景。我们踏青在无垠的春色之中。
生大哥带小狗子从遥远地江南赶回来了。他的长头孙子才过第一个清明,按习俗是要放“丁炮”的,意思就是为添了男丁而放响炮竹。故而生力青自己掏钱买了一千鞭的大炮竹,还有十个大高起。由此可见,当时的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做清明时,哪家的男丁最多,表示这家人丁兴旺,这是十分荣耀的事情。因此,大多数人家都选择在星期天做清明,让自家的孩子都能去上坟。
做清明和做冬至的不同之处是插彩和撒标子。彩是纸剪的,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先将彩套在枝条上,然后再插上坟头。而标子则是用白纸剪的,比彩简单得多,随便丢在坟头上。其他的过程与做冬至一模一样。有些新坟上还插着社灯,那是这家出嫁的女儿来标了社坟。生力青的“丁炮”是在他亲爹爹的坟头上放的。根蓝、小狗子和我,分别得到了一个放高起的机会。
在余庄山头上,我碰到了章小枝,她穿着花衣裳,头上插着映山红,眉间还点了红胭脂,非常好看。我对她笑了笑,她却没有理我,淡然地跟着她的家人走了。我有些儿失落,我后悔,不该与卫东一道欺负她,否则也不至于此。我呆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方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掉队了。我飞跑着跟上了小爷他们。一路走,一路想着她,我想,桃子姐如果是章小枝就好了,我们可以天天在一块玩,没人看见时,还可以亲亲她的脸蛋子。我发誓,我长大了,就娶章小枝做老婆,至于怎么娶她,能否得到她,我根本就没朝这方面想了。
这次回家吃饭,有了小狗子陪着我不上桌子,我也不至于有孤单的感觉。小狗子没有生象(指吃饭不顾人,没有规矩的行为。),竟然大辣辣地在桌子上搛菜。有几个大人都把眼睛瞪着他,他也不看别人的脸色,见到好菜就往自己碗里搛。我可是不敢,只是让大大给我搛菜。
开春以来,王和尚带人在汪山村后的荒坡上以及小朱山上,遍栽松树。在他的建议下,先锋中心队决定办个窑厂,地址就选在汪山与大朱庄隔界的河边,目前正在修建中。眼下,他又作了一个决定,清明做个“五神会”。他这几年可是顺风顺水的,去年被评为新庄大队的先进生产队长,模范共产党员。他现在的眼光高了,连我大大和朱营长在他的小眼里,也矮了一截,认为自己有资格和他们平起平坐了。不过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老菩萨保佑的结果。在解放前,汪山有做“五神会”的习俗。多少年也没人主持做过了,他要带个头,一方面祈求菩萨保佑,另一方面也是宣扬他自己的功德。他吩咐大姐夫认真地做一篇祭文。大姐夫欣然接受任务。
清明那天,家家门头上都插了杨柳枝,女人们还把杨柳枝的嫩头戴在发间。桃子姐也不例外,她还折了柳枝头送给我,让我放在耳朵上。
一大早,大娭毑、跛子表娘和我姆妈就来到大天屋,用纸裁剪小衣服、鞋子、袜子和帽子。王石匠家里的和另外几个妇女忙着烧锅做饭。
上午十点,阳光明媚,风轻云淡。人们都来到五神庙前。连一些重要的人物也来了,有我大大,朱营长和张尖猪的。唯独不见老疯子,他是无神论者,他说:“王和尚是在搞封建迷信,劳民伤财。” 不过他也不干涉,他也说过“信则灵”诸如此类的话。现在正是烧午饭的时间,他和平时一样,照例打他的火更,提着大铜锣,“咣-咣” 并且喊道:“大家烧锅用心火哎!”······
五二子又把自家的实腰大桌子驮来,放在庙前。摆上祭品,有五荤分别是:猪头,鸡,鸭,鹅,鱼。另有四素分别是:煎豆腐,,山粉圆子,炒黄豆,炒白菜。后面摆了九碗饭,九个酒杯和九双筷子。还有三个大盘子,里面装着糕、糖果等点心。
王和尚亲自斟了酒,点着了香火,又点燃了纸钱。五二子端着筛子,把放在筛子里面的纸衣服、鞋帽等物放到燃着的纸钱上去焚烧。顿时香烟缭绕。接着由大姐夫诵读祭文。大姐夫站在香炉边,对着五神菩萨高声念道:
惟公元一九六四年,岁逢甲辰,节届清明。春风浩荡,万象更新。汪山队长王东民率乡亲父老奉上祭品,敬告五神菩萨。辞曰:
苍天浩浩,大地茫茫。五神菩萨,保佑吾乡。灵基圣庙,常萦佛光。神名远播,仙气长扬。恩施三曜,泽润八荒。六畜兴旺,百姓安康。土地肥沃,粮食满仓。千秋功德,万古馨香。幸哉兆民,其乐无央。薪火相传,家宅呈祥。邻里和睦,子孙永昌。备礼以诚,伏惟尚飨。
这篇祭文,老百姓似懂非懂,无从评论,可是朱营长是识得几个字的,大约能懂个七八分,连声说:“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祭文。”。五三子大概也能懂得许多,忙上前讨来阅读,王和尚不等他读完,就从他手里要走,放到火里烧了。那边炮竹响了起来,一个个高起冲天而响。当纸钱和衣物快要烧完的时候,王和尚很虔诚地把杯中的酒,一杯杯的倒在五神菩萨神像前的石案上,然后对着大家说:“无论男女老少,都来叩个头,老菩萨保佑你们,通通泰泰,万事如意,年年发财。” 一时间,地上跪了一大片人。叩完头后,小孩子们都去抢那桌上的糖果点心。据说抢到糖果的孩子。菩萨保佑他通通泰泰,念书聪明,将来能升官发财。
我不惯于抢东西,没有拼命地往前挤,五四和平子都抢到好几个,可我连一张小糖纸也没抓到,被姆妈狠狠地责备了一顿。幸好,桃子姐抢到了许多,分给我和小弟一些。
妇女们则忙着在香炉里抓仙丹(即香灰。),带回家去喂给家禽家畜吃,希望菩萨保佑它们吃后不生病,迅速地长大长肥。
最苦的要数三巴,他今年都十四岁了,可是还在淌口水,晚上又赖尿。因此他得了许多外号:“口水涝”、“红下颏(kē)子”、“赖尿鬼”。这回他娭毑抓了许多仙丹回家,除了给畜生吃外,还逼着他吃了一些。祈求老菩萨保佑他不淌口水,不赖尿。
五神会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吃饭了,大天屋里,摆了三张大桌子,两张是供劳力喝酒的,有专人一道一道地上菜。另一张是供妇女吃的,各种菜是用盆子盛的,我们小鬼吉的菜盆子就摆在石磨上。妇女和我们很快地就吃完了,可是劳力们喝酒,争争吵吵,热闹非凡,喝酒自然少不了老疯子,他今天又喝醉了,大讲打飞机之类的“革命战争史”。王大头喝多了,居然哭得非常伤心。还有一些醉鬼做出各种丑态,令人捧腹。
大娭毑在向我招手,我顺势跑了过去,她把我带到她的房里,从一个大纸包里抓了一大把糖果塞到我的荷包里,又给了半条方片糕,并嘱咐我别对外人说。我点头答应:“晓得了,谢谢大娭毑。” 尽管这是队里用钱买的,但是她想到了我,我的心里,着实充满了对她的感激之情。我不敢在大天屋里久留,从后门溜回家中,把荷包里的糖和糕藏在一个小罐里,空着口袋,又回到大天屋里看热闹。
而此时的王和尚已经邀约我大大、张尖猪的到朱营长家里打麻将去了,任由这边人在胡闹。
少年游 踏青
无边景色一帘新,晓梦探芳春。雨润桃红,风摇柳绿,更有鸟啼云。
小桥流水绕东村,遍地缀黄金。花粉沾腮,蕊香盈袖,莫道不消魂。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6-24 09:02
三十八 家运不兴
清平乐
耕云播雾,谁惹天公怒?暮暮朝朝都是雨,阴到何时才住? 三更梦里潺潺,醒来不胜春寒。今日寻诗觅句,难书满腹心烦。
《无量寿经》说:如来以无尽大悲,矜哀三界,所以出兴于世,光阐道教,欲拯济群萌,惠以真实之利。
释迦牟尼佛给我们造罪凡夫的真实利益,就是要我们念佛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这是每个人都听得懂、做得到、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利益。佛给人们描绘了一个虚幻的极乐世界,要人们修在今世,利在来生。
供佛方法很多,但是根据自古传承,供佛不需要任何供品,只要做善事、行善事,就是最大的供佛。 具体做法有两种。
一是东密方法:一般东密佛教会每月15日用御守盐调和清水擦洗佛像。
二是禅宗方法: 禅宗会有每日三炷香的供奉方法。
这佛教传入中国,渐渐地往下传,传着传着,传到了民间就变了味。成了封建迷信。一些老太太老爷爷在佛像或菩萨像前摆上各种各样的贡品,烧纸钱放炮竹叩头,祈求佛或菩萨能保佑他(她)们做一切事情(包括坏事)都顺心顺意。可他(她)们都不知道那些菩萨和佛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修行如何修,却无知的盲目的迷信。是谁向老百姓传授了这一套,现在无从可考,但这人却是可恶至极,罪不可恕。
老疯子拥护共产党,那是一种信仰。我姆妈信奉菩萨,则是一种迷信。她只知道西天有个如来佛,法力无边,连神通广大善于七十二般变化的孙悟空也翻不掉他的手掌心,这点知识也是从大姐夫谈古中获得的。至于佛和五神菩萨的来龙去脉,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信佛请菩萨,是希望佛和菩萨能保佑我全家获得幸福。所以我姆妈在五神会那天也拈了“仙丹”回家,给猪和鸡吃了。希望猪长得又快又肥,希望母鸡们多多生蛋。幸好,她没有给我和小弟服用。以前,当我发烧的时候,也吃过她拈来的“仙丹”。
姆妈的诚心和“仙丹”并没有给我家带来好运。先说家婆送小弟的四条腿,它很不安分,喜欢打野,经常溜到地里去偷吃庄稼。那天,大大到枞阳去开会,鸡叫两遍的时候,他起床开门,先看看天气,然后做饭,他要赶早走三十多里地,才能赶到桂家坝,搭上小轮。大大开门时,没有随手关上。这小猪晚上就睡在锅门口,它趁大大不注意时溜了出去,一直奔到将军洼地里去吃油菜。合当它命该归西,它死了。此刻,稀稀拉拉的雨点,漫不经心地打在它的身上,仿佛是为那只饿极了的豺狗清洗美味,而它自己已经失去了恐惧,它想象不到自己的身体,被利刃似的尖牙撕裂成大一块小一块的,塞进那罪恶的胃里。它的灵魂奔向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那里还有没有豺狗。
这一切,姆妈还全然不知,待到喂猪的时刻,姆妈左呼右唤:“二啦啦啦啦!······” 总不见小猪现身,在村庄周围寻找,也找不到。姆妈急得去找大姐夫掐(音ka)课。大姐夫伸出右手,把五指围成一圈,用左手在右手五指上点来点去,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大姐夫摊开两手对姆妈说:“家婆哎!这课兆头不好啊!这小猪十有八九遇凶了,应在西南方。” 姆妈一听此话,惊得汗毛直竖。心想,西南方?奈就是将军洼了,于是她决定在将军洼一方细细地寻找,果然在一处黄精窠里,找到一堆肚肠和零碎的猪骨头。见此情状,姆妈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念叨着:“我娭毑,我咋这么不走运啰!这么好的小猪哎,泼养泼大的,好肯长啊,才两三个月的时间就长到五六十斤了喂,指望它年里出槽,卖几个钱用用,被这个烂心的豺狗吃了,我怎个背哟!”其实,姆妈又怀孕了,她还指望卖猪的钱能让她坐个好月子呢!
大姐带着小外甥来了,大娭毑、王石匠家里的和三巴娭毑等一群人也来了。大家都为之惋惜,七嘴八舌地劝说着。大娭毑说:“这豺狗呢,也死不光,常犯鸡瘟猪瘟怎么就不犯豺狗瘟,去年,一鼓箩家的老窠猪(老母猪),被豺狗拖到小朱山上吃了,奈豺狗还有点头脑子呢,吃不掉的就扒(bā)土埋起来。”
大姐问:“奈么大的窠猪,豺狗怎么含(音kan)得动?”
“豺狗精得很,它咬住猪的耳刀(朵),用尾巴在猪屁股上抽打,奈窠猪就乖乖地跟着它跑,一到山上,它就照猪喉咙一口,把猪咬死。” 大娭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众人听得呆了。大娭毑又用棍子拨了拨小猪的肚肠说:“这些东西还能吃哎,根草娭毑,你带回去,别作(糟的意思)掉子哦。”
我姆妈正在那里滴眼泪呢,听到这话说:“我一看这个就心痛,青莲啊,你带回去,烧给文举吃吧。” 大姐还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带回家去了。
大大到晚上七八点钟才回家,脚未进门,就被姆妈骂了个狗血喷头,大大不敢回嘴,任由姆妈发泄。
自从清明过后,我感觉四肢无力,头发泛黄,那天大娭毑看到我,用手来揪我前额上的头毛,一揪就揪掉一大片,而且我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于是她就对我姆妈说:“你家根草得了疳积,你要给他治啊。”
“怎么治啊!要花不少钱吧?” 姆妈很着急地说。
“不晓得根草可怕痛,要是不怕痛,叫三驮子挑挑就好了。”
“小草,你可怕痛?就叫三爷给你挑挑好不好?”姆妈转身问我。
“我不怕痛,就让三爷给我挑吧!” 于是姆妈就带我来到三爷家,对三爷说明来意后,三爷认真地看了看我的脸,也和大娭毑一样,揪了揪我额头上的头发说:“还真是疳积呢,根草,挑疳积很痛哎,你可受得了?”我点了点头。
只见三爷拿出一根缝衣针,左手握住我的大拇指,对准第二个指关节的中心,直剌下去。钻心的疼痛使我冷汗直冒,我咬紧牙,一声不吭。眼睛看着那针挑之处,冒出的却是黄色粘稠的液体。如果只是这一针,一般人还能忍受,偏偏是十个指头都要如此地挑下去,那番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三爷挑完我的十个指头后又说:“根草,明天放学后你还来啊!”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腿有些发软。忙说:“奈要挑到什么时候才歇?”
“奈,要等到挑出鲜红的血来才算好。这时间我也说不准,一般要挑到七天左右。”
只听得姆妈心疼地说:“我的小儿喂,痛死了,你可受得了啊?”
我很坚强地说:“姆妈,没事的,我受得了。”
“根草真能熬痛,我还从来没见过挑疳积不哭的小伢呢!”三爷有点意外。
我得了疳积,还不至于送命,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那五四子妹妹肚子痛,老先生说她肚子里有蛔虫,要王石匠家里的买打虫药给她吃。王石匠家里的怕花钱,也不知在哪里听到一个方子,说苦楝子熬水喝,能够打蛔虫。她认为女儿肚子里的蛔虫多,用一大把苦楝子熬了浓浓的一碗水,让她喝下,结果屙了一小堆蛔虫,人也死掉了。王石匠家里的淌了几滴眼水,过两天就象没事人一样了。大概是儿女多,死一个也不算什么吧,何况是个小丫头。这不,她去年底又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就叫五六子。五一子老婆去年也生了儿子,那年头婆媳同生,也不算稀奇的事。
此后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要到三爷家里去挑疳积,正好与根蓝及桃子姐同路,桃子姐天天陪着我。这回轮到我笑话她了,在挑疳积时,我自己都忍住了痛,她却不敢看,好像痛的是她自己,还流着眼泪对我说:“奈个老三驮子好毒啰!他也不想想,十指连心啊!他咋这么不怕人痛哩!”。挑到第三天,我的小拇指终于看到出血了,鲜红鲜红的。有了希望,我忍痛的能力更强了。一直挑到第六天,我的最后三个手指头也都出血了。三爷说好了,要我多吃饭,别挑精拣瘦(别挑食)的。 病好了,我特别高兴,连声说:“好的,好的。”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自从那时起,我的个头往上长,就是不长身围,身材象根竹杆似的,及至成年时,自己也不满意自己的身材。可是,到老来,就我这等身材,却是老年人羡慕不已的了。
家乡的四月,花树也如此的披红裹绿,五彩缤纷,姹紫嫣红将四月点靓。招来粉蝶纷飞、蜜蜂光顾。如此美景却没有给汪山带来快乐,就在端午将近的时刻,汪山却犯了鸡瘟。全队的鸡,几乎死光,女人们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当看到鸡活不成时,提前就把它杀掉,说是放血排毒,这样通过放血的鸡,烧熟了好吃些。一时间,到处飘飞着鸡毛,空气时弥漫着血腥味儿。尽管是病死的鸡,人们也舍不得丢掉,那些日子,家家都有鸡吃,吃不了的,就腌制起来。妇女们都唉声叹气,而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鬼吉却幸灾乐祸,就是因为有鸡肉吃。
我家的七八只鸡死了个精光,姆妈的心都恼肿了,连连叫苦,却也不敢怨菩萨,请算命的,说她今年走的是“魔窟运”,她也只能认命,寄希望于来年时来运转了。她把自己的长辫子剪掉卖了,梳起了农村中年妇女们传统的发式。额前卷起宽宽的一缕头发,脑后的头发挽上头顶,用发夹夹住,后面再夹一个大角巴子,让人看起来一下子老了许多。
绿叶晶莹泪,独朝明月流。
冷风难擦去,留待艳阳收。(露)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7-5 15:26
三十九 梅雨 霉天
茅檐何事泪绵绵,雨水倾盆祸满田。
江海飘摇千嶂暗,米粮霉变万家嫌。
农夫劳累谁怜苦,仕子风流夜乐天。
多少蛙鸣迷惑处,声声都是问前贤。
今年的梅雨,比往年来的稍早而且较猛了些。刚一入夏,大雨,中雨和小雨便轮番地下个不停,家里家外,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白霉无情地蔓延,给人们的生活带来许多不便,也让人平添了许多愁绪。
河里的水,不停的涨着,河滩田全部被淹不算,还淹没了两层冲田。可恼的是,这雨还没有停的意识。
首先被这梅雨压垮的,是范圩的范孬狗。去年底因老婆生病,拿了许多稻钱(山里田地少,粮食奇缺,因此有人在年底向山外人放稻钱,用最便宜的价钱来买来年的新稻谷。),指望今年丰收,好还清这批稻谷。不成想,一早起来就听说范圩破堤了,心里的指望,霎时成了泡影。头脑一热,人就发糊,摸到一根麻绳,不管三七二十一,往樑上一甩,打个结,一索就吊死了。
小辫子又在甩阴阳了,说他早就知道范圩有人要上吊,因为几天前就看到吊绳鬼到范圩去了,他说的吊绳鬼有模有样,走路没声响,遇光不见影,背上驮着一根木杠子,木杠上还拴着一根红头绳子。
这个事件在人们的心里罩上了一层阴影,加之坏消息不断传来,小圩堤破了,大圩堤破了,小厂圩堤也破了,更可怕的是被乡民称作“饭湖”的湴湖大埂也破了。本来不是富裕的农民,遇到这种年成,望着迷茫的梅雨,不能不忧愁着自己的未来,我姆妈就怨了好几回天。还好我家是去年刚做的新屋,不是很漏雨,大姐家已经漏得少有干处了。
王和尚这几天也心急如焚,眼看着第三层冲田里的稻子,只剩稻穗露在水面了,马上又要葬身水底。他作出了一个决定,只见他拿起广播筒喊道:“喂!大家听好了,这个,第三层冲田是保不住了,这个,稻子已经五分黄了,淹了可惜,这个,大家自己收割去吧,这个,无论割多割少,都归自家。”一时间,各家能做事的人,纷纷拿着刀子去割稻,我姆妈虽有身孕,为了不吃亏,也拿着刀子去了。
新庄的初级班自从我们走后就停办了,而大姐夫在综合厂的位置也被人取代了。大大也无法再为他安排什么好的事做,所以,他回到生产队,被王和尚安排在中心队窑厂里做砖坯。这长久的梅雨,做的砖坯子没法晒干,已经停了十几天没做了,故而休闲在家。一听到王和尚喊话,也拿着刀子去割稻。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他刚割了十来棵稻子,就觉得手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拿起来一看,左手背上有两个血眼,知道是蛇咬的,慌忙用稻稭子把手腕处扎紧,自己痛得眼睛发黑,爬上田埂,便往村里跑去。
他跌跌撞撞找到老先生时,那手已经肿胀起来了。老先生见状,先用一根卡线把手腕处扎紧,同时取下大姐夫自己扎的稻稭子,再用肥皂水把伤口处擦洗干净,然后就用自己的嘴对着伤口吮吸起来。吸一口,吐一口,反复十几次才歇。做完这一切,老先生开始配药,用的是杠板归,半边莲等几味草药。将这些草药放在一起捣碎后,敷在伤口上,用纱布扎了起来。
“这地方有两种最毒的蛇,一是土腹蛇,再一个就是泥蛇,你是在水里被蛇咬伤的,奈肯定是泥蛇了。还好,你及时来到我这里,没有拖延。时间一长,你的小命都难保啊!” 老先生对大姐夫介绍着。
“幸亏老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大姐夫此时,只觉得手还有一些胀痛,比刚才好多了。
“小先生言重了,什么救命不救命的,医者之职责也。”
“此生得遇老先生,真是三生有幸也。”
“好了,讲点实际的吧!你那根扎手腕的卡线,隔一个时辰松开一次,用手揉揉,以免扎坏了经络,明早松开后就不要再扎了。经过一夜,蛇毒只在你手上聚集了,每天你都要来换一次药。”
“好的,这治蛇毒,也没什么特效药吧!”
老先生笑笑说:“要讲特效,我把老疯子的话和你讲一遍,他讲他在三公山上打游击时,曾被一条土腹蛇咬了,他把蛇捉到咬死,用蛇血涂抹伤口,居然就止痛消肿了!”
“这是真的吗?我要是把蛇抓到,也敢这么做,蛇我都敢吃呢!”
“他讲的,是真是假,天晓得!冇人看见,也冇人试过。细细想来,觉得也有些道理,蛇血里肯定有解蛇毒的成份。”
“我讲的你还不相信咯,骗你都是孙子。小先生今天要是把蛇抓到,照我的法子做一下,保证冇事的。蛇咀巴有毒,人咀巴比蛇咀巴还毒些。”真的是隔墙有耳,正巧老疯子割稻时,不小心把手割破了,也来找老先生包扎。听到老先生的话,急忙大叫起来。
老先生把老疯子的伤口,用酒精消了毒,只用平时收集的鬼罗孢子按在他的伤口上,用纱布扎起来。老先生为本村人做的这些,也从不收钱。当然,人们用另一种方式来补偿他。
三人略谈了一会,各自散了。大姐夫前脚刚踏进家门,那雨又呼呼地下起来了,大姐一见,忙问:“怎搞子?” 大姐夫把蛇咬一事讲了一遍,大姐心疼死了,慌忙放下儿子,来扶他上床歇着。家里的鸡死光了,没有鸡蛋,大姐只好炒点炒米,烧一碗香油汤,让他吃了一些。望着窗外,雨还在呼呼地下,天色阴暗,风从窗中直往家里灌,妻子拿着盆子,到处接那暗红色的屋漏水,一阵凄凉来袭,不觉心有所感,发于章句,作【梅雨词】一首如下:
年年五月黄梅雨,梅雨绵绵梅子绿。梅子何堪梅雨长,入梅更怕霉菌舞。
霉丝疯长我生愁,愁似滔滔江海流。霉菌恣意梅雨助,丝丝织恨在心头。
恨把青梅和酒煮,寒烟深处听蛙鼓。谁人相对论灾情,唯有樽前移泪炬。
连天梅雨满江河,水满江河忧患多。忧患明春难度日,三餐并作两餐锅。
谁在飘摇风雨中?谁迷酒绿醉灯红?暴雷阵阵天空炸,恨尔人间何不公。
夜入茅庐听雨声,穿茅雨箭透窗风。妻儿躲雨怨声起,一唱雄鸡梦未成。
谁家草院无霉入?哪处阳光不照人?熬到何时风雨住?却教百姓泪沾巾。
写好之后,反复的吟诵了几遍,自我感觉良好。他找来一张信纸,正正规规地誊写一遍才罢。
第二天,大姐夫到老先生家去换药,顺便把这首诗带给老先生看,老先生连声叫好,说:“有感而发,言之有物,强似黛玉【秋窗风雨夕】,是难得的忧民好诗!” 老先生一面说,一面给他擦洗伤口,洗好后,还是用咀巴吮吸伤口,最后才重新上药。
“先生所读唐宋诗词,您觉得哪首为最?”
“好诗多了,各有精彩,很难定位,你问这个问题,一定有你自己的看法,不妨说出来我听。”
大姐夫也不揣深浅,就直接了当地说:“就格律诗而言,七律应推崔颢的黄鹤楼为首,绝句当推王之涣的登颧雀楼了。”
“老杜的登高如何?”
大姐夫想了一想说:“这首也好!”
老先生笑了笑说:“两首诗都能给你震撼,何苦要论高低?怎么个论法?譬如奈土腹蛇和泥蛇,人若被其中一条咬中,如果不及时医治,都是个死,何必论它们乃个最毒!”
“老先生说得极是,晚生真的是太浅薄了。”
“小先生莫要谦虚,是各人的观点不同而已,实际上,在诗史长河中,有多少金子被埋没,乃个知道?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沉寂四百多年,才被宋代的郭茂倩捞出来,成了‘孤篇压全唐’的名作。” 老先生看了一眼大姐夫,然后接着说:“你这首【梅雨词】我觉得极好,你去投稿啊,看哪家报纸和刊物能够选中发表?!不过,你自当收好,也许若干年后,得遇慧眼。”
大姐夫苦笑着说:“老先生见笑了,我这破诗,写着玩的,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了,乃里还敢投稿!万一又被当成反诗,奈还得了!若果真能入老先生慧眼,奈就不胜荣幸之至了。”
大姐夫正说着,只见大姐抱着孩子来找他。见他与老先生谈白,便说道:“你啊,一谈就忘了时间,天都要黑了,还不回家吃饭。”
两人这才发现,天色已晚。
此后,每天下午,大姐夫都要来到老先生家,老先生照例是先清洗伤口,然后吮吸,再敷上草药。如此五六天方好。可巧,雨也住了,天也热起来了。
三生缘聚首,意气每相投。
一唱高山曲,清泉不尽流。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7-12 20:19
四十 王老小婚事
据清人 徐时栋《烟屿楼笔记》记载:有位教书先生,课余之时,萌生感慨,写了一首题为《咏薄粥》的诗,诗曰:
撮米烧成粥一瓯,北风吹去浪悠悠;
手持好似菱花镜,照见楼台在上头。
教书先生很是得意,摇头晃脑一吟三叹。此时,一个乞丐正巧路过,听了先生的吟诵,便对他说:“诗好到是好,只是‘撮米一瓯’已经不算少了,如果把‘撮米’改为‘粒米’岂不更妙?喝粥时未必就遇上括北风,‘北风’,不如改成‘鼻风’;喝粥的地方也不一定就有楼台,因此最后一句可改为‘照见须眉在里头’。”
教书先生按他所说改为:粒米烧成粥一瓯,鼻风吹去浪悠悠;
手持好似菱花镜,照见须眉在里头。
先生将改后的诗再吟一遍,果然味道不同,比原诗更胜一筹,大吃一惊,对乞丐说:“想不到你一个要饭的叫花子,竟有如此的才华,为什么不去学馆里教书,却要沿街乞讨?如果你愿意去教书,我一定负责推荐。”乞丐听了,眉头紧皱,连声说:“谢谢先生的美意,在下正是不愿意喝此等稀粥才宁愿去过乞讨的生活。”
这故事让人忍悛不禁之余颇发人深思。姑且不论这乞丐所表现出来的超凡才智,就凭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足以说明他是一位享受自由的人。鹑衣百结,无拘无束,街头流浪,无签到请假之烦,只求免于冻馁,富贵于我如浮云。
真正的乞丐是因不能生存而行乞,还有一类乞丐,是为骗钱而行乞。无论哪一类都是谋生而已,你大可不必惊讶。你同情他,你就分他一杯羹,你觉得看不惯,就别理他好了。
话说苏北连年闹饥荒,大批流民来到安徽行乞。就在去年春季,有一个叫果实子的年青人,到汪山来要饭,要到王和尚家门口,大娭毑盛了一碗饭并搛了一些小菜给他,他千恩万谢后转身要走,却被王和尚叫住,问道:“这个,这个......”王和尚用手抓了抓头。果实子瞪大有些惊恐的眼睛,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王和尚猛眨了几下小眼睛说:“这个,你这小伙子,身强力壮的,这个,给我们做些短工,可有兆?”
果实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操着苏北口音说:“可以嘛,只要有得吃,有得住就行。”
原来,汪山田地多,人口少,王和尚在分工时,有些儿捉襟见肘,他见果实子年青能干,天天讨饭很可惜,他就试探了一下,听果实子这样回答,他很高兴,也不和队委们商量,就直接对果实子说:“这个,你找几个人来,我可以包你住,包你吃的,免得你们四处讨饭。”
“你们能要几个人?”
“这个,要四五个人,这个,要能做事的。”
“好嘞。”果实子兴冲冲地走了。
第二天午饭后,果实子带了一大帮人来到王和尚家,王和尚眯着小眼睛仔细的看着,能做事的除了果实子以外,还有两男一女,另外有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王和尚指着那一对老夫妻说:“这个,这两位朗咯,我们请不起,剩下的有兆。”
“他们不是做事的,他们还出去讨饭,我们同来的,和我们搭伙住下。”果实子向王和尚解释着。
“这个,我给你的屋就奈么一大间,奈你们就挤挤吧!”王和尚说完,他们就商讨工资的问题,最后达成口头协议,四个人,每天发给五斤稻谷,另外允许他们在规定的地方开点荒,种些蔬菜。事情就被王和尚这样定下来了。
老队屋就在我家东头,共有三大间,大姐夫住东,朱老贵住西,紧挨着我家,中间一大间,就是果实子他们住了。时间一长,我就和那个小女孩混熟了,知道她叫小花子,而那个能做事的女子就是果实子妹妹,名叫果英子。
果英子今年二十四岁,不美但也不算丑,皮肤黑了些,也就是农村里常见的那些普通女子。但在王老小看来,她可是个美人儿。
这王老小,自从老婆孩子死后,已经单身一年多了。俗话说,没有女人不成家,他家里搞得邋邋遢遢的,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披一片搭一片的。幸好有大娭毑时常帮助他洗洗被,逢年过节还帮他补补衣裳。本能的性欲总是难以抑制,虽然手淫能帮助解熬,但没有女人的肉感有味,实在是想女人了,偶尔也到“一鼓箩”那里发泄一通。可是个人的生活,总会有些不如意。有一次,他在外淋了雨,回家就感冒,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苏醒过来,只觉得头痛,他想喝水,可身子沉重,不得已,爬到水缸边,用水瓢舀了些冷水喝了。一直到晚上,他才能勉强坐起来,胡乱找点吃的,总算熬过一关。
他平时,最喜欢帮人家做事,因为帮人做事,可以在人家吃饭,免得自己生火做饭。他在我家就吃过几次饭。他做梦都想成个家。可是,他家一连死掉四个人,人说他家有邪气,哪个女子还敢嫁他。当他第一次看到果英子做事时,心里就有了想法:“这个女人要是单身的话,奈多好啊!她是外地人,也不知道我家里发生的事。一个要饭的,还讲究什么条件呢!”这样想着,他就找机会接近果实子,打听他妹妹的情况,果实子告诉他,他妹妹没有嫁人,还是个大姑娘呢!
王老小暗自高兴,但是怎么和她说呢?怎样隐瞒自己的家庭情况呢?人家是个大姑娘,可看得上自己呢?这一系列问题压得他开不了口。只好闷在心里。
有一天,队里人都挑秧把子到湴湖里去栽秧,王老小挑担秧把子正好走在果英子后面。走着走着,果英子的扁担突然从肩上滑下来,秧把子撒满一地。原来是绳子断了。王老小也停了下来,帮她收拾。她对着王老小微微一笑说:“谢谢你啊!”
这一笑,使得王老小发糊了,他不知怎么说,不声不响地把秧把子捡了一些加到自己的担子里。一切收拾好了,他们又一前一后地向湴湖走去。自那以后,他的眼光都射在果英子身上,给人以色迷迷的感觉。这一切,果英子自己竟全然不知,却被果实子察觉。他警告妹妹说:“果英子,你要防着那个王老小,他对你不怀好意。” 尽管果英子答应了他,他还是不放心,尽日里不离妹妹左右,生怕她吃亏了。
从那以后,王老小就象掉了魂似的,满脑子都是果英子。回到家时,好像锅门口坐着果英子在为他做饭,独坐在灯前,觉得果英子就坐在他的对面为他缝补衣裳。他开始在黑夜里想念她,他幻想的梦境里她是女主角,甚至和他发生那个,弄得他常常梦遗。他想过怎样找个机会去搞她,可他又不敢,果实子几乎不离妹妹左右,何况他还是个退伍军人呢!不能乱来。
今年发了大水,汪山的河田被淹了许多,圩堤也破了,眼看是个荒年,估计奈些江苏人在汪山呆不下去了。王老小已经在这种“相思”之痛中煎熬了半年之久,他不能再忍了,他要出击。于是他找到大娭毑,鼓起勇气说:“大嫂,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哉?”
“我想把果英子娶家来。”
“这歇晓得要老婆了咯,人家还是黄花大姑娘,经不起你打啊!”大娭毑故意沉着脸说。
“好大嫂,你要是把我讲成,我保证不会动她一根毫毛了。”
旁边王和尚眯着小眼睛笑着说:“应该不会了吧!这个,他也尝够了做寡汉头子的滋味了。”他又转过头来对老伴说:“第一个平屌常,第二个当老娘,你就去把他讲讲看哉。”
王老小慌忙接着说:“是啊!大嫂,你要把我讲成了,我是真的把她当老娘待,当菩萨供,要是有半句假话,你可以打我的咀巴。”
大娭毑见他说得可怜巴巴的,心就软下来了,其实,她何尝不想把他讲个老婆,一是他在近处名声不好,二是怕他秉性难移,因此不敢给他讲。这回见王和尚也在中间凑兴,再者那果英子又是逃难之人,如果她愿意,也是一桩好事,于是她对王老小说:“你呀!又可怜又可嫌,好吧,我就再做一次媒人吧!可别再要我倒霉哟!我今晚就去讲讲看。成不成,就看你的运气了。”
王老小王听这话,连声说:“谢谢大嫂子,我不会再带你为难的,一定不会带你为难的,我对天发誓,如果再带你为难,天打五雷轰。”
王老小离开王和尚家,就直奔五神庙,有事问菩萨,是这里人的习惯,只见他跪倒在菩萨像前,用右手拿起两爿用木头做的告子,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轻声念道:“老菩萨,我和果英子如果有姻缘,你就发个顺告吧!”他将告子悬在空中绕了三圈,然后丢下来,一看是个阴阳告,说明菩萨没有发话。于是他讨了第二告,这次却是反告。他心又不甘,口内又不停地念叨着:“一告两告都不算,三告为满,三告为满。”他又讨了一告,这次却是个顺告。他大喜,兴冲冲地回家等候佳音。一会儿,大娭毑回来了,他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有兆吧?”
大娭毑,没好趣地说:“你咋这么急哉,恨不得一下子就抱到老婆了,早知有今天,你......”大娭毑没说下去了,王老小只是笑笑,也没做声。大娭毑转过话题说:“我找到果实子把事情讲了,他讲,他要和妹妹合计合计,明天回我的话。”
“还要等到明天啊!”
“你以为人家是小猫小狗啊,一句话就答应啦,家去吧!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
王老小有些儿失望,无可奈何地回家了。
再说果实子,等到晚上,人都聚齐了,就把大娭毑来提亲的事说出来,征求大家的意见。那个留着一把胡子的老头子首先说:“我看这地方还好,这里的人也还好,果英子老大不小的了,是该找个人家。”
“找个人家,也要在江苏找,我们也不能把她丢在这边。”他老伴立即反对。
“这个要看果英子自己的态度,她愿不愿意。叫她自己说。”那个光头佬躺在那里说。
于是大家把目光聚集到果英子身上,只见她低着头,不做声,想起那回王老小帮她拾秧把子,还把她的秧把子放到他自己的担子里,觉得他这人挺能关心人的,心里有些愿意,不好意思开口说出来。
果实子把妹妹拉到一边,轻轻地说:“你到底是愿意不愿意,你讲一下。不好讲的,你就点点头。”
果英子红着脸点了一下头。这果实子又对大家说:“果英子身体不好,你们是晓得的,这事要不要对他们讲?”
这时那老头子又说了:“果英子要是不同意,就以这个理由来推脱,如果她愿意了,就不要讲了,反正人家又不知道,讲了,这事还不一定成。”大家一致同意这个说法。于是第二天,果实子就找大娭毑回话了。
仿红楼梦曲【乐中悲】 家暴中,妻死子皆亡。似风扫叶纷纷,何堪回想?幸迎来,慈心月老姻缘榜,红线将儿女之情巧牵连上。好一似,女貌郎才配玉堂。谁晓得乱点鸳鸯,折得个病里垂杨,只享得几年中快乐形状。终究是花落长江,水入汪洋。这是前世中行恶数应当,到底又悲伤。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7-25 09:13
四十一 野合杂记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宋 叶绍翁 游园不值】
王老小听说果英子答应嫁给他,欣喜若狂,一连失眠了两个晚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好日子,六月初六。办了一桌喜酒,把王和尚,老大王石匠及江苏的客人请了。当晚,一对新人云里雾里,乐个没完没了。自此俩人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暂且不表。
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的语文和算术都考了一百分,是全年级的第一名。消息很快传到了汪山,人人都夸我聪明。一时间我又成了小名人。
这天中午,太阳正烈,天气闷热。吃过饭后,就想屙屎。都怪大大懒惰,不搭蹲缸棚,害得我屙屎都冇地方,只得到路西的山头上去屙。
在这空无一人的树窠里,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人,周围的千茎矮(一种植物,初夏开花,一到秋天,果实象红灯笼一样,比花还好看。可惜现在已经绝种了。)花开正盛,这里无人间之喧闹,无那蹲缸棚里难闻的臭味,唯有一片阴凉和阵阵花香。一个大兆蚂的背上驮着一个小兆蚂,附在草茎上,它们在交配。我捡起一个小石子砸过去,把它们砸散,各自逃命去了。我想,这些小东西,它们也和狗呀牛呀一样的,都喜欢做那种丑事,居然一点也不惧怕同类。我真的搞不明白,人为什么偷偷摸摸地干呢?一种解释就是,它们不晓得怕丑,我们人是晓得怕丑的。正胡乱地想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些声音,是的,好像是人的喘息声, 我揪了一把青草,擦了擦屁股,拉起短裤。往那边走了几步,悄悄地侧耳听着,真是人的喘息声,猛然间,一个女人轻轻地叫着:“我娭毑,我好过瘾啰!昂—”
我想看个究竟,再往那边走去,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头,弄出了声响。只见那沟里站起一个光着上身的劳力来,他的下身只围着一条大手巾。见到我,露出凶恶的面容说:“你娭大丑屄,老子来掐(音ka)死你。”
他的声音不大,可他那凶悍的样子简直把我吓坏了。自从来到汪山,我有了惧怕大人的心理,我不知道因何事得罪了他,我没有多想,保命是首要的,我唯一的选择是赶快逃跑,我跑得很快,跑出了小树窠也不敢回头,一直不停地跑到自家门口。
姆妈和几个妇女正在大枫树下乘凉,见我一路跑回来,就问:“小伢啦,怎搞咋?恁(音nèn)么跑做么事哦?”
“奈树窠里有个大老人,围个大手巾,他要把我掐(音ka)死哒。”我喘着粗气,心里还在突突地跳着。
“你惹子他吧?人家无故孬孬(音nāo) 地要把你掐(音ka)死哒?”
“我真的没惹他,他在沟里不晓得做什么事,还有个女的在做声。”
大姑笑着说:“我娭毑,肯定是做古怪事的哟,真搅尾子哦!”
姆妈拉着我的手说:“走,带我去找他,我看是奈个不要脸的,这么狠,还要把我小伢掐(音ka)死哒,我倒要把他捉起来。”
几个妇女和我们一起,来到那小树窠里,找遍了整个大沟,人影子也没有一个,大家都说:“他把小草哧走,肯定像马飙一样地跑掉了,你晓得跑到奈块去子哦!” 大家笑了一会,又回到大枫树底下乘凉了。这事为他们找到一个谈白的话题,大姑说:“我家他,奈天打兔子冇打到,差点把人打死了,说出来又好笑又有点嚇人。”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她的讲述。
我家尖猪的不是有一杆土枪嘛!闲暇时在村子周边山上打打猎,主要是打兔子,有时也打到过野鸡和菩鸽子(斑鸠),有一回还打死一条毛狗(一种野狗,经常偷鸡吃)。 就在前不久的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拿着土枪到将军洼去打兔子。他好不容易跟踪到一个兔子,刚要开枪,那兔子似乎发觉到了,一溜烟向小朱山方向跑去,他扑了个空,就顺着兔子也来到小朱山上。忽然他发看到前方的黄精窠里有个东西在动,他想,肯定是刚才跑过来的兔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瞄准那动的地方开了一枪。只听见“哎哟”一声惨叫,他心里一震,不好,打到人了。这时,那边黄精窠里已经坐起一个人来。我家尖猪的就讲:“这大清早的,你跑到黄精窠里干什么?打到奈块了?”一面说着一面向那人走过去。
眼前的情状使他的顾虑一下子消失了,马上理直气壮起来。他提高嗓子埋怨道:“这大清早的,跑到我们山上来搞鬼,也不怕污了这天地,也坏我坟山的风水,打死你也是活该,你们不要走,我们到公社里讲理去。”
原来,这黄精窠里还有个女的,头发披下来遮住了脸,幸好裤子已经提起来了,没现原身,双手抱着两个大奶,缩成一团,窝在男人的身边。那个男的还未穿好裤子,手捂着屁股对尖猪的说:“好大爷,你别喊,还好,这枪只打着我的屁股,算我倒霉,我不找你,求你别喊,好吧!”
我家尖猪的装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顿了半晌,方才轻声慢语地说道:“看样子,你们俩还年轻,也就是我,菩萨心肠,给你们留个脸吧!快些家去,找医生把枪子取出来。” 说完他就扛着土枪回家了。回来就跟我讲“老子今天真不走运,早上起来早子,遇到草狗婊子。连累我差点惹出了人命官司,还好,打到的是搞鬼人的屁股,不至于送命。到现在我心里还噗噗跳。”
我问:“奈人是奈块的哉?”他说他也不认得,大概是河那边的人。
这时,我突然心中发闷,口内漫清水,有了呕吐的感觉,不一会,我猛地打了个暴头,吐出一团白色的东西来。低头一看,是两条蛔虫扭在一起。小弟一看大叫起来:“姆妈,大哥咀巴里吐非盆(蛔虫)了。” 姆妈过来了,那些妇女也都凑过来看,果然是蛔虫。大姑说:“哎呀,我从长这么大,还冇看过咀巴里吐蛔虫的,这小伢肚子里蛔虫肯定多,大舅母哎,你上街买点蛔气膏(宝塔糖,又叫驱蛔糖。)把小草吃哉。把他打打虫。”
“是的哟,麻烦你叫大姑爷在左岗街上带点回来哉。”
“有兆。”大姑爽快地答应了。
姆妈又问我:“小草,可难过了?”
“这下不难过了。”
于是她们又继续谈那些搞鬼的事,只听王石匠家里的说:“这些古怪事到处都有,前(qié)咯,我奈山芋地后埂的山芋荷子,不晓得被奈个操(音ce)的儿子做古怪事压掉一大块,把我都气死子。”
只听王麻子老婆扯着沙哑的嗓子说道:“我讲个笑话把你们听听,左家咀的大钉耙(人名)是个公鸡精(对喜欢搞女人者的戏称。),村子里的妇女大多数都被他搞遍了。奈还是小麦还冇收割的时候,大萝卜(人名)家里的到菜园里摘豆子,一泡尿胀来了,就到麦地窠里解个手吧,嘿嘿,被大钉耙瞄上了,就在麦地窠里把她捺倒干了一回。”
“是的哟。”我姆妈接着说:“我家老生也跟我讲过,后来,大萝卜家里的到大队里去告,不就是老黑头(朱营长的绰号)处理的呀!”
“到底怎么处理的?” 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奈个老黑头是个雀迫鬼子(喜欢用诙谐又俗气的语言来挖苦人),你讲他怎么问话啰,‘你说大钉耙强奸你,做奈事时,是在胯子里面呢,还是在胯子外头哉?’”
在坐的妇女都来了劲,问道:“她怎么答的哉?”
“她讲‘在胯子里’。”
“奈真强奸到子。” 大姑说。
“你想不到吧!老黑头说‘你奓(zhà)开胯子让人搞,奈就是和奸的,怎么能说是强奸呢?’。”
“我娭毑,还有这么个道理。要是我,我就讲并着胯子。”王石匠家里的自作聪明地说了一句。
“你这么讲,奈老黑头又有话说,‘你并着胯子,他怎么能搞到你呢’。反正顺讲反讲都是他的理。”
“奈个绞尾子老黑头,断他娭毑理,这叫人有理冇处说了嘛!” 大姑似乎愤愤不平。众人齐声应和。忽然天空阴了下来,要打暴头了,大家纷纷回家收拾晒着的东西。
第二天,大姑果然把蛔气膏送来了,姆妈拿钱给她,她也不收,我吃了几颗,小弟也吃了,当天晚上,我和小弟都屙了好几条蛔虫。我突然有了奇怪的想法,肚里长蛔虫也不可怕,还可以吃蛔气膏,这东西特别甜,我好喜欢吃。下次肚子里再长点蛔虫也好。
自从听了那些妇女的话,我越发明白了一些男女之间的事,和那牛爬骚狗连筋是一样的,男人和女人长大了以后,就与这牛和狗一样,做着那些古怪事,也是丑事,做后才能让女人生小伢。
不经意间,我又想到了章小枝,她在暑假里都做什么,她的算术不好,不知道算术作业完成了没有,我很想她,想亲她。
大自然中风趣多,如狼似虎乐如何?
纯真本性天地赋,烟雨由他任一蓑。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8-13 16:17
四十二 盖屋
雨打风吹又一年,茅庐烂破不经寒。
家家屋上盖黄草,拟把新颜换旧颜。
风轻云淡,秋高气爽,手里捻一片飘落的黄叶,和桃子姐一同走在上学的路上,沐浴那空气中飘散着桂花的清香,早已把暑假中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吃过早饭以后,桃子姐甩掉平子,把一大块冰糖揣到我的荷包里。我在学校里不敢吃,怕平子看见又怪他姐姐。
回到家里,我背着姆妈和小弟,用刀把冰糖砸碎,拿出其中两小块,分一块给小弟,其余的就藏起来,如果让小弟看见,一下子就被他要光了。
这学期,我和章小枝同排在中间,虽不是同桌,但是她就紧挨着我的左边,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在十月十六日爆炸成功。她在我的身边好像是一颗原子弹,我不敢与她靠得太紧,时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我的同桌是平子,于是我就往平子这边挤,平子经常笑话我,把我往她那边推。为了表明自己与小枝划清界线,我将课桌往左移,这与章小枝的课桌形成了一条“楚河汉界”,并告诫小枝不要越过这道线。可平子常常趁我不备之时,将课桌推向右边和章小枝的课桌并在一起,而章小枝根本不遵守我的规定,经常侵犯我的领地,将肘部搭在我的桌上,我用手去推她,她就对我笑,这笑对我来说,有如芒剌在背,我感觉到有许多双嘲笑的眼睛在盯着我。小枝知道我喜欢看少年报,尤其喜欢那连环漫画“小虎子”,她自己订了一份,每次来时,她都悄悄地塞在我的课桌上。我看过后又悄悄地送回去,从来都没对她说过“谢谢”二字。这一切当然瞒不过平子,原子弹终于爆炸了:“小枝喜欢生根草,她要做生根草的老婆啦!”平子在班上散布着谣言,弄得我哭笑不得,十分害怕,就与他争辩:“我又不跟她好,她要把报纸给我看,又不是我向她要的,你喜欢她你就要她做你老婆吧!”其实在我的心里,是真的喜欢章小枝,一如含羞的幼果,赤裸裸地呈现着青涩。我好想带一块冰糖给章小枝,又怕平子看到,终于作罢。不过还是有办法感谢她的,每当考试时,她若有做不来的题目,就用手在底下戳戳我,我就偷偷地递给她小纸条。或者把试卷向她那边移,好让她偷看。如此也算是扯平了。
俗话说:“年怕中秋月怕半”,中秋一过,转眼就十月。除了大天屋几户人家以外,家家都准备盖屋了。今年上春雨水多,我家屋顶上的草也烂掉了,去年新屋的黄稻草早已变成黑色。土基墙壁上雪白的石灰层,也脱落掉大一块小一块的。加上小弟把黑木炭在上面乱涂,这堂心也显得破烂不堪了。姆妈挺着大肚子,已有一个月没做工了。眼看着别人家的屋头上都盖上了新草,就急着催促大大,要他叫三爷来盖屋。
盖屋要用到“盖屋个子”(一捆盖屋的稻草叫“盖屋个子”),盖屋的稻草必须选用早稻草,而且是经过石磙碾压过的,然后用叉扬搭成草堆,再由劳力一把一把的草堆上抽出来,整合成大把后交叉放置,最后用草箹(yào)子捆成一大捆,按小辫子的要求,每捆二十把,实际上大家都不听他的,随意而定。这个过程称之为:涮“盖屋个子”。星期六傍晚,小爷和大大把“盖屋个子”一担一担地从稻场上挑回来,堆在房屋的周围。总共约有一千多斤。而三爷带着我整草箹(yào)子。盖屋的草箹子有三丈多长,须要用搞车(一种整草箹子手摇工具)来整。三爷放草,我就摇搞车。
根蓝也没得闲,他帮忙锤杆草,这杆草是糯稻稭杆,稻子是掼(kuan)下来的,或者是用棍棒打下来的,稻谷脱掉后,将脱掉稻谷的那一端撂(绕起来扎紧的意思)起来。这糯稻稭杆没有经过石磙的碾压,既结实又很坚硬,是专门用来做草绳子的。
根蓝从水缸里舀来一碗冷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噗”地一声喷洒在杆草上,接连喷了几口,直到整个杆草略带微潮方歇。他放下手中的碗,把微潮的杆草放在石礅上,左手按住杆草,右手抡起草莽锤,往杆草上一下一下地砸着。那把杆草就这样被他一点点的砸软了。
三爷见根蓝把杆草锤好了,就对他说:“你快来摇搞车吧!根草摇不上劲来,太慢了。”
根蓝刚锤完杆草,正想休息一下,听他大大喊他,很不情愿地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搞车,我的手早已感到酸胀了,巴不得有人来换。我下来看着他父子俩在整草箹子。
当大大和小爷把在队里称来的“盖屋个子”全部挑回来的时候,这边草箹子也整完了,于是大家一起来扎网花。由于小弟老是在边上害事,他们就让我带小弟玩,我带着小弟看着他们在扎网花。
盖屋用的草箹子一共有二十七根,他们用根蓝锤好的杆草来捆扎,从左边往右扎,每两根扎在一起,这样,右边就多出一根,那么下一道就从右边往左扎,则左边又多出一根,如此往复地往下扎,每道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一尺。这样捆扎起来,草箹子撑开在屋头上就能形成网状,这张大网网住屋头上的稻草,不致被风吹走。
捆扎好网花后,将这三丈多长的草箹子,从两端压草箹子头的扁担处往中间卷起,再用麻绳子把两条扁担的两端绑紧。做完这一切,那弯弯的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
第二天天刚亮,三爷和根蓝就来到我家。大大借来梯子,三爷顺着梯子爬上屋顶,用毛竹篙子把屋头表面的烂草掀掉,这时候小爷也来了,他也顺着梯子爬到屋头上,站在屋头斜面的中间。现在,大大在底下用叉扬叉住一捆“盖屋个子”递给小爷,小爷再传给三爷,三爷接住“盖屋个子”,就堆在屋脊上。不到一小时,屋前面地上的“盖屋个子”全部堆到了屋脊上。小爷就下来回家做工去了。留下三爷一个人在屋头上铺草盖屋。而大大就在下面和根蓝整缆么箹子,他俩先整了六根三丈多长的草箹子。大大站起身来,走到草箹子一端,用手抓住两根草箹子交在一起,我和根蓝分别抓住草箹子另一端,我们三个人站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由于我和根蓝都在用力地给草箹子上劲,那两根草箹子就从大大那一端扭在一起了。渐渐地我和根蓝相向而走,当我和根蓝走到一起的时候,这两根草箹子就从大大那一端扭到了我和根蓝这一端来,形成了一根绳状的大草箹子,这种绳状的大草箹子就叫做缆么箹子。
三爷才把前檐这一面屋子盖好后,再来盖屋后檐的这一面。因为屋后的地势很高,不需要小爷来传草,大大用叉扬把屋后的“盖屋个子”直接递给三爷,三爷接住后还是堆在屋脊上,用了一个多小时,大大才把地上的“盖屋个子”全部递上去了。
一直到下午两点钟左右,三爷把屋后檐这一面也盖好了。大大把昨晚卷好的一百多斤重的草箹子背起来,爬上梯子送到屋头上,三爷接住运到屋脊中间,把卷起的草箹子往东西两头展开,然后拿着毛笔篙子,站在屋脊的中间,用毛笔篙子把草箹子从上到下分别往前后檐方向慢慢地撑开。那草箹子就变成了一张网眼为菱形大网,把新盖上去的黄稻草全部网住。三爷好像对自己的作品还不满意,他四面望了一会儿,又用毛笔篙子在新盖的屋头上扫了一遍,觉得比刚才更平整了,这才微微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舒心的微笑。他走到东边垛子尖上,向底下喊道:“把缆么箹子递一根上来。快点啊!”大大就把缆么箹子一端撂了一个大团子,从后檐往屋顶上一扔,三爷双手接住并把这一端又从前檐抛下,根蓝就在底下抓住了缆么箹子这一端,三爷在上面调准位置后喊道:“两边拉紧。”根蓝和大大俩人,一前一后,一人一头,各自用力地往下拉着,拉紧后,把缆么箹子两端分别固定在木桩上。如此这般,把三根缆么箹子分别固定在东、西两头和中间的三个位置上,这样可以防止大风掀掉屋头上的稻草。这时候,红红的太阳已经落在西山顶上。
三爷从屋顶上下来了,叫我舀水来给他洗脸洗手,我拿着脸盆,舀了两瓢吊罐水,端给三爷,他洗完后,用自己带的老布手巾手巾揩了揩。
这刚盖好的屋,从外面看来,就象新做的一样,岂止如此,这样的季节里,家家户户都盖了屋,使得小村面貌焕然一新。
就在盖好屋的第三天,老姑送众米来了,让姆妈高兴的是,老姑送来了六只花老母鸡,这些老母鸡在路上就在鸡笼里下了五个鸡蛋,这下家里又有鸡生蛋了。说来也巧,我姆妈要生小宝,我三姨也要生小宝。所以老姑挑来的是两份众米,第二天老姑就到杨家咀给三姨送众米去了。
老姑带给我的礼物是两本书,一本是“繁简字对照表”。这本书对我的帮助特别大,它使我认识了许多繁体字,这为今后看古典小说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另一本是黄梅小戏“打猪草”的唱本。老姑教我唱它:
“小女子本姓陶呀子依子呀,天天打猪草依嗬呀。
昨天起晚了嗬啥,今天要赶早呀子依子呀。
呀子依依子呀嗬啥,今天要赶早呀子依子呀。”
每逢星期天,桃子姐就带我到稻场的草堆旁边,一边晒太阳,一边唱着“打猪草”。我们一边唱着一边笑着,我是快乐地、忘情地笑着,而她那笑容里到底蕴含着什么意思我就不得而知了。通常这时候,平子就带着我的小弟及杏子一起在旁边玩,偶尔也“呀子依子呀”地学唱。大家唱着歌儿,忘掉一切烦恼,享受着快乐的时光。
知了声中求知了,桃花林里画桃花。
黄莺伴我童音唱,常梦轻舟到海涯。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8-13 16:18
四十三 小妹来了
儿生之日啼,慈母苦相依。
儿长催亲老,报恩切莫疑。
大娭毑家的那条花母狗生下了一窝崽子,母狗骨瘦如柴,那干瘪的奶头还让那些小狗崽子允吸,这是多么伟大的母爱啊!。还有去年我家有一只黄老母鸡,平时总是被别的母鸡欺负,可是自从孵出小鸡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小鸡,居然敢和老鹰过招,并且打败了所有的母鸡,就是鸭和鹅从旁边走过,它也奋起狠啄,将其赶走。可见,母爱让生命变得非常勇敢。
此时的我,也模模糊糊地知道女人为什么会怀孕了。人怀孕总归是艰辛的。起初是厌食、呕吐、反胃、烦躁等,诸多的不适便出现了。接下来得挺着大肚子在人前人后开始自己的日常生活。女人们总是坚忍着,即便有时实在难受,她们的心也是欢笑的。腹中的生命在一天一天地成长,那是她的血,她的肉。我听过大姐夫谈过“哪吒刮肉还母,剔骨还父”的故事,所以我晓得:儿子身上的肉是母亲给的,筋骨是父亲给的。
今年的水大,“饭湖”也破堤了。惊雷四起,梦醒在漫长的冬季。几年前的灾难犹历历在目,惨象经常在我们稍不留神时赫然呈现,使我们所有的生命无亲可投,无处可逃。去年的口粮一粒未余,今年分得的新粮比去年少得多,看着稻仓都快要见底了,姆妈时刻忧心着,明春的时日该怎样度过?尽管她生产在即,她还是作了一个决定,冬季日子短,每天只吃两餐。一切用度,能省则省,比如这个学期,我要加入少先队,为了一条红领巾,姆妈也舍不得拿钱。她要我明年再加入少先队。我说不行,老师要每个适龄儿童都要加入。最后,还是平子家买了一尺红洋布,桃子姐裁了一点布送来,姆妈亲手做了一条比平子略小一些的红领巾给我戴上。
一阵寒脸风,刮得叶雨纷飞,扫得萧条落寞。今冬少雨,冷意却比往年来得更猛烈。去年刚做的棉衣,如今穿在我身上,衫袖和裤脚都短了一截,看样子,今年的我,是穿不上新棉衣了,谁让我的个子长得太快呢!
姆妈挺着大肚子,大得出奇,人们都说她怀的是双胞胎。她行动迟缓,动作艰难,走路时,常常用双手叉着腰。她个头又大,若要在锅门口蹲下来,需费好大的功夫。正如民歌所唱:
九月怀胎重如山,周身骨肉似刀剜。
日思夜盼见儿面,手扳心算定时间。
十月怀胎儿已动,行走艰难脚难抬。
儿奔生来娘奔死,一声落地笑开颜。
所以,如果我在她身边,许多小事,她就指派我来做。例如,往锅洞里添柴伙,从水缸里舀水等等。
大大今年得了哮喘病,呼吸时发齁 (hōu),因此得了绰号“齁不老”,也有人叫他“老齁”。为了帮助姆妈做点家务,他每天都是出门迟,回家早。
这天早上,姆妈对我说:“小草,向老师请几天假,在家帮我做点小事吧!我实在不能动了。” 于是,我很不情愿地写了请假条,让桃子姐带给班主任。自己就在家里帮助姆妈做些小事。心里盼望着我的双胞胎宝贝出世,一则能够减轻姆妈的痛苦,二则也好让我能够天天上学。在姆妈的指导下,我学会了淘米煮饭。
人在生活穷困时,为了生命能够得以延续,为了人生能够美满幸福,总要奋起与命运进行抗争。因而,在寻寻觅觅里,在跌跌撞撞中,在凄凄泣泣处,人生的路就会觉得是那样的漫长,那样的凄怆,那样的遥远。这是因为,在抗争中等待,时间会变得十分缓慢。
在农历十一月二十六的夜里,时值初九寒天,屋外五六级的北风夹着十二分寒冷,在小村的茅庐间狂飚。风肆意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声,夹杂着门被风撞击的砰砰巨响,让夜色倍加凄冷。由于姆妈怀孕,一家四口睡在一张床上,实在是太挤了,因此,大大就在前檐小窗底下靠东墙边,用土基和木板搭了一个小床铺,我和小弟就睡在铺上。小弟早已熟睡,我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了,只见房里围着好几个人,大娭毑,大姐,还有就是范圩来的接生婆。原来是姆妈要生了。我看见大大坐在床沿边,姆妈背靠着大大的大腿坐在床前的踏板上,那接生婆就坐在姆妈的对面,身旁摆着小木盆,我听见接生婆说道:“哎哟,号了这么多水,就是不见下来,怎么怀了个水胎哉!” 在场的人都屏声静气,大家都在为我姆妈捏着一把汗,没有人做声。
这么冷的天,我畏缩在被窝里,而姆妈却坐在榻板上,她上身只穿着单薄的内衣,下身完全赤裸,她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时不时地发出些呻吟来。
大大的脸色煞白,他坐在床边,双手托着姆妈的两个臂膀,双膝抵着姆妈的腰背,这叫做垫腰,据说这样做有利于女人的生产。两股清鼻涕从他的鼻孔里流下,粘在他那浓密的胡子上,他也顾不上吸进去或是擦掉,看得出,他也很紧张。
大姐进进出出,不停地换着盆子,把号下的水端到门外倒掉。同时烧了热水供接生婆换用。
“哎呀!快了,小头临门了,生师娘哎,用点劲啊!”
用劲,怎么用劲?是象屙屎那样吗?我不得而知,只见姆妈闭着眼睛,咬着牙,我想,那是姆妈在用劲了。
“再用点劲呐,快了,快了。”
“哇——” 一声啼哭,打破了寒夜的寂静。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屋里顿时嘈杂起来。
“啊!这小伢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血也都冇。”接生婆又看了看胯裆,对着大家说:“恭喜了,添了个大千金。”
“哦,是小女伢,好,两个哥哥在前,这小女伢来得好!不孬。”大娭毑笑着说。
我原以为姆妈要生一对双胞胎弟弟,这会子生下来的却只有一个小女伢,于是我莫明其妙地冒出一句来:“是个小屄丫头,把我姆妈生得要死。”
满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姆妈已经坐到了床上,笑着说:“小胖(pāng)肚子,讲这个怪话,小妹刚来就让你骂了。”
接生婆说:“这小伢也晓得心疼他娭毑了,讲的话叫人又好笑又好气。”她接着对我姆妈说:“烧好的牛屎灰,有吧?”
“有哦,我用黄牛屎烧的,就放在条桌底下小罐里头。” 姆妈说完,大大就从小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接生婆。
接生婆已经剪断了脐带,她打开纸包,拈了一些烧好的牛屎灰,洒在小妹的脐带周围。再用布压紧,然后用布带子拦腰扎了起来。最后用小抱被打了包。对我大大说:“好了,老生呐,把你家千金抱到被窿里焐去吧!”
大大接过包裹着小妹的被包,递给坐在床上的姆妈,此时小妹已经不哭了,一切好像归于平静。大姐把糖水蛋也烧好了,他们每人一碗,大大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小弟弄醒,把自己碗里的鸡蛋,搛一个喂给他吃,随后又搛了一个给我吃。现在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左右,她们又议论起小妹出生的时辰来,有的说是人静亥时,有说是上灯戌(方言读xi)时。因为家里没有时钟,人们只凭感觉来确定时辰,最后还是接生婆一锤定音,说小妹出生的时辰为上灯戌时下刻。
接生婆临走时说:“最好要把小伢过过口喂!”我姆妈答应一声:“晓得,已经准备了。”于是大大就把她送回家。大娭毑也跟着出门了。
房里,姆妈对大姐说:“莲子哎,你搞点红糖水来。”大姐答应着,很快就把糖水端来了。姆妈在上衣的荷包里掏出一块黄莲来,让小妹嗍(suō)了几口,然后又用筷子在碗里蘸了红糖水让小妹嗍(suō)了。这就是所谓的过口,意思是先苦后甜。过口之后,姆妈才让小妹吃奶。
洗三朝那天,因为是女孩,也没有给村里的孩子散小糖了,大姐又来帮忙,烧了一大盆艾水,接生婆用小盆取了些艾水,再用皂角给小妹洗了澡,又让姆妈坐在大盆上熏蒸了一个多小时。大大拿了稻钱,买了刀鱼(鲫鱼)和猪蹄爪给姆妈吃,这些食物是催奶的。
姆妈的奶水依然多,姆妈让小弟来喝奶,小弟只会含着奶头,他已经不会吮吸了,那多余的奶水,仍然归我喝。此外,姆妈还用奶水给我和小弟搽脸。
姆妈初怀小妹的时候,已是万物复苏的春季,当小妹降落人世的时候,还没有走出寒气袭人的冬季。从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姆妈承受了怀孕的艰难,分娩的阵痛,同时又承受了生计的操劳和家务的辛苦。只因她是姆妈,无怨无悔。三朝过后,姆妈就拖着虚弱的身子下地做家务了。冬天,农村里的人,十天半月才洗一回澡,所以洗衣的次数也少,这活是大姐包揽了。可是小妹每天都要换包打包啊,那屎片尿片却是每天都要洗的,姆妈在家里用热水先搓一遍,然后就要我拿到高塘里去清洗。
俗话说:“女人洗衣男人穿,无论冬天与夏天。” 虽然我只有九岁,但是那“男人”一词已经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里。在农村,男人洗衣总是被人嘲笑的。因此,姆妈要我给小妹洗屎片,我心里是老大的不愿意,但是我又不敢违抗姆妈的吩咐,就象一头被告的小牛,被姆妈用秤砣坠着鼻子强按着照沟走。这深宫里的至真至纯的想法,指导着我的行动,手里拎着小腰篮,伸头缩颈地四处张望,窥视高塘里有无人影,着实象个小偷,我看见高塘里有人在洗衣,立刻改变路线,直奔底下塘里。
这里无人洗衣,我在一块洗衣石旁边,蹲下来,用忙锤【棒锤】砸开冰冻,从小腰篮里拿出屎尿片,又搓又摆。
要知道这“心想事成”和“事与愿违”的机率是均等的,正当我为这里无人来洗衣一事而侥幸得意时。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哎哟,我小儿喂,这么能豆豆的,都帮你姆妈洗尿片了。”原来是大姑来这里洗衣。我唯唯地傻笑着,不知不觉地脸就红起来。“拿过来,我帮你洗下子,免得你弄得可怜似的。”大姑不由分说,把我的几块屎尿片抢过去,一会儿就洗好了。
生在山间温雅柔,反因温雅做花囚。
数茎叶剑临窗绿,一瓣心香满室幽。【室中兰】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8-21 09:05
四十四 蛇年
恶报农夫意,人疑影似弓。
心贪吞巨象,体舞化长龙。
蛰卧将身卷,潜藏把洞营。
夜闻春雨到,行草入花丛。(文举诗稿 蛇年咏蛇)
在村里,芝麻往往被传成西瓜。我帮姆妈为小妹洗屎片的事,经大姑一说,很快就在全村传开,并说我能帮姆妈洗衣了。大人们夸我勤快,懂事。而同学们却拿来笑话我。那四巴、平子和五四见到我就说:“小枝跟了根草,连衣裳都不要洗的了。” 搞得我很狼狈。我有时想,小枝是否会听到这些话,要是她听到了,会怎样来看待我。其实他们都打不过我,可我也不能因这些话来和他们打架,我是个温和的孩子,不喜欢和人打架,我只能默默忍受。好在有桃子姐经常帮我,有时还帮我洗屎片。
每天早晨推开门出去时,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着,不时地向我袭来。由于个头的猛增,我的袖口与裤脚都短了一大截。整天的蹦着玩着,也不觉得十分冷。就是在洗屎片时,双手长时间浸在水里,又冷又痛,每当洗好一块屎片时,不得不把双手揣在怀里捂一会。姆妈现在也不在家里用温水搓屎片了,换包抽下来的屎片就直接让我拿到塘里去洗。万事开关难,几次实践之后,我的洗技有了很大的提高。同伴们的闲言碎语,我只当是耳边风。大大咧咧地夹在妇女之间,清洗着屎片尿片。小妹屙的屎又黏又滞,像化开的沥青,又像熬熟的膏药,看上去还有点儿恶心。还好,天气特别冷,再者,我患有轻微的鼻炎,闻不到那胎屎的腥臭味。
腊月初九,大大从大队里带回一封信,说是王大头家的,让我赶紧送去,免得耽误人家的事情。 我出得门来,顶着寒风往王大头家走去,此时天色黑咕隆咚,地面上的白雪只能映亮三五尺高的黑暗,踩着结了一层冰壳的积雪,发出嘎嘎吱吱的响声。老远的我就闻到扑鼻的糖香味,一阵高兴起来,脚步自然加快了,风不是特别大,王大头家的大门也未上拴,我推开门一脚跨了进去。三丫最先看到我,连忙说:“是小草啊,来吃糖。”话音未落,一把炒米糖就塞进了我的荷包。我举起手里的信说:“王大娘,大丫姐来信了。” 那王大娘喜出望外,赶忙接过信,老眼含泪,颤颤微微地说:“这小死丫头,还晓得来信,我当她死掉了。”
“来什么信,我就当她死掉了,强如没养这个女儿。” 王大头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根本没有停下揾(wèn )糖的活儿。
王大头家里的,也未搭话,拿着信就出门往大姐家走去,我也跟着一起来到大姐家。她把信递给大姐夫,大姐夫接过信,一看地址,心里一惊,原来这就是他老家的地址。他也没有说破,只暗暗地记下了地址和水中月这个名字。他用剪刀剪开信封,抽出信来,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敬爱的爸爸妈妈大人:
你们好!女儿没有听话,给你们天(添)了大麻凡(烦),女儿向你们陪(赔)罪了。我在这边过得很好,你的女西(婿)名字叫水中月,他带(待)我很好,公公也带(待)我很好。我已经生了儿子,也就是你们的大外孙子。我很想念你们,我打算明年正月带着儿子来看你们。最后祝你们二位老人身体建(健)康!
不孝女儿大丫
1964年11月23日”
大姐夫把这错字连篇,约百十多字的信一口气念完。
王大头家里的一边听一边唠叨着:“这下好了,总算有消息了,我娭毑,这一年多来,把我都急死了,也不晓得她是死是活,这下好了,头胎添了个儿子,这肚子也算是争气了,她说公公待她好,也不晓得她婆婆待她可好!”及至念完,她才回过神来问:“冇了咯?”
“冇了,就这些。”
“她可有讲,可饿肚子啊,可有钱用啦?”
大姐夫双手一摊说“冇讲,冇讲。”
“奈我就托小先生帮我回封信哉!叫她明年正月把我小外孙带回来,你跟她讲,他大大还在生气,冇好脸色对她哎,不管怎样,她要受得了。”
一会儿大姐夫就按她的意思把回信写好了,将信折叠起来,装进原信封,再取一张香烟盒子纸,在背面写上姓名地址,粘在信封上,正好把原地址遮盖了。
“谢谢小先生,谢谢小先生。” 王大头家里的拿着信,回家讨了一毛钱,踏着厚厚的积雪,连夜赶到王和尚家,把信和钱交给王和尚,让他明早带到左岗街上邮寄。
“夫庶人之风,塕然起於穷巷之闲,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文选·宋玉<风赋>》 时下的王和尚,正是全横埠区的当红队长。他家也成了汪山的首富人家。大娭毑又是厨师,养猪比别人家长得快,养鸡比别人家会生蛋。对王和尚的调养更是无微不至,把他养得油光水抹的,那光头光得都能照进人影了。特别是那双小眼睛,常常射出威严而带点狠毒的光来,人们称之为“泥蛇眼”。很少有人敢与这双“泥蛇眼”对视。俨然是汪山队的主,甚至连大大和朱营长这两个大队干部,他也不放在眼里。
人不知道怕是可怕的,人若盲目的怕也是可怕的。中国人怕官,就是一种盲目的怕,这大概也是中国官文化的劣根性之一。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尽管王和尚只是个小小的生产队长,社员们都很怕他,人们在背后恨他,怨他,却没有一个人敢在众人面前说他的不是,因为社员们的经济利益掌控在他的手中。 可是偏偏有一个人不怕他,那就是老疯子,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经常在社员中间说他的不是。
从去年开始,王和尚就养成了每天早上都要上街的习惯。有时是空腰篮来,空腰篮去。他走到街上,先把该买的东西买好,然后就是坐小馆,如果不需要买东西,就直接坐到小馆里,泡上一壶茶,再来两根油条,早饭就如此解决了。不过这还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把这里当成他的外交场所,那时,能坐得起小馆的都是干部和街道上的有钱人。普通老百姓偶尔的来一回,大多买了油条和馍就走,根本不在茶棚里停留。而王和尚就坐在茶棚里,一边吃,一边喝茶,一边等人,他等的人都是各单位的要员,有公社各部门的,有信用社的,有供销社的,有食品站的,甚至还有木器社的······。如有这些人来,他就请客,请客当然要进“包厢”了,也就是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每请一次客,小馆的老板都要写个证明,他说多少,老板就写多少。他拿着证明就可在生产队里来报销。
王和尚用集体经济打开的外交,于公于私都有利。《佛说十善业道经》中第二十四集有句曰:“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经文中的“为”这,本是作为的“为(wéi )”,可是那些自私自利己之人,故意偷换字义,把这“为”字读作为了的“为(wèi)”。这王和尚就说过:“这个,古话都讲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可见,王和尚的外交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队里。”。不过,今年队里受了水灾,就是靠他在上面的关系,免去了汪山队的公粮。而范圩队的灾情比汪山还要重,却还要交一半公粮。因此王和尚又得了一个雅号——“推天转”。
老疯子对王和尚大为不满,经常发牢骚:“共产党员是为人民的,他王和尚当了三天小队长就高高在上,天天拿个锹在田里混一下,也记一个工。”每每说到这里,他都要骂一句:“我操他家娭毑。” 接着他又摆出自己那十分自豪的革命史:“他王和尚要是和我一样,为革命打天下,为人民立了大功的话,那尾巴不翘到天上才怪呢!”这时候他又以问话的方式开头:“你们讲讲,他天天上街,能有多少东西买?买他个大大头,来回拎着个空腰篮。”老疯子经常对此发牢骚,可没有什么实际行动,也许他不知道如何去行动,亦或是抹不开情面。假如老疯子到会计处查查生产队里的开支,他会有更大的发现。
王和尚对老疯子,采取顺抚的方法,不和他争,有什么大事,先和他说一声,反正给足了面子,老疯子就不管了。而老疯子所发的对他不利的牢骚,他也不予理会。反正老疯子唠叨惯了,村里人对他的话也不太关注。就象风头上的响屁,一会儿就散了。
如果有人不服从分工,他就训斥道:“你记子,这个,下次我要狠狠地整你一顿。” 说是这样说,可从来没有整过谁。在汪山,可是亲连着亲啊!他也下不了这个手。不象钱庄的队长,有一位社员与他作对,他派人把他拉到会场里站相,用麻绳穿着大地几,吊在那人的老颈上。
这天早晨,王和尚照例又来到左岗街上,他先到邮局帮王大头家寄了信,然后东奔西串,也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大堆证明,他从街上回来就直奔大姐夫家,先从荷包里抓出一把小糖放在桌子上,再从里面荷包里掏出一把条子来,递到大姐夫手上,说道:“小黄,这是由我经手的开资条子,这个,年底决算了,这个,你把这些条子做到账上去。”他也不说数字,因为他心里有数,在街上已经找人合计过。也许是说快了话,嘴角里叨着的纸烟差点掉下来,他猛地吸了一口,吸进去的烟呛得他咳嗽不已。一边咳嗽一边说:“好了,好了,我回家了。”
大姐夫这几天都在理账,王和尚走后,他打开那些条子,吃了一惊,比去年的金额足足多出一倍来。他知道这里头的虚数不少,但他又不能向外人说,他只能按照王和尚说的办。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用右手直抓着头皮,反复地抓个不停,大姐说:“你怎啊咋?又有什么事哉?是不是账目算不出来的?你抓头就能把事抓掉咯!” 大姐夫只是笑笑说:“冇事哦!我头痒得很。你把那小糖剥一个给我吃,我看可好吃!” 大姐剥开一个糖果,塞进大姐夫嘴里,大姐夫一边吃一边说道“这糖不好吃!粘咀巴。”说完又打起算盘来,继续地理着他的账目。大姐也笑着说:“不好吃你就别吃,留给秧子一个人吃。”
这晚,大姐夫为了这些条子而品尝着失眠的滋味······。
大海波涛浅,小人方寸深。
海枯终见底,人死不知心。(唐 杜荀鹤 【感寓】)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8-30 08:27
四十五 生世之谜
寒彻始生春,春花寒里芬。
芬芳寒雨谢,谢后伴春魂。
年行进在一阵阵的炮仗声中,很快地就到了正月初四。这天上午,我家门前聚集了好几班打钞白(1)的人。这是一种赌博游戏,有两个人就可以玩起来,人多无上限。不过一般有五六个人的时候,别人就不参加了。
由于小弟特别顽皮,我不能参加打钞白,而且必须看住他,稍不留神,他就跑到石墩子旁边,把铅角子全部扫到地上去了。在这种时候,我很讨厌小弟,但又不能不被其所困,只能忍耐。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奈不是大丫啊!” 接着就听四丫五丫同声惊叫:“是的哟,是的哟。”她俩飞速跑上马路,四丫一把就抢过大丫怀里的小侄儿,也不顾小宝宝的啼哭。而六丫早已跑回家报信去了。
及至走下马路,众人拥有着大丫夫妇,径直朝她家走去。
没曾想,王大头象个凶神似的,站在大门口。大丫夫妇被众人拥着,来到自家门口,本来是百感交加,如果不是正月,她真的想大哭一场。可他一见父亲站在门口里,头脑里徒然塞进了害怕,把其他所有的想法都排挤得干干净净。而水中月手里拎着礼物,紧挨着妻子,大有同生同死之意气。
“你是奈块的呀?我不认得你也!” 王大头冷冷地说。
“大大······” 大丫低着头,怯怯地喊着。
“奈个是你的大大,你是大水淌来的,你还有大大咯,你娭大丑屄。你给老子滚······” 王大头怒吼着。
王大头家里的早已把小外孙抱在怀里,口里嘟哝着:“小伢大大哎,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就别作难她了。”
“歇子你的屄咀巴啵,你娭大丑屄,都是你教育出来的。” 吼得他家里的不敢出声了。
这时候,三丫已经把大娭毑找来了。大娭毑热情地说:“大爷也,这么好的女儿,你不认,我认了。” 她拉着大丫的手,又说:“我做梦都想个女儿,你大大不要你,我要。”
大丫携着水中月,跟着大娭毑就到王和尚家里去了。
晚上,王和尚找了我大大,朱营长和老疯子一道,来到王大头家。来劝王大头认了女儿。王大头本来也就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气愤,这时见到这几个有头脸的人都来劝他,当然要给足他们的面子,自己也乐得就坡下驴,当晚就让大丫回家了。而大姐夫和水中月是老乡,把他拉到自己家里歇了。
当初大丫逃婚时,曾在五神菩萨面前许了愿,现在愿望实现。因此大丫买了香纸竹码,还买了三尺红洋布,在五神菩萨面前挂了神帐还了愿。她在娘家住了三天,就回太湖去了。
正月的风剪笑了堤边的垂柳,那柳绿,笑盈盈的,翠生生的,又有点儿怯生生的,象怀春的少女,婀娜多姿,欲说还羞。柳丝的舞姿摇醒了沉睡的鱼儿。 新学期就在这柳绿花未红的时候开始了。穿着桃子姐给我做的新棉鞋,心里特别高兴,就象蜜蜂儿在我心里酿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我今年上二年级,老姑正月来,送给我一支新农村牌水笔,那时墨水墨汁都很贵,农村的孩子都用墨水精,一支墨水精才两分钱,我在大姐夫家找来空墨水瓶,用一支就冲了一瓶纯蓝墨水。班上开了习字课,开始是描红。我的手不是很灵活,磨墨描红时,我的手和脸上经常沾了墨汁,弄得象花脸猫似的,同学们都望着我笑,而我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们一起笑。直到上厕所时,章小枝墙角里截住我,拿出一个小圆镜子递给我,笑盈盈地说:“你照照自己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 我接过镜子,看见里面的我,脸上涂了许多墨汁,比小花猫还难看。
“谢谢你!” 我说完就跑到学校背面的小塘边,把脸洗干净后,上来把镜子还给了章小枝。从那以后,章小枝在我未到学校之前,就把我的墨磨好放在我的课桌上。反正她家就在学校边上,比我来的早,有的是时间。
有一天,我送作业本到班主任房间里,正好新来的教导主任也在那里,他见到我,突然对班主任说:“听说这小伢很聪明的,他不是老生养的也,是老生的这个老婆从无为带来的。” 我是从里往外走的过程中听到这话的。
日本人气漫画家镰谷悠希在《隐之王》中写道:“想隐瞒的事,有3种情况,有不想被人触及的心灵深处的事,也有即使想说也不得不沉默的事,还有就是傻傻的期望别人来问的。” 我不知道大人们为何要隐瞒我的生世,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我鼻子突然一酸,眼泪盈在眼眶里,我想大哭,却又怕别人听到,我强忍着,无心回到班上,直接走出校园,来到学校屋后的小山坡上,坐在一棵枫树下。
寒冷,尘封了一个季节,沉默,在潮湿的气温里。冰冻的土壤,酥脆的薄冰,被季风揭开后,露出黄褐色的面孔,好似风花雪月,从睡梦中慢慢清醒。早春二月,本来使人心情舒畅,可这二月春风偏偏跟我过不去,冷飕飕地剪碎了我的梦幻。张寡妇的说法,我自己的预感,都已成了明明白白的现实。
尘世间,有多少悲欢离合,不尽人意的错落,却成了刻骨铭心的伤痛,想忘记,却不容易。
“我大大是谁?他姓什么,他长得什么模样?他在哪里?”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象锤子一样,不停的敲打着我的脑袋。没有谁能告诉我答案。我想立刻跑回家去问姆妈,但是我不敢,我知道她不愿意告诉我,她只要我相信老生就是我的大大,如果我胆敢多问,肯定要吃暴栗子,那次她对张寡妇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老姑和奶奶又不在身边,就算是在我的身边,她们肯定也是合计好了的,不会告诉我真相。
太阳渐近西山,风儿越来越冷,我用手抹干脸上的泪水,只觉眼前一片迷惘,我不知道以后怎样面对“大大”,我甚至认为我该不该还叫他“大大”。放学的铃声也没有打断我的愁绪,望着那边同学们,排着路队,唱着歌儿,快乐地回家去。而我却无动于衷,呆呆地坐在那里。从此,忧伤如缠树之青藤,紧紧地缠着我本该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野儿子。” 我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迸出这句乡下时常骂人的话来,它是那么的刺耳。我下意识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有人在背后骂我似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一下子降低了。
“小宝,你怎么跑这里,把我都找得要死!”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桃子姐,只有她一直叫着我小宝。只听桃子姐喘着粗气说: “我发现你不在路队里,就去问你的班主任,她说你第二节课既冇上,也冇请假,这就奇怪了,分明是我们一起到校的,怎么就不见你的人呢,从来都冇出过这样的事,我就急了,先跑到你家,也不见你回家,我又跑回学校,这才找到你。”桃子姐捶了捶自己的大腿,一屁股坐到我的身边。显然,她找得好累。
树上的菩鸽子“咕咕咕”地叫个不停,那声音特别烦人。“你怎么搞的,成了闷气声了,你有什么事,讲哉。” 桃子姐见我还是不作声,又说:“小宝啊!你大了,也不理姐姐了,我算是白疼你一场。”桃子姐说完,把我的头抱在她的怀里。见她这一说,我想起她对我的种种好来,我经不住了,把自己在班主任房间里听到的话在她面前和盘托出。说完便低声地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桃子姐一边拍着我的背心一边说:“我当是什么大事,就这点事,你哭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还不是一样把你当作小弟弟看待,我相信,汪山没有人因为这个而欺负你。有哪个胆敢欺负你,看桃子姐怎样收拾他。”
我望着她的脸,埋怨道:“你怎啊早不告诉我?”
“你也冇问我呀!”
“奈你可晓得我大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家婆告诉过我大大,说你大大叫严四文,是抗美援朝的军人,回家来和你姆妈结婚,你姆妈不愿意到他的老家去,他们就离婚了。你姆妈怀你的时候,你大大不知道,后来他就离开无为,从此断了音讯。”
桃子姐的这番话,姑且不论真假,却使我得到了一丝安慰,原来我大大也是革命军人,和老疯子一样,他在朝鲜战场上打败了美国鬼子。我为有这样的大大而感到自豪。这种自豪只能放在心里,因为我不能以此在同学们面前显示出我的自豪来。
桃子姐把我拉起来,我们手拉手一起回家去,因为回家很晚,必须编个理由,否则会遭到姆妈的打骂。最终还是桃子姐帮我编了一个理由,说是老师特意留下我,帮忙出黑板报,有桃子姐的证明,姆妈就相信了。
水调歌头 祭 (献给从未谋面的父亲 2017年清明)
把酒酹天地,一拜泪潇潇,不知钱纸香烛,怎过奈何桥?如此畅通无阻,定把三生想念,尽在墓前烧。沐浴早春冷,花白发飘飘。
断魂雨,牵肠恨,任风摇。旧坟累累何处为你插新标。不是生离死别,胜似生离死别,谁识苦情苗。若大伤心事,还坐内心牢。
注:(1)这种玩赌的方法是:取一块大古砖或者一个石墩子,参玩赌的人都要将一枚一分的铅角子放在上面,然后在离石墩子三到五米远的地方划一道线,称之为城。玩的时候,大家都站在石墩子这边,用铜钞(乡音读chào。清代或民国初期的一种铜币,比银元小,中间无方孔。)往城那边抛去。谁的铜钞离城近,谁就是头家,其他二家三家类推。接着头家站在城边上,面对石墩子,把钞朝石墩子上面扔过去,如果把石墩子上面的铅角子打一来,这铅角子就归他所有。因为城离石墩子较远,所以这种机率是很小的。接着二家三家依次来,这时候他们有三次机会赢钱,一是直接把铅角子打下来,二是他们扔出的钞离头家扔的钞仅有一拃(zhǎ一拃,大拇指与食指撑开的最大距离为一拃,大约五寸。)远,就可以直接从石墩子上拿一枚铅角子归为己有。这两种的机率也很小。三是手法精准,把钞直接扔到头家的钞上,这称之为“夺白”,石墩子上所有的铅角子都归“夺白”者。这样的机率更小。如果被“夺白”,这一局就因“夺白”者大获全胜而结束。如果没有被“夺白”,那么头家就站在自己扔过来的铜钞的位置(一般离石墩子很近了。)用铜钞向石墩子上砸去,被砸下来的铅角子就归他所有,这时二家三家的机会就少了,若遇头家手准,石墩子上面的铅角子会被全部砸下。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9-10 14:50
四十六 老生其人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摘自红楼梦诗句】
只缘不识字,到头梦一场。
亲爱的读者,我该向你介绍我的养父老生了。我之所以把他展览出来,是为了让你了解,在这个世界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背景。一个人的童年和他所处的环境,可以影响他的一生。
他是生家的长头孙子,他奶奶非常喜欢他。到了上学的年龄,家里省吃俭用,把他送到私塾里去读书。可他就是不愿意读书,他奶奶为了达到目的,亲自背着他,迈着三寸金莲,硬是把他背到学堂里。没曾想,奶奶还未回到家里,他早已从小路跑回家来了。家里无奈,只得放弃要他上学的念头,而将第三个孙子送到学堂里念了几年书。
他喜欢在田地中厮混,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扒柴时,打卡子,他百发百中,人家输柴输怕了,再没人敢跟他打卡子。他斗鸡,一个人斗两个人,别人倒下了,他还余勇可贾。十二三岁时,就跟拳师习武,练就东乡数家拳术,三五个人休想近得他身。及至长成,庄稼经也念得烂熟,声名远播。 因此被孙家圩孙县长家聘为大师傅(农事管家)。他管农事,长工们不敢偷懒。他去收租,佃户们不敢拖账。那时,他也为家里挣了几亩薄田。后来不知何故,孙县长把家里的田地,卖的卖,送的送,举家迁走。他也失业在家,与自小在他家长大的养媳妇结了婚。婚后,为了挣钱养家,又与同村王和尚等一班人,到江南去做挑夫。他一担最多能挑三四百斤重,是挑夫队中第一条大扁担。一九四七年的冬天,时临腊底,他承接了一单挑活,把一批建材挑到山上去修庙,工钱是两个榨的菜籽。王和尚等人急着回家过年,只有他为了挣钱,就一个人接单了。结果挑到腊月二十六才完工。
家里人盼他回家过年,直到腊月二十八还不见他的人影,恰巧有一消息传来,说桂家坝那边江里,翻了一条渡船,淹死了许多人,他的奶奶天天在家里哭泣,以为他在外面遇难了。谁知大年三十晚上,大雪纷飞,他挑着两个榨的菜籽回家了。一家人这才喜出望外。
全国解放后,他刚过而立之年。当时国家缺少基层干部,又因为国民党特务经常暗杀基层干部,怕事的农民,一般不愿意当干部。而他在乡里,还有些儿名气,他武功好,胆子大。被推举为横山乡农会主任,他办事干练,讲究公道,颇能服众。
有一天晚上,他从天子墓村回家,天特别黑,阴风飕飕,走在天墓山脚下,忽有黄沙从空而降。起先,他以为是“鬼抇(hú抛洒的意思)沙子”,尽管毛骨悚然,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他在心里默念着:“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同时把防身剌刀抓在手里,拨出刀鞘中的剌刀,一手握鞘,一手握刀。走到大朱庄这边,突然窜出三条黑影来,好在他早有防鬼之心,踢倒一个,剌倒一个,另一个落荒而逃。被踢倒的那一个,也爬起来跑了,可怜那个被剌倒的,就被他逮住。扭到农会办公室,连夜突审。由此破获反动组织“反共救国军”横山支部。此事一经上报,他受到嘉奖,立了一大功,由湖东县(解放初,枞阳县的前称,县政府设在汤沟镇。)人民政府授予铜质奖章一枚。同时提升他为横山乡乡长。一时间,成了地方上的红人。
有道是“饭饱思淫欲”,如今亦有“人红被淫缠”。家里的黄脸婆早已厌倦,身边常有美女往来。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内厌外诱,他哪里抵挡得住, 他正值盛年,而肉感肉欲的性癖尤其特别发达。不久便有几桩风流轶事,传遍村头巷尾,直达上级耳中。因此,他被调任山水乡,担任乡指导员工作。
这年,枞阳境内发大水。山水乡圩田多,圩田就是百姓的饭碗,政府特别重视防汛工作。他日夜吃住在圩堤上。 一天,他巡视到葫芦塥圩,正碰上圩堤的涵洞被大水冲通了。在场防汛人员无计可施,眼看着洪水从涵洞灌进圩里,吞噬着碧绿的稻田。他大叫一声:“快把预备的大铁门抬过来。”一会儿,由四个人把那大铁门抬到这边来了,但是无人敢下水作业。只见他把外衣一脱,丢在圩堤上,口里骂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关键时候怕死了,抬起来放到我的背上,我一个人背下去。” 于是,那四个人那四个人把门板抬起,放到他的背上,他一个人背着三百斤重的铁门,向涵洞走去。那水的吸力太大,他哪里经受得了,刚到涵洞上方,巨大的旋涡就把他吸进涵洞,可是,那块大铁门却牢牢地堵住了涵洞。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其中有一个人禁不住发出声来:“这下老生是死定了。” 合当他命不该绝,大约十分钟,他从离涵洞一里的地方浮出了水面,自己游上岸来。他不惜性命,终于保住了圩田。因此立了一大功,被评为当年的省级劳动模范。
一时间,他比先前更红了。到合肥出席省劳模大会;观看由梅兰芳表演的京剧;受到省领导的接见并合影;得到省政府颁发的金质劳动奖章。以致于他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他的色心愈花,色胆愈大。一位留着两根大辫子的章姑娘和他好上了。这回他可是动了真感情,那个章姑娘的身影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他答应章姑娘,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要想把章姑娘娶回家,自己就必须离婚。既然要做自己决定了的事,就不必顾及世人的白眼和舆论的谴责以及职位的升降,更不必顾及家人的感受。他是吃了称砣铁了心,拼着不当官也要把婚离掉。他实在是不喜欢自小在他家长大的样媳妇了。为此,他有家不归,就是偶尔回来,也不和老婆睡在一头,他强制压抑着自己的性欲,从不与她合欢。她老婆无奈,来向婆婆哭诉,说丈夫不要她。不曾想婆婆这样说:“他不要你,你不能要他啊!他睏乃头,你就睏乃头嘛!”
“我的娭毑也!我还没到他床头,他就一脚把我蹬到床下来了。他还恶狠狠地说:‘再来,老子把你小命都送掉哒’。” 她无助而又痛苦地说着。她不上十岁就来到他家,又比丈夫大三岁,人虽生得也不丑,可是啰嗦话多,村里也没有多少人说她好的,何况娘家早已失去了联系,谁来同情她一个弱女子。
婆婆也无奈,只好听之任之。最后,婚终于离成了,也不知是经过调解协议离的还是法院宣判离的,这个我姆妈也不清楚,只说是花了三年时间才离了婚的。我那位大姐就是他和前妻的女儿。
实指望离婚后能与章姑娘结婚,谁知国家政策有变,国家干部要精简下放,他有严重的作风问题,且又不识字,批条子时,只能一笔写成个“生”字,也不知是谁教他的。考虑他是劳模,五八年,县政府决定先派他带人到岳西去大炼钢铁。五九年,又被派到普济圩劳改农场当三分场当书记(这时,他已经不属于在编的国家干部了)。就这样他与那章姑娘分开了。
他在普济圩时,认识了我的小舅家公(我奶奶的小弟弟),两人交情甚密,这时他已年届不惑,还是孑然一身,很想成个家。于是,我小舅家公就把我姆妈介绍给他,他说我姆妈比那个章姑娘还要漂亮,自此他心满意足地成了家,自然我也就成了他的儿子。
他曾经讲过自己在山水乡遇到“鬼下障”的事情,愿意写出来和读者一起分享。
有一天晚上,他下乡办事,直到十一点多钟才往乡公所赶。踏着昏昏月色,走了一程,突然,眼前白茫茫一片,四下里什么也看不见。他惊出一身冷汗,他是个胆大的人,但是,胆大并不等于没有害怕之心,胆大的人相对于胆小的人,是在关键的时候能够挺得住。这时,他挺住了,却不敢随意迈步,生怕一步走差,掉到水里去。他想他是遇到“鬼下障”了,他拨出手枪,竟然扣不动扳机,无奈他只得在原地坐下,等待天亮。坐了很长时间,耳边传来一声鸡叫,只见眼前的白雾渐渐消散。抬头一看,乡公所就在前面不到一里的地方。
我想这应该是一种自然现象,不可能是什么“鬼下障”,他打不响手枪,大概是恐惧心里所至。老百姓不能用自然科学来解释这种现象,只好用“鬼下障”来说明了。 我曾经游玩过太湖县的华亭湖,有一个旅游项目是“坝下晚餐”。游人游湖上岸后来到坝下。坝下的河中有好几处人造沙洲,沙洲上建有酒店,游人多在这里用餐。一面饮酒休闲,一面等待着一种奇特的幻景。大约晚上八点左右,水面上一道白色的雾障缓缓升起,不到十分钟,眼前的山,水和几米开外的人及物都不见了。仿佛与世隔绝,置身仙境之中。如果孤身一人在荒郊野外,突然遇到这种情况,可不是和老生遇到的“鬼下障”一样的么?亲爱的读者,你说是吗?
这就是老生,我的养父,他现在虽然是大队副书记,却没有了当年的威风,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人。这大概与身体的变化有关。他除了有严重的气管炎以外,还有牙痛病。他的牙痛不是一般的疼痛,痛起来叫得山摇地动。我都想不通,三爷帮我挑疳积,用针在我手上戳,我都不叫痛,他的牙痛居然是那么难受。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偏方,嘴里含洋油来止痛。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听人说嘴里含尿液也能止牙痛,他也照样含过尿液,幸亏他的嘴不嫌难闻的味道。但都无济于事,那牙还是照样的痛。有一次发牙痛,他竟然用一根纳鞋底的底索拴住自己的牙齿,另一端拴在床担上,一甩头,硬生生的把那颗牙拽掉了。自从小弟小妹出生以后。他开始背着姆妈以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打了我好几回。而我都是默默地忍受了,没有对姆妈说过,以至于我姆妈一直认为,自从普济圩回来,老生就从未打过我。
一叶小舢板,飘摇没恨河。
只因击浪者,不是弄潮儿。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9-22 19:27
四十七 感受荒春
长相思
饥一餐,饱一餐,饿断肝肠望过年。过年如过关。
过一关,又一关,前路重重是大山。夜深残月寒。
在解放后,提到荒年,莫过于三年自然灾害。那时,我还小,就象一头小猪猪只知道饿来张口,不理解幸福和痛苦的涵义。后来听大人们说,那些年饿死了多少多少人,方才知道那时的人民是多么多么的痛苦悲惨,我自己终究没有感受到切身之痛。
去年发大水,粮食欠收,我家是连续三年的超支户,年底分粮时,又扣了一些,前些年做屋,家里根本没有余粮。今又遇上荒年,为了节省粮食,过年前把家里养的猪也卖了,这猪才百十来斤,正是快速长膘阶段,养猪的人都知道,这个阶段把猪买掉是最不划算的。但是人的性命比猪的重要,必须得从猪口里夺食了,姆妈一咬牙,还是忍痛割爱,把它卖掉。尽管如此,不到二月家里还是断粮了。大大在粮站里找人走了后门,用卖猪的钱买了两百斤存稻,可是第二天,红杨的舅家公就带着三女儿来我家借粮。
我姆妈心里很纠结,就两百斤稻谷,本来是能熬到五月,接上小麦成熟的,真的不想借给他。可是,舅家公是长辈,从来没有向自己伸过手,况且又是自己的媒人,第一次来借粮,怎么好意思让他空手回家。想了好久,一咬牙,借。于是答应借五十斤稻谷给他。借,我姆妈又想起来了,家里没有鸡蛋,必须借几个鸡蛋来,烧个蛋茶给舅家公父女俩吃。于是,她出门来向别人家去借鸡蛋,正值孵小鸡的季节,姆妈绕村转了一圈,终于借了六个鸡蛋。见姆妈在锅屋里打鸡蛋,小弟可高兴了,这下子有鸡蛋吃了。就躲在锅门边,不时地伸出头来,向堂心张望。舅家公是老年人,懂得规矩,只吃了一个鸡蛋,那位表姨吃了两个鸡蛋,结果一共省下三个鸡蛋。姆妈让小弟小妹各吃一个,还留一个等我放学回来吃。
关于吃鸡蛋,还有个小笑话,说出来与读者分享。去年中秋前,山里小姑回来看望我大大,姆妈也烧了鸡蛋茶,小弟吵着要鸡蛋吃。姆妈小声对他说:“你别吵,等会小姑会省下鸡蛋给你吃的。”
小弟停止吵闹,偷偷望着小姑吃,心里默默地数着小姑吃下鸡蛋的个数。那个小姑也是顶头不知事,居然把碗里的几个鸡蛋吃光了,惹得小弟大哭起来说:“我姆妈,她把鸡蛋吃光了,一个也不剩了,我要鸡蛋吃嘛。哇——”把小姑和姆妈闹得很尴尬。
“食物最香的原因,不是出自多好的厨子之手,不是多么优良的食材,而是——只有在饥饿时,你才会觉得,食物会让人感恩,也会让人流泪,更会让人铭记。”(—作者:韩浩月)
鸡蛋,这种平常食物,老百姓却舍不得吃,得用它来换油换盐,可谓“常吃鸡蛋者,不是养鸡人”。在那个年代里,对于我和小弟小妹来说,鸡蛋无异于山珍海味。而“长年不知肉味”也是许多家庭的真实写照。
时下,我家已经三月不知干饭味了。姆妈把绞米绞出来的糠,用筛箩将其中的细绒糠筛出来,熬稀饭时参和在里面。熬出的稀饭也是“鼻风吹去浪悠悠”。此外,她还起早摸黑,在山地里挖野菜,在河里拉水菜,以作辅助粮食。
讨饭的渐渐地多了起来,“大爷大娘,把点吧!”这样的声音几乎每顿都能听到,就连我家那掺糠的稀饭,有时也不得不分一点儿与那讨饭的。真正可悲的是,在大龙潭里,人们为了挣拉菱角菜,竟然淹死了两三个人。真个是“官为财死,民为食亡”。
在我的小伙伴中,最倒霉的要算五四子了,那天,他突然发现自家桃树顶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大桃子,是大人们摘桃子里漏掉的。他欣喜若狂,庆幸自己咋这么走运,迅速地往那树顶上爬,不想那树枝太细,经不住他的体重,猛然一弯,他手未抓紧,脚一滑,就从树上重重地摔下来,把一只脚摔坏了,尽管进了医院,最终还是落下了残疾。得了个“小跛子”绰号。
四巴的大大王麻子,是个头脑灵活的生意人,经常跑江湖做生意,大巴在部队里当兵,可是队里的人口粮还是照样分给他家。所以他家的粮食不是很缺,隔上两三天还能吃上一顿大米饭。常常看着四巴端着一碗雪白的大米饭,多远路都闻到那饭香味,馋得我直流口水,那口水咽到肚子里,都能听到响声。没办法只能拉着小弟和小妹躲着他。
大大在窑厂里,每天中午吃的是集体食堂,伙食自然比家里好,每每招待来客,还能吃上鸡蛋或肉类。有一天,他把小弟带到窑厂里,让小弟吃到了鸭蛋,不曾想小弟一吃,这美味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他象发现新大陆,原来大大在这里可以吃到好吃的,从此他每天都要跟着大大到窑厂里去。而大大不可能每天都带他去,每每用黄精条子抽打他,将他赶回来。小弟是个打不怕的角儿,而且他的感觉特别灵敏,象是和大大心灵相通一样,天亮时分,大大趁小弟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偷偷起床,然而当大大还未走到马路边,小弟就光着身子,大哭着追了过来,“我大得,带我地(一字的谐音)阵啰!我要到窑厂里去喔。”大大在路边搣(音miě)一根细细的黄精条子,狠狠地抽打着他的幼嫩身体,他哭着往回跑,然而当大大转身走时,他又哭着追上去,如此反复就是不肯回家,直到我赶来把他拉住,大大才得以脱身去上班。回来后,哄上好半天方才使小弟止住哭声。
四月里,家里又断粮了,地里的小麦渐黄,姆妈看到了希望,向王和尚家借了一担稻。当大大把这稻谷在窑厂里绞成米挑回来后,姆妈破例煮了一顿饭。这一顿我吃了三大碗,那香味一自记忆,终身难忘。如今的我天天有饭吃,却无那种享受了。
端午前,姆妈问我:“小草,我要你向老师请几天假到无为家婆家去看节,可兆啊?”
“有兆啊!”
“可是真的也?奈么多路你都记得?”
“记得的,我包子,我去。”我很想到无为去了,不是因为苦,也不是因为想她们,而是我要亲自问奶奶,我的大大在哪里?
“小草,奶奶要问你我家粮食可够吃,你就说我家都吃糠了,还借了许多稻子,小猪也卖了,新稻收割后又冇钱买小猪,要奶奶赊个小猪给我家养养。这些话,你可讲得来? ”我的天那,这分明是要我去向奶奶要粮要小猪。
“讲得来。”我自信满满。
那是星期四的早晨,姆妈不放心我一人走,要大大送我一程,顺便在周家坛街上买一担柴回来,他肩上扛着扁担和麻索,手里挎着一个小腰篮,里面放着一具挂面,一刀菜(即两斤猪肉),一斤红糖是用干荷叶包的。还有一包绿豆糕。这就是给奶奶看节的礼物。我就跟在他的后面。他把我送到界牌石(无为和枞阳交界的村庄),嘱咐我几句要小心之类的话,自己就回去了。
春姑娘悄然揭去了她温柔的面纱,渐渐地热辣起来,已然出落成夏妇了,真所谓“困人天气日初长(宋 朱淑真)”。太阳温暖有加,甚至晒得人脸发烫。好在有山风送来阵阵爽意。离开大大后,我要独自走完十五里路,前头尽是一些崎岖蜿蜒的田间小路或山边小路,岔道有如多足虫的脚。这些都难不倒我,从哪到哪,我心里有一张地图。
当我刚走过无为县境内第一个村庄时,后面追上来一条黑狗,在我的腿肚上咬了一口,然后才叫起来。我顺手从地上捡走一块石头朝它砸去,它吓得后退,但是仍然凶恶地朝我狂吠着。我放下腰篮,捡起三四块石头,连追带砸,终于有一块石头砸中了它,使它不敢再来追着咬我了。我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塘埂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捋(音luō)起裤脚,发现我的小腿肚子已经被它咬破了,我用手拭去淤血,再将伤口挤了挤,使毒血流出,然后我用自己的口水反复地涂抹伤口,奶奶曾对我说过,人的口水可以解毒。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叫的狗最可怕,最会偷着咬人。我忍着疼痛,继续向前走去,每到一个村庄,我得瞻前顾后,生怕再有不叫的狗来咬我。直到现在,我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我开始担心着前途的可怕,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害怕是什么,我一一细数着自己的可怕,作出种种的预案来。 当我走到西边董家的时候,早上吃的那两碗稀饭都消化成小便撒到大自然中去了。我的肚子在咕咕地叫着,腿上无力,头也有些儿发晕,真的不想再往前走了。但是我又不能后退,后退的路更长。
“讨点饭吃吃吧!”一个声音在催促着我。“讨饭,奈多丑啊!忍着些吧!”另一种声音毅然地反驳着。
“你们在争什么,我可不想饿扁啊!”肚子愤愤地抗议。
“我不想死——”最后,这个声音主宰了我。
于是,我鼓起十二万分勇气,迈着酸痛的小腿,看准一家瓦屋,直到门前,我已经闻到饭的香味了,但我的勇气突然间又消失了,我不知如何开口。正想退缩之际,里面一位大爷却问话了:“哎,小伢,你有什么事吗?”我顿了好半天没有作声,那人又说:“这小伢长得还不丑,手里还挎着腰篮,好像是看节的。”他走到我的身边和蔼地问道:“你是哪块的?是不是迷路了?”
“我是枞阳的,我到我奶奶家里去。”我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你奶奶在哪块?你不晓得去吗?”
“我晓得去。”
“你去啊,到我家做什么呢?”
“我肚子饿了。”我有些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哎哟,小伢呀,走了这么多路,是饿了,来,进去。”他大声地对他的家人说:“快些,盛碗饭给这小伢吃。”
一位大姐姐端来一碗饭递到我的手上,哈哈,饭头上除了蔬菜以外还有几条小干鱼呢!我象饿狼一样,三下五除二,一碗饭就光了,那位大爷问我:“小伢啦,可有吃饱啊?”
“大爷,我还要一碗。”我很老实的提出我的要求。于是,我又吃了一碗饭,我的运气真的很好,遇上一个富裕的好人。我谢过大爷,出得门来继续往前走。我最害怕的地方到了,这是个山弯路,要从山的西北面绕到山的西南面,约有三里多路,中间没有一个村庄。正好是午饭过后,田野里也没有一个人。我可能遇上豺狼,也可能遇上坏人,但是我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我第一次体验了人生的艰难,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我的手里紧紧地抓着一块大石头,若遇不测情况可以抵挡一下子。风在猛刮着,一阵阵的“呜呜”声让我的心跳加快,那边的湖水“哗哗”拍打着泥岸,好像有怪物要冲上来把我吃掉,我在胡思乱想中走过了这一截冷淡的小路。回首来路,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活着,方才如释重负。
奶奶在村口往我这边张望,她发现我了,拄着拐棍向我迎过来,一边走一边的大声说:“我小儿喂,你一个人来喳,二姐咋这么大胆,遥天路远的,让这么点大的小伢一个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怎个办啰!” 我也加快了脚步,扑到奶奶的怀里。奶奶紧紧地搂着我,用手摸着我的头说:“你一个人走路,你也不怕吗?肚子饿了吧?” “我这歇(这个时候)不饿了,我在奈个人家吃了饭,就奈狗把我的脚咬了一口。”我这时才感觉腿肚子有点儿痛呢!
奶奶一听我被狗咬了,很紧张,忙问我:“那狗的尾巴是不是夹在袴裆时头的?”
“是一条黑狗,尾巴是翘的,一边叫一边摇呢!”
“那还好,不是疯狗,要是疯狗就不得了。”
“奶奶,要是疯狗怎么样?”
“要是疯狗,你的小命都不保啰!”我们一边说,一边进了奶奶的家门。奶奶还是不放心,要我捋(音luō)起裤脚,看了看伤口,又用淘米水洒在我的伤口上,将筷子在伤口出使劲地刮来刮去,刮出一些儿血来,然后拿一块干净的布条把伤口扎起来。
老姑已经结婚了,老姑爷是一个文静帅气的小伙子。他是没落地主家庭的后代,却是个孤儿,招亲在我奶奶家。他是高小毕业生,水笔字写得非常漂亮。这时的奶奶家非常幸福,生活也比一般人好。 当他们听我说家里没有粮食,还要吃糠时,老姑和奶奶都流泪了。
这天晚上,我问奶奶:“奶奶,我自己的大大在哪块?他长什么样子?他怎么不和我姆妈在一块?”尽管桃子姐对我说过此事,但我还是要在奶奶处求证。
也许是我问得很突然,奶奶和老姑他们一时惊住了,还是奶奶反应快,她淡淡地说:“你那(这里读 nèi)小伢,你问这个作么事哦?”
“我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不能连自己的大大都不晓得吧!”
老姑拉着老姑爷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堂心只剩下我和奶奶,奶奶又把桃子姐对我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说:“奈是个兵痞子,和你姆妈分开后自己就跑掉了,不晓得在什么地方。”奶奶说得很轻松,可是我心里始终存在诸多疑问,无奈奶奶不愿多说,问不出个名堂来。
第三天,我要回家了,奶奶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回家,她在米缸里搲(wǎ)了五升米,又在我的腰篮里放了几斤干鱼,又捉了头好小猪,外加四只老母鸡。让老姑爷带上这些东西送我回家了。还有个小秘密应该告诉亲爱的读者,我奶奶瞒着老姑和老姑爷,偷偷地塞给二十二块钱并对我说:“这个不要让老姑和老姑爷晓得了,二十块给你姆妈,剩下的两块钱,你自己留着用,别让你姆妈知道。”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唐 李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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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10-26 09:15
四十八 奸情
好事近
粗野弄佳人,也是世间奇孽。谁晓异床同梦,看岭梅争雪。
夜长横枕想心歪,这祸心如铁。无奈鹊桥难渡,似暮云追月。
情者,心青也。“青,东方色”(说文),也为春色,草色。“草色入帘青”。(唐·刘禹锡《陋室铭》) 青山,是以草色来形容山色的。 情是人之思想本能,是心中的青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唐·白居易) 情有多样性与复杂性。人们所说的无情和绝情,实际上也是两种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里的“群”是靠情联系在一起的。譬如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里的爱美之心,就是爱美之心情,再简而言之为“爱情”。这荒谬的推理却也有一定的道理在。对于美的人和物,众人都有爱慕之情。就说那强奸犯吧,他所强奸的一定是那些在他看来是美的对象,你如果叫他去强奸一个又丑又脏又老的对象,他恐怕也做不出那些事来。这里就存在一种短暂的单方面的强加于对象的爱情,因为这是犯罪行为,故称为奸情。
话说王和尚,一切称心如意之后,邪念,这心田里的杂草便迎风而生了。心生邪念的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邪念是魔鬼,当魔鬼深入骨髓,心便不受控制,当魔爪伸向世间,受伤的还是善良的人们。被王和尚伤害的就是他提拔的副队长朱大中。
这朱大中为人既老实又木固(对人不知轻重的意思),人称“木固桶” 。他话不多,有一把蛮力,比如说他捆稻把子,只按他的力量捆,也不顾人家能不能挑得动。他挖锹给别人上土时,不管是劳力还是小姑娘,几乎都是一样的,力气小的都不敢让他上土。他要是偶尔打人,也不知道轻重,甩手就是一下子。
他结婚有五六年了,老婆一直未生,老婆与他妈(婆媳关系)一直不和,吵吵闹闹。可他不嫌弃老婆,还经常护着她。为此和父母分了家,他独自来到汪山而不准父母过来。因此他父母一直住在大宋庄。婆媳俩不住在一起,架也吵不起来了。他老婆名字很好听,叫做甄如好。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周正,两口子都能挣工分,没个小儿细女拖累,因此年年进钱。这几年年成还不错,虽不能富贵,饭尚能吃得饱,她人也养得红脸花色的,平时又喜欢搽点香脂香粉,人近其身,香气扑鼻。真正是红冠滴耳不开窠的大母鸡。
起先,王和尚也没有太在意她。之所以对她不怀好意,是因为有一次,中心队四个队长开完会后闲聊扯蛋。这些男人,虽说都是党员,却不懂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历史哲学。扯起女人的事来却是津津有味,乐不可支。那个宋西的队长最会扯,他历数各个生产队里哪些女人最体面,最有味,最后对王和尚说:“你们汪家山有几个妇女蛮漂亮的也!老生家里的,小先生家里的,特别奈朱大中家里的,小伢也冇养一个,恐怕奈东西还紧的狠呢!。不信你乃天搞一回看看。” 说完哈哈大笑,引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说者是玩笑,听者却有心。这王和尚眼前立即幻出甄如好的倩影,笑笑地向他走来,越想越是好看,似乎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香粉味,不知不觉中,裤裆里的东西就挺了起来,自觉受不了啦。可咀巴里还反击说:“你这害屌操(乡音读ce)的,你想她,你去搞一回看看,朱大中不把你的腿打断才怪呢!”
那晚,王和尚云里雾里地飘回家里,他开始想甄如好了。他不是文人,不会谈情说爱,却也不会害什么相思病的。他时刻盘算着怎样才能搞到她。为了能够搞到她,他忘记自己是个党员,是一队之长,也是一个长辈。他要满足自己的邪欲。他常常眯着一双小眼睛在想着阴谋计划,以至于他的鱼尾纹都在加深着。
时值农历四月,早稻已经发棵拔节了,这阶段的农活主要是拔草,那里化肥是供应的,根本不够用,所以王和尚决定让朱大中带几个劳力,到万亩圩时去打草,好做晚稻的基肥。这朱大中带人打草,需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在这个季节里,河水都是满的,打草的人来去都是坐船走水路。安排朱大中带人打草,在情理之中,无人识破这是他的计算。
自从朱大中走后,王和尚总在朱家门前屋后中溜达,寻找机会。这天傍晚,他又来到朱家门口,恰巧碰到甄如好出门,俩人照面,甄如好对他笑了笑,也没有打招呼,擦肩而过。而这王和尚却是有心,等她走远,又转过身,来到她家门口,发现门未上锁,望望四下无人,就轻轻地推开大门,窜了进去,又把门照样关上,自己却躲到她的床底下。
这甄如好是到大宋庄婆婆家去讨鞋样子去了,顺便喊小姑来做伴,不巧小姑子今天走亲戚去了,所以讨了鞋样子就往家走,天已经黑下来了,只有那一弯新月,在白云的移动中时隐时现。她走到自家到门前,前后也不过十几分钟。她推开家门,上了门闩,点亮灯盏,坐在灯下,照鞋样剪了壳(乡音读ke)子,在桌面上搪起鞋底来(注:把布一层一层地粘在鞋壳子上,做成鞋底)。 大约是晚上八点多钟她才搪好一双鞋底。她喝了一碗冷水后,端着灯盏走进房间里,宽衣上床,吹灭灯火睡下。
那王和尚在床底下憋得难受,巴不得甄如好上床睡觉,他见甄如好熄了灯火,便象蛇一样地从床底下钻出来。脱掉裤子,扑到床上。这甄如好吓得大叫,那咀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哪里出得声来。只听眼前的黑影说:“别叫,你再叫我就掐(ka)死你。” 甄如好浑身抖作一团,心里识得这是王和尚的声音,更不敢叫了,把眼睛一闭,任他胡来,只盼他早点完事,快快滚蛋。
这王和尚见她已被制服,反而不慌不忙,用咀巴吮着她的奶头,双手在她全身上下依次抚摸。喘着粗气,喃喃自语:“我想你哟,你好体面啊,别动哦,我就搞你这一回,人家也不晓得,既不坏斧子又不坏凿,快活快活。”
这甄如好被压在下面,闭着双眼,也不啃声,心想,不就是喝上两三口茶的功夫,一咬牙就过去了,以后多多防备他就是了。
谁知这王和尚还有个不雅的外号,叫做“王大屌”,外村人都知道,村里人只在他背后嘲讽他。曾有人形容街上小馆里的油条小,这样说道:“这油条炸的,还没有王和尚的屌大。” 当王和尚把那个东西一伸进去,这甄如好就感觉非同一般,可怜的甄如好,结婚五六年,与朱大中房事,从未到达过高潮,也不知道高潮是什么滋味。而今夜的王和尚,上下抽动,一口茶,两口茶,三口茶的功夫早已经过去,王和尚就是不射,渐渐地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加快了,身不由己地用双手抱住了王和尚的圆腰。那样一种诱人的感觉使她欲罢不能,反而渴望上面的人儿猛烈地多抽会儿,生怕他停滞不前。这王和尚也不负她望,渐渐地快起来,一下子把她送到云端,飘飘然欲仙。她真想大叫,但又不好意思。她紧紧地抱住王和尚,情不自禁地用咀吧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只听王和尚轻轻地“哎”了一身,整个身体也随之瘫软下来。
她在轻轻地呻吟,心里咚咚直跳,而后又慢慢地恢复。她睁开眼睛,感觉王和尚正在穿衣服,就一把扯住他的衣服。故做生气地说:“你个骚和尚,年大辈长的,又是党员,你敢强奸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想走,冇门。”
此时的王和尚象泄气的皮球,竟然跪下来,一边唱喏(音chàng rě)一边求饶地说:“如好,如好,好如好!你就饶过我这一次吧,就这一次,再后也不敢了,如果再来,天打五雷轰。求求你了,好如好,放我走吧!”他今晚所说的话语中居然一个“这个”都没有。
“要放你嘛!也不难,不过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她坐起来缓缓地说。
“你说,你说,我都答应。”
“这一呢!我这身子是被你玷污了,反正我又不生,大中又不在家,奈你天天晚上都要来陪我。” 她摸到了洋火,划了一下,火光突起,点亮了灯盏。那王和尚在黑暗中久了,乍见灯光,两眼一时睁不开,一副苦瓜相。
“好,好,我来,有兆吧!”王和尚眯着小眼答应着。
“这二呢!以后,队里要有什么便宜的事,那得让我做。”
“这个有兆。” 王和尚爬了起来,坐到床边,把她揽在怀里,小眼睛顿时贼亮起来。
“最后呢!你要尽快培养大中入党。”她笑了笑,用手在王和尚的头上戳了一下:“我们既然做了露水夫妻,你可要对我好哦!不然的话,我要搅得你人死骨头烂。”
“有兆,我都答应你,好吧!”王和尚穿好衣裳,站起来对她说:“我要家去了,明晚我再来。”
“好的,我不闩门,等你哟。”
王和尚走后,甄如好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想着刚才的滋味,只可亲历,不能言传。平日里,朱大中上床时,扒开她的衣裳,三下五除二,射了就完事,她半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机械地应付着。就这样,她本能的性欲被压抑了,她以为女人都是这样,是男人的泄欲的工具。当她在女人堆里偶尔听到“过瘾”一词时,心里也曾乱想过,这“过瘾”到底是什么滋味,她怎么没有“过瘾”。如今她真真切切地体味了“过瘾”。春风一度,杏蕊初绽,便一发不可收拾。好一个骚和尚,床上功夫,十分了得,硬生生地把个良家妇女,撩拨得不能自已了。她想着想着,只觉下身湿漉漉的一片,连忙拿布片堵住。她后悔,后悔把王和尚放走了,如果他还在身边,她肯定还要再来一次。这晚,她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苦果。真是“消魂的痛苦,痛苦的消魂”。
栀子花开了,香气撩动着她的衣襟。推开窗,听鸟儿鸣翠,白云绽花,一片明媚的天空带给她无限的美好。一天的劳动,她也觉得有滋有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她盼太阳早点下山,她盼王和尚早来到来,她盼那“过瘾”的一幕再次重演。
从此,她缠上了王和尚,以致于给人一个错觉,是她勾引王和尚,绝对不是王和尚强奸了她。村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在空气里传播着,几乎无人不晓。这些闲言碎语也传到了大娭毑的耳朵里,她来到我家对我姆妈说:“你讲这可是搅尾子的事情啰,奈个实屄(骂不生孩子的女人的话)拉子我家和尚不放,把我都气死子,我恨不得把奈个小骚货撕开来,多少小伙子她不找,非要找我家和尚。”
“大娭毑,这话不能乱讲哎,捉贼捉脏,捉奸捉双,你没在床上抓住他们,怎么能乱讲呢,反正他们讲的,我都不相信。”
“真的哟!我还不晓得,奈个狐狸精天天涂脂抹粉的,奈粉香都搞到我家和尚身上了,他晚上家来上床,我都闻(乡音读hong)到了。”
“奈大概是真的了,大娭毑,我劝你忍着点,别多事哎!”
“是的哟,不忍又怎么揹(bēi)呢!” 大娭毑无奈地回家去了。
穷苦的日子难熬,快乐的时光易过。一转眼就是二十天,朱大中打草回家。他年轻力壮,关起门来就要房事。甄如好因为尝到了“过瘾”的滋味,她希望这一次朱大中也能使她快乐。因此竭力奉承,她对丈夫说:“大中,你别急哉,好好地摸摸我。”谁知朱大中却说:“我操,摸你大大的头,老子硬得难受,还有功夫摸,你自己不能摸摸啊!”说完,抽了不到十几下,那液体就瀌(biāo)出来了,使她难受却又不能“过瘾”,而自己的要求被拒绝,下回也不好意思再提了。于是,她又想王和尚了,觉得那光头居然是那么的可爱。
有一天傍晚,大娭毑蹲在地里摘菜,只见张寡妇蹑手蹑脚地来到身边,小声的对她说:“大娭毑,你可晓得哦!奈个狐狸精害牙了喂!”。
“她害她的牙,跟我有什么关系哉,你恁么大惊小怪的。”
“嘿嘿嘿,我看奈个肚子是王队长的吧!”
实话说“大路上说话,草窠里藏人”。正好朱大中挑着一担粪桶从麦地那边走来,把这话听得真切。由于小麦的遮挡,她们也未发现,继续谈论着。
“别瞎讲啰!我家和尚可是正派人啦!”
“你遮就遮掉子,外头讲就么痕(议论纷纷的意思)呢!你算算哉,大中才家来几天?她就能带上了?”
“就你是淡萝卜菜干操心。你咀巴要放紧点,出了事你可负责?”对于张寡妇这样的女人,大娭毑恨不得扇她两个耳光,无奈此事闹出来对她家不得,只得强忍着。
这里,朱大中再也听不下去了。他默默地浇完一担粪,这心里尽被气占着,天大的愤怒写到了脸上。他连粪桶也没洗,就气冲冲地赶到家门口。他把担子往地上一撂,一步跨进门里,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这个骚货,老子二十几天不在家,你都熬不住,你奈屄花子痒,拿根六谷芯子擦擦,也不能偷人啊!”
这甄如好正在锅底下烧火,听他在叫骂。仗着平时大中待她还好,准备起身作一番狡辩。哪知他已经冲到自己的跟前,甩腿就是一脚。还没等她爬起来,照脸又是两巴掌。口里还骂道:“你娭把我操(音ce),老子乃点对不住你,你要老子做乌龟王八蛋。” 骂完,气呼呼地走进房里,往床上一倒,蒙起头来,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一声也不吭。
这朱大中泄一时之气愤,出手不知轻重,可怜甄如好被打掉了一颗牙齿,鼻子咀巴里都出血,最可怕的是下身也出血了。她又不敢放声大哭,怕人家听见来劝慰她,她不知如何说法。她低声的抽泣着,一任眼泪鼻涕和着鲜血流淌。
早在丈夫未回家之前,她就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假如自己和王和尚的事被他发现了,她如何向他解释。她为自己编好了说辞,她要说她是受到王和尚的威才胁不得不从的;她要劝丈夫不要去找王和尚,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她要说自他回家以后王和尚就不敢来找她,并保证自己以后再不与王和尚来往了;她要说自己能生育,是他不能生育,把这个孩子养下来,到老来也有个依靠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总比抱来的孩子强;她要说这种事情外面多的是,某某村某某男人也不能生育,结果有意让老婆与外人睏了觉(乡音读gao)就怀上了······。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流产而灰飞烟灭。良久,她抬起头来,像是在屋顶上寻找出口,好让她逃出躲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她感到一种难容的挤压,以至于呼吸艰难;又像被一个无形的绳索牢牢地捆绑着,无法挣脱。这时,他觉得惟一可以松动的就是眼睛,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就这样悲伤地坐在锅门口,背靠在墙壁上,整个人和黑夜的宁静凝固在一起,时间仿佛也停止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还能得到女人应该得到的‘过瘾’吗?”诸如此类的问题象一把铁锤,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她的脑壳,她得不到准确的回答,只觉得头脑膨胀,快要开裂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人活千年也是死,树活万年也是烧。”“你家门拐里有毒药。” 这魔鬼的声音在导引着她,她顺从地向门拐爬去,她找到了那瓶农药,她毫不犹豫,一仰勃子,咕嘟一下全都喝了下去。
她又爬到房门口,对丈夫说道:“大中啊!我们不配做夫妻,我喝子农药了喂,我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活子吧!”
那大中躺在床上,听得清清楚楚,一是有气在心,二是他根本不相信她会喝农药寻(qín)死。这个“木固桶”居然没动一下,连气也不吭一声。可怜的甄如好,气息越来越弱,最终一缕香魂飘向空中,追寻那王和尚去了。
人间有奇冤,苍天警示。好端端的四月天,竟然下起冰雹来。还好,横埠这边下的冰雹小,农作物损失不大。据说白云、钱桥两区发生大风冰雹,受灾耕地1.6万亩,毁房500间。
【仿红楼梦曲 好事终】
野花终究染污尘。暴风吹,骤雨打,便是葬春的根本。风情万种幽幽径,淫荡成奸人不宁。莫道不因情。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10-26 09:16
四十九 农业学大寨
农业红旗在昔阳,参观大寨取良方。
拼将老茧满双手,熟地改田胡乱忙。
不说朱大中丧妻之痛,单说王和尚,正在山西昔阳县的大寨参观学习。这天晚上,他睡在招待所里,朦胧恍惚之间,他看见甄如好驾着红云,由窗眼里飘进来,笑笑地对他说:“和尚哥哥,你害得我好苦!我如今到奈边去了,可我这心里忘不了你,和你告个别。” 王和尚迷迷糊糊地说道:“那我来送你一程。”
“不用了,你的阳寿未尽,我在奈边等你,谢谢你,让我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这辈子和你做了露水夫妻,下辈子一定和你做个真正的夫妻。” 说完,用手摸了一下王和尚的光头,仍旧笑笑的面对着王和尚,那身子却往后飘去。王和尚猛地往前一冲,想用手去拉他,结果跌落到床下,人也惊醒了。摸摸自己的光头,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什么回事哉!无故孬孬的就梦到她了!”他不觉打了一个冷颤,又爬上床,滚来滚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能来大寨参观学习,是许多生产队长求之不得的美事。全横埠区只有一个名额。虽说王和尚队长当得不错,但在全区也难以排到前十位。那时的区干部,有许多都是我大大培养的,因此王和尚找我大大走了后门,把这个名额要来了。今天参观学习已经结束,他随团乘车回家。一路行了三天,才回到家里。
大娭毑一边做饭接待他,一边幸灾乐祸地说:“这下子,清干了,也冇乃个狐狸精来纠缠你了,我也算出了一口气。” 王和尚一听,大吃一惊,可他没有做声,草草地吃了一碗便上床休息了。大娭毑说:“你怎啊嘬!就吃这点点,奈个狐狸精死子,你心里难过咯,难过也冇用了,别(读bai)想坏了身体哟!”
王和尚也没理她,竟自躺在床上。他想:这种神奇的事竟然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彻底的相信了,人是真有魂灵的,要不然,她临死前为什么托梦给自己,不,绝不是托梦,是她的魂灵直接飞到他的梦里。往事如幻,一件一件的都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在心里叹了一声:“是我害了她!”
忏悔是发自人内心最深处的一种情感,它会使人的心灵得到升华,它会让人认识到最真实的自己。而愧疚则是忏悔后的一种结果。它既是一种悔悟,更是一次心灵的洗礼。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些无道德的事了。
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发冷,他拉起被子把自己盖紧了。不到一会儿又觉得浑身发热,又把被子蹬掉。自此他每天下午都是作烧作冷的,找医生也看不好。这可把大娭毑急坏了,连忙花钱要王石匠家里的带她去找让甄先姑过阴,这才得知阴曹有个女的缠上了他。大娭毑心里明白,对王石匠家里的说:“你看看,奈个狐狸精好害,死了也不放过我家和尚,硬是把他的魂勾去了”。急切地向甄先姑请教解法。甄先姑说:“她要一张花床,一抬花轿,八套半衣服,还要彩礼一担挑。最重要的是必须扎个纸人烧给她。”
大娭毑回来照甄先姑的话备好一切,在甄如好坟前请了。果然王和尚的病就象被拈掉一样,立刻好了。
王和尚病好以后,立即召开社员大会,传达参观学习大寨的精神,并宣布经队委会讨论的决定。把旱地改为水田,收回社员的自留地,重新划分少量荒地作为菜园。会上只有老疯子一个人提出异议,好一似螳臂当车无济于事。于是第二天,他亲自带人丈量土地,由大姐夫计算面积,不到两天就把收地的事办完。接下来就是轰轰烈烈地熟地改田运动了。
各家的菜园只有一点点,都集中在小朱庄,靠小朱山东北面的山脚下。这一点菜园,全是石渣地,离水源又远,勤快地且会兴(意即为种)菜的人兴出来的菜勉强够吃。像我家,大大天天去大队综合厂,少有功夫来经营菜园,而姆妈有了我们姊妹三人,连家务都忙不过来,兴菜园的时间就更少了,所以这点菜园也兴不好,常常没有菜吃。如果遇到旱季,那可是棵菜无收。
更气人的是,我家的菜园与王大头隔界,那王大头惜地如命,竟然把中间的地埂都挖成了他的菜园中。我大大对这些事根本不管,我姆妈跑去和他理论,他却说:“我又冇占你家地。”
“是的,你冇占我家地,可是地埂是我们两家共的,我的一半不是被你占去了?以后走路从乃里走?”
王大头很难得地笑了笑,比哭还叫人难受,他说:“你就走沟里,如果把我这边踩掉一点,我也不怪你。”
我姆妈也不可能为这事和他打架,无奈地回家了。
王和尚开始带领社员们行动了,他在参观学习大寨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无事也不上街了,和社员一起从早干到黑。因为大塘冲的熟地离水源较近,土质肥沃,所以先从这里下手。他特地到左岗街上做了一面红旗,上面绣着“农业学大寨”五个金黄大字。每次地改田时,都带上这面红旗插在工地上。开工那天,还买了一千鞭的炮竹和许多根高起(以前的一种花炮)放了。
地改田的步骤是,先把地表的一层肥土揭掉,堆在另一块地里。第二步是把肥土底下的板土挖掉一层,大约五寸厚,这板土用来筑田埂。最后一步是把揭掉的肥土再返填进来,这样一块熟地就改成水田,可以灌水插秧了。
地改田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只能在一年农事的间隙中进行,冬季才是地改田的最好季节,可以多改几块。由大塘冲改到汪山冲,最后才改小朱冲。他计划用三到四年的时间来完成。为了解决水源问题,他还计划在小朱山东南角的山脚下,挖一口大塘。当然这事要到年底才能做了。社员们唯国家政策而视听,只有老疯子时常唱反调,人们只当他说的是疯话,都听队长的话,多做工分多分红,哪有闲功夫去理他。而王和尚坚决的义无反顾去执行毛主席“农业学大寨”的政策。如果老疯子在他当面唱反调,他就说:“‘农业学大寨’是毛主席和党中央定的,这个,你敢反对毛主席和党中央吗?” 老疯子无言以对。
小辫子一向来对老疯子不满,他趁机在王和尚面前捣鬼说:“奈个老疯子不是个东西,反对学大寨不就是反对共产党啊!奈个东西,你王队长要好好地整他一顿,不然他还要翻子天呢!”
“小爹爹,他可是你的胞侄子啊!这个,只隔一层肚皮也,你要搞他?”
“什么屌胞侄子,他乃把我当叔爷看,我的小辫子,他要拉就拉。”
“奈你朗咯到公社告他去,这个,我有什么权力来整他哉!”
“我是恁么讲讲,为的是支持你的工作喃,你要做和事佬也就算子(算了的意思)吧!我有功夫不如多闹点粪喃,我又不是党员,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到公社里去喃!”说完,怏怏地走了。
而这老疯子真的是不识好歹,平日里还是唠叨个不停。端午那天,王和尚家又请酒,当然请的是我大大他们几个关系好的人。老疯子了在其中,那天,老疯子又喝醉了。席间又与王和尚争了起来,没说上三句,这脑筋就不受控制了,要拿刀砍王和尚,这王和尚也有些醉意,又是自己请的客,就没顾上让他,推了他一把,老疯子本来就难以站稳,怎禁这一推,一个仰八叉跌倒在地上。他索性躺在地上,口无遮拦,大嘻大叫:“你这王和尚,你算什么党员,无道德,把人妇女都搞死了。你算乃门子党员,好好的熟地,你把它改成田,老天要是有稍微点小干,肯定颗粒无收,你学大寨,怎么不把河底兴修一条大圩埂。却来把恁么好的熟地改作田。我把你娭弄,老子不会放过你王和尚的。老子辛辛苦苦地打下江山,你们就这样乱糟蹋。”到这里他又唠叨他光荣的革命史了。他这一闹,全村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了,他那醉后丑态引得人们的笑声阵阵。
张大娘、桃子姐、平子和他小妹也来了,他们居然见怪不怪,没事人一样的站在人群中。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疯子发酒疯,所以不明白桃子姐家里的人为什么不去把他拉起来。就问桃子姐:“你怎么不去把你大大扶起来。” 桃子姐说:“现在拉他也冇用,他不闹得精疲力竭,是没人能把他得拉起来的。”
突然,老疯子大叫道:“你们看啊!鬼子的飞机又来者,你妈的小狗日的,王和尚呢,躲到乃里去了,来打飞机啊,看看老子是怎么把飞机打下来,老子打机枪了,哒-哒-哒”。他哪里打什么机枪,人们发现他在裤裆里嘻(撒)尿了,周围的人又笑成一团。
老疯子在地上躺着胡闹,足足有半个小时,声音越来越小,后来竟闭上眼睛打起呼噜来。
“快来人啦,他睏着子了,帮我把他抬家去吧!”张大娘在招呼人帮忙。只见五二子和张平义两个,一人抱头一人抬脚,把他抬回家放到了床上。
其实老疯子说兴修河堤的事一点也不错。可是这事如果大队里不决定,单靠汪山一队之力,在一年冬修之内是难以完成的。王和尚也向大队里反映过,可是其他队的队长不同意帮忙,所以王和尚不敢决定做这件事。汪山队的河底边,至今也没兴修圩堤,每逢梅雨季节,至少要淹掉一到两道河田,所以,汪山人总盼老天来点花花干(即天气偏旱一点)。这样的年份才是汪山最好的年份。
疯言疯语笑疯人,非假非真论假真。
人海无风常起浪,欲遮红日有乌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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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10-26 09:16
五十 左光斗的传说
七绝(2014·秋)
序:横埠中学为乡贤左光斗立了功德碑,因年久字迹模糊,因描之,有作。
气爽秋深朗朗天,冰心一片玉碑前。
浮丘伟绩似明镜,好照九州伪忠贤。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我问桃子姐:“你大大回家后怎样了?”
“他啊!一觉(音gao)睏到庚朝早饭后才醒,醒后就什么事情也不记得了,我们讲他,他就孬笑。”
初夏的乡村,美丽而活跃。天上朵朵白云悠悠地飘动着,远处的稻田绿波荡漾,三三两两的农民在辛勤地劳动着。柔嫩的柳丝低垂在静谧的小河边上。
我俩走到谢朱山头时,桃子姐突然对我说:“我俩到奈边树窠里坐坐吧!”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就走。
这棵树已经有些年头了,碧绿的树冠间点缀着几片发黄的叶片,一如许愿树上挂着的祝福卡片。坐在这棵村下,太阳是照不到我们的。一阵微风骤起,树便轻轻的叹息几声,仿佛知道桃子姐的心事。
桃子姐今年十四岁,已经上五年级了。一对乌黑的长辫子拖在背后,头上插着两枝栀子花,淡淡的馨香飘入我的鼻孔。她面若桃花,肤光胜雪,双目犹如一泓清水,体态轻盈柔美象受惊后翩翩飞起的鸿雁。她宛若仙子端坐在万花绿茵之中。美中不足的是,故乡有让女孩子绑胸的陋习,所以她的双乳发育不良,致使胸部一抹平川。但瑕不掩瑜,有诗赞曰:
明月清清天上挂,二星点点细眉挑。
脸如花瓣乳中洗,音似铜铃玉上敲。
一笑仲尼将魄散,数吟太白把魂销。
柔情能溅桃花泪,姿压春风不敢娇。
此刻,那一泓清水中,轻漾着忧郁的影子。在端午节前,她大大把她许配给钱庄的章秘书家的儿子。她心里不愿意,可又不敢反抗。因为她怕她大大,读者应该知道吧,她大大是老疯子啊!老疯子从来说一不二,把女儿许配人家,在酒桌上就拍板了,连最平常的定亲礼物也不要。她可是看过【青春之歌】,知道恋爱一词。可是她如果不听老疯子的话,老疯子可是要疯吵疯闹寻死觅活打打杀杀的。所以这个端午,桃子姐过得不愉快,平日里脸上常挂的笑容顿然消失了。
我们静静地坐在那里,谁也不作声。谢朱山上,他们已经把路队排好,社会主义好的歌声又在蓝天下嘹亮起来。桃子姐还不起身,我就陪她坐在那里。
桃子姐望着大朱庄,突然对我说:“左光斗你可晓得啊!”
“不晓得。”
“他是个大忠臣,就是大朱庄人。”
我“哦”了一声。
“小宝,你好策(聪明,成绩好的意思)哟!你要好好念书,长大了也象左光斗一样,从汪山考出去上大学,做个大忠臣。”
“好的,我要和岳飞一样,能文能武。” 那时,我最崇拜岳飞。
“你要是考出去,做了官,可别忘了姐姐哟。”
“桃子姐,我不会的,我记得姐姐对我好!”
桃子姐还想说什么,那边传来上课前的预备钟声,我俩同时站起,飞快地向学校跑去。
历史上记载的左光斗,籍贯是桐城,桐城五大世家“张姚马左方”中的“左家”就是指左光斗家族。而现实中的左光斗出生在枞阳县横埠镇横山村的大朱庄,并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少年时光。大朱庄与汪山只隔一个小朱山,距离不过一公里。正史记载的左光斗,读者可以百度搜索。我这里为读者讲述的是流传在家乡的“左光斗故事”。
左光斗的近祖是从左岗街西北面的左宕(音dang)村(现改为中义村)迁至大朱庄的,左氏这一族称为“宕字左”;而左岗街上的左氏一族称为“岗字左”。两族同源于姜太公的左公子。
“宕字左”为什么会出现左光斗这样一个历史名臣呢?左氏家族给人的解释是:他们祖上代一公的坟墓,葬到了一块风水宝地上。这块风水宝地叫做“牛栏宕”, 其址就在左宕村东面的一口池塘边上。
传说代一公死后,为求风水宝地,只是入敛,没有实际安葬,棺材被“厝基”在杨罗山。人死后不会直接下葬,而是先安放在野外,三年后开棺取出人的骸骨擦干净下葬,称之为厝基(又叫求基)。相传是安庆地区的先人来自江西瓦屑坝,后因为讨生活来到安庆地区,原本指望可以暂放遗体,以后可以回到故乡安葬,后来定居下来后,渐渐形成一种习俗
而这牛栏宕就是个小水坑,夏天,村里的耕牛常在这里打冷散热,故称“牛栏宕”,又叫“牛滚宕”。这“牛栏宕”说来也奇怪,位置高出池塘一截,当池塘里的水干了的时候,这“牛栏宕”里还有少量水。而且各种植物只要长在这里,都比其他地方的植物长得茂盛些。当时“牛栏宕”周围尚有许多古树。
有一天,代一公的某一代后人,在此处放牛,看到两个白胡子苍苍的老头子在大树下面下棋。其中一位十分惋惜地说:“别小看这小水宕,他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啊!”
另一位说:“何以见得?”
“你若不相信,我插一根枯竹枝,明天早上就会长出竹叶。”说完在旁边捡起一根枯竹枝,插在“牛栏宕”里。并相约明天这个时候来看。
这小放牛的听得真切,故意装做趴在牛背上睡着了。等他再睁眼来看时,却不见了刚才两位老者的身影。他十分好奇,第二天,天还没大亮,他就来到这里,果然看见那根枯竹枝上发了芽。他便把竹枝拔起,以免外人看见,再放上一块石头以作标记。回家把这一切告诉父亲。他父亲十分惊叹,并嘱咐儿子不要对外人讲。自己想,代一公的棺材至今没有安葬,何不移到此地。转而又一想,那块地是自己外婆家的,故此向她去要。而外婆家人根本就不在意那个小水坑,便一口答应了。这左姓夫妇还不放心,说要做个纸笔,留做凭据。那外公说:“真要做纸笔,必须要钱啊!这东西能值多少钱呢!要不这样吧,你砍一担黄精给我,当做买地钱。”
于是,这左氏夫妇挑来一担黄精,做了纸笔,原来这一担黄精是谐一担黄金之意。
这左氏夫妇得了宝地,就马不停蹄,择了个好日子,发动村里左姓男丁,从杨罗山把代一公夫妇的棺材移来,就放在“牛栏宕”里,正准备填地,突然狂风暴雨大作,那些葬坟的人纷纷跑回家去。片刻之后,风雨骤歇。当人们再次来到“牛栏宕”时。看到那地方已经隆起了一座大大的新坟。众人惊讶不已,大家都说这是天葬的坟墓。当下就有人预测,左家后代肯定要出大人物。
果然这话应验了,这代一公第十代的孙辈中,出了大名鼎鼎的左忠毅公左光斗。少年左光斗天资聪颖,学业成绩在十乡八里名列前茅。有一次乡试时,他出门走到小朱山脚下,发现一具死尸。回家对母亲说到此事,母亲对他说:“儿子,你好好念书,将来可做御史(谐音“遇死”)。” 后来果然官至左都御史。
相传左光斗弟兄九人,八人在朝做官,皇帝问他:“听说你还有一个小弟,如何不来京城谋官?”
“老母年事已高,留一个兄弟在家侍奉。”
“那可是孝子啊!朕要考察考察。”
左公见皇帝如是说,便提前派人快马加鞭地赶回老家,吩咐如此这般。及至皇派考察人员到时,见左公的小弟弟先给父亲大人倒尿壶,接着又给母亲大人倒粪罐。情状着实感人,便回京向皇帝老儿如实回报。皇帝也被感动,有此臣民,大明之万幸也。当即挥御笔题赐:“贤孝足式,德范可风”。左公大喜,谢主龙恩,跪拜受之。并以御赐造匾,送回老家,督造孝子牌坊。其址在枞阳横埠横山村的挑花山上。后来左公父母双亲仙逝,后人遵其遗嘱,将二老灵柩运回故里葬于此处。可惜此孝子牌坊于文革年代毁于一旦。
横埠河在由北向南而再折向东分为两个支流的地方,也就是孙岗村的西南面,形成一个深潭——叫“九儿潭”,又名“各潭”,这个名字的来历就来源于左光斗父亲养了九个儿子。
有一次,魏忠贤冒充皇帝坐在龙椅上,底下群臣跪伏在地,只有左公天生三只眼睛,那头顶上的眼睛看见龙椅上坐的不是皇上,便起身拿手中的朝笏向魏忠贤砸去,却被杨涟一把拉住。那魏忠贤下朝后,向昏庸皇帝又进谗言:“今天幸亏是他待皇上理朝,如若是皇上在,岂不同样被砸。”而皇上又听信他的谗言。左公因此获罪。
“群小恨不已,复构文言狱,入光斗名,遣使往逮。父老子弟拥马首号哭,声震原野,缇骑亦为雪涕。”《明史·列传第一百三十二》
从上面文字可以断定,左公是在桐城老家被逮走的,父老乡亲抱着马头号哭,声震原野,差役也为之流泪。
在民间传说中,家乡父老乡亲不忍看见左公戴上刑具离开家乡,纷纷捐钱为左公买路,让差役将左公押解到黄柏岭后才上刑具坐囚车。但此事被乡民讹传,竟传成左公在黄柏岭被绞车绞死了。其实左公被押解进京后,投进大狱与杨涟在同一天被狱卒杀害,当时是天启五年〔1625〕乐谱七月二十六日,左公享年五十一岁。
坐落河旁雁尾稍(1),生财有道艳阳高。
仰天试问何人达?一座浮丘(2)耸九霄。
注:(1)雁尾稍 大朱庄坐落在雁形地的尾部,乡间说这个村庄兜着雁屁股捡鸭蛋,是个能生财的村庄。
(2)浮丘,左浮丘即为左光斗
作者: 风静云闲 时间: 2017-11-3 12:32
五十一 美梦成真
水调歌头 梦
序:人有多少梦,天有多少星。一生都是梦,
几个梦成真?写诗记下梦,送给梦中人。
新雨敲窗冷,下笔泪珠流,怎将两句传递,红线不牵俦,我欲探寻花径,又恐蓬门雾阻,借酒可消愁,愁似大江水,流到我心头。
太虚境,真真影,最温柔。梅姿柳态,轻旋漫舞乐红楼,数遍西山红叶,历尽巫峰云雨,奔月作仙游,看我舒长袖,狂饮醉芳洲。
这首词写的是作者的单相思之梦,她梦见和相爱的人浪漫幻游。做梦——是人在成长过程中的一种正常的生理机能,在人的幻想和心理情绪的刺激下,通过人在睡眠中潜意识地脑活动来完成。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也。比如说我在饥饿的状况下,就经常梦见自己吃着喷香的大米饭,还有鱼肉什么的。我的梦最终得以实现,是因为麦子、新稻相继成熟了。
话说五二子在去年底也做了个美梦,梦见与一女子相交,醒来时那流出的玉液把垫被都湿了一大块,而那梦中女子的相貌,他却记得一清二梦。这话说来也真神了,读者也许都不相信,可是事情真的就是这样。五二子在看灯时,竟然发现一个挑花篮的小姑娘和他梦里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便觉得她就是自己前世的期盼。于是暗暗发誓非此女不娶。那晚,他追着看灯,可巧,在范圩队就听人说,那个姑娘是“一鼓箩”娘家的侄女儿,这下子他心里有了底。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对别人讲,一直就闷在心里瞎想。他现在是大队里一名机师,开打水机,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窑厂里开绞米机子,只是抗旱排涝时忙一些,往日里回家不是挑水就是拿锄头到菜园里去。现在回家就往床上一躺,无精打采的,连饭也吃不下。大娭毑见他这般模样,知道他心里有病,就来问他:“二子啊!你这一向(这几天的意思)怎么搞的呀?有什么话,你跟我讲哉,闷在肚子里,会闷出病来子哦!”
五二子心里害相思,可又难于启齿,只是红着脸傻笑着。大娭毑观颜察色,已经猜出他肚子里的蛔虫。就直接问道:“你是看上乃个姑娘了吧?不要紧的,你和我讲,我找媒人讲去。”
五二子点了点头,还是没作声。大娭毑追问道:“讲哉,到底是乃家的姑娘,你不讲,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来。”
“就是‘一鼓箩’娘家的侄女儿。”这声音小得只有大娭毑一个人能听得到。
“二子啊,这个事有什么怕丑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来都是这个样子,怪不得讲东家你不愿意,讲西家你也不愿意,原来你自己看上了一个,这就好了,我和你大大托人把你讲去。”
大娭毑本来就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女人,何况又识得几个字,她第二天就来到“一鼓箩”家,把来意讲得清楚明白。“一鼓箩”十分惋惜地说:“哎呀,真不巧,我家侄女儿跟年正月才许了婆家。二月二下的定。”
大娭毑一时楞住了,想了一会说:“可是父母包办的哟!”
这“一鼓箩”是王和尚的老情人,见王和尚这几年走红,知道王家是汪山队数一数二的富裕户。自己的侄女儿要是把王和尚家做媳妇,肯定不吃亏,说不定连她也能沾点光,她听大娭毑这一说,马上接口道:“你讲的还真不错,小丫头是不愿意,在娘老子跟前(面前)搅死子,高低要翻(即要悔婚的意思)。”
“大娘呀,你把我托托,就要他家翻掉哒,花多少钱我家都认,不是我吹大话,我家五二子,要人貌有人貌,要武的来武的,又会开机子,全新庄也找不出几个来的。有多少人家把女儿贿给我都贿不上呢!我家奈小鬼冇讲头,他就看上了你家侄女儿。看奈样子,还非她不娶呢!” 大娭毑一面说着一面笑。
那“一鼓箩”听大娭毑说多少钱他家都认,心里便有了几分把握。于是说道:“奈我就试试看,成不成,我不能包子哎!”
这边大娭毑主意多,她想,要是她侄女儿看不上五二子怎么办呢?毕竟是新社会,拿钱是买不到人的。想到这里,她又想了个稳妥之计。她对“一鼓箩”说:“大娘呀,我也拿不准你家侄女儿可能看上我家五二子,依我看,这么号(即这样)来办,你看可兆?”
“你讲怎么办哉?”
“你找个理由,把你侄女儿叫到你家来,让我家五二子也帮你家做一天事,让他们俩个先相一下,要是他们俩个相上了,这事就好办。要不然就是翻了,她不愿意跟五二子,奈也是白搭。”
“哎——这主意好,要是他们相上了,我到她家去,话也好讲些。”
两个女人就这样把事情说定了。
“一鼓箩”的侄女儿叫谢红梅,家住大朱庄河对面的方庄村。父母为她定下的男人比较老实,不活动,到她家里来也不敢和她说一句话,就晓得默默地做事情。而谢红梅是个爱说爱唱的女孩子,因此总觉得与他合不来,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同村的妹们都笑她“一朵好花插在牛屎上”。正在愁肠百结之时,却闻大姑托人捎来口信,要她去有事,正中下怀,可以到大姑家散散心,也可向大姑倾诉心中的烦恼。而她的父母心知女儿不满意这桩婚事,也有意让她去走走亲戚,以便让她排解一下心中的烦恼。他们哪里知道这孩子的姑妈不是做酒的,却是个坏糟的(即为有意坏事的意思)。
第二天清早,谢红梅起床梳洗,镜子里照出一张雪白的长形瓜子脸来,丹凤眼,柳叶眉,小巧的鼻子下缀着樱桃小嘴,一笑时齿白唇红,天生一副唱戏的好脸蛋。谢红梅看着自己的小脸儿,越发讨厌未婚夫的那张脸来,那张黑脸死气腾腾的,想想心里就来气。镜子里,这气得鼓着小嘴的脸依然好看。
农历四月,方庄圩埂上,柳绿花红,鸟鸣蝶舞。扎着两根短辫子的谢红梅,穿着婆家做的花衣裳,走在树阴之中,为人们的双眼构成了一幅天然的美轮美奂的镜头。当下河里水满,过河需渡船。她飘飘然来到渡口,花了五分钱乘渡船过河,再翻过小朱山,经过汪山村西头的马路,很快就到了范圩村的姑妈家。
“一鼓箩”家也已经断了粮食,她家的小三子和小四子跟着范孬狗的孩子们一起外出讨饭了。目下她正想借这个好事向王和尚家借一担稻,说是借,要是事情办成了,这担稻也可以不还的。所以她分外卖力地为王家来说媒。她一见侄女儿进门,两眼笑成一条线。“哎呀,红梅呀,你来了我真高兴。”
“大姑,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心里都烦死了。早就想来跟你讲讲,要不是你带信让我来,我大大还不准我来呢!”
“你不跟我讲,你跟乃个讲呢,就我了解你,你下定(即定亲)时,我虽讲吃了你的一个礼,吃子心里都不痛快,我这么好的大侄女儿,就把奈么号人家,这不是把你往水缸里丢嘛!这个我最清楚,我呢,当初为你大大粜(tiào)亲(即换亲),就跟这么号人过一辈子,一生世都得不翻头。红梅也,你先坐下子,我出去有点事。”
红梅听她这话,鼻子酸酸的,差点流下眼泪来,她强忍着泪对姑妈说:“你有事去吧!你拿几双鞋底来,我帮你打打。”
“奈多好呢!”说完从房里拿出三双鞋底、锥子和底索等物,递给红梅,自己就挎个腰篮出得门来,径直来到王和尚家。
大娭毑正在门口扎草把,见“一鼓箩”来了,连忙起身说:“大娘来喳,快进屋坐坐。”
“一鼓箩”笑呵呵地跟着进了屋,在桌边坐下,对大娭毑说道:“我家侄女儿跟朝(今天)来者,你看看,我家一点米都冇了······”
大娭毑不等她说完就接上了话:“这个容易,我借一担稻把你。你中饭可有米哉?我搲(wǎ)两升你先带回去。”
“一鼓箩”正中下怀,忙说:“正好,你叫五二子把稻挑到我家,他俩好见面,到时一切由我来安排。”
大娭毑拿了个布袋,量了三升米放到“一鼓箩”的腰篮里。“一鼓箩”连忙说“好,好,好,我回去了,小丫头一个人在我家里,我得陪她讲讲话。”
话说五二子,被大娭毑叫回来了,吩咐他送一担稻到“一鼓箩”家里,他就知道谢红梅来了。他灵机一动,索性把稻挑到绞米厂绞了,然后再送到她家。
“一鼓箩”喜笑阳开地说:“哎哟,小二喳,你还把稻绞子好好的送来了,叫我怎么感谢你哟!来来来,坐下喝口水。” 她又指着红梅对五二子说:“这是我家侄女儿红梅。”
谢红梅站起来笑了笑,也没作声。倒是五二子笑着说:“你坐,你坐,我认得你的。”
“你怎么认得我的。”
“正月兴灯的时候,你不是挑花篮的吗?”
“是的,你的眼力和记性真好!”
五二子抓了抓头笑了笑,下文不知如何说才好。于是对坐着,红梅低着头打鞋底,五二子就看着她傻傻地笑着。他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就是说不出口,他想抱抱她,亲亲她,他又下不了手。正在为难之时,“一鼓箩”叫他到锅屋里去,他立刻起身来到 “一鼓箩”身边。“一鼓箩”在他耳旁悄悄地说了一阵,五二子连连点头,出来就告辞了。
这里,“一鼓箩”对红梅说:“梅子,你看这小伙子怎么样?”
姑妈突然向自己问这个问题,红梅也没多想,就随口说道:“还好啊!比奈个现世宝(指自己的未婚夫)好多了!”
于是“一鼓箩”很卖力地夸起来,把五二子夸成一枝花,把王和尚夸成一尊神仙,把王家夸成一座豪门大宅。
“大姑,你讲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哉!”
“小伢唻!怎么冇关系,我跟你讲,你奈个现世宝,我也看不上,你把他翻掉哒,我把你讲给王家,保证你一辈子不受苦。”
“这个有点难吧!”
“有什么难的,只要你愿意,一切包在我身上。我不能看着你大大把你往火坑里丢,我的话,你大大还要听几分,咳(hāi)咳-,就这么话呢。”
“奈你就办嘪(mài)” 红梅倒不是就喜欢五二子,而是特别讨厌他的未婚夫,所以她就红着脸轻轻地说了这话。
“这就好了,你家去对你大大吵狠狠的,我门朝(明天)就到你家去,把这事挑开,我就来明的。”
正说着,王八头子和孩子们回来吃午饭了。饭后,“一鼓箩”把红梅拉到房里,悄悄地对她说:“刚才五二子对我讲,他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讲,碍于有人他讲不出口,他说在小朱山上等你,我也不留你了,你去吧!”
“奈怎么行呢,我和他又冇打过交道,我怎么晓得他是个什么人,万一害了我呢,怎么办?”
“哎呀,大姑还能害你吗?他不是奈种人,你如果不放心,我远远地跟着你,如果他动手动脚的,你就叫,我马上就到,这总有兆了吧!”
“奈就这么办,我听听他到底有什么话。”
这谢红梅信步往小朱山走去,正是中午时分,路上没有行人,她翻过山顶,那边的村庄就是大朱庄,而河对面就是自己的家。虽然望见,但离此处都有两三里地。
“梅子,我在这块候你候多老长时间了。你来,我有几句话和你讲,讲完你就走。”
谢红梅听见五二子的喊声,楞了一下,望望四下无人,就壮着胆子走进小树林,但不敢深入,她对五二子说:“就在这块吧!你快讲。” 她怕被过路的人看见,就先在黄精窠里坐了下来。
五二子见红梅坐下,自己也随之坐下,两人相距一米远。这谢红梅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五二子。而五二子和在“一鼓箩”家里判若两人,滔滔不绝的说着话儿:“红梅啊,我在梦里梦见了一个姑娘,我很喜欢她,奈天看灯时看到了你,原来你就是我梦里的奈个姑娘,我都掉了魂了,我娭毑,我整天地想你,想子都吃不下去饭了。我想,你是老天送给我的,不然,我怎么梦到你呢?”五二子停了一下,见红梅一声不吭,继续说道:“我看着你,越看越好看,我恨不得把你吞到心里去,现在我天天都梦到你了。我娭毑,我这辈子,我娶不到你,我也冇活头了,我就跳到大河里淹死算了。” 谢红梅还是不做声,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听着这些话,她心里蛮感动的,她喜欢上他了,她的脸一阵阵发烧,红得象秋天的苹果。这五二子一肚子的话统统倒出来了,见红梅还是不做声,他突然用农村里最古老的央求方式,跪倒在红梅前面说:“梅子,你就跟我吧!我一定对你好,我保证拳头不上你身,咀巴不吅(音xuān)你半句。” 谢红梅的呼吸在加深,就是说不出话来。五二子又说:“你要是不答应我的话,我就跪子不起来了。”
只见谢红梅站了起来,把五二子往起拉,并向他笑笑地点了头。五二子见她点了头,心里抹了蜜,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他顺势握住红梅的手说:“梅子,我跟朝(今天)讲的话,天晓得,我发誓,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别这样讲,我信你。” 声音很小,一面说着,一面挣开五二子的手,向林外走去。五二子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红影儿飘去,半晌没有回过神来。那里谢红梅回过头来,向他笑了笑,又转身走了。
五二子吹着口哨,走出树林,没走多远就碰到小辫子背着拾粪筐,笑嘻嘻地对他说:“小二喳,有本事得很喃,把奈个女的搞到子吧?”
“你朗咯许大年纪,别瞎(ha)讲啰!” 五二子说完,头也不回地往绞米厂走去。
哥哥砣拽秤,妹妹凰求凤。
一段好姻缘,缘来原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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